中国古代十大手抄本合集197-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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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必是丁氏,他两人算计害我,不料也有今日,此信到确然的了。”
子芳见方氏丈夫已死,遂同方氏在寓处成了夫妻。次日,把要回荆州查看家业话说明,便把方氏暂安住在尼庵内,一路前往。
行了几日,看见镇市路上有个酒店。子芳正走得饥渴之时,进店沽酒。忽见一个麻面的酒保,看见了便叫道:“官人,你一向在哪里?怎么今日才得相会?”子芳吃惊道:“我有些认得你,你姓甚的?”酒保道:“这也可笑,过得几时,就不认得我了。”因扯子芳到无人处,说道:“难道你的妻子也认不得了?”
子芳方才省悟,两个大哭起来。子芳道:“我哪一处不寻你,你却在这里换了这样打扮,叫我哪里就认得出?”耿氏道:“自当时丁氏与都士美丑事,我心中着恼。不意都贼陪着笑脸,挨到我身旁作揖,无耻。我便大怒,把一条木凳劈头打去,他见我势头不好,只得去了,我便央胡寡妇小厮来叫你。他说:‘不在店里。’说你:‘同什么人出去,五、六日没有回来。’我疑丁氏要谋害你,只是没人打听,闷昏昏的上床睡了,眼也不曾合。忽听得满街上喊闹不住,起来打探,说:‘是李贼杀来。’我便魂不附体,去叫丁氏,也不知去向。我见势头不好,先将金银并首饰铜锡器物,俱丢在后园井内,又掘上许多泥盖面,又嘱邻居李老翁:‘俟平静时,代我照看照看。我是个女流,路途不便,就穿戴你的衣帽,改做男人。’随同众人逃出城来。我要寻死,幸得胡寡妇同行,再三劝我,只得同她借寓在她亲戚家中,住了三、四个月,思量寻你,各处访问,并无音信,只得寄食于人。细想:“除非酒店里,那些南来北往的人最多,或者可以寻得消息,今谢天,果得破镜重圆。”他两人各诉避难的始末。
回到店中,一时俱晓得他夫妻相会,没一个不赞耿氏是个女中丈夫,把做奇事相传。店主人却又好事,备下酒席请他二人。一来贺喜,二来谢平日轻慢之罪,直吃到尽欢而散。
次日,子芳再三致谢主人,耿氏也进去谢了主人娘子,仍改女装,随子芳到荆州去。路上,子芳又把士美被杀,及方氏赎回的话说将出来,耿氏听了,不但没有妒心,反甚快活,说道:“他要调戏我,倒不能够,他的妻子倒被你收了。天理昭昭,可是怕人。”
到了荆州原住之处,只见房屋店面俱烧做土堆,好不伤心,就寻着旧邻李老翁,悄悄叫人将井中原丢下的东西,约有二千余金,俱取上来。子芳大喜,将住的屋基,值价百余金,立契谢了李老翁,又将银子谢了下井工人。因荆州有丁氏奸淫丑事,名声大坏,本地羞愧,居住不得,携了许多赀本上路。走到尼庵,把方氏接了同行。耿氏、方氏相会,竟厚如姊妹,毫无妒忌,同到扬州,竟在小东门外自己开张绸缎店铺,成了大大家业。
子芳的两个妻子,耿氏虽然面麻,极有智谋,当兵慌马乱之时,她将许多蓄积安贮。后来合家俱赖此以为赀本,经营致富。福在丑人边,往往如此。方氏虽然忠厚、朴实,容貌却甚齐整,子芳俱一样看等,并无偏爱,每夜三人一床,并头而睡,甚是恩爱。不多几年,却也稀奇。耿氏生了两男一女,方氏又生了一女二男,竟是一般一样。子芳为人,即继母也是尽孝,即丑妻也是和好,凡出言行事,时刻存着良心。又眼见都士美奸淫惨报,更加行好。他因心好,二妻、四子、二女,上下人口众多,家赀富余,甚是安乐享福。
一日,在缎铺内看伙计做生意。忽见五骑马盛装华服,随了许多仆役,从门前经过,竟是都义、都勇。子芳即刻跳出柜来,紧跟马后飞奔。
原来是到教场里拜游府,又跟回去至南门外骡子行寓处,细问根由。才知都义、都勇,俱在福建叙功擢用,有事到京,由扬经过。子芳就备了许多厚礼,写了手本,跪门叩见,叙说活命大恩,感谢不忘。又将当日都士美这些事情告诉,各各叹息。
他两人后来与子芳做了儿女亲家,世代往来,这也是知恩报恩的佳话。可见恶人到底有恶报,好人到底有好报,丝毫不爽。
第四种 四命冤
凡为官者,词狱事情,当于无疑中生有疑。虽罪案已定,要从招详中委曲寻出生路来,以活人性命,不当于有疑中竟为无疑,若是事无对证,情法未合,切不可任意出入,陷人死地。但犯人与我无仇无隙,何苦定要置他死地?总之,人身是父母生下皮肉,又不是铜熔铁铸,或是任了一时喜怒,或是任了一己偏执,就他言语行动上掐定破绽,只恁推求,又靠着夹打敲捶,怕不以假做真,以无做有?可知为官聪明、偏执,甚是害事。但这聪明、偏执,愚人少,智人多;贪官少,清官多。因清官倚着此心无愧,不肯假借,不肯认错,是将人之性命为儿戏矣。人命关天,焉得不有恶报!孔县官之事可鉴也。师道最尊,须要实有才学;教训勤谨,方不误人子弟。予每见今人四书尚未透彻,即率据师位。若再加棋、酒、词、讼,杂事分心,害误人子弟一生。每每师后不昌,甚至灭绝,可不畏哉!
刀笔杀人终自杀,吴养醇每喜代人写状,不知笔下屈陷了多少人身家性命,所以令其二子皆死,只留一女,即令女之冤屈,转害夫妇孤女,以及内侄,并皆灭绝,天道好还,阅之凛凛。
人之生子,无论子多子少,俱要加意教训,切不可喜爱姑息,亦当量其子才干如何。若果有聪明,即令认真读书;否则更习本分生业,切不可令其无事闭荡。要知少年性情,一不拘管,则许多非为坏事俱从此起,不可不戒。予曾著《天福编》云:“要成好人,须交好友;引酵若酸,那得甜酒?”总之,人家子孙,一与油刮下流交往,自然染习败行,及至性已惯成,虽极力挽回,以望成人,不可得矣。
明末,扬州有个张老儿,家赀富厚,只生一子,名唤隽生。甚是乖巧,夫妇爱如掌上珠宝。七岁上学读书,预同先生说明,切莫严督,听其嬉戏。长至一十六岁,容貌标致,美如冠玉,大凡人家儿女肯用心读书的少,懒惰的多,全靠着父兄督责。若父兄懈怠,子弟如何肯勤谨。况且人家儿子,十四、五至十八、九,虽知他读书不成,也要借读书拘束他。若无所事,东摇西荡,便有坏人来勾引他,明结弟兄,暗为夫妇,游山玩水,吃酒赌钱,无所不为。
张隽生十六岁就不读书,没得拘管,果然被几个光棍搭上了。那时做人“龙阳”,后来也去寻“龙阳”,在外停眠整宿。父亲不知,母亲又为遮掩,及到知觉,觉得体面不雅,儿子也是习成,教训不转了。老夫妇没极奈何,思量为他娶了妻房,可以收拾得他的心。又道:“如今大人家好穿好吃,撑门面,越发引坏了他。况且门面大,往来也大,倒是冷落些人家,只要骨气好便罢。但他在外边与这些光棍走动,见惯美色,须是标致的女儿方好。若利害些的,令他惧怕,不敢出门更好。”两人计议了,央了媒妈子,各处去说亲。等了几时,门户相当的有,好女子难得。及至女子好了,张家肯了,那家又晓得他儿子放荡不好,不肯结亲。
如此年余,说了离城三里远的一个教书先生吴养醇家女儿。这吴先生才疏学浅,连四书还不曾透彻,全靠着夤谋荐举,哄得几个学生,骗些束脩度日,性喜着棋,又喜饮酒。学生书仿,任其偷安,总不教督。反欢喜代人写状词,凡本乡但有事情,都寻他商议,得了银子,小事架大,将无作有,不知害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本乡人远近都怕他。他生的两个极好的儿子,不上三年都死了。只存一女,名三姐,且喜这女性贞貌美,夫妇极爱。
因媒来说张家婚姻,吴老自往城中察访。一见此子标致,且又家财富余,满口依允,择日行礼,娶过张门。吴家备些妆奁来,甚是简朴。张老夫妇原因吴养醇没子,又且乡下与城中结亲,毕竟厚赠,到此失望。张隽生也不快,及至花烛之时,却喜女子标致,这番不惟张老夫妇喜欢,张隽生也自快意。岂料,新人虽有绝世仪容,怎如得娈童妖妓,撒娇作痴,搂抱掐打。张隽生对她说些风流话儿,羞得不敢应,戏谑多是推拒。张隽生暗说:“终是村姑。”只是张老夫妇见她性格温柔,举止端雅,却又小心谨慎,甚是爱她,家中上下相安。
如此半月,隽生见她心心念念想着父母,道:“你这等记忆父母,我替你去看一看。”次日,打扮得端整,穿上一皂新衣。平日出入也不曾对父母说,这日也不说,一竟出门,出了城,望吴养醇家来。约有半路,他尝时与这些朋友同行,说说笑笑,远处都跑了去,这日独自行走,偏觉路远难走,看见路旁有个土地祠,也便入去坐坐。只见供桌旁有个小厮,年约十六、七岁,有些颜色。
这隽生生得一双歪眼睛,一副歪肚肠,酷好男风。今见小厮,两人细谈,见背着甚重行李,要往广东去探亲贸易。隽生便留连不舍,即诌谎说:“广东我有某官是我至亲。”便勾搭上了,如胶似漆,竟同往广东去了。只是三姐在家,见他三日不回,甚捉不着头路,自想:“若是我父母留他吃酒,也没个几日的,如何不回来?”
又隔两日,公婆因不见儿子,张公不好说甚的,为婆的却对三姐道:“我儿子平日有些不好,在外放荡,三朋四友,不回家里。我满望为他娶房媳妇,收他回心,你日后可拘收他,怎这三、四日,全然不见他影?”三姐道:“是四日前,他说到我家望我父母,不知因甚不回?公婆可着人去一问。”
公婆果着家人去问。吴养醇道:“并不曾来回报。”张老夫妇道:“又不知在哪妓者、哪光棍家里了?以后切须要拘束他。”又过两日,倒是三姐经心,要公婆寻访,道:“他头上有金挖,身上穿新纱袍,或者在甚朋友家。”张老又各处访问,几多日并不见他,又问着一个姓高的,道:“八日前见他走将近城门,与他一拱,道:‘到丈人家去,’此后不曾相见。”
张老夫妇在家着急痴想,却好吴养醇着内侄吴周来探消息,兼看三姐。这吴周是吴养醇的妻侄,并无父母,只身一人。只因家中嫁了女儿,无人照管,老年寂寞,就带来家改姓吴为继子的。
这日,张老出去相见,把吴周一看,才二十岁,容貌标致,便一把扭住道:“你还我儿子来。”这吴周见这光景,目瞪口呆,一句话说不出。倒是三姐见道:“公公,他好意来望,与他何干?”张老发怒道:“你也走不开,你们谋杀我儿子,要做长久夫妻,天理不容!”说到这话,连三姐气得不能言语。
张老把吴周扭到县里。这县官姓孔,清廉正直。但只是有一件癖处,说:“人若不是深冤,怎来告状?”因此,原告多赢,所以告的越多。
这日,张老扭吴周叫喊,县官叫带进审问,张老道:“小的儿子张隽生,娶媳方才半月,说到丈人家中去,一去不回,到他家去问。吴周就是小的媳妇吴氏姑舅兄妹作兄妹的,他回说:‘并不曾来。’明系她姊妹平日通奸,如今谋杀小的儿子,以图夫妇长久,只求老爷正法。”县官叫上吴周:“你怎么谋杀他儿子?”吴周道:“老爷,小人妹子方嫁半月,妹夫并不曾来,未尝见面,如何赖小的谋害?”县官又问张老说:“你儿子去吴家,谁见来?”张老道:“是媳妇说的。”又问:“你儿子与别人有仇么?”张道:“小的儿子,年方十九岁,平日杜门读书,并无仇家。”又问:“路上可有虎狼么?”张老道:“这地方清净,并无歹人恶兽。”
县官想了一想,又叫吴周:“你有妻子么?”吴周道:“不曾。”县官就点了一点头,又问:“家中还有甚人?”道:“只有老父、老母。”知县道:“且将吴周收监,张老讨保,待拘吴夫妇并媳吴氏至,一同审问。”
不数日,人犯俱齐。知县先叫吴氏,只见美貌,便起疑心,想道:“有这样一个女子,那丈夫怎肯舍得?有这样一个女子,那鳏夫怎能容得?好有十分,谋杀也有八、九。”便作色问道:“你丈夫哪里去了?”三姐道:“出门时原说到我父母家里去,不知怎么不回。”县官道:“这句单饶得个不同谋的凌迟。”叫吴夫妇问:“你怎纵容女儿与吴周通奸,又谋杀张婿?”吴道:“老爷,天理良心。女儿在家,读书知礼,他兄妹女儿在家时,一年相会不过一、两次。女儿嫁后,才到我家,张婿从不曾来,怎么平空诬陷?”
县官叫吴周,问:“你这奴才,如何奸了他妻子,又谋他命?尸藏何处?”吴周道:“老爷,实是冤枉。妹夫实不曾来,求老爷详察。”县官道:“你说不谋他,若他在娼家妓馆,数日也毕竟出来。若说远去,岂有成婚半月,舍了这样花枝般妇人远去??把吴氏拶起来。快招奸情!这两个夹起,速招谋杀与尸首。”
可怜,衙门里不曾用钱,把他三人拶夹一个死,也不肯招。官叫敲,敲了,又不招,捱了多时,县官道:“这三个贼骨,可是戾气,钟于一家。”分付:“且放了,将吴氏发女监,吴老、吴周发隔壁大监,吴老妇人讨保,到次日另审。”吴老妇人见此冤惨,到家晚夕,投井而死。
次日审问,又各加夹打,追要尸首,并无影响。吴老因衰年受刑,先死狱中。县官不肯放手,把吴周仍旧拷打,死而后已,只有一个吴氏,才知父母并吴周俱死,叫冤痛哭,晕死复苏,道:“父母死了,叫我倚靠何人?”傍人道:“正是。夫家既是对头,娘家又没人,监中如何过?也只有一条死路了。”三姐道:“死,我也不怕,只是父、兄实不曾杀他,日久自明,我要等个明白才死。”县官送下女监。
喜得不多时,官已被议。这孔县官是陕西人,离任回籍,新县到任,事得少缓。只有张隽生,只因一时高兴,与小厮去到广东,知无贵亲,将隽生灌醉,把他金挖衣服,席卷远去,醒来走投无路。后来遇见一林客人,惯喜男风,见隽生年少清秀,便留在身旁,贪他后庭。过了年余,身上生了广疮,人都嫌恶不留,隽生自想:“我家中富厚可过,娶得妻子才得半月,没来由远来受此苦楚。”
沿途乞化回来,乡里不忿,将隽生扭至新县,问出实情,重打四十,将吴氏提监发放宁家。三姐不肯回去,众邻再三劝他道:“你不到张家,到何处去?”三姐道:“我原说待事明即死,只是死了,要列位葬我在父、兄身旁,不与仇人同穴。”众人道:“日后埋葬事,自然依你,但你毕竟回张家去为是。”
三姐依言,回到家中,见了公婆,张老夫妇自己也甚是惭愧,流泪道:“都是我这不长进的畜生苦累了你,只是念他是个无心,还望媳妇宽恕。”三姐走到自己房中,张隽生因受刑伤,自睡一处,叫疼叫痛,见三姐到房,又挨起来,跪着三姐,思量哀求。这三姐正色道:“我与你恩断义绝了。我父、兄何辜,你平空陷害他,夹打至死,母亲投井而亡,二年之内,你的父母、上下衙门、城里城外人,那个不说我奸淫,坏我名节?两载牢狱,百般拶打,万种苦楚,害我至此。你好忍心,你就往远处去,何妨留一字寄来,或着一朋友说来,也不致冤枉大害。如何狠心,竟自远去,自己的妻子从不思想,那有年老的父母全不记念?你不孝、不慈、无仁、无义的畜生,虽有人皮裹着,真个禽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