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作者:竹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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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那股巨大的喜悦感,为了确认,秦书将尸身翻过来,一把扯下后面的衣服。
后背被坚石划破不少,惨不忍睹,但是秦书要看的不是这个。眼睛定在后背左肩的地方,除了划痕,左肩一片光洁。
☆、第二十四章
巨大的喜悦感几乎要冲昏头,不是颜如玉。
来不及琢磨这狂喜从何而来,又为何听闻他已死几乎神智尽失,现下只觉得他没死就真的再好不过。
真好。
他可是颜如玉,怎么会就这样死去呢?
不动声色在后背左右摸了摸骨头,又上下摸索检验一番,确信自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便停了手,将白布轻轻遮上。
默默在心中道了一句谢谢和对不起,不管躺着的人是谁,他代替了颜如玉,要说一句谢谢,但是他也可能是这计划中无辜被牵扯又惨死的人,因此也要说一句对不起。
长出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腿脚发软,方才的汗也透了衣背,黏在身上,难受得紧,但再难受也比不上心中的喜悦感,顾不得这些,秦书扶着床沿,就地坐在尸身旁边。
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不让那些护卫听出什么来,秦书开口:“你们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仵作仔细看了看秦书的脸色,这才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关了门。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房间除了那尸体只剩下秦书一人。
“还好,真的不是你。”
这么一确信,秦书立刻就打起精神来,他得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从前他不怎么会想这其中的尔虞我诈,但是现在又不得不去想,仔仔细细一点一滴开始琢磨,也琢磨出来不少。
一条线在脑海中,便渐渐清晰起来。
从治水,不,也许从开始的被召入京,就开始了。
挂羊头卖狗肉,暗度陈仓,明里将自己推在风口浪尖,暗里针对的是颜如玉,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被骗了过去,就连颜如玉也不例外。
治水并不是非要现在不可,但这却是一个极好的借口,此地距燕京山高水远,再加上洪涝,李州府又是林家的门人,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少。
刚进了镇子,积水就到了脚腕,那堤坝是算计好的;李州府带他们去看堤坝的时候绕了路,明明他们住在镇子西面,却绕了远路去东面看;就连在镇子上的落脚点,也是计算好的,那晚水势上涨,于公与私,这些人算准了不论怎样,他们都会往西跑,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又想起那日去看堤坝,身后跟着的,其中一个将士,可不就是那晚上拿着火把的那个?
林景也说过,不要往堤坝上跑。林景的意思可能不是那晚上两人理解的那样,是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去堤坝上。
所以说其实那日去堤坝上视察,若不是两人警觉,颜如玉靠前站着,自己在他身侧,稍微靠后站了些,说不准一个不慎会直接被推进渭水里。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索性毁了堤坝。
支开守夜的将士,两人若是不会水,直接在睡梦之中葬身水底最好,若是会水,堤坝一毁,还留有最后的杀招——那个擎了火把的将士。
若是没有猜错,那火把便是信号。
所有的人都是往东的,只有他们,是往西跑的。
所有的一切,便也差不多清楚了,这些人步步为营,设计之精心巧妙,令人不寒而栗。
苍兰镇一个镇子的百姓,他们竟然如此忍心!若不是自己醒来,后果岂不是更加不堪设想?现在苍兰镇怕是已经成了水底城,没来得及跑出来的百姓也都……
秦书想着想着,就红了眼。
无知百姓何辜?将士们在北疆浴血奋战,甚至有的十几年都未回过家,铁铮铮的汉子,一个个说起家来都热泪盈眶,他们为得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些百姓能够平稳度日吗,百里璟此举,将百姓置之何处!
使劲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泪意压下去,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这些暂且可以不去想,重要的是眼下怎么办。
为什么自己还能好好呆在这里,百里璟此举又是何意?秦书有些想不明白,头隐隐开始疼,他本来就对此不擅长,短短时间能将整件事串起来猜个八九不离十已是不易。
颜如玉不在,没有人提点着,秦书有些不知所措,其实若是颜如玉在,就算他不能提点什么,秦书也觉得安心,颜如玉就是这样,能让他信任,让他安心。
李州府既然找了尸身来顶替,那就表明,颜如玉无论有没有身亡,都还没有人找到他,甚至往好了想的话,颜如玉应该是还活着的,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否则等其他人先找到他,必然又会要他的命。
这尸身,暂时可以替他认下来,李州府他们打得主意也无非就是这个,无论颜如玉现在死没死,以后他都要死,无论他是否还活着,他在天下人面前,就是个死人。
颜如玉一死,颜相痛失爱子,颜家后继无人,那时颜相一门肯定会有所异动,到时说不准会自顾无暇,朝野各势力也会重新洗牌,林家便可趁势而上。
认下来,百里璟也许会稍稍放松一下,毕竟在人前,颜如玉已经死了,那么就可以为颜如玉争得时间。
至于颜相那边,他必然能够认出,这不是颜如玉。
脑袋嗡嗡直响,秦书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这么多,没这么累过。
就这么认下来吧,来日方长,等找到颜如玉,他回了燕京,必然是有法子的,他那么聪明。
只是可惜了,颜如玉一心想着要帮衬赵子宴与太子开创太平盛世,他一心想着大梁,可是怎料百里璟忠奸不辨,痛下杀手。
秦家颜家固然权势滔天,可毕竟外人不比内戚,百里璟养虎为患还不自知,他就算再心急,也不会拿这整个镇子的百姓性命当做儿戏,恐怕是林家急功近利,这才……
想起那位李州府,秦书恨得牙痒。
小人得势,恃强凌弱,方才恨不得将他就地掐死,只是理智告诉秦书,不能这么做,这才作罢,以李州府今日作为,自己不动手,来日也总有人治得他,想要一步登天?简直是妄想。
“将军,您还好吗?”
门外突然传来丹青的声音,还带着关心之意,方才他不怎么放心,这才跟着过来了,只见护卫都被秦书遣了出来,房门紧闭,秦书在里头几乎呆了一个时辰。
丹青在门外来来回回,不见一丝动静,甚是不安,房内也不见动静,丹青不敢进去,犹豫了好久才出声询问。
秦书站起身来,深深朝着床上尸身作了一揖,踏出门来,就见丹青站在门外,正瞧着自己。
丹青听见推门声,果见秦书出来了,头上发冠是斜的,发是乱的,一身劲装也是皱皱的,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失了至交,又怎能不难受?丹青忙迎上去,心下蓦地生出同情来,尽管知道眼前的将军还轮不到自己去同情,但就是想要宽慰他几句。似是安慰,又似是劝诫,搜肠刮肚,也不过还是那句话。
“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秦书这才仔仔细细打量这位县令,比颜如玉看上去还文弱些,站在自个儿身前,身量也不高,那股读书人的傲气和清高却和颜如玉有些像,只是颜如玉张扬,他内敛。
秦书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位县令,是在安慰自己?又想起方才失态,怕是吓着他了,便有些不好意思,但开口也不显热络,只是淡淡的拱手躬身。
“方才对不住。”
丹青吓得忙躲,惊疑不定,方才这位秦将军看起来脾气极差,怎么现在反倒看起来又好些了?也是个怪人,怎么行的是书生礼?而且还是在和自己道歉?
丹青哪里敢受这一礼,连连摆手又忙不迭还礼,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将军严重了,下官不敢。”
彼时两人都不了解,一个是心存芥蒂,一个是恭敬有礼,若是换个时机,说不准也就换了个光景。
秦书点头,也不再多说,脚步匆匆,按着来时的路回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时间不等人。
丹青同样脚步匆匆,跟在前方大踏步往前的秦书身后,勉强追上,边走着边思量。
秦书在前面走到一半,却被后面的丹青捉住了胳膊,秦书不解回头。
丹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看了看远近无人,朝秦书凑近了些,低低地道了一句:“将军,那堤坝是被人做了手脚的。”
秦书一愣,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但是他方才也猜到了,眼前这位陈县令,现在告诉他这些,是有意试探还是别有所图?
秦书也拿不准,想起林景来,心里发慌。
也不过是一瞬间,秦书看着丹青真诚的眼神,和脸上掩饰不住的愤恨之色,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
自己何时学会了猜度他人?这般做派,与小人何异?
想到此,脸色缓和了不少:“嗯,谢陈大人。”
丹青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轻了些,说罢继续跟着秦书走,也不见忐忑,只觉得眼前这位温厚的将军应该是可告知之人,那些个官员,个个心知肚明,面上哪里有半点儿愧色?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可是他到此近两年,这么长时间,虽不敢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也是尽心尽力,绝未敢负这镇中百姓一分,将镇子当做自家后院一样倾心打理,到头来……他也是气不过那些官员将百姓当做垫脚石,草芥人命。
也怪过自己官小,处处受欺负,只能尽微薄之力。可是丹青看得明白,像那位颜大人,身居高位,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他昨儿个跟着去看了看堤坝,一眼便看出来,那决口,是人为的。
眼看着一个个父母官,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朝堂争斗,使出这么卑鄙的法子,脚下踩着苍兰镇的白骨,向上爬得心安理得。
丹青恨,也难过。
为了权力,为了富贵,视人命如草芥。
做这些的,恰恰就是那些同他一样样饱读圣贤书的人,圣人教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仁义君子,心怀天下,为百姓众生谋,那些人半点儿不记得这些,只记得戚戚于名利。
世间名利如江流,争名夺利几时休?
忽然觉得很累,也就是一瞬间,丹青便心生退意。
丹青本来也没有想要来做官,一切不过是当初阴差阳错罢了,以前他想既然做了便要尽心尽力,可是事到如今,这官不做也罢。
何妨回故地,做个教书先生,慢慢消磨时光,听蝉鸣狗吠,望竹篱轻烟,一样来得自在轻松,且不用见这尔虞我诈,也乐得清闲,更无愧于心。
他不像那个人,那人从小便志向远大,他也没有那样的能力,人有多大的本事,便做力所能及的事,他力所能及的,就是做个教书的先生,然后等他来,看他未来站在大梁的金銮殿之上,笑傲河山。
想到这里,丹青当下便打定了主意,辞官。
世事怎一个巧字,秦书也见不得这些尔虞我诈,可他身在局中,无法抽身,远没有丹青来得孑然一身,说走便走。
时也命也势也。
丹青走得,秦书却走不得,生在官家,也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了。
荣华富贵,自在安然,远不是说想要哪个便就能要哪个的,颜如玉也一样。
世事这一局棋,困了他,困了你我。
纠纠缠缠,终不得脱。
丹青当天下午便急急忙忙递了辞呈,言辞恳切,李州府只当他什么都不知道,胆小怕事,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没什么用,就没强留着,手一挥盖了官印,丹青直接卷铺盖走人。
秦书中午回房被拦下了,院子里牢牢守了三十个人,正盘算着怎么甩脱这些人,恰好在院里看见背着包袱的丹青,以为中午那件事东窗事发,他被迫辞官,心下一凛,怕他半路遭什么不测,忙拉着问了一通。
丹青捡着些话说了原委,秦书这才放了心,叮嘱了他一路小心,看着丹青又生出些羡慕来,人生在世,说走便走,何等快意潇洒。
“将军,萍水相逢,丹青在此谢过了。”
秦书不知他谢自己什么,但是那句萍水相逢,却触动了心事。
“那便有缘再见,怀远不便远送,一路保重。”
丹青走得半点儿留恋也无,毅然决然,秦书看他出了院门,立在门口的小路上,对着自己笑了笑,说了句话,而后转身,青色衣角转过小路便不见了。
秦书微微有些感慨,那便就如他说得那样,萍水相逢,有缘再见吧,只愿他这一路平安。
☆、第二十五章
很快,渭河镇州一段决口和颜如玉治水殉职的消息传到了燕京,百里璟几乎是立刻便下了旨,对颜家大加抚恤,这边只停了一天,李州府便选好了人,快马加鞭将“颜如玉的尸体”送回燕京。
秦书跟着出了镇州,第三天晚上趁着众人熟睡,跨马而逃,马不停蹄,一连跑了两天,绕来绕去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干粮早就没有了,还好这时节,又是深山老林的,还有未熟透的果子。
青果子入口酸涩,不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跑得迷了路,又小心翼翼在山上寻了个老猎户,问好了路,还照着渭水走势画了一幅图。
一刻也不敢耽搁,多耽搁一刻,颜如玉生命危险就多一分,兜兜转转,从那支流汇入渭水的地方开始寻人,镇州在蜀西,蜀地地势复杂,渭水也一路弯曲,两天过去,秦书几乎绝望了。
他一个人,一方面怕百里璟寻他,是以躲躲藏藏,另一方面人生地不熟,山地难行,偶尔还有语言障碍,另外渭水分支很多,颜如玉会被水带到哪里,有千千万万种可能性,他也只能沿着渭水主干,一路寻找。
只能祈祷自己运气好,上天怜惜,能让他遇见颜如玉。秦书不知道,他这运气能有几分,孤注一掷,能不能足够遇上颜如玉。
每当秦书觉得再走下去自己就要走不动了的时候,他就会想想颜如玉,想颜如玉也是一个人,受了伤不算,按着时间算彼岸又要发作,他又时刻有生命危险,那么多人想要害他,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撑住。
第四天体力透支实在严重,秦书无法,在山脚下找了个空地,随便生了一堆火,想着对付一夜,取了河水,自己喝了,又喂了马,一人一马靠在一起,眼刚合上,一口气还未松,耳边就听见了长剑出鞘的声音。
本能一般迅速站起来,那人身形很快,出剑更是凌厉,秦书体力透支,手中又没有兵器,只能躲,左闪右闪,堪堪躲过三招,第四招怎么都躲不过了,索性也不躲了。
心知是百里璟的人,想着不如做了剑下亡魂,颜如玉现在凶多吉少,说不准已经……,他无颜回京见颜夫人,无颜见赵子宴,以死谢罪,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原谅自己。
又有些不甘心,想着万一颜如玉未死,自己这么一死,年纪轻轻的,也来不及同父亲再见一次,道别一句,来不及和颜如玉说一声他这么多天的煎熬担心……
冷冷的剑光停在心口处,只要再往前一寸,就能要了秦书的命,可是却停了,那人持剑的右手未动,左手在怀里掏出个信筒来,递给秦书。
“将军看过,再做决定,剑不长眼。”
只有闪动的火光,秦书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了那信上的内容,思索了一会儿,秦书用手拨开剑尖。
“我答应。”
那人立刻单膝跪地,递过一枚小小的令牌,秦书接了握在手里,心中复杂,一时间力气尽脱。
渭水曲曲折折,从西向东横过蜀地,加之是夏季,水流湍急,颜如玉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