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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恰同学少年-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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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锦熙这回交给他的信,落款居然是“周南女中 悠然女士”,分明是个女生,他就更是犹豫,直到了约定的周日上午,他还拿不定主意,便来找蔡和森。
  “老蔡。”毛泽东把信放在蔡和森面前,“陪我走一趟好不好?”
  蔡和森看一看信上的落款,顿时笑起来:“想不到,润之兄天不怕地不怕,倒怕和女学生见面。”
  毛泽东哼一声,说:“我怕?我怕他个鬼!我就是觉得头回见面,一男一女,总不太好嘛。”
  蔡和森沉吟说:“人家肯来应征,足见思想开明,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传统女性。”
  毛泽东点头说:“这个我晓得。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太好——再说,这么思想开明的女性,你也应该见识见识嘛。哎呀,走走走,走嘛。”
  来信约在岳麓山的半山亭,二人直出了校门,过湘江上山。
  半山亭在岳麓山的半山腰,此处原建有半云庵,后废弃,亭子是六方形,亭周苍松半隐,杂花乱放。松外半边晴日,半壁山石嵚嵌。
  “看样子还没到。”两个人上了亭子,毛泽东环顾四周。
  “还不到时间吧。” 蔡和森全不在意,看那亭子上“半山亭”三个字,说道:“润之,这半山亭还有个来历,你还记得那首诗么?”
  毛泽东正要说话,忽然背后一个女声传来“请问——”
  毛泽东和蔡和森同时回过头来,斯咏、警予、毛泽东、蔡和森都愣住了。
  “怎么是你?” 四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
  毛泽东大笑起来,一扬手中的信说:“两位谁是悠然女士?”
  警予一指斯咏笑说:“本人周南女侠,这位悠然女士。谁是二十八画生?”
  “敝人毛泽东,正好二十八画,这位第一师范蔡和森。”他向斯咏一笑:“两位女士好。”
  斯咏怔了一怔,这两个名字实在再熟悉不过了,想不到毛泽东就是他,立时伸出手来笑道:“你好,陶斯咏,向警予。”
  她话未说完,警予几乎跳了起来,“你就是蔡和森,你是毛泽东,去年一师入学考试的一二名?”指着蔡和森,“你还笑,你怎么骗我。”
  蔡和森尴尬一笑,毛陶二人奇道:“原来你们认识?”
  警予哼了一声,说道:“鬼才认识他。” 蔡和森却一抱拳笑道:“女侠气量如海,得罪之处,还请恕罪。”
  警予一摆手,撇嘴说:“也罢,本女侠肚里能撑船,暂时饶了你,下回再犯,定斩不饶。”
  一时四个人坐定,慢慢说起缘故,从向陶二人冒名考试,到蔡陶街头擦鞋,从毛陶二人书店偶遇,再到街头躲雨,原来都是对面相逢不识君。说到好笑处,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啊。”毛泽东一捅蔡和森:“你看,你还不打算来,不来怎么碰上你这位崇拜者啊?”
  警予冷哼一声说:“还说!想起来就叫人生气,说什么‘我跟蔡和森是同学’——为什么骗我?”
  蔡和森笑说:“我可没骗你。”
  “还不承认!” 警予得理不饶人。
  蔡和森笑一笑说:“当时你只问我认不认识一师的蔡和森,我说认识也没错呀——我能不认识自己吗?”
  警予瞪了一眼,说道:“狡辩!”
  “好了,偶像也碰上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斯咏笑说,“再说刚才你怎么说的,‘本女侠肚里能撑船’。”
  警予一扭头反驳她:“谁说他是我偶像了?”
  “不是偶像?不是偶像你那床头贴的是什么?” 斯咏含笑说道。
  警予脸上微微发热,顿时反唇相讥:“不准说了啊。是谁又送书,又抄诗,还说我?”
  斯咏立时羞红了脸。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都不提了,今天,就当我们正式交个朋友。来,握个手吧。”
  在毛泽东的提议下,四个人的手大大方方地握在了一起。
  五
  读书会的周日活动时间很快就到了。这一天也正是斯咏、警予头回参加活动的日子,毛泽东一早便告诉了萧子升有两个新成员要加入,春色和暖中,读书会的人在一师门前陆续聚齐,萧子升一直留意,却不见有新人来。一时问:“润之,你说的两个新成员呢?”
  毛泽东笑说:“莫着急嘛,马上就到。”
  这时身后传来了警予的声音:“毛泽东。”萧子升看时,斯咏穿一件淡黄的连衣裙,一头乌青的长发如缎子一般飘动,高挑身材,眉如细月,目似澄波,神色从容,举止冷静。警予穿白色校服,短发,修眉俊目,文采精华,这两个人, 斯咏艳如霞映澄塘, 警予却是素若秋蕙披霜,一艳一素,看得萧子升不由怔住了。毛泽东大笑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吧。来来来,介绍一下,萧子升,我们读书会的负责人。这两位是周南女中的向警予、陶斯咏。”
  警予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你好。”
  子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你好。”
  斯咏也伸出了手,与子升相握:“你好。”
  毛泽东一拍巴掌说:“哎哎哎——人都到齐了,兵发湘江,走喽!”
  一行人浩浩荡荡过了湘江,向岳麓书院而来,一路上玩笑不断,向、陶很快和众人混熟了。
  岳麓书院始建于宋代开宝九年,书院前抵湘江西岸,背延至麓山之顶,占地数百亩。众人远远便见苍松老柏之间,院堂相接,楼阁勾连,自有一番气势,都不觉肃然起来。
  众人一时缓缓行到了桃李坪,却见正面是单檐硬山式的三间大门,额书“千年学府”。萧子升微微一笑,说道:“有人说一大段的时间,才凝聚出一点历史,一大段的历史,才凝聚成一点文化,文化之重,自古使然,这里是中国千年文化之地,虽然只有这简单的四个字,但其中的分量,实在有泰山之重。”
  蔡和森沉吟说道:“自来游名山大川,就有两种人:一种是明白人,积蕴深厚,胸中有丘壑,因此于简单处见文化,于平白处得性情;一种是糊涂人,只知道搜奇猎胜,更有人附庸风雅,不知所谓,实在糟蹋了这些名山胜景。”
  警予笑说:“你说我们是明白人还是糊涂人?”
  蔡和森笑一笑,不置可否。毛泽东却笑说:“他一向的难得糊涂,是大智若愚。”
  几个人说笑,已经进了那三间头门,这里就是正门了,只见五间出三山屏风墙,也是单檐硬山顶,门额“岳麓书院”,门联大书“惟楚有才,于斯为盛”。
  外檐石柱一幅楹联:“地结衡湘,大泽深山龙虎气,学宗邹鲁,礼门义路圣贤心”。
  警予念着门联,回过头来,手点着身后众人说:“哎,你们说,是不是于斯为盛呀?”
  斯咏笑道:“人家千年书院,才敢这么说,我们算老几?”
  警予哼一声:“那千年也过掉了嘛!以后呢,说不定就是我们。蔡和森,你说是不是?”
  蔡和森笑一笑说:“我可不敢做此奢望。”
  萧子升却沉声说:“为什么不?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焉知今后就不是你我之辈?”他的目光转向了斯咏,说道:“陶小姐,向小姐,请吧!”
  众人纷纷向里走去,斯咏却回头在找什么,只见毛泽东还站在原地,仰望着对联出神,招呼道:“毛泽东,走啊!”
  “哎!”毛泽东答应一声,又认真看了对联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向里走去。
  向里便是书院的主体讲堂所在。自初创至今,讲堂堂序共有五间,前出轩廊七间,东西深三间,一体的青瓦歇山顶。讲堂明间正中设讲台,屏风正面刊着张栻撰、周昭怡书的《岳麓书院记》,背刊岳麓全景摹刻壁画。左右壁嵌石刻“忠、孝、廉、节”四字。轩廊后壁左右,分置石刻,为乾隆二十二年山长欧阳正焕书“整、齐、严、肃”四字。内壁四处都是木刻、石刻,刊满学箴、学规、题诗。
  蔡和森长吸一口气说:“这就是湖湘千年学术之滥觞啊。”
  萧子升点一点头,“站在这儿,想想当年,朱熹、张栻、王阳明、王船山这些先贤巨儒,就曾在那个讲台上传道授业,我们站的地方,就曾坐过曾国藩、左宗棠、谭嗣同、魏源这些学生……”
  警予扬起脸补充:“还有杨老师。”
  萧子升愣了一愣,笑了起来,“对,包括杨老师——身处圣贤故地,举目而思先哲,油然而生敬意啊!”
  警予突然一撩裙子,席地端坐了下来,招呼说:“来来来,都坐下,体会一下。”
  众青年纷纷学着古人听讲的样子,席地端坐下来。
  警予点头说:“嗯!感觉不错。可惜呀!就缺上面坐个老师了。”
  斯咏仰头说:“那上面谁敢坐?那可是朱熹、王阳明讲课的地方。”
  萧子升笑说:“是啊!我们没赶上好时候,不然,也能一睹圣贤风采了。”
  “我看老师还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毛泽东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才发现只有他还站在大家后面。
  他走上前来,手一指:“那就是老师,真正的老师。”手指的方向,正是轩廊外檐明间匾额上“实事求是”四个大字。
  斯咏疑惑道:“实事求是?”
  “对,实事求是!据说朱熹在读《中庸》时,《中庸》里面关于心和性,他总是不得其解,就跟张栻讨论,张栻是胡宏的学生,认为‘未发就是性,已发就是心’,主张‘先察实,然后再持养’,这就是湖湘学派经世致用的发端。其后湖湘学派把这种心性的修炼和经世致用结合起来,像张栻的时候,他研究《孙子兵法》,而且认为《孙子兵法》是每个儒生必须要研究的。王船山还在这里办了一个社团,叫‘行社’,行动的行。曾国藩也专门解释过实事求是,说实事求是就是‘格物致知’,研究学问要格物,那个实事就是物,我们要格物就是要研究从实事中间来求得天理。朱夫子也好,王阳明也好,不管多少饱学先贤,也不过匆匆过客。只有从东汉就留下的这四个字,才是岳麓书院的精华,才是湖湘经世致用的根本所在。”毛泽东回过身来,“讲实话,做实事,不务虚,求真理,这才是值得我们记一辈子的原则!”
  他说到这里,也坐了下来,说:“我建议,今天我们就在这儿,对着这块匾,讨论一下,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实事求是。”
  第十三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
  刘俊卿自过年那日被赵一贞的父亲羞辱赶出赵家之后,不敢再去赵家,每日里躲在巷口张望,心想哪怕是见上一面也好,至于真见了面要说些什么,或是答应赵一贞些什么,他是一点考虑也没有。故而每每看到赵一贞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反而躲得比赵一贞还快,唯恐被她发现。
  那一日,赵一贞还没放学,刘俊卿正躲闪着东张西望,冷不防被人横过来当胸一掌,推得他一个趔趄。刘俊卿大怒,挽了袖子正要上前据理力争,但一看原来是三堂会的老六,带着两个青衣打手直往赵记茶叶店去。刘俊卿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吞回肚里,远远憋在后面偷看。
  那三个人进到赵记茶叶店之后,一个青衣打手把一张印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关公像甩在柜台上。赵老板连忙拿了一块光洋恭恭敬敬放在关公像旁边。
  另一位青衣打手眼睛也不抬一下,说道:“马爷有话,从这个月起,你这种店面的香火钱一律两块。”
  赵老板赔着笑说:“两位爷,我这小店不一直是一块吗?”
  “怎么,不想给?”
  “不是这话。实在是生意难做啊,就一块我都是牙缝里挤着省呢……”赵老板只差点跪下了。
  “你这店是不是不想开了?”青衣打手把桌子一拍,赵老板吓得一哆嗦,老六看看这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地故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家不肯敬关二爷。”
  “不敬关二爷?嘿,我说你他妈的……”
  老六嘴里的三字经才刚出口,身穿周南校服的赵一贞正好进了门,顿时把老六看得呆了——女人他老六也见过不少,手下就打理着三堂会的两家妓院,但似一贞这般文静秀雅,既有良家女子的贤良,又有女学生的新潮的姑娘,他却着实是头回开眼,一时间看直了眼,目光追着一贞,直到一贞进了茶叶店的后院,放下帘子,这才回过神来。再回头看到手下正在又拍桌子又要拆店,他二话不说,“啪”地挥出一巴掌,打得手下晕头转向:“吵什么吵?你吵什么吵?老子在这儿,轮得到你来耍威风?从今天起,这间店的香火钱免了!谁敢再提拆店的事,我先把他给拆了!还不滚!”又转头对赵老板说,“没事了,没事了啊。老板,做生意,做生意。都是一家人,以后常来往,常来往啊。”说话间直出门去。
  看看老六一步一回头的样子,再回头瞄瞄里间的门帘,赵老板似乎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这时赵一贞已经走过来,低声说: “爸,我出去一趟。”
  赵老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斑驳的夕阳,清清冷冷地洒在小巷陈旧的青石板上,一步,又一步,赵一贞在青石板来来回回地走着。她早就看到了躲在墙后的刘俊卿,或者说,她每天都看到了刘俊卿,她在等,等着刘俊卿自己出来,像个男人一样主动站出来。
  刘俊卿却仍然躲在墙后。
  赵一贞停下来:“你每天等在这儿,就是为了躲着我吗?如果你以为我和我爸想的一样,那你何必还等在这儿?你明明知道,有些事是我根本不会计较的,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想过你是少爷公子还是穷学生,可要是连你都躲着我,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你让我怎么办?这份感情,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坚持啊!”
  刘俊卿脸贴在墙上,双唇紧闭。赵一贞也一动不动,她在等刘俊卿的回答,夕阳一点一点从她月白的衫子上退到墙角,直到巷子里都暗了下来,远处麓山寺的钟声隐隐传来,但刘俊卿仍然一言不发。赵一贞叹息一声,转过身来,缓缓离去。
  刘俊卿这时才从墙角转出身来,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看着赵一贞的背影,闭上了眼,抱头蹲下身来……
  二
  一连几天,上课也好,读书也好,刘俊卿全无心思。这一天才放学,忽然见纪墨鸿向他招手,他一时进了纪墨鸿的办公室,只听纪墨鸿说道:“关上门。”
  “老师找我有事?” 刘俊卿掩上了门。
  “有个机会,你想不想抓住?” 纪墨鸿含笑着问他。
  “什么机会?”
  一时纪墨鸿说出一段话来,刘俊卿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轻飘飘的,只要踮一踮脚,就可以飞起来。他告辞出来,飞快跑下楼梯,把迎面而来的同学手里拿着的试卷课本撞得满天飞扬。同学惊讶地看着他,他却看也不看一眼,抬起头继续向前飞奔,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赵一贞,告诉她,他们的爱情有希望了,他们的生命,重新开始了。
  他冲进赵记茶叶店,把正在看店的赵一贞吓了一跳,又想父亲此时正好在家,生怕刘俊卿难堪,忙从柜台后面出来,打算拦住刘俊卿,却不料赵老板听到动静,马上从门帘后出来,把赵一贞往内屋推:“你给我进去,进去!”
  刘俊卿气喘吁吁:“一贞……赵叔叔,您听我说……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一声……”
  赵老板见刘俊卿不像来捣乱的,“什么事?”
  “我要当科长了,省教育司一司科长。”刘俊卿兴奋地说。
  “当科长?可你不是二年级还没读完吗?”赵老板冷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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