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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断阳春-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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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苦楚,若非今日说破,只怕自己仍要将他看作不懂事的孩童。
  回过神,怀舟仔细端详起怀风,那紧绷的唇角显出几许倔强,一双黑眸清澈中透出坚定,正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怀舟心中一酸,伸手抚上弟弟脸颊,喃喃自责,「我只道这些日子看顾得你已算周全,却不想还是疏漏许多。」
  他声音虽低,怀风却听得分明,急急反驳,「不是的,哥哥疼我护我,那份周密妥帖再没人能及的。」
  他于怀舟敬爱有加,见哥哥自责,也自难过,只想着如何安慰才好,怀舟见他满脸关切之情,大是喜慰,面色登时和缓下来,眼中透出几许欣然。
  「地上凉,起来说话。」
  怀风见他口风稍松,知道哥哥已是心软,正要趁热打铁求得怀舟点头,也不起来,就势将头拱进兄长怀里,一双手臂搂住他腰轻轻摇晃。
  「哥哥舍不得我远游,是怕我水土不服无人看顾,只是我已大了,晓得照顾自己,再说还有定远陪伴,有他从旁照应,哥哥莫要过分担心才是。」
  他生怕怀舟不允,特特将定远搬出来做靠山,以求怀舟放心,殊不知怀舟对这表弟绝无好感,一听定远二字便满心不痛快,只恨不得将他二人隔得越远越好,便有一丝应允的念头也当即熄了,嘴里生硬冰冷迸出两个字,「休想。」
  怀风再想不到央求半天仍是这么个下场,错愕之下抬头望向怀舟,然不待他再行据理力争,怀舟已先行冷冰冰道:「你既知道我放心不下,那便安生在家待着,莫说南越,从今以后,没我跟着,连这平京城也别想出去,朝政之争自有我和太子担着,你只管做个闲散侯爷便好。那些武艺兵法无处施展也罢,只需平平安安,日后太子继位,自然有让你大展拳脚的地方,也不急在这一时。」
  怀风失望已极,腾地站起,「哥哥」两字才叫出口,已让怀舟厉声斥道,「够了,我意已决,毋须多言,从今儿起,这离家之事再也不许提及。」
  说罢拂袖而去,转身间袖尾扫过桌面,杯盘滑落,哐啷啷摔成一地碎片。
  怀风从未见哥哥如此蛮不讲理,只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无处发作,呆立半晌,黯然低下头去。
  一顿午膳尚未用完,兄弟俩便闹得不欢而散,怀风满腹委屈诉说无门,从未这般窝囊过,他气恼兄长霸道,不肯搭理怀舟,日日不是去找定远玩耍便是闭门不出,刻意躲着怀舟避而不见,破天荒地闹起别扭来。
  怀舟知他心思,虽也明白弟弟所虑所思确是在理,然要他就此放手看怀风远走高飞从此天各一方,那却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的。
  他自己尚且纠结缠绕,无力理顺一团乱麻,又哪里安抚得住怀风,索性将黑脸一扮到底,由着弟弟别扭去,只做不见。兄弟俩同住一院,竟忽地变成陌路人一般。如此可苦了一干下人,不知两个主子这是犯了哪门子脾气,大的那个素来冷着脸且不去说,竟连小的也不见了笑模样,故此人人当差时加着十二万分小心,生恐哪个不如意触了霉头去。
  几日下来,整个安王府都如同入了魔障,从上到下一股阴郁之气,周老总管觉出不对来,只当小主子又闯了什么祸惹怒兄长,以至兄弟交恶,便对着怀风苦口婆心一番劝说,无非要他服个软儿认个错儿,孰料今次不同以往,任周总管说得口干舌燥,怀风只死死咬定牙关,问急了,便一梗脖子硬邦邦扔出一句「我没错」。
  老总管无法,只得又来见怀舟,想着这大主子历来都挺疼兄弟,自己先来探探口气,给两兄弟说和说和,谁知才开了口,便让怀舟冷冰冰一记眼神封了回去,老总管登时铩羽而归,没了辄。
  如此过了数日,已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怀风记得年夜时教训,虽仍生着闷气,却不忍再撇下哥哥一人自去寻乐,于是一整日不曾出门,只在后花园练剑。
  到得晚上,府中照例摆宴贺节,怀舟见他居然规规矩矩入席,意外之余不免又有几分欣喜,可一顿饭下来只见怀风埋头吃饭,连句话也不肯说,便知他气还没消,不由得才翘起的唇角又耷拉了下去。
  无滋无味地用完一顿饭,怀舟心绪不佳,径自回了屋。怀风不愿同他一道回房,便去了父亲生前的书房消磨,心不在焉翻了几篇《庄子》,正嫌无聊,忽然房门一开,银翘捧着只瓷盘走了进来,盘子里端正正摆了五只鲜桃儿,每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桃身青翠,尖儿上一抹粉红,端的是份稀罕物。

  第十七章

  那桃子端到近前,已能闻到一股清香,怀风伸手拿过一个细看,又放在鼻前深深嗅了两嗅,登时两眼放光,「这大冷天儿的,哪儿来的这等鲜桃?当真难得。」
  银翘将盘子放到桌上,笑道:「二爷先别问这桃儿哪儿来的,且先尝尝那味道好不好。」
  怀风最是喜欢吃桃,哪里还用人多说,当即一口咬下,嚼上几嚼咽下肚,品评道:「味道淡了些,不是十分甘甜,胜在果肉清脆,嗯,也算不错了。」
  银翘撇一撇嘴,哂道:「哟,一百两银子一个的鲜桃,只不过是‘也算不错’四字,二爷好叼的一张嘴。」
  怀风一听这价钱,哇地怪叫起来,「这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不成,这样贵!我往日吃上一季的桃子也不敌这一个的钱。」
  银翘一瞪眼,「二爷也不瞅瞅这是什么时节,才到正月,哪里就长得出桃子了。这是城外普云山下的老果农从宫里花匠那儿学来的法子,跟自家院儿里盖个暖房出来,才入冬便移了几株桃树进去,那暖房日夜拿地龙熏着,弄得屋里跟五六月份似暖和,不知废了多少炭火,才在正月里长出这么有数的几个桃子来。你是不知,这桃子原是城里首富早定下给老太爷上寿用的,讲好的五十两银子一个,结果让咱们王爷晓得了,出双倍的价硬给强买了过来,不过是为着让你尝个鲜。」
  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唉,这平京城里,寻常人家一年有个二十两银子便颇过得,五个桃子五百两,抵得上平头百姓半辈子衣食了。」
  她唠叨好长一通,见怀风只是捧着那半个剩桃儿发呆,急起来,拿手捅上一捅,嗔道:「你兄弟俩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都半个月了还过不去?往日里从没见你们闹得这样厉害,我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只当王爷跟你隔了心,怕你受屈,今儿个周总管叫我过去端桃子,说是王爷特特地给你买来,我才算松口气。二爷,不是我做下人的说嘴,你也老大不小了,便有什么脾气也该收敛着些。你看看别的府里,有几个做兄弟的敢这么和兄长闹,又有几个做哥哥的是这样讨好弟弟的,你便有什么不如意,好好儿跟王爷说就是。我这两年冷眼瞅着,王爷虽冷了些,倒是通情达理的一个人,待你尤其好,但凡你张口求他,从来没有个不准的,这次因着什么就气成这样,你们谁也不说,不过依我看,必是王爷有他不得已的难处,你做兄弟的就不能体谅些个?」
  还是慕妃在世时银翘便伺候这小主子,名儿上是主仆,私底下倒跟姐弟般,言语上也就不大避讳,半是劝慰半是数落,将怀风说得低下头去。
  因两个主子闹气,安王府今年这个上元节过得极是冷清,烟花爆竹一概没有,连吃酒猜枚也无人敢耍,才三更天,合府已是寂静无声。
  主院里,只东屋点了一盏银纱灯,怀舟半歪在外间的罗汉榻上,自斟自饮,榻上一只小巧梨花木炕桌上摆了尊梅子青色的尺高酒坛,逸出淡淡甜香。
  怀舟酒量甚宏,半坛梅子酒下去也只微醺,因心中嘈杂一时不得入眠,便半合了眼把玩着碧玉酒盏出神,灯火照在他脸上,映出眼底一丝寂寥伤心。
  「吱呀」一声,院门响动,有人进到院里来,怀舟只听那脚步声也知是谁,只一动不动,唇角处露出一丝苦笑。
  「哥哥。」
  屋外传来一记轻唤,紧接着响起两下叩门声,「可睡下了吗?」
  怀舟一怔,睁开眼睛,竟呆上一呆才晓得出声,「进来。」
  怀风进到屋里,晕黄光线下见怀舟半靠在榻上,不禁一呆,他极少见哥哥这样闲散颓慵姿态,像极亡父病重时起不得床的样子,霎时心下闪过一瞬慌乱,失神叫道:「哥哥。」
  这一声「哥哥」情真意切,怀舟听的明白,天大怒气也消了一半,冲怀风微微一笑,轻轻道:「这么晚还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坐下说。」
  他这样温柔和气,倒叫怀风越发羞愧,慢慢地走过来挨着怀舟坐下,吞吞吐吐道:「那个……方才哥哥着人送来的桃子,我尝了一个,味道甚好,」
  怀舟「嗯」一声,点点头,「你喜欢便好。」
  他两人冷战半月,今儿个重又坐到一起,一时均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便有些尴尬,沉寂了片刻,怀风从怀中掏出一直揣着的四个桃子捧到怀舟眼前,「银翘说统共五个桃子,哥哥一个没留,都拿了给我,我一下也吃不了这些,便想着还是拿过来同哥哥一起吃的好。」
  怀舟见识过他夏日里吃桃儿的样子,当真是一眨眼便能吃下五六个,眼下这桃子大小不到应季鲜果的一半,哪里就吃不下了,便知是弟弟特意留给自己的,胸口一暖,笑道:「我又不属猴儿,不好这一口,你都吃了吧。」
  怀风见他肯同自己玩笑,心下登宽,当即脱鞋上榻,窝到怀舟身边啃起桃子来,没吃两口,闻见桌上酒香,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酒,味道这样好闻?我竟从没见过。」
  「这梅子酒是神兵谷自酿的,师兄前几日才托人带来几坛,我一直没顾得上喝,这坛还是今儿个才开的封。」
  因是自斟自饮,酒盏便只备了一只,正在他手里攥着,里面淡红色酒液还剩了一半。
  怀舟见弟弟不错眼珠一径盯着酒盏细看,便递过来道:「可要尝尝?」
  怀风闻见酒香喉头发痒,自然不同哥哥客气,只他懒怠自己去倒,便低头就着怀舟手上的那点残酒吸干了,品咂一番,赞道:「绵甜甘爽,比之宫里的御酿别有一番味道,当真好酒。」
  一面说一面伸舌舔了舔挂在唇上的残液,粉红色舌头一闪即逝,分外诱人,看的怀舟眼神便是一暗。
  「这酒倒不怎么上头,你若喜欢,不妨多饮些。」
  将碧玉盏放到桌上,让怀风自去斟满,怀舟只微笑不语看他畅饮。
  怀风今日席上只吃了点菜,并无心情饮酒,此刻勾起兴头,就着桃子,吃一口喝一口,十分惬意。喝了有七八盏,忽听怀舟悠悠道:「前日姑母进宫,求皇上让定世留京,本已是准了,只是圣旨一时未下,拖到今儿个,定世入宫求见,只道自己心恋故土不忍远离父母膝下,这其中因由想来南越王一家也是不愿外扬的,皇上便只当他念家,已是收了成命回去,眼下姑丈姑母也当晓得了吧。」
  怀风一惊,停下杯盏,「哎呀,二表兄来这一手先斩后奏,姑丈姑母得气成什么样儿,也不知我那府里现下是怎生一番光景。」
  念叨完又迷惑不解道:「那贼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竟能让二表兄不惜忤逆父母?」
  他歪着头思索片刻,不得要领,也就不再去想,仍旧捧杯畅饮,只是不免带出些心思在脸上。
  怀舟暗中看他半晌,见他闷不吭声将半坛酒都喝了入肚,忽地问道:「你可是还想着去南越一游?」
  那梅子酒再怎么不上头也终归是酒,让怀风这么一气喝干,头脑便有些迷蒙,上半身伏在炕桌上,直愣愣看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问的是什么。
  摇一摇脑袋,甩去些酒意,怀风迟疑些许,小心翼翼看向怀舟,「我若说还想去,哥哥是不是又要生气?」
  顿了顿,又道:「我是真想去的,只是不想惹哥哥生气。」
  怀舟呼吸一窒,蓦地想起父亲刚去时怀风趴在他怀中的情景,为着那番话,他一心一意待这弟弟,两年下来将自己一颗心都赔了进去,从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腔情丝空悠悠悬着系在这人身上,这才多大功夫,怀风却已然没事人一般要离了他去,连亲哥哥也不要了。
  他心中酸涩难言,又存了说不出的愤懑恼恨,眼神便一点点冷下来,垂下眼帘不置一词。
  怀风等候好一阵子不见哥哥发话,慌起来,往前挪一挪,贴到怀舟身边去,拽住他胳膊,低低求恳,「哥哥……」
  只叫了两个字,余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僵在那里,讷讷地不出声了。
  好半晌,怀舟张开眼,幽幽问道:「姑丈姑母再有半月就要离京,你既想去,应是已探过他们口风了吧?」
  怀风半醉之下辨不出他神色喜怒,又听他问得轻柔,只当怀舟心下松动允了他去,霎时一颗心雀跃飞扬,眼眸都亮起来,欢欢喜喜道:「嗯,定远已帮我向姑母姑丈说了,姑母是极高兴的,要我一定去多住些日子,姑丈虽没明说,但那露出来的口气也是允了我到南越军中历练的,不过只能同定远一道领兵,当个副将,却不能单独予我一队人马。」
  怀舟让他这幅欢喜神气刺得心口发疼,强自耐住了问:「既是领兵便容易受伤,再像北疆那次伤到不便之处如何是好?」
  怀风一愣,随即道:「有定远在,他自当照顾我,不怕的。」
  他一口一个定远,越发激得怀舟气恨,突地一笑,「你那身子倒不怕让他瞧见。」
  怀风没听出他话外之音,犹自懵懂道:「我们向来一起吃饭一起洗澡,我身子什么样他最是清楚,自然不怕他瞧的。」
  他说的这些均是儿时之事,其后两人天各一方,自然是再没有过的,此次重逢,那也只是一道吃饭罢了,怀舟也自清楚,只是听他言语中极尽亲昵信任,便如根火引子直捅到心里,腾地燃起冲天烈焰,那是说什么也再压不下来了。
  咬牙切齿之下,怀舟再不打话,倏地攫住怀风腰身在膝上按住,一只手探进他裤里,寻到那光溜溜平坦坦的私密之处一按,冷冷一笑,「这地方我偶尔看见你尚且要遮遮掩掩,换做定远倒大方得很呐。」

  第十九章

  怀风这病来得凶猛,整整一日均是昏昏沉沉,饭也喂不进去,只得在吃过药后喂上一小碗和着人参熬煮的米汤。
  怀舟守在一旁,面上镇定如恒,实则心内俱是惶恐,既怕怀风病势加重,又怕他病愈清醒过来伤心难受。
  他这般心神不宁,自然也没了办差的心思,连巡防司也未去,只坐在床边看着怀风睡容发怔。
  伺候二人的丫头们受了胡太医嘱咐,只当小主子夜里不甚着了风,害起寒症,银翘便请了怀舟示下,在外室里生了个小小火炉熬药热粥,并两个丫头轮流看着,伺候两个主子食水。
  到得晚上,怀风高热渐渐退了,喂了一剂药后又过两个时辰,终于醒了过来。
  他烧了一天,甫一睁眼仍是糊里糊涂,见怀舟坐在床头正俯身看向自己,一脸担忧,自然而然叫了声「哥哥,我渴」。
  怀舟一愣,马上端来杯水喂他,待他喝完,放下杯子抚着他犹带微热的脸颊,「身上还难受吗?」
  怀风热度一退,神志渐渐清明,昨夜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刹那汇拢心头,烧得潮红的脸颊登时转为一片惨白,惊恐地瞪大眼睛,直勾勾看了怀舟片刻,倏地抬手打掉脸上贴着的大掌。
  他恐惧之下使力极大,怀舟一只手让他抽得隐隐生痛,一下荡了开去。
  只这一下,怀舟已知他想起了昨夜之事,沉默片刻,柔声道:「你病了一天,粒米未进,也该饿了,我扶你起来吃些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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