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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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死死的。
我们不再提到这个话题,在我们持续了五个月零七天的恋爱中,我们从未有过争执。后来,伍辰的父亲不大露面了,伍辰说,他家的亲戚在唐山为他弟弟找了一份邮递员的工作,他的父亲整饬行装,准备与次子一同前往,亲自照料自己那卤莽的孩子。
〃 你相信吗,即使没有维嘉,我和伍辰,我们也不可能永久在一起。〃 我对闻稻森说。他微笑着,未予置评。没有维嘉,伍辰依旧是那个镇静的、寡言的男孩子,一双汗湿的手笃定地牵着我,与我一道吃尽本地美馔。就是那样了,像荡秋千的感觉,眼前充斥着午后的颜色,苍青的植物与碎蓝的天,我们模仿做梦的青草轻轻晃动,缓悠悠地,将时光荡至身后。
〃 我了解的,〃 闻稻森猫似的以手抹了抹脸,〃 你的内心极不平静。〃 他的语句相当准确,差点没有一棒子将我打昏过去。
我说不出话来。我没有接着讲述下去,我和伍辰分开以后,我念完我的大学,念完我的研究生,伍辰来找过我不止一次,那时他在一所清闲的中专校里担任体育教师,每个礼拜四节课,业余兼职搞传销,卖命地发展下家。其时传销是个走红江湖的名词。伍辰总是随身带着零散的小商品,譬如清洁剂、活力钙,他邀我去一间便宜的小店吃面条,循循善诱地向我传经解道,举出无数在此行当里一夜暴富的例子。
〃 苏画,我们可以迅速改变自己的生活。〃 他信心十足地说。
我是个无神论者,我相信天上掉下来的是鸟屎而不是馅饼。但是我仍然买下一点东西,为了我们过往的酒肉关系,尽管伍辰推销的那些玩意儿既贵且劣质。伍辰竭力劝诱我跟着他干,做他的下一级码头。我没什么激情,一味地敷衍他,很不起劲地吃着由他请客的清汤小面,那阵子我上火,嘴角长燎泡,吃这个最对味。渐渐地伍辰不大来了。再后来,听说他结婚了,太太是回族,不吃猪肉的。我没有再见到他。
闻稻森看了看腕表,那是卡地亚的最新男款。你瞧,他倾听我们的私隐,然后赚进大把的银子,多么合算。时间已经到了,我起身告辞,速速离开。你不知道,这段时日我在这里遇到了所有人,失散的邻居、十五年没说话的表姐,以及大中小仇人。也许我应当欣慰,至少我的交游圈素质不赖。想想看,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消费心理医生的。
哈。
(C )
对一又二分之一个词语执行枪决(恶心心)
伍辰的父亲是在北湄静美的初秋闯入了他们新同居时代的男生女生宿舍。伍辰在客厅为父亲铺了一张弹簧床。老人一屁股坐下去,然后就对环境家具的变异大发雷霆,命令伍辰在一个小时之内恢复原样。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伍辰静等父亲即将出现的行动,但是老人只是抽抽嗒嗒地哭了。随同而来的弟弟解释说,他患了老年痴呆症。
原来如此。
伍辰的弟弟在唐山做牙刷代理商,父亲一向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最近这位代理商先生结了婚,据说太太是他的工作搭档,她是一位近代文化名人(此人因食物中毒身亡)的侧系后裔,她的家族充斥了大大小小的成功人士,整体的高贵涵盖了局部的卑微。因此牙刷代理商的太太认为自己有资格管理丈夫的事物,包括将其不体面的父亲逐出唐山。
也该你哥尽尽孝了,何况他还住着你爸的房子。代理商觉得太太的话有理,他带着父亲乘了飞机直抵北湄,同时带来的还有病历、户口、身份证。
弟弟走后,伍辰第一件事就是向苏画求婚。嫁给我吧,他说,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很奇怪,他强调的是婚礼。苏画笑眯眯地摇摇头。
苏画在维嘉跟前提及伍辰的家事,维嘉摸出一支烟,在鼻子底下嗅着。恶心,他说。恶心在维嘉那里实际是个中性的感叹词,他用它替代了〃 哦〃 、〃 啊〃 之类委婉的字眼,他习惯说恶心,他说了大量的恶心恶心恶心恶——心。你不觉得乏味吗,换个说法吧。苏画乞求他。但维嘉还是说恶心恶——心。
很奇异,后来,只要想到维嘉,想到他的东西,他穿过的球鞋、他的眼珠、摩丝的气味,嗓音的质地,凡此种种,苏画就会充满潮湿与呕吐的欲望,她躲进洗手间,神经质地流泪并且尖声怪笑。
第八章 忘记你,我的维也纳
(A )
有个大学时的男同学自澳大利亚衣锦荣归,慷慨解囊,在四星级酒店附带的烧烤吧宴请同窗。林梧榆恰好约我吃饭,我索性大大方方带了这小子一道出席。坦率说,林梧榆身材不错,腰细而柔韧,一双腿修长笔直,很像我所喜欢的一位著名西班牙斗牛士。
〃 林梧榆,〃 我给兄弟姐妹们逐一介绍,〃 我的伴侣。〃 我用了伴侣两个字,听者无一不朝我乱挤眼睛,笑着拍打我。但你别笑,我是研究语言学的,这称谓准确着哪。
是晚同志们的主要宗旨都是摆阔,二十来个在成都游走的男男女女一应现身。男主角照例举杯发表感言,笼统抒发了对于祖国家园的思念之情,连带故作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在澳大利亚的农场。这家伙是甘肃白银的人,当年爱在报纸上写些散打文章,灵性是有的,去国多年,增长的全是市侩气,香肠似的手指戴了五六只钻石戒指。相信在澳洲本地人眼里,他怕就是那种滑头的乡下贩子了。
这间酒店的海鲜大餐是出名的,看在佳肴的面上,大家闻旋歌而知雅意,充分捧场。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女同学嗲声嗲气地装嫩,当场表示要跟着澳大利亚的农场老板一起干革命,谁料想,当年英文从未及格过的散打文人,在海外做了游击队员之后,来了满口洋泾浜:
〃you'll have to decide now。 (你现在就得做出决定)。〃 表情傲慢不已,仿佛大公子屈尊,邀请小丫鬟私奔,爱来不来随便你。
正式用餐了,几个人开始偷偷交流路透社消息,据说这位洋老板并非真正的农场主人,他不过是人家的女婿而已。三年前他走投无路,卖身求荣,嫁给了年届50的农场继承人,金头发的半老徐娘。一群人笑得呵呵呵的。
我使劲吃东西,态度淡淡的,多说无益,他们喜欢听你诉苦,越苦越好,眼睁睁看你做了苦菜花是最好。对这帮同学我是没什么信心的,个个猛狼似的瞪大眼睛,生怕别人抢到了更大的猎物。
有人姗姗来迟,是咱们班里年纪最小的男生,据说他老爹是某某厅的厅长,他本人做了两年公务员,厌烦起来,张罗着开了一家化工材料公司,有他爹撑持着台面,生意好着哪,出门有司机驾车,女朋友是本地小有名气的芭蕾舞演员,他大约也算是红顶商人了。
大家嚷嚷着要罚酒,化工材料公司的董事长矜持一笑,一仰脖子,喝下小半杯红酒,优雅地将空酒杯四面一晃,跟着就撇了贫民百姓,与归国农场主攀谈起来。
与我同桌的几名是在新闻媒体效力的小记,不甘寂寞,抖擞起自己的见识,绘声绘色地炫耀五花八门的异地采访经历。
〃 ……你们可千万别小看了青稞酒,后劲凶猛得很。去年我在藏区采访,当地政府出面请我吃饭,一缸酒摆在屋中间,插根儿麦杆在里头,轮流转着喝,那酒烈,三转两转,楞把我给喝晕了,下楼梯都得人扶着,那感觉,简直像插了两只翅膀,一路飞翔……跟着在平坝上跳锅庄,烧火用的是整木,碗口粗的,火焰烧得有两米多高,在冰天雪地里围成圈,手拉手胡乱跳着,那才叫水深火热呢,前胸正对火堆时,烫得要命,后背却冷入骨髓,转过去跳呢,后背烤坏了,胸口又是一片冰凉……〃〃……嘿,你们别说,喝醉酒可真是洋相百出,上次我跟北京的一帮哥们在彝族人开的夜总会里喝,几个人灌得昏头昏脑的,一个个往舞台上献花、献名片、献酒、献衬衫,耍尽百宝,后来还摇摇晃晃地跑上去跟彝族演员同台献艺,那跳的都是什么呀……末尾一红歌星上来,底下的人挺斯文,鼓鼓掌就罢了,咱们不得了,全体起立,一手握着荧光棒,一手举着打火机,就这样左右缓缓挥舞,闹腾得别人也不听歌了,全朝咱们看……〃 我夸张地笑,跟着也讲了两三个应景的段子,没办法,这是基本礼貌。林梧榆英雄无用武之地,咱们这拨人,没一个拉拉杂杂劝酒的,言辞也倾向简单,林梧榆端起杯来,罗罗嗦嗦一大串虚伪的话还没说完,人家已经干干脆脆喝见了底。后来他只得保持沉默。
一顿饭中手机声此起彼伏,你知道的,在人前接听手机总免不了声高气壮,尤其是吩咐手下人卖股票、签协议什么的,那个声如洪钟的架势,仿佛对方是个聋子。但小记们的内容又有点不同,全是行话,省略语偏多,像黑帮里窜出来的。mpanel(1);
〃 ……经纪人那条渠道?真是老那?……〃〃……杨澜那个采访还没接洽好,噢,对了,你那儿有没有老谋子的手机号?〃〃……希望集团?有,我有熟人,上次给刘永好做专访,跟他们公司几个部门经理有接触……〃 ……
林梧榆先还镇定,渐渐听得离谱,忍不住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苏画,你这帮同学简直是狗仔队的。我闻言一怔,继而笑得打跌。
列位,原本我是不知道的,结婚其实就像买一棵大白菜那样简单。我所做的仅仅是开了一张未婚证明,我们预备在芙蓉办理合法的婚姻营运证,起先想象的耸人听闻的繁琐程序统统减免掉了,林梧榆在当地毕竟是有头面的。他甚至找相熟的医生出具了合格的婚检证明。但我不够信任他,我们在下雨的星期天前去体检。还好没什么不妥,除出我的肋骨有陈旧性损伤。
一个普通的星期四,我做了一次关于青少年暴力事件的采访,稿子写出来,1200字,交给头儿,然后我搭车去芙蓉。车子里空荡荡的,司机竟然放着碟片,这趟车,近来我常常乘坐,它通往林梧榆所在的地方。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在车上听到过任何音乐。
在一些熟悉的老歌之后,是一阵清扬的过门,由口琴吹奏出来,有一种特别的伤感,像暗夜里一点悱恻的怀念。我震动了一下。
就是这般毫无预兆的,我重温了陈升的嗓音。我没有告诉过你,在多年以前,维嘉唱得最棒的一支歌,就是它,《把悲伤留给自己》。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部破旧的公交车上,坐着一名呆怔的女子,恍惚地想念着18岁那年爱过的男人。这是一个结婚的日子,呆怔的女子将要赶赴婚姻的刑场。她以为,结婚原来就像买一棵大白菜那样简单。
我自然没有弃车而逃,首先,那不过是一辆糟糕的公交车,其次,我的新郎并不在车上。逃走需要悲壮的理由、浪漫的豪情以及华美的场景。如果我一时冲动,在忧伤的怀想与暧昧的恐惧中提前下车,结果将会是我不得不在寒冷的风中老老实实等待下一部前往芙蓉的班车。如此而已。
你看,我清醒得很,既然我不是女星伊利莎白,也不是女王伊利莎白,就别指望会有够格调的男人痴痴伫立在铺天盖地的水晶玫瑰中天长地久地等候下去。
林梧榆临时被市长大人叫进办公室,我等了他一个多钟头。深暗的走廊里异常安静,林梧榆单独有一间小小的屋子,他把自己的文档收拾得很整齐,桌上有一方苔青色的玻璃镇纸。我翻看他的杂志,大都是理论性的,几乎每一本他都一丝不苟地读过,以红铅笔划了不少细线。我对这样的工作方式是陌生的,林梧榆叫我想起上个世纪60年代拍摄的电影。
我们赶到办事处的时候已经接近下班,林梧榆事先打过电话,人家在那儿规规矩矩地等着。林梧榆一进门,主任就亲自迎上来,握着林梧榆的手连连摇撼,说是在酒楼里订了位置,要为他庆贺庆贺,又开了几句〃 先上车,后买票〃 之类的市井玩笑。我们分别在登记本上按了红泥手印,领过两本红色证件,就算礼成了。我翻开结婚证,发证机关的名字叫吹萧,我忍笑忍到眼珠发绿。你知道,芙蓉的街名很雅,都跟乐器有点关系,但这个未免太离谱。
就算是结婚了。结婚是一件很踏实的事情,全无云里雾里的惴惴感,就像是杨朔同志写的散文——我猜你懂得我的意思。
林梧榆谢绝了办事处的盛情邀请,他带我去见他的高堂。林梧榆有一套一百六十多平方米的政策性福利房,其时正遇到他父母的房子拆迁,他老爹老妈连同与之同住的妹妹妹夫一起搬去他那儿。我从未去过他的家,我喜欢静和清爽,不大想跟他的家人发生密切的联系。可是结过婚,打声招呼总是应当的。
那个小区在芙蓉大约已是上乘,房屋建造得中西合璧、异彩纷呈,阳台有西班牙风格的廊柱,屋顶是苏格兰式样的,可惜统统被中国农村的泥瓦匠篡改,仿佛小孩子涂坏了的一张画,怎么看都是荒谬、异形的。林梧榆的家在三楼,很时髦的错层,客厅大得很,装修上头是颇花了点气力的,门廊上头居然细细镌刻着钟馗捉鬼一类的古画,十足十小镇暴发户的派头。还好大毛及时冲出来,低声咆哮着,舔舐我的鞋子,认出我的气味来,连连摆尾。我蹲下身,抚摩它背上的皮毛,它蜷起身子,舒服地哼唧。
林梧榆的母亲——也就是通常的老妇人模样,稍微带些妖娆,长长的金耳坠随步曼舞,嘴唇很薄,口红轻易就涂过了界。打住,我并不想描述她,即使她打扮得像旧社会的鸨母,我也不想作任何评价。
林梧榆的父母忙着请我坐,给我削水果,但他们脸上总有些惊慌相,如临大敌似的。我略略奇怪。林梧榆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将儿子叫过一旁,轻声耳语。林梧榆不安地看了看我,跟着母亲进卧室去了。
电视机开着,是芙蓉台的节目,播放着小麦种植技术。我慢慢啃一只梨,无聊地盯着屏幕上的青苗和戴斗笠的农妇。林梧榆的父亲咳嗽了两声,与我搭讪:
〃 小苏在报社工作?〃 我一惊,隔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我。小苏,哈,很少人这样叫我。
〃 啊是,是。〃 我结巴。
〃 平时比较累吧……〃 一语未了,卧室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击打声、重物坠地声、喊叫声。我立起身来,见鬼了,他们家在拍摄暴力电影吗?
很快地,卧室门开了,门边站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皮肉光滑紧致的一张脸,非常美,头发烫成细碎的小卷,像旧上海的小歌女。林梧榆气急败坏地抢先拦在她身前。刹那间我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手重重推开林梧榆,走到我面前来,凑近我细细打量,她的年纪已不轻,脸上没有血色,穿黑色的大衣,大冷的天,里头只得一件贴身绒衫,领口开得低,雪白的胸脯简直耀眼,丰润的乳部若隐若现,不得了不得了,这般冶艳,连我都贪婪地张大了眼,馋涎欲滴。
〃 你就是苏画?〃 她倨傲地问,她的个子很高,围着我转悠。我保持沉默。林梧榆横亘在我和她之间,半是哀求半是恐吓地对她说:
〃 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一切都很戏剧化,她摆脱林梧榆,闪到我眼前,扬手欲动粗,我迅捷地挡住她的手,不客气地一巴掌捆过去,她脸上结结实实着了一下。她楞住,突然间,她号啕大哭。
〃 林梧榆,不要抛弃我,我跟了你一年多……〃 她呜咽。我吃惊坏了,看住林梧榆,差点没摸出小刀子捅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