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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穆斯林的葬礼-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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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样,把失败作为警钟,时时想到可能会被别人超越,才会用双倍的时间和精力去超越别人。“如果一个人感觉到自己已经饱和,已经胜券在握,就麻烦了!”他接着说,“不过,这次期中考试并不难,你的基础也比较好,不必过分紧张。在开学第一天,我就听了你的口语练习了嘛!”
  说到这里,本来很严肃的话题,却把他自己逗笑了。
  一提起那件事儿,新月脸就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楚雁潮,发现老师的脸上浮现着善意的笑容,并没有嘲弄她的意思,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你的口语完全是在中学里学的吗?”楚雁潮又问,他总是觉得新月与班上其他同学有一种不同的东西,她的英语口语很像那些以英语为母语的孩子。
  “不全是,”新月说,“小时候我就跟爸爸学过一些。”
  “你父亲在国外吗?”
  “不,他是做外贸工作的,在特种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工作当中,常用英语……”
  “噢!”楚雁潮终于找到了答案,是父亲的影响、家庭的环境,从小培养了她的流畅自如的会话能力、不带斧凿痕迹的语音和后感,这是造就外语人才很难得的条件!楚雁潮心中一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本来也曾经有并巳应该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惜,却只能从母亲千遍万遍的感叹中认识他:“依格阿爸,文章写得交关好,英语讲得交关好!”……曾经有的、应该有的却没有属于他,当别人并非有意地流露出充分享受父爱的幸福感时,在他心中唤起的是一种隐隐的惆怅并且伴随着羡慕。韩新月的确太幸福了,天时、地利、人和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包括秀美的外貌和优雅文静的气质,她简直是为外语事业而生的!年轻的英语教员不禁产生了爱才之心其实,早在两个月之前他第一次见到新月的时候,她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姑娘的性情是那么腼腆,没有说话之前脸就先红了;但又是那么大胆,刚刚入学就敢于用英语交谈,而且讲得那么流利!这似乎矛盾的二者却统一在一个人身上,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的心头就悄然掠过了某种东西,只不过还不可捉摸、未能正视罢了。两个月过去了,韩新月的形象日渐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得天独厚的素质,自强不息的毅力,将会使这个姑娘前途无量,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了,作为她的班主任,他感到激动与欣慰。
  “你将来也准备和你父亲一样,做外贸工作吗?”他不知为什么,竟想进一步知道这个学生的志趣。
  “不,我爸爸把大半生的精力都花在研究文物古董上,我对那些东西并不懂,我有我自己的事业,”新月说,当她说到“事业”这个词儿时,又觉得有些惶恐,在老师面前谈“事业”似乎口气太大了点儿,脸不觉微微红了,试探地说,“老师,我喜欢文学,将来打算做这方面的翻译工作……”
  啊,楚雁潮的心中又是一动,这正是他在学生时代选定的志向,可惜,毕业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建树,却走上了基础英语的讲台!新月的话,使他不能不激动:“很好,你所选择的,在我看来是一项最有意义的事业!把外国文学介绍给中国,把中国文学推向世界,我们在这方面做的工作太少、太少了,许多名著都还没有译本!”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新月隐隐感到楚老师有一颗强烈的事业心,和她有着共同的追求,忍不住问:“老师,您毕业之后为什么没有……”话说了一半又咽住了。
  但是,楚雁潮已经完全听懂了,他笑了笑,说:“这就很难说了,历史常常和人开玩笑,本来想走进这个门,结果却进了那个门!我本来可能分配到外文出版社做翻译工作,可是,北大需要教学人员,我就留下来了,我也是北大培养出来的啊!”他似乎很感慨,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教学工作也很有意义,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没有毕业的学生!”
  新月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说清的情感,为有这样一位老师而庆幸,又为他未能施展抱负而惋惜,“老师,我们会珍惜这个宝贵的学习机会的,主动、自觉地把功课学好,让您腾出一些时间,还可以……”
  “谢谢你,新月同学,”楚雁潮诚恳地说,好像面对的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个知心的朋友,“我是在做啊,尽自己的能力,在教学之余做一些事……”他没有继续再谈自己的事,看了看新月,“你们呢,也不要局限于课本上的东西,要多练、多读,图书馆里有许多英文原版的名著,那都是我们无声的老师,冷峻的狄更斯、悲愤的哈代、幽默的马克·吐温、忧郁的夏洛蒂·勃朗特……都在等着你呢!”
  楚雁潮走了之后,电影《马门教授》还没有散场。新月回味着老师的话,推开了窗户,遥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斗,她觉得天又升高了!
  这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束了。
  又是上英语课的时间,全班十六名同学都比以往更早地来到教室,急切地想知道自己的成绩。因为这毕竟是入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虽然没有正式的名次,但分数的高低却标志着每个人的水平,显示着他们各自在十六个人当中的地位。这都是从全国成千上万名考生中强拼硬打得以进入北大的“天之骄子”,谁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头?尽管这次的试卷并没有超过升学考试的难度,但大家都做得相当认真,惟恐偶有疏漏,丢了分数,也丢了面子。
  可是,谁又都不愿意公开表露自己的不安,只有罗秀竹心怀揣惴,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同伴。她希望别人也像她一样没有把握,甚至希望,如果她的成绩不能及格,最好也不是班上惟一的一名,好歹有几个,也免得她补考的时候太难为情。她看看新月,新月平静得什么也看不出来。她看看谢秋思,谢秋思正在和唐俊生窃窃私语,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唐俊生扳着手指头叽叽咕咕,不知在议论谁呢?罗秀竹本能地意识到他们是在议论自己呢,天哪,再让谢秋思抓着把柄、当面奚落,她可受不了啦!她看看郑晓京,郑晓京的视线正好和她遇上,还朝她笑笑呢!郑晓京发现她很紧张,就并不针对她一个人地对大家说:“同学们安静一下,这次考试,只是摸摸底,考好考坏都没有关系!即使个别同学的成绩不够理想,也不要气馁……”
  罗秀竹听得出来,郑晓京这是在安慰她呢,她一定是考坏了!
  郑晓京的安抚还没说完,上课铃响了,英语老师楚雁潮走了进来,教室里静了下来,罗秀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楚雁潮把手中的一叠试卷放在讲台上,微笑着说:“同学们的这次期中考试,成绩都不错!我们上半个学期,主要学习了语音部分,并旦接触了一些初步语法,看来同学们基本掌握了。考虑到多数同学都有一定基础,我征得了严教授的同意,在出试题的时候并没有局限于课堂讲授的内容,也增加了一些后面课文的习题和课外阅读材料,目的是想了解一下同学们的潜力。令人高兴的是,我们班的同学,这次考试全部及格了!……”
  课堂上有些轻轻的私语声,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这个起码的水平线,在许多人眼里是算不了什么的,他们等待着下面的内容。只有罗秀竹心中掀起了剧烈的风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她终于也可以在英语课堂上挺起腰来了!
  楚雁潮看了她一眼:“我要特别表扬罗秀竹同学,她是第一次接触英语,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一定是克服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老师,是韩新月帮助我的……”罗秀竹突然站起来说。从小具城来到北京不久的她,一举一动还像个中学生。
  “别人的帮助很重要,你自己的努力也不能抹煞。你坐下吧!”楚雁潮继续说,“这次全班当中得满分的同学,一共有九名,占半数以上。今天,我想以其中的一份考卷,进行课堂分析。这份考卷,是真正的五分,可以作为标准答案,同学们不妨和自己的答案做一下比较……”
  楚雁潮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考卷,坐在前边的同学伸长了脖子,很想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
  正在拿起粉笔准备板书的楚雁潮发现同学们的猜测,才想起刚才还没有说出姓名,就面对大家说:“哦,得到这个真正的五分的,就是……”
  谢秋思突然羞涩地低下头来,她当然知道老师说的是她,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被老师当众表扬虽然是荣誉,也总让人不好意思,即使是仅仅为了表示自己的谦虚,她也不能不做做姿态……
  坐在她旁边的同学刷地把视线投射在她身上,羡慕地望着这个从性情到学习成绩都高傲得让人无法接近的佼佼者。
  楚雁潮的声音清晰地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就是韩新月同学!”
  课堂骚乱了,被谢秋思吸引过去的目光迅速地转移,夹杂以小声的议论,谢秋思的心碎了!
  楚雁潮停了一下,发现了谢秋思的反常神态,补充说:“当然,谢秋思同学的成绩也是五分,但是书写有些潦草,个别地方选词不十分精确,略逊一筹。以后要注意。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韩新月同学的这份考卷……”
  此刻,新月的心里却在躁动不安。超过激秋思,夺取全班第一名,这是她为自己规定的目标,而且充满了信心,取得了意料之中的成绩,并不值得沾沾自喜,她现在反而在替谢秋思惋惜:你还可以考得再好一些!
  未名湖上,晚霞满天。沿岸的垂柳、国槐、银杏,一片金黄,湖心岛上的那一丛枫林,红得艳紫,与黛青色的松柏交相辉映,在静静的湖水中垂下色彩斑斓的倒影。
  小岛中心的亭子旁边,石阶上坐着新月。她穿着米色长裤和白色的毛衣,一本英文版《简·爱》摊开在膝头。她是那样凝神专注地阅读,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像一座安放在树丛之中的汉白玉雕像。
  ……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吗?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以为,因为我贫穷、卑贱、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
  不,新月并不能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书上,集中到简·爱和罗彻斯特的纠葛上,她的耳旁,老是回响着别的声音,那是在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之后,谢秋思在宿舍里旁若无人地发牢骚:“哼,有啥了勿起?楚老师是照顾照顾人家少数民族!”当时,郑晓京马上一本正经地制止她:“哎,要注意民族政策噢……”新月正躺在床上,面对着墙,没有应声,也没有动身,她们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叫“照顾少数民族”?什么叫“注意民族政策”?难道她天生是一个弱者,永远应该处于卑贱的地位而不允许超过别人吗?难道她连自己取得的成绩也是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吗?
  ……我有和你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我不是凭着习俗、惯例,甚至不是凭着可朽的躯体来和你说话,是我的灵魂在和你说话,就像我们都从坟墓里复现,站在上帝的脚旁,两人平等,回为我们是平等的!
  书页久久地没有翻动,她仿佛听到简·爱在和罗彻斯特——不,是在和谢秋思、郑晓京争吵!
  一片枫叶飘落在书上,她似乎被惊动了,缓缓地阖上书,站起身来,嘴里喃喃地:“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她走下石阶,转过身去,却突然发现身后站着楚雁潮,正默默地看着她!
  “新月同学,你遇到了一点儿烦恼,是不是?”楚雁潮轻轻地问。
  “楚老师!”新月委屈地望着老师,“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不必说了,”楚雁潮平静地说,“罗秀竹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并不希望听到她向我转述那些说法,也不准备去批评谢秋思和郑晓京。”
  “为什么?”新月觉得这个老师太软弱了,“难道她们说得对吗?少数民族的同学就低人一等吗?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是的,”楚雁潮说,“种族没有高低,人没有贵贱,灵魂和灵魂之间是平等的,这,你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诗人拜伦说过:‘真有血性的人,决不曲意求得别人重视,也不怕别人忽视。’别人的误解、偏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自信;如果你是自信的,就什么话都不用说了。真理从来都是最简单、最朴素的,除了它本身之外,并不需要额外地加以解释,正如一个真正美的人,任何附加的首饰都是多余的!”
  啊,新月觉得心中像吹进了一阵清风,把那些烦恼都吹散了。和老师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心胸太狭隘了,让那些嘁嘁喳喳的闲言碎语搅扰自己,太不值得了!望着水天一色的未名湖,她感到心清神爽,不由得说:“老师,您使我想起了维克多·雨果的话:比大海宽阔的是天空……”
  楚雁潮接下去:“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新月笑了:“谢谢您,老师!”
  “不,”楚雁潮说,“我的话你能听得进去,这让我很高兴!我的宿舍就在旁边,到我那儿坐坐吧?”
  他们绕过亭子,沿着小路,跨过石桥,走上岸去,前面就是德、才、均、备四“斋”的最后一幢——“备斋”了。
  楚雁潮的宿舍非常狭小,本来是要住两个人的,现在只住他一个人,仍然显得十分拥挤,因为他的书太多了,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其余的地方几乎都摆满了书,书架上摆不下,有些就只好摆在小凳子上、箱子上。
  “请坐吧,我这里太简陋了……”楚雁潮自谦但并不自卑地笑着说,把仅有的一张椅子让给新月,自己坐在床上。
  新月并不急于坐,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凌乱却很充实、并且也不乏生活情趣的小房间。
  “老师,您还养花儿呢?”她指著书架上的一只紫釉瓷笔洗,那竟被楚雁潮当了花盆,嫩绿的叶片从里面伸展出来,在深秋季节为这小小的书斋增添了盎然春意,“老师,这叫什么花儿啊?”
  “噢,这叫‘巴西木’,是严教授的儿子出国带回来送给我的,”楚雁潮说,“我没有本事养花儿,施肥啊,剪枝啊,都不懂,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这种巴西木生命力很旺盛,不需要特殊管理,只需要清水!我拿来的时候还只是一截木头,现在已经长出好几丛叶子了,这完全靠它自身储备的力量……”
  新月走过去仔细看看那盆“巴西木”,果然花盆里面只有一泓清水,这一截木头浸在水里,竟然就能够发芽、长叶!又有一个新芽冒出来了,那粗硬的树皮鼓出一个小丘,顶部裂开了,吐出米粒大小的一点儿嫩芽。
  “老师,这个小嫩芽好大的力气啊,把树皮都穿破了!”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楚雁潮走过来,珍爱地看着这刚刚露头的嫩芽,“它在树桩里孕育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已经积蓄了必备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就能冲破一切,倔强地伸出枝条,长出绿叶,展现着自己的个性!”
  “噢!”新月被这神奇的生命所吸引,所感染。使她吃惊的不仅是那无声的生命,还有老师那沉稳有力的语言。这个楚老师,并不总是腼腼腆腆,他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情感,还相当有“个性”哩!
  新月的视线从“巴西木”移开,旁边都是重重叠叠的书,几乎完全遮住了墙壁,在这些无生命的纸张、铅字中间,生活着一个蓬蓬勃勃的生命。
  在书堆中,她发现了一把小提琴。
  “老师,这是您的琴?”她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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