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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锐舞派对-第16章

小说: 锐舞派对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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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话西游》,我敢跟你打赌。
  但我还是带他回家去,拜见高堂。我的父亲和继母比较惊奇,因为依照我的个性,必然是先斩后奏,某天晚上拽个男人随随便便地进门去,满不在乎地说,喏,我老公。
  继母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着双手接下林梧榆带去的营养品,慌忙张罗茶点,又打电话叫我的孪生妹妹火速赶来。父亲的沙发一向凌乱,他窝在那里看几米的《会微笑的鱼》,一边往速写本上涂抹。我说过,我爹地是个时髦人物。他的幽灵师傅之一是日本漫画家宫崎骏,他自然没见过人家,有时我看见他捧着一本《神隐少女》,边瞧边画,随时剽窃。林梧榆坐下来聆听他老人家关于漫画的高见。
  〃 我最近出了两张书,题材和几米很类似,可惜运气不佳,没那么红。〃 父亲跟林梧榆发牢骚,忘了对你说,我的父亲对量词使用混淆不清,例如书是一张书,人是一块人,疯子是一只疯子,狗是一个狗。
  林梧榆冒充内行,巡视墙上悬挂的作品,大肆称赞父亲的画风。林梧榆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可爱的老愤青,愤怒的、焦虑的老青年,没有一般老人易于诓骗的特性,他脑子清醒得很,对于普通的赞誉全盘清退。林梧榆那些浮浅的溢美之词甚至没有交换到他的笑容。父亲冷眼瞧着林梧榆言不由衷地说些夸奖他老人家的废话,面无表情。两个人渐渐冷场。
  按照习惯思路,父亲应当询问询问林梧榆的身家职业,尊卑有序地谈点无伤大雅的话题。可我说了,我的父亲与众不同,他说话常走神,有牛顿的做派,只差把手表当成鸡蛋煮了。此刻他闷了一会,大约是几米先生触动了他,他兀自取出画架,在光线明亮的窗前画了起来。林梧榆讪讪地跟过去,父亲往大盘里兑颜料,挥手喝退他:
  〃 远一点,仔细沾了色。〃 林梧榆窘迫地望向我,我继续假意盯住电视,不予理睬。林梧榆退开几步,僵立着。父亲的画布上出现了大朵、肉艳的酒红色蔷薇,跟着是一双纤细的、雪白的腿,追溯上去,依次出现格子布的吊带裙、刻绘了小蜘蛛的肩膀、玲珑的脖颈、深黑惶恐的眼睛以及凌风飞扬的长头发,至为醒目的,是一对极美的红手套,在纯然里带了点隐秘的招引。林梧榆看得呆住。
  我的父亲素来是由下至上倒着画的,他擅长各种美少女造型,表情稍有无辜的,或者是天真纵意仰头笑着的,一律是凹凸有致的身材,美得叫你瞠目结舌。林梧榆初次惊艳,诧异些是难免的。
  幻和鸟在这时推推攘攘地跑了来,见面就夸张地对着林梧榆行宫廷式的屈膝礼,叫他姐夫。林梧榆拍她们头,甜蜜地斥责她们淘气,当她们是小孩。父亲收了工,心情好了很多,问起幻和鸟的功课,两个小丫头互相吐吐舌头,一五一十说起最近做的项目,一大串术语,父亲听得连连点头,也不知他是懂了没懂。
  继母端上菜来,难为她,在海鱼之外还着实费工夫做了几道新鲜菜点,其中一样,叫做雪梨仙人掌,麦黄的雪梨丝与青绿的仙人掌丝混起来凉拌,撒了糖,点缀些蜜饯樱桃,颇有点花红柳绿的媚态,一上桌就遭到哄抢。继母忙着帮林梧榆抢一点在碗里,又说:
  〃 这是刘仪伟在电视上介绍的谱子,我也是第一次试试看。〃 父亲眉开眼笑,封她做摩登妈咪,两人乘势恩爱万分地打情骂俏。我只得陪笑,埋头卖力苦吃。林梧榆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这傻B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情绪化的老爹难得正眼瞧一瞧残花败柳的老婆,他的俏皮劲全留给了外头崇拜他的无知少女们。
  下一道菜叫佛跳墙,是由红烧肉、粉条、蔬菜等等杂烩烧的,粘糊糊的一沙锅,看上去糟透了,但滋味妙得很。父亲兴致很高,大大地捧场,居然讲起一段菜名的典故来。无非是古代时候,浪迹天涯的混混们从各家乞讨了剩菜,在寺庙外生火煮一锅,香气破空而去,引发了僧人的食欲,偷偷翻墙过来,破戒大吃一顿,是以叫做佛跳墙。
  跟着是最家常不过的锅巴肉片,锅巴炸过了头,肉汤淋上去〃 兹〃 地一声响,散发出焦味。父亲率先拈起一块,有模有样地嚼食,很是享受的样子。
  〃 你们知道吗,抗日战争时期,锅巴肉片有另外一个名字。〃 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一下,我们伸长了脖子等他的下文。
  〃 叫做——轰炸东京。〃 想一想,很有动感,我们全笑了。一顿饭气氛融洽,表面看来也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了。林梧榆饭后不敢久留,因为他的头头传召他火速回去修改一份发言稿。他走后,幻和鸟也告辞。反倒是我,在父亲的家里磨蹭了半晌。这不是我一贯的风格,我知道,但很奇异,只在这件事上头,我突发奇想,想听听父亲的看法。
  继母泡了一壶参汤,是有些年代的一只紫锡壶,上面刻的图画倒不是什么好东西,大约就是从前的春宫图了,难登大雅之堂。父亲煞有介事地送到嘴边,小口啜饮。他在他的国度里过足了老太爷的瘾。我坐在他对面,等着他发话。他喝了参汤,说起几米的《照相本子》。又是几米!我耐心听着,时不时顺着他搭讪两句。他看出我的敷衍,沉默下来。继母削了一盘水果,他用牙签挑着吃。
  〃 爸,〃 我不得不主动提起,〃 您看林梧榆这人怎么样?〃 他塞了一枚红提在嘴里,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不作声。我以为他在思考我的大问题,我谦恭地候着。他在盘子里一片一片地拣苹果吃,眼睛越过我,看进空气里去,只当我透明。吃得差不多了,他拍拍手,恍然大悟似的说:
  〃 我想起来——〃〃什么?〃 我侧侧身,打算洗耳恭听。
  〃 树叶还没有着色……〃 他轻捷地跳起身,跑到他的画架前去了。
  由于惊诧过度,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突然我记起那个梦境,所有人都变成了石头,而我的石头人父亲,以他的石头眼珠硬铮铮地、冷冰冰地注视着我。
  (B )
  〃 放弃我吧,我求你。〃 我把脸合在手掌中,不看维嘉的眼睛。我们呆在他的家里,那是一幢濒临江岸的、有白色斜屋顶的老房子。他的卧室里全是纯天然的木头家具,有一种清涩的森林的气息,四面墙壁上挂着他的相片,黑白的、放大的,他在相片里摆出不同的造型,有的笑容粲然,有的神情忧郁。
  维嘉有一点祖产,但你千万别以为他是那种绣花枕头式的家伙,除了电台主播的身份,他还拥有三份兼职,分别是广告文案策划、夜总会唱片骑师以及畅销杂志的流行音乐推荐栏目撰稿人。
  〃 你很明白,〃 维嘉唇角带着残忍而戏弄的笑,是猫大爷捉住鼠孙子的那种笑,〃 你不放弃我,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他请清楚楚地说。
  〃 我有丈夫,〃 我几近呻吟,徒劳地挣扎,〃 我有家,有已婚女人的尊严和戒律……〃〃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你会处理好的。〃 维嘉很快说,他点起一支香烟,登喜路的,并且扔给我一支,我含在双唇间,没有及时点燃。你知道,生涩的烟有着很淡很温暖的香,非常贴心,就像你的一件内衣。你必须相信,仅次于情人肌肤的,是上好的香烟。
  〃 别逼我,我快要崩溃了。〃 我唏嘘。
  〃 呵呵,呵呵。〃 维嘉突然短促而疯狂地笑起来,他连连吸了几口烟子,给呛住了,使劲地咳嗽。
  这是我们惯常做的游戏,模仿他和凄陆女子的对白。午后我逃了课去看他,他在自己的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困兽似的,嘴里永远含着烟草。见到我他是快乐的,做一杯姜汁饮料给我,然后我们就准备表演,他把台词写在一张一张厚实的白纸上,我花一些时间背下来,跟着就开始了。
  我们的剧目变幻莫测,但大多表现的都是他们彼此厮缠、彼此推诿、却又不肯真正放手的状态。我的演技很糟,然而维嘉真是个好导演,他不断地给我讲解人物的情绪、内心冲突,甚至于亲身示范。因此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演对手戏,他一个人,饰演了男女两角,他自己,还有他的情人。
  若干年后,我在一部风靡一时的电影中发现了相似的情节,两个遭遇背叛的人,消极地、颓唐地猜测他们伴侣出轨的情状,后来他们相互爱上了,再后来,他们无法忍受其中的尴尬,痛如割肉般地分了手。我收藏了那张碟片,反反复复地看了许许多多次,那样的剧情让我想起维嘉。我和维嘉,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障碍,可我们终究还是没能在一起。
  闻稻森对这一部分饶有兴趣,他津津有味地要我讲得更详细一些,维嘉的房间、房间里的布景、汽笛的声响,当然还有我们的话语。我以为他从中体察到了什么,于是不厌其烦地摹形状物,说实话,有些细节已经模糊,但我仍然夸大其辞地描述,仿佛一切都历历在目。
  〃 苏画,你可以以维嘉的故事为题材,试着写一篇小说。〃 闻稻森建议说。我失望。我以为他有高见要发表,但他没有。闻稻森最大的本事便是偷换逻辑。
  但我忠于自己的医生。我告诉闻稻森,有一段日子,维嘉确实期望我写一篇关于他的作品,一个霸道的、阔绰的、旁门左道、懂得享乐的男人和他所经历的女人们。我们积极地酝酿整个故事,维嘉兴致勃勃地把一些半真实半虚构的情节讲述给我听。可惜我最终并未动手。无数的难题阻碍着我,例如标题,例如风格。你别忘记,我是一名中文系学生,纸上谈兵是重要的,雕琢也是重要的,在我看来,形式之美至高无上。如果做不到,我宁可笨拙地沉默。
  自然了,换作今日,说不定我会先赚稿费再言其它。想想看,也许我会在篇首加一句副标题,就是杉菜在《流星花园》里头说的那句,男人只会用下半身思考。多么好的噱头。
  那辰光每当我逃课去见维嘉,雅子总会眼巴巴地瞅我一眼,轻轻低下头,犹如渴望某种东西渴望到了极致的小孩子。间或我心软,招呼她一道去,她兴奋坏了,冲上来噗噗吻我,吻得我一脸唾沫。
  有雅子在,维嘉是彬彬有礼的。他放原版的英文电影给我们看,或者领我们去参观美术展览。有一次,他的朋友搞了一个画展,展出临摹大师的作品。雅子并不起劲,懒洋洋地跟着,哈欠连天。我和维嘉在《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前驻足,那是提香的名作,看得出来,模仿者很有些功力,几乎可以乱真。躺在肉红、纯白丝绒靠垫上的裸体女人,手里握着玫瑰花束,近旁是宠物、佣仆,稍远一点,有一扇铜绿色的雕花门。
  〃 男人都希望拥有一个维纳斯,对不对?〃 我问维嘉。他看着我,忽然温柔地说:
  〃 你这蠢孩子。〃〃什么?你说什么?〃 我笑着把手里的皮包朝他扔过去。事实上,当我18岁,所能想象的爱情也就不过如此了,一点点的试探、一点点细微的引逗、一点点的逃避。
  维嘉接住我的包,用手指在嘴唇上〃 嘘〃 了一声。我顺着他的眼光回过头去,老天,雅子这小家伙,竟有本事站在那里,靠住墙壁睡过去。我啼笑皆非,走过去准备摇醒她,维嘉轻声制止了我,他拦腰将雅子抱了起来,放到大厅的沙发里,任她继续酣睡。雅子没心没肺的,一番折腾,楞是没被惊扰着,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接着睡。
  〃 雅子确实心性幼稚。〃 我告诉闻稻森。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 你说过,她在大一那年就死去了。〃 闻稻森凝视着我。〃 是。〃 我说。
  〃 怎么死的?〃 闻稻森追问。一百个人都会这样问。纯粹是好奇心作祟。我想。心理医生的好奇心。嘿。
  〃 溺水。〃 我简单地回答。
  雅子的死因在那所大学里有着诡异的说法,过后的几年,在她溺毙的地方,在她溺毙的月份,总会有人以相同的方式淹死,一旦谈及她,空气里便吹过阴森森、凉渗渗的一股小风。雅子在生前是个慵懒的、滑稽的女孩子,但她死后,成为水中一只恐怖的鬼。多么荒唐。
  〃 我曾经、〃 我顿一顿,语无伦次,猛然间我想起伍辰,于是我流利地说下去,〃 我曾经见到过伍辰的父亲。〃〃哦?〃 闻稻森扶扶眼镜。他额角渗着密密的汗珠。与我谈话,他很累。我知道。假设我是明显的亢奋型精神病患者,那又另当别论。然而我不是。我知道,我那混乱而理智的叙述叫他望而生畏。
  伍辰的父亲搭乘公共汽车来看他,携着铝制饭盒,饭盒里有红烧排骨、凉拌笋丝。伍辰的父亲与他一般高大,背有点驼,患了白内障的眼球糊着白色黄色的固态分泌物。他走路不大顺当,腿抬得高高的,慢慢落下去,像在登山。
  有一天,我和伍辰吃过了饭,从食堂晃出来,正巧见到他的父亲。那是我们首次见面,伍辰并没有看得太严重,简简单单地介绍:
  〃 我爸。苏画,中文系大一的。〃 伍辰的父亲把饭盒塞进伍辰手里,我们在食堂外面油腻腻的石凳上坐下,毫不客气地将红烧鸡脯如数填进饱饱的胃中。其间伍辰的父亲面带笑容,盯着我们。伍辰低头闷吃,一言不发,直到把他父亲送到车站,他才说了唯一一句话:
  〃 爸,苏画的祖籍也是唐山。〃〃是吗?〃 伍辰的父亲面露惊奇,随即笑了。
  〃 好,好。〃 他说。他伸出手来,隆重地与我握了握。他的姿势像个国家政要。
  我们陪着他等了一会,他上了一辆乘客比较稀少的公交车。伍辰拉着我的手,由于腹中饱胀,我们昏昏欲睡。过马路的时候,伍辰突然说,我老爸也是唐山人。
  伍辰的父亲是唐山人,母亲是安徽人,但伍辰只肯承认自己是重庆人。他的父亲是大型国有企业的螺丝工,已经提前病退,他的母亲在卖保险,大约很有点收入。他有个弟弟,高中毕业,为一个做护士的女孩子自杀三次,分别是吃20粒安眠药、跳进枯水季节的河道、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割破手腕。伍辰不太肯说起父母,对弟弟倒是义无返顾地出卖。
  其后伍辰的父亲每周都会来一次,在星期三的上午,坐在食堂门外等我们。他携着铝制饭盒,盒子里始终是那两道菜,红烧鸡脯、凉拌笋丝。伍辰告诉我,他的父亲只会做那两道菜。他是个可怜的暮年男人,活在阴影中,体面的妻子、肌肉结实的儿子,全都是他的阴影。但他让我想起自己的父亲,风流倜傥、全无心肝。伍辰的父亲看着我的目光十分温和,我想他是喜欢我的。然而有一日我们在吃小馆子的时候,伍辰突然问我:
  〃 你猜我父亲说什么?〃〃什么?〃〃我父亲说,〃 伍辰停了一下,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了瞅我,〃 我父亲说,这女孩子并不爱你。〃 老板娘端上青蒿肘子,我舀了一匙汤,尝了尝,青蒿清淡的香味深深浸入肘子的细缝,有着特别的肥美鲜嫩。那是新出品的一道菜式。我剔了一块肉,送进伍辰的油碟。他就喜欢这口。越肥实越过瘾。
  〃 其实,〃 我淡淡地说了一个秃头的句子,〃 你也不见得多么在意。〃 伍辰怔了怔,笑了,他挽起袖子,伸手撕扯碗中的肉,肘子炖得烂烂的,几乎塌皮烂骨,他大块大块塞进嘴里,像个野蛮的异族汉子。隔了很久,他说:
  〃 那倒是真的……〃 他的话意犹未尽,有一点余音袅袅的味道,盘旋在空中,像一根绵软的缝衣线,荡来荡去,猝不及防地变成了铁丝,闪出凶蛮的劲道,一下子把你缠得死死的。
  我们不再提到这个话题,在我们持续了五个月零七天的恋爱中,我们从未有过争执。后来,伍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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