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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恰同学少年-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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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是为了办夜学,丢什么人?”
  “办夜学你可以去教书,我并没有反对嘛。可你、可你上什么大街?还夫啊妻啊跟人扭啊唱的,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啊?”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那是你公公婆婆!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当人家儿媳妇?”
  “他看不惯是吧?看不惯正好,退婚喽。”
  “胡说!”陶会长这下真火了,“砰”地又是一拍桌子,“退婚是随便说的?我陶家多少代清清白白,无再嫁之女,无重婚之男!三媒六订许下的婚事,退婚?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他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喘着粗气,强压了压火气,又把椅子往床边挪了挪,放缓了口气:“斯咏,不是爸想跟你发脾气,被人当着面这么说,爸心里窝火啊!要怪呢,只怪爸过去太娇惯你了,总想着你还小,什么事都还早,由着你玩就玩吧,到时候收心就是。可你一天一天,你越来越不像话。那个什么毛泽东,爸说过多少次,不要跟他来往不要跟他来往,你呢,听进去了吗?你非要跟他混在一起。他就那么好?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他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
  “好,他好,他好上天又怎么样?不还是个穷师范生?爸不是说要嫌贫爱富,可凡事它总还有个门当户对,爸也得为你的将来考虑吧?退一万步,我们退一万步讲,你终归是定了亲的人,是有主的!你别忘了,还有半年你就得出嫁,不管什么毛泽东毛泽西,你跟他都没有将来!一个女孩子,名声要紧,不能乱来啊,你明不明白?”
  陶会长这番话,戳中了斯咏心里的痛处,她紧紧咬着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天晚上,斯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周末放学后,斯咏死乞白赖地要警予陪她去趟蔡家。开始怎么都不对警予说去蔡家的理由,后来警予威胁她不说就不陪她,她才说,蔡妈妈是反封建的典范、新女性楷模,所以想去找蔡妈妈给自己出个主意。警予白了她一眼,告诉她不用去蔡家,主意现成就有一个,退婚。
  “可是,我爸他就是不肯退啊!”
  “你爸不退,你自己退嘛!”
  “自己退?”这一层斯咏显然从未想到。
  “对呀,你的婚姻,退不退是你的权力,跟别人有什么关系?现在是民国,不是封建王朝!长辈的一句话,还能管你一辈子?不是我说你,斯咏,为了这一纸婚约,这些年你添了多少烦恼,多少无奈?想说的不敢说,想爱的不敢爱,都是因为它!其实不就是一张纸吗?撕了它,一身轻松!”
  看到斯咏还在犹豫,这次,警予主动提出去找蔡妈妈,因为她相信,蔡妈妈一定会赞成自己的想法。
  可是,当他们过江来到溁湾镇刘家台子蔡和森家,坐在蔡妈妈对面的时候,蔡妈妈的一番话,却叫他们大失所望。
  “我抛弃过一段老式婚姻,抛弃过一个封建家庭。斯咏,按理说,现在,最应该鼓励你,支持你,给你打气的,就是蔡伯母。可是,可是蔡伯母不能那样做。”
  葛健豪给孩子们续上茶水,又说:“你们还年轻啊,孩子们。有很多事,你们还没有经历过。只有经历了,你们才会明白,生活,并不像你们年轻人想的那样,只要迈过那一道坎,前头就会是一片阳光。正好相反,一个人,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常常是,当你做出了选择,你却发现,你所面临的,反而是更大的、更长久的、更难以克服的障碍与压力。如果换作一个女人,要她去挑战旧婚姻、旧家庭、旧观念,甚至整个旧的社会,那更要付出巨大的,也许是你根本无法承受的代价。”
  “怎么,伯母,您后悔了?”警予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会出自葛健豪的口。
  “不,我没有后悔,我从来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可我是我,斯咏是斯咏。斯咏,你蔡伯母的性格,跟你不一样,蔡伯母的年龄,也比你大得多,我的选择,经过了深思熟虑,当我打算踏出那个家门时,我也自信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预计好了一切困难。可当我真的离开那个家,我才发现,还有许许多多的白眼,许许多多的压力,许许多多旁人无法想像的困难,超出了我原来的预计。这些压力与困难,蔡伯母挺下来了,可是不是等于你也能挺下来,我不知道。真的,斯咏,我很愿意支持你,支持你挣脱枷锁,但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更要提醒你,做出一个人生的选择也许艰难,但承受一个选择所带来的终生的压力与代价,才是你今后真正要面对的现实。所以,当你打算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希望你认真地问一句自己:我,真的做好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了吗?”
  望着葛健豪坦诚而关切的眼睛,斯咏努力想弄明白蔡妈妈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回到家里,斯咏取出信笺,提笔写下了“姨父姨母大人台鉴”后,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在桌子面前坐了半天,只是不知道怎么落笔。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一路小跑到了一师,敲开了八班寝室的门。
  周世钊还睡眼惺忪的,一听斯咏说要找毛泽东,揉着眼睛说: “润之?他回家了。你不知道吗?他母亲病了。”
  二
  毛泽东是头天离开的长沙,那时他正在寝室里整理“工人夜学记事簿”,四年来从没有到一师来过的毛泽民突然风尘仆仆地找来了,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就拉住哥哥哽咽着说了母亲最近严重的病情。
  “你说什么?娘病了?”毛泽东大吃了一惊,问明母亲的情况,赶紧请了假,跟弟弟一起赶回了韶山。
  文七妹果然病得不轻,这一两年来,吃不下饭,睡不安觉,整个人已经骨瘦如柴,最近两个月,居然还连续晕倒了好几次,乡间本谈不上什么医疗条件,郎中也看不出是什么病来,她也就这么一日日挨着。毛顺生和毛泽民眼看她越来越严重了,这才下了决心,叫回了毛泽东,要送她去省城医病。
  文七妹却不想去长沙,只说跑那么远干什么,哪里不是一样的诊?毛泽东只能反复劝她省城可不像韶山这个小地方,有洋人开的大医院,什么病都诊得好。他一再宽妈妈的心,说不管什么病,等到了省城,就诊好了。好说歹说,文七妹终究拗不过丈夫和两个健壮的儿子,这才答应了下来。
  独轮车的车轮吱呀吱呀,辗过崎岖不平的羊肠山路。独轮车上,架着简单的木板,文七妹满脸病容,无力地斜靠在上面,盖着床被子。她的身后,毛泽东推着独轮车,额角绽着汗珠,汗水早已浸湿了前襟后背。泽民背着行李走在旁边,不时地对哥哥说:“大哥,你歇一会,我来推吧。”
  “不用不用,我来推。娘,您还没到过省城呢,等到了,诊好了病,我带您看省城,哪里热闹我们就看哪里,好不好?”
  “哎。看,看。只要娘走得动,就看。”
  “走得动的,诊好病就走得动了。不光省城,以后,北京、天津、上海、广州,好多地方您还要去看呢。”
  “娘哪里跑得那么远喽?”
  “跑得的。我先去嘛,这些地方,我都去,去了,就接娘去。娘,您还要活到九十九呢,哪里去不得?都去得。”
  “好,你去,三伢子去了,就等于娘去了。”
  山道弯弯,小车吱呀,母子之间的对话声,渐渐融入了秋日夕阳之中。
  车船劳顿,跑了整整一天的路,毛泽东总算把母亲送进了湘雅医院。
  给文七妹看病的是一个西洋医生,洋医生一番周折,检查完了,考虑了一下,才用还算清晰的中文对毛泽东说: “你是病人的大儿子?病人现在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先让你弟弟给她办住院手续。你留下来。”
  诊室内只剩了毛泽东和医生,毛泽东神情紧张地看着医生,听他说: “你母亲患的是淋巴腺结核,病情已经比较严重了。目前的医学,还没有治疗结核病的好办法,主要是保养,延缓病情的发展。但现在的问题,是你母亲的身体太差了。你说她只有50岁,可是从她的身体状况来看,就像一个70岁的人,我认为,她太过于劳累了,她在透支,透支自己的生命。如果再让这种情况发展下去,病情就会很难控制,你明白吗?”
  毛泽东沉重地点了点头,出了诊室,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楼来。眼看拐弯就要到病房了,毛泽东停住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撑起一张笑脸,装出轻松的表情。他走到门口,正听到病房里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怎么回事?你看不看得懂啊?”进门一看,一名护士一脸淡漠,看也不看毛泽民,边对着小镜子补妆边用鄙夷的口气说:“这是临时留观。什么是住院手续知道吗?”
  “我……我就是在门诊那边办的嘛。”毛泽民手足无措地看着护士。
  文七妹也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就留那个观嘛。”
  护士瞥了母子俩一眼冷冷地说:“你想留就留啊?真是!”
  毛泽东没听明白,进去之后,先看了看母亲,然后尽量和气地问:“护士,我们办错什么了?我是要给我娘办住院手续,如果错了,那我去补办一下。”
  护士自顾自地照着镜子:“你知道这儿住一天院多少钱吗?带了钱没有?”
  “请你给我娘安排病房,我现在就去补办手续。”
  因为长途跋涉,母子三人的身上和行李上,都满是尘土,护士看看人、又看看地上卷成一卷的行李、被子,毫无表情地说:“对不起,现在补办晚了,病房满了。”
  毛泽东真有些耐不住了,正想争辩,恰在这时,文七妹突然咳嗽起来,毛泽东赶紧扶住母亲,拍打着她的背:“娘,娘,您顺顺气,别着急,别着急啊。泽民,你扶着娘,我去打碗水来。”
  他刚转身,突然一愣,看到斯咏正站在面前的走廊上。
  斯咏是听说毛泽东接了母亲来看病,才专程赶来的,她看了看毛泽东,沉着脸,转向那个护士说:“我是这家医院陶董事的女儿,叫你们院长来!”
  病房的问题因为斯咏的到来而解决了。斯咏站在病房里,看毛泽东和弟弟小心翼翼地把妈妈扶到了病床上。
  毛泽东给母亲盖好被子,又端来一盆水,要给妈妈洗脸。文七妹拦着他,气喘吁吁地要儿子先招呼陶小姐,请陶小姐坐。站在一旁的斯咏赶紧摆着手说:“伯母,您不用客气,我和润之熟得很。”
  “对,我们是好朋友,不讲究这些。斯咏,你坐啊。娘,来,擦擦脸。”
  斯咏在一旁坐了下来,看毛泽东小心翼翼地给母亲擦着脸,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那样仔细。洗了脸,他又捧着碗,小心地喂着母亲喝水,还用手帕轻轻擦去了母亲嘴角沾上的水。
  望着毛泽东在母亲面前温柔、仔细的一举一动,斯咏几乎都看呆了。
  妈妈睡下之后,毛泽东送斯咏出医院,很真诚地感激她今天为母亲做的一切。 斯咏问起文七妹的病情,毛泽东低下头,说:“我娘的病,其实都是累出来的。这几十年,整天整天,整夜整夜,田里,家里,大人,小孩,都是她一双手,就算是机器,它也要停一停啊,可我娘,就从来没停过。看看我这一身,哪样不是她一针一线熬夜熬出来的,可这些年,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在她老人家身边,什么事也没有为她分担,就连一点回报,也没有给过她老人家,反而让她牵挂我,想念我。”
  斯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可你心里记着你母亲,有这一点,我想伯母也就满足了。”
  “是啊,中国最苦的,就是我娘这样的妇女,一辈子,什么都没有享受过,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做啊,做啊,一直做到筋疲力尽,做出一身病痛,做到做不动为止。乡下呢,得了病,又没有地方看,只能这么拖,这么熬,结果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好多人一辈子,连医院的门朝哪边开,连医生是个什么样子都不晓得啊!”
  “谁叫中国还这么落后,还这么贫穷呢?”
  “不,这一切都不合理,这一切都一定要改变!总有一天,我要让中国所有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不管是城里、乡下,不管他有钱、没钱,都吃得起药,看得起病,我要让中国,再也不出现像我娘这样的悲剧!”毛泽东转过头,目光炯炯,“斯咏,你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吗?”
  迎着他的目光,斯咏犹豫了一下。如此梦幻般的空想显然距现实太过遥远,但她又不忍否定:“也许吧,润之,你那么爱你的母亲,就凭这份爱,我相信你会做到。”
  三
  晚上,忙了一天的陶会长进了门,伸展了一下的腰身,便倒在了沙发上。一杯茶轻轻端到了他面前,陶会长接过茶,却看到端茶给他的,居然是斯咏。
  “爸,忙了一天,累了吧?”斯咏转到沙发后,给陶会长按摩着肩膀。
  陶会长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扭头看着女儿。
  “怎么了,爸?”
  “没什么,没有什么。你今天……这么有空哦。”
  斯咏没回答他,她按着父亲的肩膀,突然趴到了父亲背后:“爸,我平时是不是很不听话?是不是老让您好烦好烦?老是惹您不高兴?”
  “你怎么……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
  “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女儿,您后不后悔?”
  “后悔?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看着斯咏的眼睛,陶会长放下茶杯,也专注起来,“斯咏,不管是什么样的孩子,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最好最好的,你就是我最好的女儿,有你,爸这一辈子,都高兴,都幸福,都骄傲,你明白吗?”
  搂住了父亲的脖子,斯咏轻声叫着爸爸,心里却回想着毛泽东服侍他妈妈的样子……
  回到自己房间,斯咏铺开那张写着“姨父姨母大人台鉴”的信纸,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提笔写了下去。
  四
  文七妹出院的前一天,葛健豪买了橘子来看文七妹。葛健豪听说文七妹明天就回去,很是意外。文七妹解释说:“家里事情放不下呀,鸡啊,猪啊,牛啊,都要喂,我老倌子和伢子、妹子又没人做饭。我呀,闲不得,闲了这几天,一身都痛,生就的贱命,没办法。”
  “可病总得看好呀。”
  “我这个病,洋郎中也讲了,就是自己保养,在医院,在家里,都差不多。还是回去好,回去习惯。”
  两位母亲亲切地聊着家常话,聊着他们都引以为自豪的儿子。从窗户看出去,她们正好可以看到毛泽东和蔡和森靠在病房外的走廊栏杆上,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着工人夜学。
  “听说,我三伢子也常跑到你屋里去,又吃又住的,给你添好多麻烦吧?”
  “那有什么。润之这孩子,我喜欢。”
  文七妹说:“我听我三伢子讲过,你呀,知书达礼的,读过的书数都数不清,你有本事啊,所以教得那么好的儿子出,年年在学堂里拿前几名,不像我,字都不认得一个,一世人的睁眼瞎子,想教崽伢子,也不会教啊。”
  “不,毛妈妈,您才是最好的母亲。”葛健豪握住了文七妹的手,“过去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润之这么出色,这么优秀,见到您,我才明白,是因为有您这样一个母亲。”
  文七妹憨笑着:“我哪有那个本事?哪有那个本事?”
  第二天,文七妹出院了,从长沙回韶山了,毛泽东在码头送别妈妈和弟弟,心里惦记着自己给妈妈许的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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