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死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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诹钊送吠础!
我在这儿,这部分所写的是一对老年夫妇,以前我曾亲眼见证过他们的恩爱,比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都还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些。
好了,在此的引言实在没有作好,反倒带来千把字的废言。恩爱的夫妻在现实中十分少,尤其是近些年来离婚率居高不下,便是恩爱夫妻十分少的真实标志。
我不希望现实中还会有此部分所写的恩爱夫妻,因为他们的恩爱正是他们的苦痛。
2
双号逢场赶集,这是我们那儿的规矩。从我们村到街上,大约有十余里路,而这十余里路,对于村上的大多数来说,还只能走路去,虽说农村的人习惯了步行,身体也不会因为走了十余里路就累垮了,但是对于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的人来说,十余里路也会使得他们望而却步。
农村的人喜欢逢场赶集,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少的,只要有空,闲着没事,到街上转一转,即使不买什么,心里也觉得比呆在家里踏实。
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其实也正是在上街的路上,那时,因为我喜欢上街,所以每当父母亲、婆上街时我都会跟着去。独自一人,我是不会上街的,因为还小,因为那些年还有拐卖妇女儿童的,且十分猖狂。
父亲、母亲和婆是认识他们的。毕竟,父母亲和婆在村上生活了许多年,对村上某些人的掌故也比较多。据说那老太爷姓陈,而那老太婆姓常。但是到底姓什么,我却不清楚,不敢肯定。而在这儿,为了方便起见,我便暂且把他们的姓氏定为陈、常了。
我们村上姓陈的人也不多,仅有四五户人家,而且都集中在一起。而姓常的,更为稀少,像是没有。有,则仅仅是从其它地方嫁到我们村上的。
我们村上王姓、彭姓、李姓、蒋姓是大姓,这四大姓氏在村上有绝对多数的优势,而相比起来,其它诸如赵、代、邓、刘、兰、陈则是“物以稀为贵”了。
我因为和婆一道去上街而认识了他们,这无非又与他们接近了关系,因为婆和他们比较熟悉,也谈得来。婆让我叫他们,打个招呼,而我因为害羞,也就没有给他们打招呼。
这是你的孙子,好乖哦。他们问。
嗯,调皮得很。婆说。
哪个的。大的,还是小的。他们又问。
小的,大的。婆说。
婆和他们一直闲聊着,到街上方各自散去,而我一路上话十分地少,他们问一句,我便回答一句,一点也不活泼,用他们的话来说,这孩子胆子太小,还怕陌生人。
3
也就是从那以后,我常常在不经意——很偶然间地看见他们。当然,由于受了那次的教训——回到家以后,婆批评了我几句,说见到长辈,打个招呼,连起码的尊敬人的礼节都不知道,长大了总会吃亏,人家会说你看不起他。又因此,从那以后,我看见他们,或者说他们中的一个或另一个人,都会很有礼貌很懂规矩地给他或她打个招呼,叫一声陈大爷或常婆婆,如此,仅一声招呼而已。然而以此带来的效益——他们对我看法、评价却大为改观,他们常对我的父母亲说,对我的婆说,你那孙子,太懂事了。
也就是因为我自从与他们认识之后,对他们的了解也慢慢地摆脱了父母亲和婆的述说。先前,就是我和婆在上街路上认识他们的那个时候,回到家,婆简短的话告诉了我,他们的困苦。
陈老俩口也真是的,膝下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可结果儿女多了无用,年纪大了,还得靠自己,靠儿女还不如做梦去。婆说。
然而,可以说,对他们的了解,我确确实实是从婆那儿得知的。年少的时候,多不懂事,长辈的教诲大可以左耳进右耳出,而惟独关于他们的事,我却至今记着。尽管他们已经在八九年前的同一天死去了——一个早上,一个中午。
陈老太爷的眼睛有些问题,这在我第一次认识他们便知道了的。那次逢场,常婆走在他的右手边,用左手拉着他的右手。起初,我有些质疑,因为陈大爷的眼睛分明就没有问题,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而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双眼早已在两年前因为悲伤过度而变得模糊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的确,对于一个活着的人,他可以失去身体的很多部分。可是如果他失去了眼睛,此后的生命便失去了一半。陈老太爷自从双眼失明之后,许多事,许多活他都不能去做,去打理了。而这些事,这些活又必须得做,谁去做呢?他——除了他陈老太爷,和自己的老伴还会有谁去做呢?
陈老太爷双眼失明之后,如果他的儿女稍有良心也不会不恩赐一点孝顺的德行,可是他的儿女没有良心,推过来,推过去,大哥推给二哥,二哥推给已经嫁出去好多年的姐姐和妹妹,推来推去的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承担赡养父母的责任。
嫁出去的女,泼出门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固然这一说法在中国盛行了上千年,但是也正是这一说法,作为女性的又一面便在他们的两个女儿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了。大女儿说,三个儿子做什么的,我又没有沾到陈家的光,凭什么要我承担。小女儿说,做哥哥的做姐姐的都不承担,我为什么要承担,我又得不到好处。
他们的三个儿子及两个女儿都不恩赐孝顺,无疑对他们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了。我大概知道雪上加霜本为佛家用语,但是也不一定,因为我的记忆是如此的糟糕,不是么。然而对于佛的境界我幷不清楚,禅宗是什么?禅宗的三大境界是什么?于此,我也如佛一样不知所云。
我不信什么宗教,然而这不是说我不看宗教方面的书籍,赵朴初先生有本《佛教常识答问》的书,我见过,翻了一下,大概自己的言行离佛的大彻大悟还十分遥远。因此,我想,一些宗教上的,尤其是佛教上的忌讳大可以抛去。我诅咒着他们——陈老大爷常婆的儿女们,因为他们的存在便是他们的耻辱。
4
他们俩的死,我至今清楚,因为他们的死浓缩了千百年来多子多福的优点——他们死不了,因为儿女们不要他们死,他们的想死的方法太丢他们的脸了,让旁人以为是他们是不孝顺——他们想以喝农药或其它手段结束年迈的生命。
多子不是好事,尤其是近些年来,在偏僻的山村表现得更为突出。然而没有子女,或者只有一个子女也不是好事,近些年来出现的老龄化便足以证明年老孤苦。社会是作什么用的,而政府又是作什么用的,社会机制的不够完善,政府职能不太明确,福利事业不大普及,等等,诸如此类的毛病早应该引起重视了。
大的社会,小的政府,这不是老子的“小国寡民”思想,因为老子需要的是无为而治。大的社会是社会成员管理自己,而非政府一把手把社会钳制住。
好了,在此的点点偏题即刻结束了。他们的死,死去,无非是因为他们想死:而他们想死,也无非是因为正常的离开人世离他们太远了。
第一次的“死”,村上的人说是陈老太爷自己告知儿女的。因为,村上的人猜测,陈老太爷相信儿女们会见死不救,他不相信儿女们会“竭尽全力”来挽救老俩口的性命。然而他陈老太爷想错了——在得知父亲陈老太爷及母亲要以喝农药的方式结束性命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像是拼了命似的说,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这样,这样死法太丢人现眼了。儿女们把农药全拿走了,拿去他们自己用了,也大概节省了几块钱。
陈老太爷及常婆见想死都死不成,没办法,还得“苟延残喘”。村上的大多数人以为他们的儿女会对他们孝顺一些,毕竟老俩口都被逼得没法了。
“这下子该好了吧,他们都知道丢人现眼了。”村上的人如是说。婆也说,“老天总算有眼了,他们终于熬到了尽头。”
然而,想死的征兆没有唤醒不想死的人的觉悟,也更不会唤醒他们的觉悟,因为他们的天性便注定了他们的愚昧及忤逆。
老天爷没有长眼睛,因果的循环也不灵验。一年春来夏至,电闪雷鸣总不会少,然而,幸运的事就是不会再一次发生——提前几年,让真正忤逆的人享受一下上天的公平。
《礼记·王制》篇中有言:“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饱,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虽得人不暖矣。”但是礼没有推行到普通的平民百姓身上,即使孝敬老人的事实也在老百姓身上时有表现。然而现今的形势,人们的观念的急剧转变,孝似乎是封建旧制的陪葬品,早已随着社会主义的大旗而被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所取代。
礼仪之邦的中国,的中国人。我不知道有何感想。感想恐怕很多吧,只是力不能及而已。
5
死不成,没有死成,还得糊胡涂涂的活着。总不至于在不明其事实的人那里留下一个以死相狭的话柄。
然而话柄的确遗留了下来,而那不明事实的人也正好是他们的“至亲”,他们的儿女,女媳。
“老不死的东西。想死,怎么不去死,上吊,喝药,跳到河里。”有一次,大概是在一年之后,常婆患了重病,陈老太爷实在没法自理,也无法照顾常婆,无奈之下,只得向儿女们求救。结果,遭来一连串的讽刺和挖苦。
说那话的人是他们的大儿子,而想说那话的人却是三个儿子,因为那话代表他们的心声。私下,他们对别人说。
“也是生怕人家说我们做儿女的不好,落个不好的名声,上次才不要他们去死,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安静了。”
陈老太爷是老泪纵横,常婆是一天不如一天。然而命运终就没有把常婆抓去。大概是阎罗王知道要是常婆死了,陈老太爷也不会好过,也会死去。
阎罗王不要,只得活着,相依为命地活着,靠着稍有良心的三个儿子,每年所称的两三百斤粮食活着,靠着破烂的安乐窝活着,靠着几只母鶏,安乐窝前的两张桌子大的菜园地活着。
人穷命贱,人贱命更贱。这是老百姓的说法。
人想死,但死不了,滋味怎么样,我不知道。然而还好,人的寿命也不长,该死的时候到了,也终会不明不白地死去。陈老太爷是先常婆而死去的,常婆是看到老伴去了之后而闭上双眼的。
好了,到此,我的想死死不成但终还是死了也终于算是“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然而村上的人给了一句公平的话。
“下辈了做牛做马都还不完。”
七、幺婆死后三兄弟的任务
1
我的幺婆已经去世十四年有余了,她坟头的那棵柏树已经成了材,去年寒假已经锯掉用作了房梁。
我现在记不起她的容貌了,她在世的时候,我常去看她,她坐在床上,或躺在床上,大概有十余年了吧。
幺婆死的那年,我还十分小,对她的死充满了好奇心。我没有为她的死而哭过,流过眼泪。这不仅仅因为她仅是我隔房的婆,而且更是因为她死的那年我根本不知道死的概念。
我见过死,也或者亲自去处决过一些弱小生灵。但是死又有什么呢?每当看见大人们宰杀鶏鸭,看见杀猪的宰杀活鲜鲜的肥猪马上想到又有肉吃了。
家禽的死是它们命中注定的。年少的时候,长辈们都这样地教导孩子们说。人喂它们,养它们,不是为了几个钱,不是为了节约几个钱,为了逢年过节的吃,谁愿意去喂去养。
见惯了鶏鸭的死去,见惯了菜刀下的冤魂,杀猪刀下的八戒魂。流血过于鲜红,而且放了些盐的血会长久的不凝固,久而久之,它们的死便成了我脑海里的天命了。
幺婆死得很突然,谁也不知道,早上二妈把饭送去,她还饱餐了一顿。可到了中午,二妈再送饭去,她早已死了。没有人给她送终,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给她送终,因为儿媳都不知道她要去死。
在我们那儿,幺婆是很幸运的,为什么呢?她不仅活了八十余岁,而且在她不能劳作之后,儿女们也十分孝顺,至少当着她的面没有不孝顺的表现。
幺婆的死,我那时贪玩,任凭长辈们怎么劝都要去给她守夜。守夜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不能睡觉,得陪着死去的人。我记得那时与我一道给幺婆守夜的小伙伴有四人,都是同姓。起初我们是有精神的,道士的“精彩献艺”也十分有趣。可是午夜饭一吃,之后的精神便被贪睡的双眼占去——不能睡,鶏还没有叫。于是强撑着精神,陪着死去的人。又因此,我及他们(小伙伴)都不再是起先那么有劲儿了。但也不知为什么,道士及长辈开恩,凌晨五点过,他们便让我们去休息一阵,等会儿好吃饭。我们当然高兴,满以为就此可以大睡,可结果想睡睡不着了,大概是高兴过了头,兴许,我不敢肯定。
睡不着觉有睡不着觉的事做,四个人也刚好打扑克。到处乱翻,居然找到了一副扑克。早饭十分简便,也不怎么奢侈,大概是为了表示对死去人的哀思,所以喜庆时的大鱼大肉也没有上桌。
我为什么说幺婆是幸运的呢?其实,幺婆在六十几岁便已不能动弹了,她能够活到八十几岁是已算是上辈子的好事做得太多了。
然而幺婆也是不幸运的,她在世的时候可能就已经知道,但是她也许不知道,她没有劝别人提起过,她更没有机会向别人提起。因为很少有人和她说话,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常走她那儿去,因为她只能坐在床上,或躺在床上,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下过床。我走她那儿去,她给我讲的却是她夜里所见到的鬼怪。每次都是这样,然而我一点也不害怕,一有空便去听她夜里的见闻。
她所讲的,讲给我所听的,按现在科学的说法是,那些都是那时的幻想,是她想多了才会出现的。然而那时我不这样认为——她所讲的一定是真的。我问她,幺婆,为什么我见不到那些东西呢?她说,你的阳气大,那些东西不敢靠近你,幺婆都老了,快要死了,不像你,那些东西不怕我。
因为每次去她那儿,所听到的都是如《搜神记》里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是那些东西很想把她拉到阎王殿。幺婆常说,她又看到了黑白无常,可她不怕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也拿她没办法。可能是我见多了的缘故,她笑着说。
我在这儿说她不幸运,而这不幸运也的确与她的死去有关系。三爹没有娶媳妇,三爹不满,幺婆在世时三爹就有些怪幺婆当年不该那样做。二爹与幺爹家的关系不好,而关系不好的重要原因就是幺婆住哪家。幺爹有一肚子话要说,而二爹又坚决不让幺婆住在他家,因为他家只有两三间房,住不下。
幺婆在世的时候,二爹三爹和幺爹之间的矛盾也不怎样尖锐。尤其是二爹与幺爹,他们都看在母亲的份上,都克制着避免兄弟间的冲突。三爹时不时会说一两句怨话,幺婆在二三十年里早已听惯了,也不觉得三爹会有什么多大的不满。
2
二爹、三爹、幺爹之间的矛盾是在幺婆死后不久爆发出来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至于这四十九天的日子我不知道在我们那儿属于什么样的忌日,但是在幺婆死后的第四十九天,三兄弟上完坟回来便有了话说。
其实,我听院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