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死法-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魄的事。
他是在打瞌睡,但是因为坐着,没有躺着,再说他也不可能躺下,因为车顶上的东西本就很多了。他也没有什么可靠的东西,因为车顶上本就没有可靠的东西。
乘车是很容易打瞌睡的,这是许多乘过的人都知道的,他以前似乎都没有坐着,因为在他生前常对人家说;
“车顶上睡觉比在床上睡都还要好,一睁眼,时间便过去了。”
的确,而且本来就是——睡觉的时间是过得很快的。然而那一次,他似乎没有想到,而且恐怕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阎罗王居然把手伸向了他。
那个时候的公路不像现在,是水泥路面,而是碎石路面。那路面不太平整,坑坑洼洼的,坐惯了车或坐了车的人都知道,就那路面,坐车也是享受。
是的,是享受,只要还喜欢孩童时代坐摇篮的安逸的人,我想,坐在那样的路面上开动的车上,无疑又会回到童年。
他可能正梦见自己小时候坐摇篮的经历,他也有可能梦到自己正在山路上行走。可是突然之间,摇篮翻倒在地,而他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他走在山路上,可是一不小心,前脚落了个空,掉到了山脚下。
他可能是在做梦,只是他做的梦没有使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一看天上的太阳。
据见了他从车顶上掉下来的人说,他死得很安详,没有一丝痛苦。
有什么痛苦的呢?还在打瞌睡,还没有睡醒,没有醒来便去了,有什么可以让他产生恐惧呢?没有,大概他做的梦也仅仅是开始,后面的还来不及享受,他便提前地把后面的结局实现了。
他从车顶上摔下来,司机是不知道的,因为他在开车。不过他肯定知道,即使他的眼睛只看着路的前方。
车上乘客知道从车顶上掉下了个庞然大物,可是他们不知道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距死神已经只有不到一秒钟的糟老头。
司机照样地开他的车,而乘客却大声地对他说;
“司傅,车顶上掉东西了,停一停。”
司机有些不情愿,但在三四十米外还是将车停了下来,下了车,与几个乘客一道向那——地上的东西走去。
那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个人嘛,过路的人也十分诧异,还以为车上掉下了值钱的东西可以卖了换几个钱,结果从欣喜中转过神来,妈呀,啥东西哟。
过路的人越来越多,有十来位,紧围着地上的那“东西”说个不停,也不时地向车开去的方向看去。
司机及几个乘客走了过去,围观的人便自觉地让开了,司机的表情也不怎么诧异,好像他早就知道,李老头那么做准会交“好运”。
3
村上的人及他的家人是在他死后不久知道他死的准确消息的。其实事发地点也快到他下车的地方了,仅几百米远,或者还不到三百米。命中注定他不该死在家里,村上的人都有相似的看法。
其实,一直到现在,在农村,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情愿死在自己家里,即使是在医院看病,医治不了,或花钱过多,也会叫儿媳或请人抬回家,死在家里。
农村有一种说法,要是一个人死在外面,没有死在家里,做鬼都回不了家门,只得请道士做法事,而且即使尸体弄回了家也不能停放在屋里。
——这一种说法,大概当时的村上的人都知道,只是现在的年轻人未必知道。习惯了农业文明,也习惯了农业文明所带来的定居生活,在农村,或者现在以及为之不长的将来,死都要死在家里是一定会持续下去的。
卖东西的李老头死了。
怎么死的?
从车顶上摔下来死的。
什么时候?
将近中午。
在哪个地方?
……桥不远。
好像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时候的我知道他的死去就正是用上面的话问知情的长辈的,而长辈又是以上面的答话回答我幼稚的问话的。
我没有去,当然这是指我没有去事发地点。因为那时我正准备和小伙伴们去玩耍,也就不放在心上。死就死吧。看杀猪杀鸭我还不怕呢,何况我又没有亲眼看见。
然而李大爷的死,尤其是那样特殊——开了先例的死,在村上及附近几个村很快传了开去,大多的人说,
“这站得高看得远也不至于要站在车顶上才会看得远吧。那老头,怕是该死的。”
4
其实,他是我们村三社的人,他的家距我家也不远,只有几分钟的路。
他的坟,其实也不远,就在我家房后的山坡上。只是如果要去也一定得花上近十分钟。再说,他的坟还不在我们社,而在他们社与我们社交界的他们社的某一家的草山里。因此,除非哪一天我有病,否则地话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走他的坟山旁边过。
其实,一个人的死是很容易的,十分正常的。生命本就是脆弱的,一只蚂蚁,或因为不慎掉到了有水的坑洼里,它便无处可逃了。或因为人或其它的比它们还要强壮的生灵无意或有意地要扼杀它们,它们也只有认为自己的命就是如此了。
人也一样,所以即使再高贵的人,哪怕他是天皇老子,生命对他与对其他的人都一样,说不定哪一天便没有了再活一天的可能。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某些人都还在努力地使人类能够活到一百五、二百五、三百八,但是,我尚能明白他们本身对生命的渴望。
谁不想“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可是自从有了人类以来,又有谁真正能够“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呢?上古有彭祖,有……,大概只有他彭祖了,然而这仅仅是传说,不足为信。
活他这把年龄,六十有五,够了,算是死得体面,不遗憾了。在村上,那时候与李大爷年纪差不多的老年人或相差较大的中年人都说李大爷已经够意思了,只是……,只是,恐怕也只有这只是让村上的人觉得有些为李大爷叹惜。
“想死也不要往车顶上坐,我又没有请他上去,他要上去,与我有什么关系,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司机怒气冲冲而离开了人群,开着车走了。
三、两位民办教师的最后结局
(一)我们的福气
1
他是数学老师,更是一位民办教师。现今,我要写他,无非是因为在上小学时他曾教过我,使我的数学从加减乘除都不知道到知之甚多。
然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而这,似乎才是我写他的必要。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他可以为自己所爱的职业而献其一生,我想,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让更多的人记住他呢?
他不是某些人所追求的完人,但是在他的岗位上他是完人,完完整整的把自己献给了村上的小学教育。
如果我不去写他,我的心,我的心将得不到安宁。在农村,或者小而言之,在我们村上,在以前,或在现在,有些老师,他们默默无闻,他们大多是农村人,而且大多是本村人。他们一边从事农业,一边到校教书。这,我想,在以前及现在,都是我们那儿的真实情况,只不过现在已没有了民办教师的这个概念罢了。
他是诸多的他们中的一位,因为他,在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他们这一个群体的特殊性而觉得在过去的某个时期他们的不可缺少。
2
他的死,是在好几年前,然而由于我近些年大都在外读书,所以对于他的死,我也只是在他的死后才从村民那儿得知的。
一个人,如果他的死是因为他的所爱而死去的话,那么他的死是无所谓遗憾的。
的确,他正是这样一个人。他死在讲台上,是在孩子们都在认真听他讲课的时候,他突然倒下,倒在讲台上,而他的动作,他的神情,还在讲课,可是他从此便没有站起来了。
孩子们被吓呆了,不知所措,然而过了不久,胆大的走到了他的,他经常站的讲台上。
老师病了,老师病了,孩子们从吓坏中醒过来,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去挽救一个因为长期劳累而无法医治的病魔的对他的摧残。
他就那样地走了,走得很快,甚至村上的任何人都没有想过他会那么快地走了。他才五十几岁,还不到六十,没有到退休的年龄。
其实,在那些年,我知道他是可以提前退休的,因为他已经教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如一日,他怎么可能不教书呢?尤其是他所教的都是充满期望的孩子,那一双双满是天真的眼睛。
他没有提前退休,而是继续地教孩子们,让孩子们在长大之后不会再像他们的长辈,祖祖辈辈,大字不识一个。
3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在还没有转到F村去读书之前他曾经教过我。
他教我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一年,也就是我上三年级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或在那之前,村上的到了上学年龄的孩子不像现在这样少,以至于现在的村小学都无法办下去。
那时,我们班有二十来位同学,而学校呢?也不在现在所在的那个地方,而是在我家的对面,仅隔着一个池塘。
小学的我,虽然十分老实,但是却十分倔强,连长辈们都说我的脾气有些像我母亲,的确,我母亲的性格就有些倔强,凡是她所定下来的,无论人家怎么说,她都一意孤行。
我继承母亲的优点,所以小学的我虽然给他及其他老师的印象是老实之人,然而背地里或者发起火来,他及其他的老师都知道了我的厉害。
他不像其他老师那样,用老一套的先生教育学生的方法来教育孩子们。伸出手来,于是他们便拿起篾条来,打了起来,一、二、三、四……,还不许喊痛,把手缩回去。
我没有被他打,因为他本就没有打学生,尤其是打孩子们的习惯。
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他问我。
没什么,就是不想上课。我很倔强地说,还不时地向办公室外看。
怎么不上课?哪个老师惹你了,是不是?他说。
没有,都不是,就是不想上课。我回答。
都学懂了?他问。
没有,我回答。
那为什么不想上课呢?快去,快上课了。他说。
我不去,就是不去。我大声地说。
快去,快去,不然我就告诉你妈妈。他吓着我说。
我不信,我就是不去。我说。
去是不去?他说。
不去。我还是照老样回答他,
不去,那好,你不去,你长大了总会知道自己现在的错误。他说,说了许久,而我,现在所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十分稀少。
我去上了课,是他在那时开导了我,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也有可能与很多的同龄人一样,回家务农,外出打工挣钱,然后到了现在,成家立室,为人之父。
4
我不知道作为一位教师,他一生引以为荣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他为了自己,我想,直到今天教师的工资也不算太高,更何况是在十多年前,更何况他还不是公办教师。
那时村上的教师的工资是不高的,仅比种庄稼强。然而,作为村上的老师,他们还得靠农业养活一家老小,他也一样,教我的那一年,他与往常一样,往还于学校与家之间,一天四次,来回竟有十六七里路。
我不知道作为一位民办教师,他们的一生,到底是为了生存还是生活。如果仅是为了生存,那么作为一位教师,作为一位民办教师,他们不教书也照样能够生存,他们文武皆能;如果是为了生活,那么家里的几分薄地照常能使一家老小维持平常之家的饮食起居。
然而他们的确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生活。他们把教书,教育孩子们看作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把教书教育孩子们看作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必不可少,风雨无阻,只要自己还有可以教的孩子,他们便会行使自己的职责。
5
他死在讲台上,无疑这样的死法是对他的肯定。也无疑这样的死法是他所希望的,不然的话,他死得不会那么坦然,那么宁静。
他可能有遗憾,这遗憾就是他还没有看到孩子们长大,孩子们在知道他已经离他们,离自己远了,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的时候,全都哭了。
我没有亲眼见过那样的感人场面,也没有那样的福气。而且我也不配,也更没有脸面去见他最后一面,与孩子们一道为他——为他的死去送行。
“能有这样的老师,乡亲们,这是我们村,我们大家的福气!”
能有这样的老师,是我们的福气。
在现在,当我们为社会上的不正之风而感到痛心疾首的时候,想一想吧,在某个时期,某个地区,某个乡村,曾经有过那样一种人,他们为自己所钟爱的教育而奉献了自己一生。
(二)第二次退休之后
1
我又一次为了这活儿奋斗了,然而此时的“又一次”与前一次居然间隔了近半个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遗忘,但是我相信这不是我的遗忘。近半个月来,我每天都在为这个活儿思考。我不想随便执笔,故事是生动的,这是故事的本身,也是现实的真实,如果是因为我,我的没有道德的瞎编而造成不够真实或不大真实,让读者或让我及他们的后人产生诸多怀疑,那么此前的,此时的,此后的都将是满纸废言。
我在这儿写的,以及在此前写的,在此后还要继续写的,或由于我自己的不够博学,不够客观,造成了对当事人、当时人以及现在仍然健在的当事人的后代的不必要的亵渎,在此,我首先应该给他们道歉,致他们以良好且崇高的敬意——是他们,如果不是他们的对生活对生存的真实演绎,那么我在这儿的所作所为便只是我个人道德败坏的尤为显著的标识。
我不敢在已经逝去的灵魂面前撒下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谎言,即使这个或那个谎言是善良的,我也不敢在他们的灵魂监督下做出非他们经历过的“事实”。
这儿写的都是真实的,好像惟有真实才感人起来。我有许多事在已经过去的寒假没有做成,诚如序言所说,我放弃了一些,然而本应有的放弃却没有生产出本应有的商品,我大概是失职了,前两部分及这一部分之前半部分是在我的老家,我的床前,坐在床上记下来的,而后面的,在这个时候,灯光依然明亮地照着,而四周的人又是如此地多且显得这样安静的情况下,我想,怕只有在这个已经让诸多的我产生不满情绪的大大的学校里进行了。
这儿讲述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与前面的及后面应该登场的一样,故事的本身,或者原型便在我们的生活周围。我没有把每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的主人公的死写成那样的“敢于直面惨淡的鲜血”,这无非是因为我自己的对鲜血的过敏。
我曾经在年少的时候,与二姐一道去宰杀一只已经活够了三四年的老母鸭,然而此次“屠杀”极不成功,由于我和二姐的粗心大意,那鸭子在还未流尽鲜血而我和二姐都以为它已经活不成的情况下,松了手,停止了继续宰杀。而那鸭子竞神奇般地飞快地奔向了跑到了池塘,也居然逍遥快活地活了一个月的命。
我是在此后不敢去伤害生灵的。动物的生命,比起人来,虽然是没有人自封的那么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