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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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惜我的木桶。女人是有三六九样的,在我,是宁可你抢走我的丈夫,也不愿意你随便占用我的浴室。相信我,这不仅仅是清洁问题。
我遇到一个好题材,一位健全高大的男人爱上一名高位截瘫的女子,他们结了婚,最近生下健康的双胞胎,在医学上算是奇迹了。
我作了5000字的特稿,讲述他们的生活。男主人公是木匠,不善言辞,一直在乱糟糟的屋里走来走去的,洗尿片、冲奶粉、逗弄两个月大的一对小BABY。
一切都是他瘫痪的妻子讲给我听的。她的口才是一流的,她的父母家里开着一间租书铺子,她自己读了很多古龙、席娟的书,因此她所叙述的故事本身就像是一本九流作家的小说,充满了幼稚的浪漫与辗转往复的哀伤,足以赚取大把的眼泪跟救济。但在采访的最后,她说了一句很坦白很有禅意的话:
〃 我不觉得他是爱我,他也不是同情我——他就想对我好。〃 哈。
林梧榆打了几次电话过来,我没有接听。傍晚他出现在我的公寓。那时我刚刚写完英俊小木匠与残疾妻子的缱绻爱情,用邮件发回报社。我洗了一点红萝卜、小黄瓜、番茄跟甜辣椒,放进榨汁机里,做了一大杯稠密的蔬果汁,一边翻一份南方城市的晚报,一边慢慢喝下去。林梧榆就在此时开门进来。他穿一件酱汁色的毛衣,皱着眉头,活像个生意不佳的卖油郎。我笑起来。林梧榆的衣着常常是离谱的。
〃 跟我回芙蓉,〃 他简洁地说,〃 妹妹今晚请我们吃黄辣丁,我叫了车,司机在楼下等。〃 他的话简直不可理喻。我眯起眼,喝完我的养颜饮料。我晃了晃空杯子,故意凑近他的鼻子,仔细打量他,自顾自笑笑。
〃 对不起,〃 我说,〃 我今天吃素。〃 说完我到案台边,当着他的面准备我的晚餐。我做了一盘水果沙律,一份乳酪,一碟坚果以及少许葵瓜子仁。气候干燥,有时我会整餐吃这样的食物,清毒滋润。林梧榆冷冷瞧着我。我开了电视,转到体育频道,看一场篮球赛,然后若无其事地吃我的东西,有人进了球,我不问青红皂白地喝彩。
〃 苏画,没想到你是这么狭隘自私。〃 林梧榆绷着脸开了口,又有个黑人球员轻巧一跃,顺利将球推进网篮,我吹了一声口哨。
〃 我一直误以为你是个柔弱善良的女孩子,我——〃 林梧榆的眼睛喷出火来,他说不下去。
〃 柔弱善良?〃 我失声发笑,〃 林梧榆,你查过没有,你的脑子是否烧坏?〃林梧榆闭了闭眼睛,他转过身去,对着窗外。我换一个频道,是房地产节目,主持人介绍一款复式住宅,餐厅紧邻着落地飘窗,一株室内长青藤沿着墙壁一路攀爬到天花板上,光线清透得很,似在水中。
〃 别闹了,苏画,不就是用了一下木桶吗?〃 林梧榆回过头来,隐忍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她就是了,都是自己家的人。〃〃与你成为一家人是我的耻辱。〃 我盯着他,放肆地说出来。这男人有本事穿那样糟的毛衣,老天,更糟的是,我居然委身于他。林梧榆久久地看着我。我并不理会,再换一个频道,是动画片,一只长耳朵的兔子正蹑手蹑脚地往门外走。
终于林梧榆越过我,开门出去,门在他身后重重碰上。坚果太干,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脱脂牛奶。我看电视到十一点钟,上床睡觉。不去水粉画华尔兹的晚上,我通常睡得早。半夜里下了雨,我起身关窗,在窗前站了一会儿,雨点打在我身上。
我29岁的生日是与幻、鸟一起度过。幻和鸟刚与导师巡游回来,瘦了不少,她们买了一条傣族妇女的裹裙给我,那其实是一块蜡染的布,上面绣绘了一个蛇似的女人,四肢柔软,下半身像人鱼公主。我们去吃墨西哥风味的烤羊排,老板与我很熟,价格打八折,但仍然不便宜,自然地,是我买单。我的妹妹们没什么收入,至少在我看来,她们始终是孩子。
羊排肉质较嫩,配料很复杂,蒜头、蒙特利尔调料、芦笋、墨西哥玉米粉、鸡汤、牛奶、胡椒粉、口蘑,吃的时候需要耐性,慢条斯理地切一小块下来,调好味道,放进口中细细咀嚼,浪费很多时间。我要的是红酒,以玫瑰蜜酿制而成的品种,盛在长颈大杯里,极大的、晶莹剔透的杯子。我知道,幻和鸟对红酒有些兴致。
〃 生日快乐,姐姐,〃 鸟与我碰杯,〃 不必担心,出嫁的女人在29岁是最美的。〃 我微笑,我明白她的意思,29岁的已婚女人是芳香甜醉到极致的水果,再多一刻便会糜烂。我喝了一点红酒,幻和鸟吃得很香,我喜欢看她们吃东西的样子。
〃 姐,等一会儿,你和林梧榆是不是还有烛光宵夜?〃 幻问我。她们是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好象熟到不能再熟的同班同学,好象——同谋。
〃 没有,〃 我说,〃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我和林梧榆不通音信有两个礼拜,春天已渐渐过去,但仍没人愿意首先屈服,也许是因为懒,至少我是,我懒得追究。譬如你买了电热毯回家,不见得天天时时用着它,不过知道有那么一件物品、放在某个橱柜中罢了。丈夫也是一样。
〃 老姐,〃 鸟伸个懒腰,叹息一声,〃 你这人就是缺乏激情。〃 我笑了,她懂什么。
餐厅里客人不多,老板请了钢琴师,在厅堂的中央垫一块木台,放了白色浮雕的三脚钢琴,琴师是男人,轻云淡墨地带出一些陌生的旋律。我不熟悉那曲子,不知道他在弹什么,但还是好听的。钢琴历来是一种讨巧的乐器。
〃 喂,你知不知道,小师弟有亲戚在咱们院工作,跟老瘪关系铁得很。〃 鸟神秘兮兮地对幻说。她们私下叫导师老瘪。她们的导师是上海人,我见过,相貌确实寒碜。
〃 老瘪长袖善舞。〃 幻说,她顺手叉了一块肉喂给鸟。我啜了一点红酒。说实话,我对这酒没什么好感,葡萄与玫瑰,红光艳影,太俗太浮华。
〃 听说老瘪请小师弟给他女儿补习英语。〃 鸟诡秘地说。
〃 老瘪的女儿上高中没有?〃〃高二了,长得跟她爸爸一模一样,像只蝌蚪。〃〃嘿,当心小师第不怀好意。〃〃开玩笑,小师弟有女朋友的,在他老家,是银行里的出纳。〃〃远水解不了近火,你看他那双眼睛,水湿水润的,那是桃花眼。〃〃他的基础倒好,本科读化学,研究生是计算机,八面玲珑。〃〃人长得还行,老瘪这个点上,他算是男生中的一枝花了。〃〃你不会喜欢上他吧?要不要我帮你追过来?〃〃嗤,这种白脸男人,白得跟石灰似的,人家还以为我找了个牛皮癣呢。〃〃牛皮癣?亏你想得出。〃 她们挤挤攘攘地乱笑起来。我转头看外面的街道,窗前有一排绿色的梧桐树。一部脚踏车停在街沿。一个黄头发女人牵着一只沙皮狗走过去。
〃 物理系那家伙倒不错,我数过了,他一共送了你36块巧克力。〃〃嘁,那种杂牌货。〃〃小姐,那是金帝。〃〃我是说人,他那人就是个杂牌货。〃〃说不定他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伴侣,上天早晚会叫你爱上他,躲都躲不掉。〃〃废话!上天叫你喜欢猪八戒,你会不会喜欢他?〃〃嘿,我想起来了,上周老瘪布置的论文,我们可以叫他帮忙查资料,物理系的资料室是全校最好的。〃〃你去找他好了,我可不露面,要不他叫我以身相许怎么办?〃〃老瘪说了,这题目有希望被《SCI 》选中,值得了。〃〃去你的……〃 服务生送了一盘冰块到邻桌,我唤住她,叫她也给我一点。我漫无目的地将冰块全部没入酒中,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融化掉。幻和鸟在一起永远是亲密的,但我却无法进入她们的快乐。我不懂得她们。所以我是寂寞的。
我在水粉画华尔兹值守,头儿和头儿的老婆也在。头儿最近相中一环路附近的一间铺面,租金是此地的三倍,但地段上佳,我们商榷搬迁成本,算出一笔细目。头儿的老婆犹豫不决,她喜欢这地方,尤其她的周末锐舞派对已颇有名声。后来我们就散漫地聊聊天,头儿的老婆问起林梧榆,我随意说他在加班。
〃 苏画,坦白说,〃 头儿的老婆认真看着我,〃 你俩压根儿就不是同一类人。〃 我笑笑,我何尝不知道。
〃 女人天性无非想要三件东西:男人、爱情和安全感,〃 我回答她,〃 别的无所谓。〃〃你得到了吗?〃 她迫着我。这女人,何时变得这么长舌。
〃 差不多吧。〃 我毫无诚意地敷衍。朋友说话也是需要尺度的,我有我的原则。头儿倒识相,适时打个呵欠,哄着老婆回家睡觉去了。
我呆到午夜,乘计程车回去,司机播放着靡靡之音,早已死去的邓丽君还在凄伤地唱: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风从车窗吹进来,我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那是唱给18岁女孩子听的歌,真相是,年复一年,心渐渐僵硬,缠绵的爱无非是以卵击石,砰砰砰,砰砰砰,传来的尽是石头的闷响。
我乘电梯上楼,开了房门,我听见呼吸声。我拧亮了灯,林梧榆睡在我的床上。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放下手袋,有条不紊地到浴室里洗泡泡澡,换了睡衣,在脸上涂一点夜霜,然后喝一杯加柠檬片的冷开水。林梧榆一直无声地盯着我。
我到床上去,靠一张软垫,翻看小说选刊。看了一会,困倦起来,我捻熄灯,躺下去。林梧榆在我身旁一动不动。开头我只是安静地躺着,黑暗中有林梧榆剃须水的味道,是淡淡的香柏木气息。突然之间,我不能克制自己,我转过身去,抱住他。我想念他的身体。
(B )
闻稻森的诊室外徐徐开了一大片绚烂的金盏花,护士摘了大大的一捧,帮他插在案头的青花阔口瓶里。我的就诊时间再度改过,每个星期四,早晨九点。我买了一个有小木偶人跳舞的闹钟,头痛欲裂地早早起床,重重抹一层眼霜,打的去见他。
〃 这阵子天气热,没打算出去消消暑?〃 闻稻森用纸杯亲手帮我泡一杯茶。你知道,只有多买钟点才享有这样的待遇,不熟悉的,任凭你口干舌燥地说下去,没人关心你口腔的感受。
〃 我们这种人,是签了卖身契给老板的,偷一天的懒,就得挨一天的鞭子。〃我乱发牢骚。
〃 稿子必须每天有?〃 闻稻森问。
〃 几乎。〃 我说。外行的问题不外乎是这些,是不是每天有新闻写,一条稿子多少稿费。不奇怪,他们以为记者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写写写。天大的误会。
〃 重庆的气候我不喜欢,〃 我进入我的话题,每一分秒都是收费的,我不想浪费掉,〃 夏季热似火烤,但冬天有很浓的雾,空气潮湿得要命。〃〃我和维嘉一早走到江岸去,看得见的只有雾,也不知道江水在哪里。〃 我说。闻稻森不动声色地静静听。
那一次,雅子跟着一帮音乐系的男生到江岸边烧烤,结果彻夜未归。友子和银子上课去了,我打电话给维嘉,他毫不犹豫地答应陪我去看看雅子。
我们沿着岸边向前走,四周白茫茫的,脚下怪石嶙峋。维嘉握着我的手腕,是的,他握着我的手腕,而不是我的手。有一刻,他站定下来,望着我,雾蔼氤氲,他的面孔近在咫尺。
〃 我一直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 他轻声开口,〃 世间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时刻。〃 他温柔地凝视着我。我的心有点乱,我以为他会吻我。但他没有。他注视着我,很久很久。
〃 记着我的忠告,〃 他说,并且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 将来,你只能嫁给一位粗枝大叶、粗心大意的男人,只有那样的男人才真正地适合你。〃
〃 他对爱他的女孩子说,你去找个粗线条的男人做丈夫吧,〃 我在闻稻森面前失控地笑起来,〃 多么残酷。〃〃他究竟在想什么?〃 闻稻森问了一个更加艰涩的问题,难如(5 ¥+9фⅹ4 ?…7?)这样恐怖的公式,关键在于,你连它属于哪一类学科的研究范畴都无法判断。
维嘉拽着我的手腕,我们继续摸索着朝前走,在浓雾中走路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不断驻足,深吸一口气。经过一处长满芒草的岩壁,我看见音乐系的那几个男生,抱着吉他,慢慢地拨弄一支曲子,地下全是散落的啤酒瓶。
我认得他们,是雅子的朋友。雅子有一大堆与众不同的朋友。她将外语系一个惨绿少女引为知交,那女生借雅子的钱,叫她帮着抄笔记,后来那家伙考试门门不及格,被学校开除,遣返回原籍,临走雅子还狠狠哭了一场。〃 雅子呢?〃 我问他们。他们努努嘴,顺着他们的视线,我看到了雅子。这小姑娘睡在岩壁下背风的草丛里,垫了一块塑料布,身上盖着两张报纸,她的一双光脚探出来,脚上沾满了露水,雅子的脚是非常美的,足趾纤长,趾甲莹泽。
我和维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维嘉把遮住她下巴的报纸挪开一点,雅子稚嫩清秀的面孔全部露了出来,她依然沉睡不醒。
〃 她喝多了。〃 音乐系的男生从岩壁上跳下来。维嘉伏下身,轻轻唤着雅子的名字,雅子翻一个身,照睡不误。
〃 这样不行,她会感冒的。〃 维嘉看了我一眼。
〃 我们带她回去。〃 维嘉对我说。不待我回答,他弯身抱起雅子,在大雾中缓缓往回走。音乐系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跟了上来帮忙。
〃 他就是电台的维嘉吧?〃 其中一个男生悄悄问我。
〃 是。〃 我说。
〃 雅子跟我们提过,他在追求你。〃 那男生说。
我但笑不语。维嘉抱着雅子艰难地迈上石阶,间中有强壮的男生跟他换了手,把雅子背在背上。雅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跟着又搭下脑袋睡过去。
〃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真相,〃 我告诉闻稻森,〃 雅子、友子和银子,她们统统以为维嘉爱上了我。〃
雅子醉了,我们不可能大张旗鼓送她回学校,维嘉打发了音乐系那几个男生,和我一起把雅子带回家里。维嘉把雅子放到床上,盖好棉被。我冲了一杯很浓的茶,喂给她喝。喝到一半,雅子呕吐了,吐出一大滩黄绿色的液体,尽是啤酒的味道。
〃 对不起,维嘉。〃 我很歉疚,忙着收拾脏污的地板。
〃 那帮家伙真是混蛋。〃 维嘉生气地说。他拿来漱口水和面纸,细心地帮雅子擦洗。雅子似睡非睡地,直嚷头痛。
维嘉转身出去,很快就买了干菊花和冰片回来,裹在毛巾里,覆盖住雅子的额头。雅子渐渐安静下来。维嘉把她的手臂放进棉被中。我们在床边一声不响地看着她。她睡得并不沉,不断地翻来覆去,低声呓语。
〃 把这个给她换上,她会睡得舒服一些。〃 维嘉递给我一套蓝灰色的棉布睡衣,然后退出房间。我替雅子脱下紧绷绷的毛衣与背心裙,用热毛巾揩去她身上的汗,帮她穿上维嘉的男式睡衣,那睡衣有暖暖的阳光的气息与隐约的古龙水香味。我忍不住贴近雅子,把脸埋入睡衣,嗅着维嘉的味道。
后来我和维嘉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放了一张录象带,由年近60岁的罗伯特o 雷德福主演,他的皱纹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看上去无比性感。维嘉点起一支烟,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他很有些奇异的烟草。
〃 学音乐的男生是危险的。〃 他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雅子。
〃 搞不好雅子的清白已经被他们玷污了。〃 我心不在焉地说。维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光让我不安。
〃 雅子的朋友五花八门,〃 我解释,〃 她认识一个卖打口磁带的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