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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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沉到水下的时候，战斗已结束了。
由掌门亲自立下的诛魔阵果然不同凡响，晋阳在外面看着阵中的担生被困住，遍体鳞伤，灵力一丝丝被抽走，却毫无办法。他没有资格拦住那些道长，只能恳求放过它一命或是直接给它给了断，却被群情激奋的弟子拒绝：“放过它！谁放过我们！”其中一个对晋阳怒目而视：“多少个同门的师兄弟都因为它送命！他们本不该死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确实无话可说。只能在一旁看着担生在阵中奋力挣扎，穷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已准备好，若是担生得以解脱，那他便跟着去，总算是有个交代。
不过担生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并非掌门良心发现，而是担生危在旦夕之时，天上突然金光大作，来了位自称担生是其坐骑的仙人。
那仙人说担生昔日深得他欢心，只是在他新收了一只灵宠后，心生嫉妒，犯下错事，被天庭责罚，封其灵智和法力，扔下界任其自生自灭。现如今担生既然法力恢复，又犯下如此大错，仙人表示要收回去严加管教，不得再下界害人。
掌门只能眼睁睁看着仙人轻而易举的解了阵法，却无可奈何。正当那仙人准备收走担生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突然引出自己的内丹，将其生生捏碎，冷冰冰的朝着仙人说：“我不会同你回去，现在我内丹已失，天庭也容不下我了。你走吧。”说完就要自绝，晋阳见状便扑过去。
“要死我们一起死。”晋阳说。担生在他眼中看到了坚定的神色，点点头，正欲劈手对晋阳时，一旁的仙人突然将担生变成原形，对一脸惊异接着十分愤怒的晋阳说：“他内丹没了，活不了多久，更不要说支撑人形。我有法子，可以让它活下来，也不用回到天庭，但是你必须死。”
晋阳头一次觉得路上是如此的冷。
这种冷深入骨髓，寒彻透骨，周围都是黑暗的，只有这条路若隐若现，可晋阳发现，这路好似没有尽头，他越走越累，脚上像灌了铅，全身叫嚣着停下来，却被不知名的力量催促着，不停的走，走得四肢发胀，头脑发昏，什么都不愿意想。直到这路终于走完，路的尽头，一条大河淌淌流过，一座木桥架在那里，上面端坐着一个老太太。
这是……奈何桥！他突然打了个激灵，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便假装失了神智，接过忘魂汤，趁孟婆不备，径直跳进轮回井中。
他记得那个口诀，他记得那个仙人将担生变成原形后，用他的所有生气滋养担生的身体，而魂魄分出一魄，将担生破碎的内丹保存下小小的一部分，连同他和自己的那段记忆，封在那个长命锁中，只等着他用口诀将封印解开。
他残缺的魂魄投入地府后，担生则作为一条普通的蛇，永远长不大，懵懵懂懂的活着，直到……直到自己重新找到他。
方晋阳呆呆的看着那些银粉落入担生的身体内，站得久了，忍不住背过身去猛咳起来。他出生时先天不足，落了一身病，生身父母抛弃他，他也并不怨恨。收养他的养父母不在乎他是个病痨子，反而很是疼爱他，让他体会到家的温暖，只是心里一直空落落的。
“怎么咳成这样，我不在你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焦急男声在背后响起，方晋阳捂着的手缓缓放下，笑容在他脸上绽开。
“嗯，所以你来照顾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
☆、番外
担生动了动身体，从窝里游出来，到一棵大树旁边咬了一口。树干上密密麻麻都是咬过的齿痕，担生觉得自己的小脑袋都快算不过来今天是晋阳离开的多少天了。每次醒来去树上做个标记已经成为一种本能。而且最近他总感觉自己肚子吃不饱，一只鸡吞了不到三天，又觉得饿了。
晋阳说它可以吃鸡的……担生肯定的想。之前那次它还心有余悸，它知道晋阳真的很生气，脸色阴沉沉的吓人，脖子上从不离身的长命锁也不见了。可惜它不会说话，不能问他，只知道自己犯的错一定让晋阳很辛苦。那之后它就尽量不吃鸡，但水边周围的生物躲得躲吃的吃，能饱腹的越来越少，它常常挨饿，为了节省体力就更不愿意动了。
晋阳怎么还没回来啊。担生无聊的游了圈水，一会就把整个水域逛了一遍。他越来越大，已经很久没有待在晋阳的屋子里了，晋阳没走的前一段日子，他们也只能黄昏时见面，然后晋阳就回家。好想他再背着自己去上山转悠转悠啊，虽然自己上山不费力，可是很喜欢那种颠簸摇晃的感觉，昏昏欲睡，却很安心。
担生叼了几只鱼吞进嘴里。他一向不爱吃鱼，因为它们有刺不好消化，但是现在吃的都没啥，而且前几天才吞了只鸡，再去有点不大好。担生抬头看了月色，月光照下来的时候很舒服，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被吸到身体里。担生浮在水面上晒着月光，突然很想去晋阳家看看。
他们一家人都出去了，房子应该是没人的吧？唔，好怀念晋阳身上的气味啊，每次它伸出舌头，舌尖捕捉到晋阳身上散发的味道，就觉得可以平静下来，连没吃到鸡的焦虑都没有了。现在他出远门了，去他家里应该还可以闻得到？
月亮被云彩遮住了光晕，担生把肚皮翻回来，悉悉索索的上了岸，一路挪到晋阳家。大门果然是紧闭的，可是担生是谁，这地方它再熟悉不过了，随便找个缺口就游了进去。
晋阳的卧房在哪间他循着味道就找到了。虽然时间应该过了很久，但是属于晋阳的味道还在，担生钻进床底看了看，没有找到那个篓子，再看看床面上只剩下木板，以前软绵绵的被子都没有了。担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床上的味道最浓，还是爬到床上看看吧，就算睡一觉，晋阳回来了，应该也舍不得打它。
想到这里，担生游到床板上，盘成一团就静默不动了。
晋家已经搬到城里去了，不过东西并没有全带走，晋父和邻居打招呼帮忙照看一二。那邻居闲的无事时便会进来看一看，一般没什么情况就出去了。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正好有空，便打开了晋家的门。
担生看着晋阳迎面走来，白白的小手朝他伸过来，正要开心的迎上去，突然被一阵大喊惊醒了，晋阳也顷刻间消失。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挨了一记闷棍。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去。以前帮晋阳吓过他的弟弟，但是自己不曾伤人，毕竟那是和晋阳一样的存在。
可自己的身躯这么庞大，灵活度也大打折扣。担生躲来躲去，还是挨了不少下，好不容易跑到门外，后面追上来的人大喊：“有蛇啊！别让它跑了！”周围的人见到这么一条大蛇，众人操起工具，一并跟上。
村子里的人估计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蛇，见那蛇并不咬人而是快速游开，便大了胆子，在后面穷追不舍，一路追到大泽边。
“拦住它！别让它下水！”一个人大声喊道。
担生本想趁着人多，趁乱躲进水里，谁知道那些村民这么团结，纷纷上前围追堵截，担生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钻到水里，反而受了不少伤，有的人直接拿着劈柴的斧子过来，还好那斧子笨重，没有伤到关键部位，可饶是如此，担生身上已是血迹斑斑，伤痕累累了。
它感觉力气正在一点点的流走，躲闪的动作也越来越迟滞，突然间，一个叉子死死的定住了它的脖子！担生挣扎扭动着，却也只能眼睁睁任由自己被提起来。叉住他的是村里一个猎户，力气很大，他提着大蛇，得意的说：“这蛇可真够大的，皮做鞭子，肉可以吃，骨头还可以下酒！大家伙都辛苦了，把蛇肉分一分吧，蛇皮留给我成不？”
众人见他已经制服大蛇，表示听从他的意见。那猎户从旁边借了把大砍刀，将叉子连蛇定在了地上，瞄了瞄七寸的地方，对着那里砍下去。
我不能死！我还没有等到担生回来！
担生在地上无力的扭动着。额头上血肉模糊，鲜血流下来，流到它大张的嘴里，舌尖触到浓郁苦涩的铁锈味；流到它眼睛里，只觉得眼前绯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你们伤我，杀我，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我没有害过你们，为何要这样对我？！就因为我是异类吗？就因为我是一条蛇？不，我不能死！我要活着！而你们，必须，死！
电光石火间，众人突然一阵毛骨悚然。猎户眼前一黑，定睛一看，叉子上已经没有了大蛇的影子。大惊之下的他，根本没注意背后，就被一个血盆大口给吞了下去。
那次出来的，没有一个活口。担生杀红了眼，它感觉自己灵台的意识渐渐远去，只有杀戮的快感在脑内充满。血流一地，泥土染红，水面上晕染出片片红色。担生懒洋洋的躺在一边，感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脑中一处迸发出来。前程旧事一并在眼前浮现。
临死前的挣扎挣破了封印，它本是灵蛇一族，被天上的神仙还未破壳时便带走抚养长大，做他的坐骑。不过自从他收了一只仙鹤后，便很少带它出去了，更多的时候它都是待在寂静的园子里。
若不是故作高傲的仙鹤特意趁仙人没在时挑衅它，嫌弃它的长相，说仙人不带它是因为它太丑，带出去没有脸面，气急之下它也不会直扑向那细长的脖子准备杀杀它的威风，更加不会失手把它咬死。
可是一切没有如果。被愤怒之下的仙人封印法力和记忆，变做一条小蛇扔下界来，不会猎食的技术，它只能在那里接受被生生饿死的命运。
如果没有晋阳……可晋阳都离他而去了。它已不是那个心智如孩童的担生，当初晋阳的那番话，只是一番安抚而已，说什么会回来，已经整整五年过去了，却再没有他的踪迹。担生不紧不慢的把肉块吞下，如今它已不是仙灵，杀戮一生，便已成魔，魔物又有何仁慈怜悯可言。它再也不会因为找不到吃食而饿肚子了，因为，总会有人送上门来。
黑黝黝的蛇身满布的血迹和伤口已经消失，唯有尾部的那道陈年旧痕还在，粗大的身躯带着鼓胀的腹部，缓缓的挪进水里，徒留地上一地的工具，和渗入泥土的暗红。
作者有话要说： 唔，回忆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