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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锐舞派对-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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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最残酷的锐舞。
  老板先生事件以后,我面不改色地跑新闻、挣分数,忠心耿耿地算计着发薪水的时间,日久天长地修炼下来,我这样的钢铁女人怕也就是人们口中恨得牙痒痒的千年老妖精了。
  电视台的记者接到线报,芙蓉市有一家制造假药的窝点。由于证据不足,他们决定先进行暗访,打电话叫了本地媒体几个相熟的兄弟。我跟着去,与另一名男记扮演夫妻,换了身很牙糁的行头,膝盖有洞的阔脚牛仔裤,钉满亮闪闪珍珠光片的套头毛衣,挽着我那同样龌龊的假老公。我们装作零售贩子,另外几个身份更加不堪,是雇佣的小工、司机,跑龙套的。
  地方在芙蓉郊外,靠近公路,一排低矮的厂房,一群来历不明的壮年汉子,老板是个干瘪老头,眼神戒备。还好我在大学时参加学生剧团扮过《雷雨》中的四凤,演技是一流的,我首先对工厂的规模表示惊叹,以三八口气东拉西扯,询问老板这附近地价如何,租金如何,接着就埋怨老公错失了去年表姐提供的一条线索,要不早就在芙蓉市区有一间铺面了。偌大的空地,就听见我唧唧喳喳的嗓音,有男人最烦的那种罗嗦劲。
  很快的,老板已经确信我们是来自农村的贩子,听说他的货便宜,专程上门验证。他领我们去参观他的车间,沆瀣的屋子四壁漏水,一堆堆口服先锋霉素、感冒灵一类的常用药随意散放,两三个老太太佝偻着背,在装生理盐水的瓶子里插上漏管,就是咱们小时候酱油店用的那种漏斗状的管子,他们一勺一勺地朝里头灌注可疑的液体。
  我的临时老公顿时兴奋起来,他的手有点抖,我知道他衣袖中的镜头盖早已打开。我甚至和老板拉起家常来,我告诉他我有三个孩子,超生了两个,至今没上户口。
  〃 户口值个屁,〃 我愤愤地说,〃 将来跟着娘老子跑跑生意,手头有了钱,想干吗干吗,娶一房老婆再生他一窝小耗子出来。〃 一伙人哗啦哗啦笑起来。
  但终于还是露出了破绽,我的假老公袖子鼓蓬蓬的,引发警觉。老板随行的一名壮年汉子跳起来,老鹰捉小鸡似的逮住我的假老公,一晃,一抖,微型摄象机〃铛〃 地一声落了出来。我吓坏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赶快逃,可是来不及了,他们人多,黑压压簇拥过来。老板照准我的临时老公,一拳击过来,可怜小伙子顿时鼻子开花,冒出鲜血。电视台的文字记者摸出手机,打了芙蓉的110 ,意欲报警。
  〃 呵呵呵,〃 老板狰狞地笑,一把夺过手机。我的心揪紧了。
  〃 小张,你值班?帮我叫一声你们周队长。〃 没想到他对着话筒和颜悦色地说。
  〃 幺娃子,〃 隔一晌,老狐狸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 舅舅这儿有几个假冒记者来滋事,我先对付对付,他们要是还不走,我再给你打电话,你派几个人帮我一把……〃 闻言我与同伴们绝望地对视,完了。挂断电话,老贼一声令下,他的喽罗们冲上来搜寻我们的装备,有汉子趁乱在我脸上掐了一把。同行的几名男士不堪侮辱,死死抱住相机,双方动了火,我方牺牲惨重,体力不支,统统挂彩。
  我两条腿簌簌地颤动,藏在胸前的袖珍录音机被我的体温烤灼得发烫。混乱之中我的肋骨被一块砖头命中,我痛得一侧身,结果祸不单行,脚踩进旁边的水洼,重重地崴了一下,疼得我两眼几乎没火花乱溅。羞愧的是,我彻头彻尾属于自动完蛋,还没和邪恶势力正面交手就光荣负伤了,算啥呢。
  整个场景有如九流剿匪片,力量悬殊过大,我们哼哼唧唧被软禁在废旧的内仓房里。伤口痛如割肉,我呻吟不已,兼之小女人情结发作,慨叹起前半生颠沛漂泊的职场生涯,不觉从心底下酸涩起来。
  他们抢走了手机,我们求救无门,一位伤势较轻的男伴爬上窗户探看地形,竟然翻爬出去,找到墙角的一部旧电话,一阵狂喜,艰难地拖拽近身,然而徒劳地拨了半天才知道1 字键是坏的,带了1 的号码全打不出去,更惨的是,话机只能通芙蓉市,我们随便拨通一个号码,诉说我们的遭遇,请求代为报警,对方一言不发地收了线。
  忙乱中我想起了林梧榆。听到他声音的刹那我激动得一塌糊涂,我结结巴巴地,口吃不清地说了一大串,林梧榆没有耐性听完,他第一次不容分说地挂了电话。
  林梧榆在15分钟后赶到,他身后不但有警察,还有工商、税务等派出的取证人员,甚至有芙蓉市电视台的记者。很显然,作为市长秘书,他在芙蓉市是有声望的。
  我立起身来,伤脚一个趔趄,他及时扶住我。我感到衣衫润湿,低下头,血正沿着毛衣蜿蜒流下。我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林梧榆这样老套的男人上演英雄救美的传统剧目是再合适不过,我百无聊赖躺在病房里,偶尔会想起他出现那一瞬间的情形。他穿着一件风衣,站在尘灰飞扬的铁门边,背后站满了警察,他的表情镇定、深情,一点也没有显出惊恐的样子。他的脸是纯粹男人的、坚毅的脸。说实话,枪战片里威武动人的周润发也不过如此了。
  接下去的就是油盐柴米的狼狈相了。我肋骨断裂,胸部外伤,腿骨骨折,在医院里呆了二十几天。父亲和继母不过是瞧瞧就罢了,开头由幻和鸟轮流陪我,幻安静地站在我的床前,鸟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我太知道她们,两个淘气鬼,一个在偷偷看自己的影子,一个在摹仿奇异的声响。
  不出十天,两个小娇气双双发起烧来,林梧榆主动请缨,我顾不得许多,立即应允,生怕就此被孤单地抛扔在荒茫的医院里。林梧榆请了假,不舍昼夜地守着我,亲手照料我的吃喝,执意不让我请临时看护。有他在旁边,我的心略略定一些,自小从未留居医院,你知道,外科病房又是最最血腥的,不停地有急促鸣叫的救护车送来缺胳膊断腿的人,像从火线撤离,尽是血污与呻吟。
  林梧榆带了每天的报纸,念新闻给我听,我的经历变作头儿的系列报道,我职业性地计算他的工分,我受伤,他倒着实捞了一笔,真他妈的。尤其是我一向都不看本报讯,听得林梧榆念下来,尽是马路消息、花边小调,简直格调低下、噱头无限,而我竟然置身其间,舍身卖命——不能想,不能想。
  林梧榆很周到,而且老道,封了红包给主治医师及护士长。也不知他是怎么接洽的,这种事我自己全不在行。医生态度稍有不同,询问病况可以容许我提几个问题。林梧榆恭恭敬敬地寒暄,我很惊异。低声下气与人周旋完全不是我处世的风格,那会要了我的命。我闲闲夸林梧榆本事,他倒懂得自嘲:
  〃 小公务员,事事仰人鼻息,都惯了。〃 他替我掖掖被子。我看着他,是的,我们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
  林梧榆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微温的手指触着我的皮肤,妥贴地为我加固绷带,全然没有通常男性的卤莽粗糙。起初我不习惯,内急了,不敢说,憋着,魂不守舍。
  〃 差不多够钟点上厕所了。〃 林梧榆看出问题,故意自言自语地说,也不征询我的意见,替我举起点滴瓶,扶我下床。我想叫护士帮忙,但你知道,她们脸上结着霜雪。
  你读过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冰男》吗,里面那个男人的头发里夹杂着未融化的残雪,手指粘着一层白霜,眼光尖利如冰锥,声音像冰一样硬邦邦的,他的妻子怀了身孕,子宫里上了冻,羊水混有薄冰。这一家子居住在坚冰覆盖的南极,周遭的一切都被冻僵——在医院就是那种感觉。诚惶诚恐、打着寒战,有时还必须曲意奉承。我忍耐了求助的愿望,宁可交由林梧榆摆弄,至少他的脸是温暖的。
  我的伤脚不能承力,衣履狼籍地挂住林梧榆,全身重量都由他支撑着。医院的洗手间是非常时期的设施,男女不论,木门一格一格关起来,就算是保有基本隐私了。
  林梧榆很自然地跟住我,一只手高高提起点滴瓶,避免血液回流,另一只手臂环绕住我的腰,我犹豫了几秒,自救无门,索性大方起来,当着他的面解决我的生理麻烦。林梧榆极之沉默,当我有勇气注视他的时候,我发现他面色发红。哈,这小子。
  夜里林梧榆租了简易床,合衣而卧,他不大睡得熟,不断地轻轻翻身,不断地起身探看我。有一晚,同室一名脑震荡的病人忽然出现颅内出血,不声不响地咽了气。那是个中年女人,没有亲属守夜。一直以来,她都是独自一人,到食堂买三块钱的盒饭,扶着墙壁走到仪器房做检查,买一份晚报慢慢读。她始终穿一件宽松的深色羊毛裙,袜子滑丝很厉害,脸上有些浮肿,人很倦怠,几乎不说话。
  护士巡查时查出了异常,两三个医生进来,例行公事地进行胸外心脏按摩,注射肾上腺素,抢救了四十来分钟,然后宣告放弃,吩咐护士逐一填写死亡报告、按照入院通知单上的电话通知家人。科学的、冷静的、从容的态度,仿佛仅仅是报废了一台仪器。从头到尾,我作声不得,林梧榆靠近我,把我的两只手合握在他的掌心里。
  尸体没有及时运走,也没有搭上白布什么的,依旧是睡着时的模样,唇角有一线细细的涎水,只是面色有淡淡青紫的淤痕。我并非未曾亲眼目睹死亡,但不是如此轻易。死需要一种仪式感,一种幻灭般的告昭。而不是这样,在午夜,孤独的时刻,没有眷恋地、无声无息地、离去。就像一阵风。
  太荒谬了。
  两个女工说说笑笑地推着铁板车进来,你知道那种车,形状像菜市场卖鱼用的,毫无庄严肃穆的意味。她们一人一侧,抬起尸体,平直地放在推车上,车轮咕咕噜噜响着运了出去,仿佛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器物。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看见死者在急救时被敞开的衣领,隐约裸露出细巧的锁骨和丰润的乳房。这个姿色寻常的女人,却有着形状极美的乳头。
  我异常怔仲。林梧榆以为我害怕,伸出手臂,抱住我,将下巴磕在我的肩膀上。我没有即刻挣脱,他救了我,又不离不弃地照应了我这么久,轻触微拥的交情该是有的了。静默了一阵,林梧榆抬起头,捧住我的脸,似有万千肉麻的言语意欲脱缰而出。
  〃 林梧榆,〃 我急急阻止他,〃 让我们永远做朋友。〃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某种光芒轻轻一闪。
  〃 不,〃 他的鼻尖贴到我的鼻子上,他坚决地回答我,〃 永不。〃
  (B )
  我很痛。伤痛的深与缠绵,比任何情人的触摸更加直接和内在。我每周三次返回医院复检,足踝缠裹着重重叠叠的纱布,像一只肥白的软体动物。受伤的肋骨在痊愈中,但我的胸口不明原因地疼痛着。再有就是,在人群中伫立,我会感到轻微的害怕,不晓得是不是通常所说的广场恐惧症。
  我不理会这些,镇日呆在公寓中,听马赫,读完了全套的元曲。你知道,我硕士的专业是古代汉语。对于古文,我有着流畅的、亲昵的语感。幻和鸟给我推荐了一些网站,间或我也上去瞧瞧稀奇。网上有各式小说,有男人写了一些关于金融、骗局以及色欲泛滥的小说,竟受追捧。烦了我读圣经,圣经里说,在你看来,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你叫他们如水冲去,他们如睡一觉。他们如生长的草,早晨发芽生长,晚上落下枯干……我们废尽的年岁好象一声叹息。这话很有道理。
  复检完结,我去见闻稻森。我拄着造型奇特的拐杖,那是林梧榆买来的,银色的金属支架,底端是三角形,很考究,保持了足够的尊严,不会让人联想起衰老与伤残的颓唐委顿。
  我依仗它去见闻稻森。我们聊起我所经历的冒险事件,闻稻森不断现出吃惊的表情。我带着外科诊断记录,他详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我告诉他,我很痛,非器质性的痛,无法忍受。
  〃 以前有过肢体损伤的历史吗?〃 闻稻森问我。
  大一那年春天,我崴过脚。那一日落着微雨,街上有些泥泞,我跟在维嘉身后,心慌意乱。那是我第一次主动约他,他从家里出来,我们沿着起伏不平的街道胡乱地走。维嘉含着一支烟,他的脊背瘦削,但你必须相信,男人最性感的地带是他的背部,那是一种略带神秘气息的诱惑。我盯着他的背影,一颗心乱了又乱。
  我们在碎雨中一前一后地缓缓走着。我们经过商场、电影院、桥、铁轨,而后走在一条倾斜陡峭的下坡路上。那条路通往水面灰苍的江岸,空无一人。
  〃 维嘉。〃 我轻轻叫了一声。他停住,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他站在低处,我清晰地看见他的头发,很黑很干净。
  我一级一级地朝他走去,我闻到他身上幽淡的香气。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注视着他,一步一步接近他的身体。就在那一刻,一块石头绊住我,我跌向他,像我们初次相遇,我重重地撞向他的胸口。
  维嘉准确地抱住我,足部锥心刺骨的疼痛却让我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我的伤足迅速地肿了起来。其后我的身体出现了游弋状的痛感,从足部到头颈,没有规律的、骤然出现,难以描述。
  〃 那种痛,延续了多长时间?〃 闻稻森问我。
  很长久。长久长久地粘腻住我,犹如墙角的霉斑。在我脚伤愈合之后,在维嘉离去之后,又过了很久很久,它才渐渐地消失。
  我说过,我的18岁不是普通的18岁,我已经慢慢地看过一些事,我挣钱养活自己,悄悄给我的两个妹妹买她们渴望的音碟。我做着三份家教,当然,最大的一笔收入来自我为书商撰写的火车站文学。我在大学阶段可谓著述等身,我的作品囊括了情色、凶杀、时尚三大领域,它们装侦粗糙、错字百出地躺在车站、码头以及公共厕所外的摊点上,署着故弄玄虚的笔名。作为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当红漫画家的长女,我明白那些文字将是我终生的耻辱。然而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因为酬劳不错,一本薄薄的册子3000块,我用一个礼拜搞掂它,跟着就顺顺当当将钞票存进银行。老兄,想想看,这钱不是每个人都赚得到的。
  我相信苏画在18岁的时候已经足够的铿锵和自以为是,但那又怎么样呢,她还不是照样为了一个男人神魂颠倒。
  开初我受伤的脚不能行走,我用单脚跳过来跳过去,仿佛僵尸出行。伍辰负责背我上课下课,雅子逃课陪我去换药。我喜欢和雅子呆在一起,听她说笑话。有一天维嘉来看望我,恰好碰到雅子陪我去学校的卫生所敷药。他也一起去了。
  〃 这些天耽误了不少功课吧?〃 维嘉用大人对小孩一般沉稳和缓的口吻与雅子交谈。
  〃 你问问苏画,我逃课逃惯了。〃 雅子很坦白。
  我罗罗嗦嗦地告诉维嘉,雅子的散漫是出了名的,她不逃课,或是上着课居然没睡着,那才叫见鬼。我、友子、银子,厚颜无耻地替她做挡箭牌,遇到老师点名,总是理直气壮地答应一声,她生病了。到了后来,人尽皆知,一点到雅子,就是一片零零散散的笑声。但在我复述那场景给维嘉听的时候,口气刻板,一点都不好笑,维嘉没有笑。我欠缺雅子的幽默感。
  〃 时间浪费在那些莫名其妙的课上头,不知多可惜,〃 雅子伶伶俐俐地接下去,〃 维嘉你没见过我们的现代文学老师,四十几岁的男人,走路一扭一扭的,穿半高跟的皮鞋,花背心,粉笔是这样拿的——〃 雅子做了个兰花指,〃 简直可以去演杜十娘了。〃 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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