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名著电子书 > 穆斯林的葬礼 >

第13章

穆斯林的葬礼-第13章

小说: 穆斯林的葬礼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上海姑娘谢秋思却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算了,算了!”郑晓京哈哈大笑,转脸对新月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当什么真啊?我呢,以为这儿也像坐火车似的,谁都愿意要下铺,省得上‘楼’、下‘楼’,图个方便,才特意给晚来的同学留着,谁知道你不领情?那么,‘楼’下就归我喽!”
  她说起话来是那么自信、自如,仿佛对别人的照顾和忍让也是一种享受,像个大姐姐似的,使得新月对这个相貌平庸的同学产生了好感,觉得亲切了。
  郑晓京这才开始布置自己的床铺,她的被褥、床单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军绿。新月猜想她的父母一定是当兵的,也不便问。郑晓京一边铺床,一边说;“其实呢,我的行李扔在这儿好几天了,晚上都是回家睡的,我家离这儿近!”却又没说她家住在哪儿。
  “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请进!”郑晓京朝房门看了看说。
  门外的人既没回答她,也没进来,敲门声停了,响起了一个上海口音的男声:“谢秋思在啊?阿拉一道去白相相好不啦?”
  “好格,就来!”正在这儿没话说的谢秋思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溜下床,就往外走。
  “等一等!”郑晓京却叫住谢秋思说,“谢秋思!出去玩玩儿没关系,别忘了下午的班会!”
  谢秋思抬起腕子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到时候我同他一道去就是了。”说完,拉开门就走了。等在门外的上海男同学只晃了一下,门就被带上了,新月没看清楚。
  “我们也到校园里去走走吧?我昨天晚上来的,还不知道整个学校是个什么样子呢!”罗秀竹显然受到了人家的启发,试探地发出提议。
  “也好!”新月就站起身来,询问地看看郑晓京,“走吧?”
  郑晓京却说:“你们俩去吧!待会儿我还得跟楚老师准备准备下午的班会——记着三点钟开会嗅,在三十二斋,咱们班的男生宿舍!”
  果然她是个学生领袖!新月想,这种人对开会的兴趣比别的大,总是很忙的。就不再邀请她,和罗秀竹一起走了。
  她们下了楼,新月这才回过头来,仔细地看看这名字挺古雅的“二十七斋”:这是一座三层的西式楼房,灰砖墙,上面盖着中式的大屋顶,中西参半,类似协和医院的建筑,只是没有琉璃瓦,而是和砖墙一色儿的灰瓦。楼前的草地上,青松苍翠,垂柳扶疏。她想记住这儿的特点,免得回来时走错了。不料再看看旁边,同样格局的“斋”连成一排,难分彼此,而且松树、柳树哪儿都有,记住这些等于没用。幸好,她发现了这一排“斋”的墙上都写着号码,她住的这座楼上标的是“27”,才放心地招呼罗秀竹,顺着楼前的路往北走。
  路旁,绿树成阴,花木掩映,簇拥着一座又一座的楼房,大都是那种中西合壁式的建筑,但比二十七斋更显高大、典雅,大屋顶上装着兽吻,檐下绘着油漆彩画,走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宫廷、寺庙的庄严肃穆,同时又有园林别墅的清新淡雅。
  “我们的校园真美、真大呀!”罗秀竹目不暇接,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我们的整个县城也没这么大,城隍庙也没这么漂亮!”
  “是啊,”新月也由衷赞叹,她当然无法把北大和罗秀竹家乡的县城啦城隍庙啦进行比较,但也有强烈的感受,“我也是第一次到这儿来,除了故宫和颐和园,没有比这儿更美的地方了!听说,这儿原来是清朝的皇家园林,跟圆明园是连着的,真万幸,英法联军放的那场大火没烧到这儿来,给我们留下了这美丽的校园!”
  罗秀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但这个乡下姑娘却不禁发出了天下兴亡、人世沧桑的感慨:“唉,英法联军!可是,我们还要学习人家的语言!”
  “语言?语言有什么罪过?”新月却对此不以为然,“你不喜欢学英语吗?”
  “唉!”罗秀竹又叹了口气,“我在中学学的是俄语,报志愿填的也是俄语,谁知道怎么把我分到英语专业来了?”
  新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怪事儿,“那你的俄语考试成绩一定是很好了?”
  “嗯,我敢说!”看来挺胆怯的罗秀竹对此却表现出了自信。
  “你打算要求改专业吗?”
  “哦,不,我不敢,”罗秀竹又胆怯了,“能有大学上就不容易了,我还敢挑三挑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新月为她这不甚贴切的比喻和那种农民式的忍耐而暗暗觉得好笑。但她不能取笑人家,只能安慰:“没关系,从头儿学英语吧,一年级嘛,咱们都得从零开始!”她没好意思向罗秀竹显示自己的优势,但心里却在想:看来,录取了的也未必都是尖子!
  也许是她的安慰发生了效力,罗秀竹的烦恼暂时退去了,脸上出现了笑容:“我有困难,请你多帮助啰!但愿我到期末考试的时候,不给家里写那样的信!”于
  “哪样的信?”新月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知道那个顺口溜?”罗秀竹兴致来了,随口念道:
  Father mother敬禀者:
  儿在学堂读book,
  门门功课都good,
  惟有English不及格!
  这真是一首绝妙的怪歌!普通话里混合着乡音,汉语里夹杂着英语,罗秀竹念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幽默诙谐,妙不可言!这个小湖北佬原来并不总是那么怯生生的,她打开了话匣子,还真有独到的语言风采!
  新月忍不住捧腹格格地笑。
  “你看,你嘲笑我了!”罗秀竹羞红了脸。
  “不,我不是笑你,是觉得这个歌儿好玩儿!”新月强忍住笑说,“其实,你刚才用的几个单词:‘父亲’、‘母亲’、‘书’、‘好’、‘英语’,发音都挺准的,你能学好!”
  “那就谢天谢地啰!”
  她们走进了一片松林,起起伏伏的土坡上铺满了绿茵,一条弯弯曲曲的黄土小路引着她们往前走,曲径通幽,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几经转折,豁然开朗,前面出现了一片烟波浩尛的碧水!
  在长江边长大的罗秀竹看见水就觉得无比亲切:“啊,我们到了昆明湖啰!”
  “不对吧?”新月说,“昆明湖在颐和园,我听说这儿是叫未名湖!”
  “管它叫什么!‘未名’还不是和没有名字一样?”罗秀竹欢快地蹦跳着下了上坡,她们沿着湖岸,不明方向地朝前走去。
  碧水涟涟,杨柳依依,远处一座不知名的宝塔,把倒影映在湖心,摇曳生姿。新月的心醉了,啊,北大,我的第一志愿,我的家!
  “你看,湖上还有一条船!”罗秀竹遥指远处,报告她的又一新发现,她对船是怀有独特的感情的。
  “咱们过去看看,那船旁边好像是一个小岛,从那儿可以上船!”新月说。
  湖岸崎岖,小径宜人,她们信步走去。小岛北面,临岸一株古柏,旁边倚山立着屏风式的四条石碑。碑上镌刻着四句诗,写的正是此处景色:
  画肪平临蘋岸间,
  飞楼俯映柳阴多;
  夹镜光澄风四面,
  垂虹影界水中央。
  新月还要细看,罗秀竹急着要上船,两人便再往前走,从一座挂着“备斋”牌子的楼前拐弯儿,跨过小桥流水,踏着石级,上了小岛。岛上树木环抱着一座尖顶小亭。她们从亭边绕过去,湖上的船就在眼底了,原来是一条石头雕成的船。这使新月联想起颐和园的石肪,对,刚才看见的那首诗里也有“画舫”两字,也许就是指这儿,只是这“舫”没有顶,模样就像是一条船了。
  罗秀竹一个箭步跳上船去,回过身来又伸手接新月。新月本能地害怕船翻,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其实那船纹丝不动。
  “哈,原来是一条永远也开不了的船!”新月感叹道。
  “不,让我们用想象来推动它吧!”罗秀竹说,情不自禁地摆出渔家女的娴熟姿势,“客人坐稳,开船啰!”
  这弄潮儿的豪情感染了新月,她仿佛觉得自己真的跨在白浪滔天的长江上,一叶小舟带着她,箭一般地驶向远方,驶向她理想的目标!
  两人在船上谈谈说说,天南海北,流连忘返,不觉日已平西,小岛的阴影覆盖了这条石舫,这两个被美景、被理想所陶醉的女孩子,乐不思蜀,把什么都忘了。
  “糟糕!”罗秀竹突然从美梦中惊醒,“三点钟还要开班会,现在几点了?”
  新月也立即记起了郑晓京的嘱咐,三点钟!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们两人都没有手表!“快走吧!”这是惟一的办法。
  两人舍舟登岸,匆匆而去。
  “男生宿舍在什么地方来着?”新月问罗秀竹。
  “哎呀,是什么斋记不得啰!”罗秀竹张口结舌,“你刚才没听清吗?”
  “我……我以为你们先来的都知道呢!”
  这一下麻烦了,两个迷途的羔羊互相埋怨,却无济于事。新月只好说:“那……咱们先回宿舍去,‘二十七斋’我还记得,也许女生宿舍里还有人!真是的,班会干吗非要在男生宿舍开?”
  这种牢骚也没有多大意义,她们只好依照原路,先找那座诗碑,再朝着远处的塔影往前走,记得刚才就是从那儿过来的。好容易跑到塔前,再找来时的那条黄土小路,却不知哪里去了,两人在湖岸团团转,这儿的小路多得很,哪条都有点儿像,可又都不大像。
  夕阳无情地向下沉去,西边升起晚霞,映在湖中,水天一色,几条鱼儿欢快地跳出湖面,溅起一串串珍珠。现在,再美的景色也无心观赏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她们几次拦住行人,询问二十七斋在哪儿,有的干脆回答:“我也是新来的,不大清楚!”有的比比划划地说:“往东去,再往南,一直走到路口,往西拐弯儿,从图书馆东边儿的那条‘丁’字路一直往南,就到了!”她们哪里记得住这么啰嗦的路标?绕来绕去,竟然连刚才的出发地点未名湖都找不到了。
  “糟糕,糟糕,真是糟糕透顶!”罗秀竹一口气“糟糕”了一大串,“耽误了开会不说,今天晚上连觉也没得睡,饭也没得吃!”
  新月也才想起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肚子已经饿空了。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吃饭了!
  两人正在垂头丧气,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罗秀竹!韩新月!”
  “你听,谁在叫我们呢?”罗秀竹惊喜地说。
  新月转过身,循声望去,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那是一位个子高高的青年,穿着灰长裤,白衬衣,戴着一副方框眼镜……
  “楚老师……”新月不禁激动地叫起来。
  燕园之夜,安详静谧。未名湖上升起的水汽,如烟似雾,缭绕着湖心小岛、岸边宝塔;清亮的一轮明月,在湖面投下长长的倒影。
  东方熹微,二十七斋女生宿舍里,新月还在梦中,她梦见了那湖水,那石船,梦见了自己正在奋桨扬帆……
  这时,“博雅”宅中,她的母亲已经醒来了。
  和所有的虔诚的穆斯林一样,韩太太每当破晓日出之前,就听到了真主的呼唤:“礼拜强于昏睡!”虽然她的家和清真寺还有相当的距离,根本听不到礼拜之前专司此职的“阿赞”登上“邦克”楼的喊声,而且实际上近年来这种登楼呼唤的形式也已被简化,她还是本能地被“唤”醒了。她每天要做五次礼拜,而第一次的“榜答”(晨礼)是最为重要、万万不可免去的。
  她并不惊动在西间卧室睡眠未醒的丈夫,自己轻轻地起身,到卧室东边的“水房”去,在清凉的晨曦中,默默地做晨礼前的“小净”:洗手,洗脸,刷牙,漱口,清鼻,用湿手抚摸头发,洗脚,并洗下身。这洗浴是神圣的,它意味着清除自身的罪恶。人是有罪的,由于种种欲望的驱使而获罪。而真主是赦罪的。伊斯兰教的先知穆罕默德曾经问他的弟子:如果你们每天五次沐浴,身上还会藏污纳垢吗?弟子们齐声回答:不,那就一尘不染了!
  韩太太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那洁白细腻的面颜,连发际、耳后、脖根都不容许有任何污垢残留。她那白玉一样光洁的肌肤已经松弛,皱纹悄悄地从眼角向额头和两腮蔓延,眼泡儿也明显地下垂了。老了,老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脸,想起已经逝去的昔日风采,想起新月那花瓣儿似的脸,怎么能比呢?母亲永远也不要试图和女儿相比!一想起新月,遥远的往事就又像沉渣似的从心头泛起,带来一连串无法摆脱的烦恼:母女,骨肉,亲人,却又永远拦着一道隔膜,若即若离,难亲难疏,时时搅扰着她……
  她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一切了,把尘世的烦恼从心头拂去,专心做晨礼。这是她从九岁开始就每日必做的晨课,以后就从未间断,无论是家业兴旺的鼎盛时期,还是遭逢变故的艰难岁月。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来越笃信万能的真主,那是指引她的人生之路的惟一的神,在肃穆的祈祷中,她感受到“一心敬主”的宁静与深远。
  在铺了席子的地上,她面对圣地麦加的方向肃立,两手举到耳际,表达自己的诚意;鞠九十度的躬,感念安拉;叩头,前额和鼻尖着地,表示五体投地地拜倒在安拉面前;然后,长时间地跪坐,并从头循环数次。在她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些动作的同时,还轻轻地念诵着阿拉伯语的赞辞:
  一切赞颂,全归安拉,全世界的主,大仁大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求你指导我们上正路,你所赐福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
  主啊!你是调养我的主,除你而外,再没有主,你造化了我,我是你的仆人,我尽力地遵守你的旨意。……我承认你对我的恩典,我供认我的罪过,你饶恕我吧!除你而外,无人能饶恕罪过!
  主啊!你以雪水、冰水洗涤我的罪过吧,犹如你使油污的白布复归为洁净;你让我和我的罪过远离吧,犹如你让东方和西方那样分开!
  这个时刻,作为肉体的“人”仿佛不存在了,只有一个赤诚袒露的灵魂,和宇宙间主宰万物的真主直接对话,怀着对罪恶的恐惧,对至善至美的向往,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心中思念着冥冥之中的安拉。安拉时时监视着穆斯林的一切动机和行为。“伊斯兰”——阿拉伯语的“顺从”;“穆斯林”——顺从真主的人!
  韩太太沉浸在庄严静穆的祈祷之中,她的灵魂仿佛在空中无所羁绊地飘浮。大半生的岁月像烟云似的一掠而过,有幸福,也有苦难;有甜蜜,也有怨恨;她曾经惩罚过邪恶,却又懊悔自己的无情;她热烈地追求和谐与安宁,而这些又像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及;她极力维护自己端庄、威严而又不失温柔、宽厚的形象,但生活中始料不及的枝节旁生却使她难以保持理智的冷静;她生就一张无遮无拦、畅所欲言的利嘴,经过半世生涯的磨练却变得常常“逢人只说三分话”,甚至对丈夫和女儿也不得不言不由衷;她的性子本来藏不住半点儿秘密,人生的颠簸却让她的内心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只有对万能的主才能敞开……好吧,歹吧,善吧,恶吧,主是一清二楚的,一心敬主,就一切都抵消了。托靠主!知感主!愿主慈悯她吧!
  韩太太做完了晨礼,又过了好一阵子,天才大亮。韩子奇和天星起床后,各自默默地洗漱。他们有工作的男人,早出晚归,往往难以做到每日五次的礼拜。姑妈则是在南房卧室里独自进行晨礼,面对共同的主,各自反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