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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恰同学少年-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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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刘海砍樵》本是长沙一带最受人欢迎的花鼓剧目,如今被弄出了这番新鲜举动,着实令人好奇,当下呼啦一下,众多工人顿时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警予锣槌一抬,身后乐声止住,她团团一抱拳:“列位工友,有道是故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今天我们要讲的,便是这《刘海砍樵》的故事。”
  “列位要说了:《刘海砍樵》谁没看过?有什么新鲜的?”毛泽东接着和她一唱一和。
  “我告诉列位:有!”
  “怎么个有法?”
  “且看我们的小刘海进厂当工人!哎,刘海呢,刘海,刘海!”
  “(花鼓腔白)来哒咧……”但听得笛子、唢呐……花鼓调子的伴奏大起,音乐声中,蔡和森一身短褂、草鞋,背着雨伞、包袱,突然从观众群中钻了出来。
  蔡和森:“(唱)小刘海啊我别了娘亲,不上山来我不进林。(白)都说那做工比砍樵要好,我也到工厂(唱)来报个名哪咦呀哎嗨哟。”
  观众们的一片笑声中,警予手一背,挺胸腆肚,装起了工厂老板:“叫什么?”
  蔡和森:“(白)刘海。”
  警予:“哪个刘,哪个海?”
  蔡和森:“(白)刘海的刘,刘海的海。”
  毛泽东:“老板是问你名字怎么写的?”
  蔡和森:“(白)冒读过书,搞砣不清。”
  观众又是一片笑声。
  警予:“你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蔡和森:“唉,(唱)自幼家贫丧了父亲,上山砍樵养娘亲。我也有心把学堂进,无衣无食哪有读书的命。”
  毛泽东“当”的一声锣,冲观众:“可怜我们小刘海,论人才,原本也做得个纱厂的工头。”
  警予:“怎奈大字不识一个,只好先做了个送货的小学徒。”
  毛泽东:“一进工厂整三月。”
  警予:“家中急坏了胡秀英。”
  音乐声中,斯咏一身花红柳绿,袅袅婷婷出了场:“(唱)海哥哥进城三月挂零,秀英我在家中想夫君。不知他做工可做得好,为什么一去就无音讯?”
  她秀美的扮相与清脆的嗓音,一出场便博来了一片叫好声。
  “大姐,”开慧扎两根冲天辫子,打扮成个小丫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刘海哥来信了。”
  斯咏:“(唱)一块石头我落了地,小妹你快把书信念与我听。”
  开慧打开手上的信:“胡……胡圈圈?”
  斯咏凑上来一看:“哎哟,胡大姐喽。”
  开慧:“这明明是两个圈圈,哪里是大姐嘛?——还画都画不圆。”
  斯咏:“(白)海哥哥不会写大姐,画两颗脔心代替我啦。”
  四周观众哄堂大笑。
  开慧:“哦,(念)胡大姐,我在城里丢了命……”
  “啊?”斯咏、警予、毛泽东等齐声,“什么?”
  开慧:“(念)我在城里丢了命,一天到晚被雨淋,别人有命我无命,圈圈——哦不对——大姐有命送命来,若是大姐也无命,刘海我就不要命。”
  斯咏作焦急状:“(白)这可如何是好?”
  毛泽东、警予、开慧齐声:“赶快进城看看啊!”
  音乐声中,斯咏、开慧退场。这番新奇有趣的路边活报剧,一时间赢来了观众无比热烈的掌声与叫好。
  叫好声中,王老板夫妇也正好走出厂门,叫着仆人王福,让他备轿,那叫王福的仆人却正踮着脚挤在人群外看戏,听见老板叫他,赶紧跑来,一脸的兴奋地说:“老爷,好看啊,表小姐在那儿演戏,演得可好了。”
  “表小姐?”王老板夫妇眼都瞪圆了,夫妇俩走到人群后面,踮起脚来,果然正看到人群之中,斯咏与蔡和森一身戏装,一副久别重逢状,演得正来劲。
  开慧一拉斯咏:“大姐,刘海哥挺好的,没出事啊?”
  蔡和森:“(白)哪个讲我出哒事?”
  开慧:“你自己信里写的嘛。(拿出信来念)我在城里丢了命——这不是你写的?”
  场子一旁的警予举起一块大牌子,上面是一个老大的“命”字。
  蔡和森接过信:“(白)哎哟,我写的是‘我在城里丢了伞’嘞。”
  斯咏、开慧:“伞?”
  场子另一旁的毛泽东举起了另一块大牌子,上面是老大一个“伞”字,与警予举的牌子呼应着。
  蔡和森:“(白)对呀。(念信)‘我在城里丢了伞,一天到晚被雨淋,别个有伞我无伞,大姐有伞送伞来,若是大姐也无伞,刘海我就不要伞。’”
  斯咏:“(白)哎哟,海哥哥嘞,你硬把我脔心都吓跌哒咧。”
  开慧:“你看你这个刘海哥,(念板)我大姐,在家里,一天到晚想着你。听说你城里丢了命,大姐她心里好着急。”
  警予与毛泽东齐声:“嘿!胡大姐她心里好着急!”
  开慧:“她卖了鸭,卖了鸡,倒空了米缸卖了米。凑钱到城里把你看,原来你只是丢了伞。”
  警予、毛泽东:“嘿!原来他只是丢了伞!”
  这一段唱下来,有情节、又生动,把四周的围观的人全逗得大笑不止。
  斯咏:“(唱)海哥既然平安无事,秀英也算放哒心。三月工钱先把我,回家买米养娘亲。”
  蔡和森:“唉,(唱)提起工钱我眼泪汪汪,三个月辛苦我白忙一场。”
  斯咏:“(白)这又为何?”
  蔡和森:“(念板)上前天送货我出哒厂,要货的布老板他本姓唐。刘海我自幼读书少,一个唐字我看成哒康。跑出城外十几里,把货错送到康记布庄。等到我再往城里跑,太阳落山见月光。天一黑城里戒哒严,唐老板的生意塌哒场。厂里头怪我送错哒货,两个月的工钱全扣光。”
  毛泽东与警予一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康记布庄”和“唐记布庄”,生动地配合着他的念白,四周的工人们就算不认识这两个字,也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又是一片哄笑。
  开慧:“这才两个月工钱,还有一个月的呢?”
  蔡和森:“(念板)昨天我送货又去结账,有个老板他冒得名堂。一共他要哒三次货,每回欠厂里八块光洋。三八是好多我又算不清账,只怪我细时候冒进学堂。他一看我算账不里手,硬讲三八是一十九。一下就少收哒五块钱,厂里头又要扣我工钱。学徒一个月才四块五,赔光哒下个月我还要补。认错一个字,算错一回账,三个月的工钱全泡汤啊全啊全泡汤。”
  斯咏:“(白)海哥哥,你明晓得冒读过书,厂里何式还喊你去送货喽,未必冒得别个哒?”
  蔡和森:“(白)大姐,你有所不知——(念板)厂里的工人有三百整,刘海我水平已经算蛮狠。斗大的字,还认得几箩筐,我就算厂里的状元郎。换哒别个更不得了,认字算数都摸风不到。写个一字他当扁担,写个二字以为筷子一双。”
  斯咏:“(白)那要是三字咧?”
  蔡和森:“(念板)写个三字他更眼生,还以为两双筷子跌哒一根。”
  这一段又让四周的观众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蔡和森:“(念板)讲得出口,写不得,别个写哒又认不得。厂里的规矩随老板讲,扣你的工钱冒商量。一世人做哒个睁眼瞎,人不读书就把亏吃。做工的生来命最苦,千苦万苦只因冒读得书。列位工友都在此,你们讲我讲得是不是?”
  满场的笑声戛然停了,一番话深深地引起工人们的共鸣,许多人都在默默地点头。
  斯咏:“(唱)听罢海哥话一场,秀英我心里好凄凉。人不读书遭白眼,夫受欺凌妻亦无光。千事万事先放下,海哥你今天就上学堂。”
  蔡和森:“(白)我也想读嘞,只是学堂这样贵,做工的哪里读得起喽?再说我只晚上有空,白天还要做事,大家讲,我这个书何式读得成器喽?”
  “谁说你读不成书?”一旁的警予与毛泽东突然插了上来,“我们给你指条路怎么样?”
  蔡和森、斯咏、开慧:“(白)哦?愿听端详。”
  警予:“眼下就有一个机会:第一师范新办了工人夜学,专门方便列位工友读书学知识。”
  毛泽东:“每天晚上两节课,不耽误你白天要做工。”
  警予:“你若担心晚上戒严,夜学还发听讲牌。”
  毛泽东:“凭牌就能畅通无阻,军警一概都放行。”
  蔡和森、斯咏、开慧:“当真?”
  警予、毛泽东:“当真。”
  蔡和森、斯咏、开慧:“果然?”
  警予、毛泽东:“果然。”
  蔡和森:“(白)但不知学费好多?”
  警予:“免费夜学,一文不收。”
  毛泽东:“课本笔墨,按人发放。”
  警予:“如今夜学正招生。”
  毛泽东:“要想报名你赶紧去。”
  众人:“对,要想报名你赶紧去!”
  “当当啷当,当当啷当……”观众的一片叫好与掌声中,伴奏的张昆弟、萧三等人打起了快板,走上前来,加入演员中,众人齐声:“嗨,嗨,这正是——
  “刘海砍樵的新故事,工人也要学知识。”
  “学写字,学算术,学了加减学乘除。”
  “能读书,能算账,我们和别人要一样。”
  “莫说人穷没人管,我们工友人穷志不短!”
  毛泽东扯开了嗓子:“列位工友,我们第一师范的工人夜学正在招生,过几日就正式开课,有愿意读书学知识的,现在就可以向我们报名!”
  “我报名……我也报……”
  呼啦一下,上百工人们争先恐后涌了上去,顿时将负责报名的张昆弟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着那一张张渴盼的脸,一双双争抢着报名表的手,毛泽东兴奋得与蔡和森、开慧用力一击掌。
  转身,他又一把握住斯咏的手,用力一紧。
  “谢谢你,斯咏!”
  紧紧握着毛泽东的手,斯咏一时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成功的喜悦。就在这时,她蓦然一呆:涌上前来的观众群后面,露出了王老板夫妇,两口子脸色铁青,正狠狠地瞪着人群中的斯咏!迎着那两双气得简直要喷血的目光,斯咏不由得一慌,她下意识地正要放开毛泽东的手,想想,把头一扬,反而更紧地握住毛泽东的手。
  “润之,”蔡和森拿着一叠报名表挤过来,“不行呀,人太多了,昆弟他们忙不过来,你这边再开一个报名点吧。”
  “要得,交给我了。开慧,斯咏,来,一起帮个忙。”
  “好!”斯咏一把抓过毛泽东手中的报名表,仿佛示威般迎着王老板夫妇的目光,拉开了嗓子,“后面的工友们不要挤,这边也可以报名,请大家一个一个来,人人都能报……”
  几十名工人一下将她与毛泽东等围住了。
  一向很注意保持风度的王老板,这个时候都快要被未来儿媳给气疯了,他拉住同样目瞪口呆的王夫人,颤抖着嘴唇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走!”
  1917年11月9日,第一师范工人夜学正式开学。
  因为是第一天上课,也因为毛泽东的军令状,孔昭绶带着杨昌济、方维夏、徐特立、袁吉六等先生特地来看教学效果。远远的,他们就看到了一块“工人夜学”的牌子挂在教室外面,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那是毛泽东的手笔。
  站在窗外,他们看到教室里讲台一侧挂着课程安排的粉牌:“今晚授课:第一节,国文,毛泽东;第二节,算术,陶斯咏”。毛泽东穿着一件灰白的长衫,颇有教师的风度,正在教工人读:“我是一个工人。”
  挤得密不透风的教室里,130多名工人捧着简单的油印课本,神情专注地跟着读:“我是一个工人。”
  “我为我们的中国做工。”
  “我为我们的中国做工。”
  ……
  孔昭绶点点头,目光投向了袁吉六:“仲老,如何啊?”
  望着眼前的盛况,袁吉六彻底服气了:“袁某是老了,对他们年轻人,不服不行啊!”
  几个老师也纷纷断定,这个毛泽东,以后准是个好老师啊!
  那一刻,只有杨昌济却摇了摇头,心中暗想:老师是个好老师,就不知道这门教书的本事,他用不用得长了……
  第二十八章 梦醒时分
  一
  陶家印刷厂门口,工人大多都已经下班了,陶会长看到还有几个工人没有回家,扎在一堆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就走了过去。工人们看到老板来了,赶紧起身问好。陶会长凑过来一看,地上是歪歪斜斜用树枝写的字:“我是一个工人。”
  工人把手里的识字课本递了过来 告诉他,这是工人夜学教的,第一师范办的工人夜学,教工人免费读书,好多工厂的工友都去了。陶会长翻看着识字课本,忍不住点着头,称赞这是件大善事,又问办学的是一师哪几位先生?一个工人说是一师的毛先生,还有周南的陶先生。陶会长锁着眉头重复了一句:“毛先生,陶先生?”
  一路疑惑地回到家,陶会长进了大门就问管家小姐在房里没有,管家回答说小姐出去了,姨老爷两口子来半天了,脸色不太高兴。陶会长“哦”了一声,进到客厅。果然看到王老板夫妇来了,不过王老板夫妇的脸色,说不高兴是太轻描淡写,那两张脸铁青,简直就是气急败坏!
  一看到姐夫进门,王夫人率先发难:“大街上!姐夫,那可是大街上啊!居然就跟人夫啊妻啊扭啊唱啊,让几百做工的围着看!成何体统啊?”
  “伤风败俗!”王老板也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吼道:“伤风败俗!”
  这样有伤自尊的话任何一个女孩的父亲都接受不了,陶会长的脸色沉了下来。
  王夫人没看见姐夫的脸色,也或许她看见了却不在意,只顾自己发泄,而且越说口气越难听:“上次过生日,跟一帮男人疯到大街上,就够丢脸的了。现在倒好,干脆上大街,卖唱当戏子!真没个廉耻了!要让人知道这是我们王家的儿媳妇,我们还怎么做人哪。”
  “她二姨,你的意思,你王家的儿媳妇,我斯咏高攀不上?”
  看到陶会长脸拉得死长,王夫人这才发现话讲过了,赶紧放软了口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夫,我和你妹夫还不是为你着想,怕她丢了你的面子吗?好歹她是陶家的大小姐嘛。”
  王老板却仍然不松口:“她也是我王家的儿媳妇。姐夫,陶家、王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姐夫该管的还是得管,别闹出笑话来,大家脸上不好看。”
  陶会长把头一扭:“女儿怎么管,我自己有分寸!”
  “那就好,我们做公公婆婆的,可就拜托亲家翁了。”王老板拉起老婆,“告辞了。”
  “不送!”窝在沙发里,陶会长的胸膛一起一伏的,这番羞辱可当真把他气得够呛!
  这天晚上,工人夜学有斯咏的算术课,放学后已是夜里九点多钟了,斯咏一进门,迎头就碰上了陶会长铁青的脸。
  还没等她开口,陶会长砰地一拍桌子,劈头就是一顿骂,说的话居然和刚才王老板夫妇说的差不多。
  斯咏目瞪口呆地看着爸爸,长这么大,她可一直都是爸爸的心肝宝贝呢!听得父亲全没有收口的意思,她的小姐脾气上来了,登登登地上了楼,冲进卧室,反手便将门一关。
  “砰”的一声,门又被陶会长推开了:“怎么怎么,啊?还说不得你了?上大街丢人现眼的时候,你的面子哪去了?”
  “我那是为了办夜学,丢什么人?”
  “办夜学你可以去教书,我并没有反对嘛。可你、可你上什么大街?还夫啊妻啊跟人扭啊唱的,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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