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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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走到门口去,可是拿不定主惫。)
林丹太太把外套和帽子搁在门厅里,从门厅走进来。
娜拉:哦,克立斯替钠,原来是你。外头有没有别的人?你来得正凑巧。
林丹太太:我听说你上我那儿去了。
娜拉:不错,我路过你那儿。我有件事一定要你帮个忙。咱俩在沙发上坐着说。明天晚上楼上斯丹保领事家里要开化装跳舞会,托伐要我打扮个意大利南方的打鱼姑娘,跳一个我在喀普里岛上学的特兰特拉土风舞①。
①喀普里岛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湾,〃特兰特拉〃是那不勒斯的一种民间舞蹈。
林丹太太:喔,你还想扮那个角色。
娜拉:嗯,这是托伐的意思,你瞧,这就是那一套服装,托伐在意大利抬我做的,现在已经扯得不象样子了,我不知道该──
林丹太太:喔,整理起来并不难,有些花边带子开了线,只要缝几针就行了、你有针线没有?喔,这儿有。
娜拉:费心,费心!
林丹太太:(做针线)娜拉,这么说,明天你要打扮起来了。我告诉你,我要来看你上了装怎么漂亮。我还忘了谢谢你,昨天晚上真快活。
娜拉:(站起来,在屋里走动)喔,昨天,昨天不象平常那么快活。克立斯替纳,你应该早几天进城。托伐真的有本事把家里安排得又精致又漂亮。
林丹太太:我觉得你也有本事,要不然你就不象你父亲了。我问你,阮克丈夫是不是经常象昨天晚上那么不高兴?
娜拉:不,昨天晚上特别看得出。你要知道,他真可怜,身上害了一种病,叫作脊髓痨,人家他父亲是个吃喝嫖赌的荒唐鬼,所以他从小就有病。
林丹太太:(把手里活时撂在膝盖上)啊,我的好娜拉,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娜拉:(在屋里走动)一个女人有了三个孩子,有时候就有懂点医道的女人来找她谈谈这个谈谈那个。
林丹太太:(继续做针线,过了会儿)阮克丈夫是不是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他没有一天不来,他从小儿就是托伐最亲密的朋友,他也是我的好朋友。阮克丈夫简直可以算是我俩一家人。
林丹太太:他这人诚恳诚恳?我意思是要问,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奉承人?
娜拉:不,恰好相反。你为什么间这句活?
林丹太太:因为昨天你给我介绍的时候,他说时常听人提起我,可是后来我看你丈夫一点都不认识我)阮克丈夫怎么会──
娜拉:克立斯替纳,他不是瞎说。你想,托伐那么痴心爱我,他常说要把我独占在手里。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只要我提起一个从前的好朋友,他立刻就妒忌,因此我后来自然就不再提了。可是阮克丈夫倒喜欢听从前的事情,所以我就时常抬他讲一点儿。
林丹太太:娜拉,听我告诉你,在许多事情上头,你还是个小孩子。我年纪比你大,阅历也比你深点儿。我有一句话告祈你,你跟阮克丈夫这一套应该赶紧结束。
娜拉:结束什么?
林丹太太:结束整个儿这一套。昨天你说有个爱你的阔人答应给你筹款子──
娜拉:不错,我说过,可惜真的并没有那么一个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丹太太:阮克丈夫有钱没有?
娜拉:他有钱。
林丹太太:没人靠他过日子?
娜拉:没有。可是
林丹太太:他天天上这儿来?
娜拉:不错,我刚才说过了。
林丹太太:他做事怎么这么不检点?
娜拉:你的活我一点儿都不懂。
林丹太太:娜拉,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你以为我猜不出借抬你一千二百块钱的人是来吗?
娜拉:你疯了吧?怎么会说这种话?一个天天来的朋友!要是真象你说的,那怎么受得了?
林丹太太:这么说,借钱的人不是他?
娜拉:当然不是他。我从来没想到过──况且那时候他也没钱借抬我,他的产业是后来到手的。
林丹太太:娜拉,我想那是你运气好。
娜拉:我从来没想跟阮克丈夫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开口──
林丹太太:你当然不会。
娜拉:我当然不会。并且也用不着。可是我拿得稳,要是我向他借钱──
林丹太太:瞒着你丈夫?
娜拉:另外有件事我也得结束,那也是瞒着我丈夫的。我一定要把它结束。
林丹太太:是的,我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可是──
娜拉:(走来走去)处理这种事,男人比女人有办法。
林丹太太:是,自己丈夫更有办法。
娜拉:没有的事!(自言自语,站住)款子付清,借据就可以收回来。
林丹太太:那还用说。
娜拉:并且还可以把那害人的脏东西撕成碎片儿,扔在火里烧掉!
林丹太太:(眼睛盯着娜拉,放下针线,慢慢地站起来)娜拉,你心里一定有事瞒着我。
娜拉:你看我脸上象有事吗?
林丹太太:昨天我走后一定出了什么事。娜拉,赶紧老实告诉我。
娜拉:(向她身边走过去)克立斯替纳──(细听)嘘!托伐回来了。你先上孩子们屋里坐坐好不好?托伐不爱看人缝衣服。叫安娜帮着你。
林丹太太:(拿了几件东西)好吧。可是回头你得把那件事告诉我,不然我不走。
海尔茂从门厅走进来,林丹太太从左边走出去。
娜拉:(跑过去接他)托伐,我等你好半天了!
海尔茂:刚才出去的是裁缝吗?
娜拉:不是,是克立斯替纳。她帮我整理跳舞衣服呢。你等着瞧我明天打扮得怎么漂亮吧。
海尔茂:我给你出的主意好不好?
娜拉:好极了!可是我听你的话跳那土风舞,不也是待你好吗?
海尔茂:(托着她下巴)待我好?听丈夫的话也算待他好?算了,算了,小冒失鬼,我知道你是随便说说的。我不打搅你,也许你要试试新衣服。
娜拉:你也要工作,是不是?
海尔茂:是。(给她看一迭文件)你瞧。我刚从银行来。(转身要到书房去。)
娜拉:托伐。
海尔茂:( 站住)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的小松鼠儿求你点儿事──
海尔茂:唔?
娜拉:你肯不肯答应她?
海尔茂:我得先知道是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她,小松鼠儿就会跳跳蹦蹦在你面前耍把戏。
海尔茂:好吧,快说是什么事。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她,小鸟儿就会唧唧喳喳一天到晚给你唱歌儿。
海尔茂:喔,那也算不了什么,反正她要唱。
娜拉:要是你肯答应我,我变个仙女儿在月亮底下给你跳舞。
海尔茂:娜拉,你莫非想说今天早起提过的事情?
娜拉:(走近些)是,托伐,我求你答应我!
海尔茂:你真敢再提那件事?
娜拉:是,是,为了我,你一定得把柯洛克斯泰留在银行里。
海尔茂:我的娜拉,我答应林丹太太的就是柯洛克斯泰的位置。
娜拉:不错,我得谢谢你。可是你可以留下柯洛克斯秦,另外辞掉一个人。
海尔茂:喔,没见过象你这种拗脾气!因为你随随便便答应给他说好话,我就得──
娜拉:托伐,不是为那个,是为你自己。这个人在好几家最爱造谣言的报酿里当通讯局,这是你自己说的。他跟你捣起乱来可没个完。我实在怕他。
海尔茂:喔,我明白了,你想起从前的事儿所以心里害怕了。
娜拉:你这话怎么讲?
海尔茂:你一定想起了你父亲的事情。
娜拉:那还用说。你想想当初那些坏家伙给我爸爸造的谣言。要不是打发你去调查那件事,帮了爸爸一把忙,他一定会撤职。
海尔茂:我的娜拉,你父亲眼我完全不一样。你父亲不是个完全没有缺点的人。我可没有缺点,并且希望永远不会有。
娜拉:啊,坏人瞎捣乱谁也防不尽。托伐,现在咱们俩可以快快活活,安安静静,带着孩子在甜蜜的家庭里过日子。所以我求你──
海尔茂:正因为你帮他说好话,我更不能留着他。银行里已经都知道我要辞掉柯洛克斯泰。要是这个消息传出去,说新经理被他老婆牵着鼻子走。
娜拉:就算牵着鼻子走又怎么样?
海尔茂:喔,不怎么样,你这任性的女人只顾自己心里舒服!哼,难道你要银行里的人全都取笑我,说我心软意活,棉花耳朵?你瞧着吧,照这样子不久我就会受影响。再说,我不能把柯洛克斯泰留在银行里,另外还有个原因。
娜拉:什么原因?
海尔茂: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品行上的缺点我倒也可以不计较。
娜拉:托伐,真的吗?
海尔茂:并且我听说他的业务能力很不错。问题是,他在大学跟我同过学,我们有过一段交情,当初我不小心,现在很后悔,这种事情常常有。我索性把话老实告诉你吧──他随便乱叫我的小名儿,不管旁边有人没有人。他最爱跟我套亲热,托伐长托伐短的叫个没有完!你说让我怎么受得了。要是他在银行待下去,我这经理实在当不了。
娜拉:托伐,你是说着玩儿吧?
海尔茂:不,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娜拉:你这种看法心眼儿大小。
海尔茂:心眼儿小?你说我心眼儿小?
娜拉:不,不是,托伐。正因为你不是小心眼,所以我才──
海尔茂:没关系。你说我做事小心眼儿,那么我这人一也是小心眼和。小心眼儿!好!咱们索性把这件事一刀两段。(走到门厅口,喊道)爱伦!
娜拉:干什么?
海尔茂:(在文件堆里搜寻)我要了结这件事。(爱伦走进来)来,把这封信交给信差,叫他马上就送去。信上有地址。钱在这儿。
爱伦:是,先生。(拿着信走出去。)
海尔茂:(整理文件)好,任性的太太。
娜拉:( 提心吊担)托伐,那是什么信?
海尔茂:是辞退柯洛克斯泰的信。
娜拉:托伐,赶紧把信收回来!现在还来得及。喔,托伐,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们,赶紧把信收回来!听见没有,托伐?赶快!你不知道那封信会给咱们惹出什么大祸来。
海尔茂:来不及了。
娜拉:不错,来不及了。
海尔茂:娜拉,你这么着急,我倒可以原谅你,可是这是侮辱我。我为什么要怕一个造谣言的坏蛋报复我?可是我还是原谅你,因为这证明你非常爱我,(搂着她)我的亲娜拉,这才对呢。什么事都不用怕,到时候我自有胆子和力量。你瞧着吧,我的两只阔肩膀足够挑起那副重担子。
娜拉:(吓楞了)你说什么?
海尔茂:我说一副重担子。
娜拉:(定下心来)不用你挑那副重担子!
海尔茂:很好,娜拉,那么咱们夫妻分着挑。这是应该的。(安慰她)现在你该满意了吧?喂,喂,喂,别象一只吓傻了的小鸽子。这都是胡思乱想,都是不会有的事,现在你该用手鼓练习跳舞了。我到里屋去,把门都关上,什么声音我都不去听见。你爱怎么热闹都可以。(在门洞里转身说)阮克大夫来的时候,叫他到里屋来找我。(向娜拉点点头,带着文件走进自己的房间,随手共上门。)
娜拉:(吓得糊里糊徐,站在那儿好象脚底下生了根,低声对自己说)他会干出来的。他真会做出来;他会什么都不管,他干得出来的,喔,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件事使不得!喔,息得想个脱身的办法!叫我怎么办?(外厅铃响)是阮克大夫!什么都使得,只有那个使不得!
娜拉两只手在脸上摸一把,定了定神,走过去开们。阮克医生正在外头挂他的皮外套。从这时候起,天色渐渐黑下来。
娜拉:阮克大夫,你好。我听见铃角就知道是你。你先别上托伐那儿去,他手里事情忙得很。阮克你有工夫吗?(一边问一边走进来,关上门。)
娜拉:你还不知道你来我一定有工夫。
阮克: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意,我能享受多么久,一定要享受多么久。
娜拉:你说什么?能享受多么久?
阮克:是的。你听了害怕吗?
娜拉:我觉得你说的很古怪。是不是要出什么事?
阮克:这事我心里早就有准各,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娜拉:(一把抓住他胳臂)你又发现了什么?阮克丈夫,你得告诉我。
阮克:(在火炉旁边坐下)我完了,没法子救了。
娜拉:(松了手)是你的事?
阮克:不是我的事是谁的事,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海尔茂大大,在我的病人里头,我自己的病最严重。这些日子我正在给自己盘货底,算总帐。算出来的结果是破产!也许不到一个月我就烂在坟墓里了。
娜拉:喔:你说得真难听。
阮克:这件事本身就难听。最糟糕的是还得经过好些丑恶的阶段才会走到末了那一步。还有一次最后的检查。到那时候我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内部总崩溃哪一天开始。我要嘱咐你一句活:海尔茂胆子小,一切丑恶的事情他都怕,我不要他到病房来看我。
娜拉:可是,阮克大夫──
阮克:我决不要他来看我,我会关上门不让他进来。等到我确实知道最后的消息,我马上会给你寄一张名片,你看见上头画着黑十字,就知道我的总崩溃已经开始了。
娜拉:你今天简直是胡闹,刚才我还盼望你心情好一点。
阮克:死在临头叫我心情怎么好得了?别人造了孽,我替他活受罪!这公平不公平?你仔细去打听,家家都有这么一笔无情的冤枉帐。
娜拉:(堵住耳朵)胡说,胡说!别这么伤心!
阮克:这件事实在只该招人笑。我父亲欠了一笔荒唐帐,逼着我这倒霉冤枉的脊梁骨给他来还债。
娜拉:(在左边桌子前)是不是他大喜欢吃芦笋和馅儿饼?
阮克:是的,还有香菌。
娜拉:不错,还有香菌。还有牡厉,是不是?
阮克:是的,还有牡厉。
娜拉:还有葡萄酒,香槟酒!真可怜,这些好东西都会伤害脊梁骨。
阮克:最可怜的是,倒霉的脊梁骨并没有吃着那些好东西。
娜拉:啊,不错,真倒霉。
阮克:(凝神看着她)嗯──
娜拉:(过了会儿)刚才你为什么笑?
阮克:我没笑,是你笑。
娜拉:阮克大夫,我没笑,是你笑。
阮克:(站起来)我从前没看透你这么坏。
娜拉:我今天有点不正常。
阮克:好象是。
娜拉:(两手搭在阮克医生肩膀上)阮克大夫,要是你死了,托伐和我不会忘记了你。
阮克:过不了多少日子你们就会忘了我,不在眼前的人很容易忘。
娜拉:(担心地瞧着他)你真这样想吗?
①这些好吃的东西当然伤害不了脊梁骨,阮克的父亲是个荒唐鬼,得了花柳病,阮克不愿意对娜拉讲实活。
阮克:一般人结交新朋友就会──
娜拉:谁结交新朋友啦?
阮克:我死之后,你和海尔茂就合结交新朋友。我觉得你已经在抢先准备了。那位林丹太太昨天上送儿来干什么?
娜拉:嘿,嘿!你是不是妒忌可怜的克立斯替纳?
阮克:就算是吧。将来她会在这儿做我的替身,我一死,这个女人说不定就会──
娜拉:嘘!角音小点儿!她在里屋呢。
阮克:她今天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