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圈 柯雨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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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老汉的烦恼
村子四周都是荒凉的地,沿河梯田一丘接一丘。杜鹃声声使大地增添几分悲哀的气氛。邱老汉来到箐塘里,抬起塘桩阻水洞,一把把泥土糊严洞口,背着篮子和锄头从箐里走出来。七十多岁的人里里外外还需要他去处理。两个儿子都已分家出去,他们耳朵软管不了媳妇,老两口只好自己过。邱老汉高一步低一步沿着水沟出来,一路汗流满面,腰酸腿疼眼睛只打片子花,走两步要看看沟里有没有渣子堵塞,用锄头捞一阵,半里的水沟足足走了半天。全村人的秧苗已发绿,只剩下他一家没有做。若不是大儿子媳妇哄骗,他也已经做好。过去,秧苗一直都是二儿子帮他们育,老两个记在心里,于是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们一点。大儿子媳妇怕老两个去世后,田地全给他们,跟丈夫商量,想办法讨好老人,今后的财产一家享受一部分。村里育秧苗时侯到,大儿子就跟老人说:“阿爹、阿妈,今年秧苗我替你们育,你们岁数大了,不方便,另外,合适育苗的地方也没有。我跟二弟说一声。”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全村人已经做完,不见大儿子做田,他去问才知道他们跟媳妇娘家合伙做,根本没有替老汉做上。邱老汉知道受骗上当,他早知道大儿子靠不住,还想现在改好了。想不到对自己老子会是如此卑鄙,气得卧床不起。二儿子知道后,劝老人别担心,先用我育好的,不够可以到其他地方买一部分。邱老汉决定自己培秧。他坐在田埂边拿旱烟管巴嗒巴嗒地吸了起来。一亩五分的大田隔出一小格,巴掌大一块,作为育苗的田。上下左右都是荒田,有些田已经挖过,堆着一垛垛青叶子,有些还堆着蚕豆杆,饱满的罗汗豆露在外面,准备挖。鸡猪满地跑,牛羊骡马遍地放。全村上下没有人管理牲畜,社长出门跑生意,几个月不归,文书只管家里的事,各顾各邱老汉耽心的就是没有人守,家家户户都不分昼夜地到田边搭窝棚睡着,而他七老八十能顶得住冷,顶得住蚊虫叮咬。他想建议社干部大伙把牲畜都关起来,放着养,但他也想,如果自己放着养,那三头牛两只羊四头猪谁去放,大伙放着,自己也就放着,减少劳动力。农闲时间男子都出门找活干,替人帮工的、做牛马生意的、做手艺的,村里只呆下守锅边的女人和老弱病残的男人。他觉得改革开放好,老百姓都可以自由地安排时间,但琢磨着觉得夏天鸡猪牛羊大放场,菜不能种秧不能育,社长不管文书不管,应该整顿一下,上级应该管一管。
艾码村自然资源好,清汪汪的清水四季常流,有一口箐塘,头天关水第二天就满,蓄水量数百方,放一次,可以灌溉十多亩。做田时间按顺序轮,平时用水,那家用水那家关放。艾码村青一色清水栽秧,是出名的“米粮仓”。可是,由于交通不方便,信息闭塞,发展缓慢,和公路沿线的地方相比差距太大。
水磨、冲碓,仍然作为粮食加工的工具,宰猪为过年卖鸡为油盐的原始生活没有改变,是滇西的一个死角地带。许多老百姓一生没有见过电视、电灯,更没有见过火车、飞机。他回到家太阳已经偏西,吃过晚饭,站在大门口等着牲畜回来,其余的足了,可大牯牛不见回来,等到半夜仍然不见。第二天早上,他叫刚回家的两个儿子到山上去找,可是不见。他拿出两百块钱叫他们俩弟兄去找,叫他们一定找回来。他的儿子一个叫邱兴,一个叫邱旺
邱兴比邱旺大三岁,
他们都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父亲安排不得不去,天地那么大往什么地方去找,一点眉目也没有。两弟兄在邱老汉家吃过早饭,上路了。
金满仓心事重重,坐立不安,钱、钱,满脑子都是钱。他送走提亲人后心里一时都没有平静。离办客时间只有半个月,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年前送来的彩礼钱和办客钱两千元,全部用在丧事上。如果不遇上阿爹病故,妹妹的婚事早已办理。
他越想越紧张,屁股上插着针一样。妹妹缝靴垫,妈妈抹玉米子。一根锄头把推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做出。呛人的松茗火烟,使低矮的茅草棚薰得黝黑。他在思索着,若不是遇上一场冰雹,八千株的烤烟可以卖三、四千元,不仅解决了家里的经济困难,也可以设计一下翻修房子。和对门艾码村相比,底固村小麦豌豆收成都很好。但由于大春减产,入不敷出,仍然摆脱不了贫困。一间茅草房,围着一排篱笆墙。月光如水,泼洒在连绵的群山中,朦朦胧胧。他想过办一场客,至少得要一千块钱,加上一些箱柜,低于一千五百块是不行的。跟人借,谁敢借,再则四村八寨,捏锄头把,谁有那么多钱。想到过死,老母亲怎么办。退婚,那礼钱退得起吗?推后,别卖老子了,已经改过三次时间。树要皮,人要脸,耍无赖也得讲情理。于是,他想起了去偷牛卖。他回屋跟妈商量,说:“妈,妹,我到城里姑妈家借钱去,兴许会有一些办法。估计要三五天才回得来,请别惦记。明早就走。妹妹,妈妈身体不好,哥不在你要多苦点。”
娘母两个信以为真,答应说:“放心去吧。”天刚亮,他躲到县城的路边,注视对门山上谁家放牛出来,他在树林里睡了一觉,太阳已经升得丈把高。艾码村陆续有人放牛出来,一条、两条、三条,小孩赶,大人赶,老人赶,是全村最热闹的时间。他们早上赶到山上后就回家不管,下午这些牛羊马山上吃饱后自行回家。两村的山场相邻,牛马羊跑来跑去常常混在一块。他守株待兔,只要来到身边,不论是谁家,多少就赶到城里去卖。他看见一群牛马羊赶到对门山上,不往自己这边赶,心里如火如燎。他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有一条独牛往底固村走来。远远望去,夜色般漆黑,又高又大。他悄悄走过去,拿盐巴去喂。终究是犁牛,挺听话叫它东不朝西,叫南不朝北。他顺着山梁子毛毛路走出艾码山场,不知不觉走了两天,来到沙平县城,脱手还比较顺利,一千五佰元钱不声不响就到手了。他清点钱,准备离开交易场。牛被赶回来了。买主领着艾码村的邱氏二弟兄,他觉得不妙立刻撒腿就跑。邱氏二弟兄紧跟不放,追到一块荒地里,被一个石头绊翻。邱氏二弟兄顺手就两拳。一个狗吃屎,鼻子出血,嘴皮沾灰。买主也赶着牛来到,一对证,的确是他偷卖。邱氏弟兄拳脚相加,把他打得死去活来。到公安局报案,经裁决:
一、买主物归原主;二、作案者退还给买主一千五百元,三、罚款金满仓三百,并负邱氏二弟兄务工费100元。金满仓身无半文以拘留十五天抵罚款。由于伤势太重,第二天凌晨八点钟,金满仓病死在看守所。邱氏二弟兄刚起床,被警察叫到公安局,追究他们两人的责任,罚款二万八千元,一部分给死者作安理费,一部分作罚金,以示警告。邱氏二弟兄只好先把牛卖了,交给公安局,余下部分先打欠条过后交清。邱氏弟兄俩找到车子,坐到乡政府又走两上小时的路回到了家。他们俩闯下了祸,不知道怎样向老人交待。牛没有赶回家,还要凑二万八千元的钱,半月内交到县公安局。弟兄俩商量道,老大说:“兄弟,我俩可怎么办?唉,运气不好呀?我们没有想到要把他打死,只是想教训教训,让他改掉坏习惯。事情是替人办,人是我们打。我们俩弟兄承担一切后果,这是义不容辞的。替父母承担责任,没有怨言。只是如何向你嫂和你的妻子交待,为什么要承担责任。两姐妹都横牛到马的,蛮不讲理,少不了要大闹一场。”
“大哥,你莫急嘛,事到如今只得泼出去了。我有个主意不知大哥同不同意。我两弟兄的牛和骡子卖了,不低于三万吧。我们今晚先不要回家,在山上歇。明早,她们俩把牛骡赶到山回家后,我们从山上赶到县城去卖,顺便把钱交了。然后,拿出一千五百元钱给老人家,说是牛找到了。但隔家远怕赶不回来,就卖了。如果还想养,就重新买一条。”
“兄弟,你的这个主意真好。回去,我们还可以责怪她们,为什么不好好招呼牲畜。兄弟呀,凭良心说,牛和骡子一半以上都是分家时分得的。老两个只留下两三条,别的都给了我们。分家十多年,他们自苦自吃。我们没有尽到儿女的义务,这是一次补偿的好机会。”
他们俩边讲边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艾码山场。太阳西下,桔黄色的霞光照在山头,群山披上金黄的羽衣。两人打开包包翻蛋糕吃,树子叶子铺在地上,对着天上的星星讲话,老大开始讲邱家的历史:“邱家是明末清初从南京应天府搬到云南来的。到现在已经有十几代。邱家的祖公姓朱,叫朱蒙,来到沙平县,为了立住根,拜沙平县的土司邱钊文为干爹,进贡黄金百两。朱改为邱,叫邱定章,一时间变成沙平县的大户。邱定章送儿子读书,后来儿子邱明理中了进士,当了户部侍郎。到祖父辈,废科举兴学校,祖父因两个奶奶刚满18岁,先娶亲后应试,第二年没有机会考举人,袭祖上的蓝邻总兵官。
爸爸从小怕读书,只有跟着爷爷学了《三字经》后,就辍学。爷爷死得早,一九四八年国民党抓兵,爸爸只得去,留下妈妈和我弟兄俩。转战南北,在沈阳被俘,跟着解放军打南京,多次立功,当了团长,后来调到云南蒙自担任师参谋长。妈妈领着我们站在门口天天盼望爸爸回来,但都失望而归。我们失去联系二十年,爸爸回来了,脚着一双草靴,身上穿一件四个兜的补补钉的黄军装。一进门,妈妈差点认不出来。离别多年的亲人相聚,全家人非常高兴。文革期间搞大生产队,艾码村和底固村是一个队,金满仓爸爸金斗当政治队长,咬定爸爸是国民党特务,于是阿爸回家后的第二天召开批斗大会,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第三天被县里知道后,立即派人制止金斗的错误做法。第四天,阿爸就归队了。唉,金满仓落到那一步,也是报应,也是他爸爸种下的恶果。金斗一生青面獠牙,特别文革期间当大队革委会主任,不知糟蹋多少妇女。“四人帮”倒台后,他被判了刑,才回来不久,就死了,活该。爸爸转业到县政府,离休回家,想过个安静的晚年,偏偏我们俩的妻子都不争气,得罪了他。你想一想,如果不是阿爸积蓄给我们买牲畜,我们还会有今天。全村上下四村八寨,谁不夸邱家弟兄日子好过。阿爸也是,领工资吃饭,在家亨清福不做,还折腾什么盘田种地,所谓忆苦吃甜。今年的秧苗,我怪对不住老两个的,我已经打过妻子一顿了,但还是改不过来。
“是啊,老两个对我们够支持了。”老二说。
满天星斗逐渐稀少,鸡叫声回荡山后,汪汪的狗叫声令人增添几分悲凉。凉风一阵阵从山脚刮上来,树叶声催醒山里的万物生灵。红红的太阳喷薄而出,大地已经苏醒。他们起来观看艾码村的动静。庄稼人起得早,太阳才露面,放牛娃就已把牛赶到山上。一会儿功夫,邱兴听到妻子赶牛的声音,邱旺也听见自己妻子赶牛的声音,走到山岗上一看,黑压压的一群往底固山场赶来。他俩高兴万分,觉得天赐良机。他们看清了放牛的地点,观察她俩姐妹是否回家。邱兴、邱旺两弟兄因同娶孪生姐妹,在艾码村是首例。两个都长得苗条、漂亮,大儿子媳妇心计多、开朗,爱搬弄是非,二媳妇内向、纯朴。邱兴、邱旺看见媳妇回家后,就把二十头牛全都赶到城里去卖,价比原计划要好,一共卖得三万二千块钱,其中邱兴十二头,一万八千块,邱旺一十八头,一万四千块。他们就去公安局交钱,办完了事情。在县城逛了两天,弟兄俩坐上回家的车回家了。
他从田里回来,刚放下锄头,看见两个儿子回来,急忙出去迎接,但不见牛赶回来了,愁眉不展,去怪他们一顿,也不是办法。他就问起来:“找到没有?去了这么多天,一点音讯也没有。唉,家门不幸哟?”
“找到了。可是,我们把它卖了,一则从县城赶到这里赶不动,二则岁数也大了。大约有二十年,不过,买牛的人不识货,本来只卖得一千八左右,但我们卖得两千元。这是钱,爸爸,你点一下。”
“只要找到就好。你们辛苦了,那就这1000元留下,另外1000元,你们俩弟兄分了使,你们替我跑了那么多天,辛苦了。再则,你们家出了大事了,你们两家的牛两天前全丢了。
两个媳妇都来这里闹,怪我把你们支出去找牛,看来我家免不了一场风波。当爹的向你们赔不是,还望你们回去向媳妇讲明一下。”
“阿爸,钱,我们不拿了。只是让你老人生气,没有把牛赶回来。家里的牛,丢失就丢失算了,也是命中注定。钱财只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该享受部分享受一下就得了。弟兄俩都是你们老两个的亲骨肉,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过去,我们做得不对的地方,望老人原谅。”
“大哥说得一点也不错。今后,你们不要去下田下地干活了,七老八十的,外面的人都骂我们不孝顺。好吗?”邱旺说。
“不行啊,你们都是我养的,打骂都不会计较,但媳妇就不同喽,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着点活,日子好打发。快回去吧。”老人说。
邱兴匆匆忙忙回到家,妻子瘫在床上。两眼深陷,头发蓬松,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摸摸头,却不发烧,眼白眼珠只往上翻。邱兴知道一定是牛丢失后气疯的。他就去医院了。
邱旺回到家,妻子迎出来,高兴的泪漱漱淌了下来。丈夫离开家五日,牛被丢失,她没有叫邱旺去找,只是希望他在家好好过生活。希望邱旺原谅她没有把家管好。邱旺一阵心酸,但又不好意思去说。经过痛苦的思索,终于把找牛卖牛的经过全部说给妻子听。妻子不但没有怪罪,而且还赞扬他做得对。只是怪他不应该把人打得过重。
邱老汉背着手高一步低一步,心事重重地往田里去。大儿媳妇疯疯癫癫不理家务,小道消息底固金满仓病死是自己两个儿子打伤致死,传说全家宗族要来算帐。还未知两个儿子卖了自己家牛交罚款。他坐在田垄边,看见田里的各种小虫游来游去,羡慕它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禁泪流满面。
一九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
分家
埃子寨方老汉病倒起不来,全家大小守了夜,看情景已经无法治,老人嘛,就象熟透的瓜,想落地就落地,于是方家内外开始准备后事。
方老汉的病是分家后第二天发起来的,他有一个心脏病,只要碰着不顺心的事就发,分家那晚上因儿子方明和他顶嘴,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开初,几个儿子姑娘不以为然,想着经常一样病一阵就好,谁料到天亮真的昏过去了,而且人事不知。
一家人看见方老汉离黄泉路不远,个个咒骂方明不会顺老人的心,而方明却鸡叫头遍就到沙头街办事去了。
事情得从头说起。
一九八八年冬,方家大院灯火通明,方老汉自儿子方明为分家和自己顶嘴之后,他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为什么那样自私,一气之下病倒不起,方家大小忆着料理后事。
一阵吵闹声后,一个妇人喊天喊地地痛哭起来,边哭边叫喊道:“我不跟你去,要去你自己去。”
“不行,一定得跟我去,按迷信讲,这间屋子是阴龙脉,不会生男孩。我不知哪辈子得罪了人,老天总是跟我作对,成心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