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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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字在他长大之后虽然淡了一些,但也从小楷变成了大楷。
焦阳本来想歇息一会儿,但今天的王植树表现得有些活跃,再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色对于他来说已成为亲密爱人,随时向往。他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甚是休闲的衣服还戴了顶鸭舌帽,看上去是个无限正经的好青年。心里决定给自己放大假,他已经够累的了,比王植树唱歌还累。
他来到桃色,在吧台前要了一杯椰子酒。这时酒保小恩子走过来冲他努努嘴,他顺着他的目光指引,见到一个女人临窗而坐,看上去风霜憔悴,穿一身黑,高领毛衣的领子一直卡到下颌,仿佛穿了一件铠甲战衣,虽然化了个大浓妆但却毫无风情,神态严峻。
小恩子捂着嘴笑道,你不觉得她很滑稽吗?我如果跟她睡两觉,她就什么事都没了。小恩子也是实打实的拜金主义者,总是感叹世道不济已是笑贫不笑鸡鸭,如果自己也长得高大威猛,断然不甘做省油的灯。
焦阳没有理会,兀自喝酒。
这个女人枯坐了大概一小时,她显然不是无聊的富婆或者有钱的变态狂,好奇心驱使他提着酒杯向她走了过去。待他坐定,那个女人却意想不到地开口了,口气生硬: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说吧,要多少?
他有意无意地伸出一只巴掌撑住台面。走吧。她说去你家?不,去你家。她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他们两个人搭计程车去淘宝大厦,一路上他吹着口哨,她说你能不能不出声?他斜了她一眼。
整件事应该说非常的简单,就在他开门的一刹那,王植树犹如天降,举着菜刀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个女人当场就愣住了。焦阳喝道:王植树,滚!
王植树放下举菜刀的手,说了一句大哥你回来了,便扭头离去。女人进了屋后仍旧惊魂未定,半天安静不下来,然后执意要走。焦阳火道:“你他妈玩我呀?!”那女人说道:“谁想到你这儿会有精神病人呢?”“又不是他跟你睡,你紧张个屁呀?!”“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在桃色坐着不走不嫌难看,装什么相啊。”“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我只是……”
“我当然相信,一看你那样就知道你年轻时有多纯真,快点吧,我没时间跟你嗦。”
“我真的不做了,你放我走好吗?”“那你就付一半的钱吧。”“我什么都没做也要付那么多钱吗?”“小姐,这个世界是不会陪着你变来变去。”
那个女人还在迟疑,焦阳眼露凶光地把瑞士刀拍在桌上。永远都不要误会干这一行的人均是娘娘腔,时代不同了,在这个认钱不认人的年代,软饭也可以吃得很霸道,很硬气。而且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可以拿来做成一盘生意,又有谁敢笑话谁呢?
只见那个可怜的女人,果然用发抖的手掏出一摞钱来,数也没数便丢在桌子上,然后逃之大吉。
四
管静竹和曹虹真是太天真了,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事实上,管静竹的新生活不但没有重新开始,反而是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处,搅得她寝食难安。
要说过去歪歪在的时候,她的日子是奔波劳碌而又苦海无边毫无指望,稍有了喘气的机会,本以为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结果是一千个一万个可能性每天袭扰着她,又得不到证实。葵花的家里自然没有电话,村里的电话打不了长途,只有镇上的邮电所才有长途,抬脚就是几十里的山路,想都不要想了。所以现在管静竹活得更是失魂落魄。
现在全中国她只关心一个地方那就是广西,她不仅了解了它的地貌和概况,每天晚上还从中央电视台看它的天气预报。葵花的家住在百色附近的一个叫四塘的地方。管静竹用放大镜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个地方,真是千山万水啊,她头都晕了。
有一天她下了班,鬼使神差地搭计程车去了飞机场,她在机场给曹虹打电话,告诉她已买了飞机票飞南宁,再往百色那边去。
就在她排队等待安检的时候,曹虹慌慌张张地赶来把她拉出了队伍。
曹虹说:前两个月最难忍,管静竹你一定要忍住啊,你还有你的生活。而且你必须面对的是你儿子除了有残疾之外,他还什么都不懂,他完全不知道你为他做的一切。
可我不能不管他啊。怎么是不管他呢?他就靠你寄钱养活,你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留给他。曹虹还说:不如你先到我家住几天,这样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管静竹答应了。
然而,曹虹家并不是那么好住的,不是曹虹家小,她家一点儿不小,在体委大院住着三房两厅,这是当年她的举重丈夫得金牌受到嘉奖的房子,他们家又没有小孩,可以说空荡得很。也不是她丈夫难相处,恰恰相反,曹虹的丈夫是一个特别朴实而且热忱的人,对人宽厚大方,尤其对曹虹那简直是目不斜视的好,无论曹虹说什么他都是不走样地坚决执行并且贯彻到底。
问题就出在这个好字上。
曹虹两口子实在太恩爱了,而且他们由来已久毫无感觉,人前人后都是这么过。可是他们俩之间渗透出来的那种自然由衷的甜蜜,却像匕首一般刺痛了管静竹的心。
静竹始知,幸福也是有杀伤力的。
六年了,自从端木林策划并实施了失踪以及最终离开她的计划之后,她的生活里就只剩下奶粉和尿布了,当然她还订了《大众医学》和《中华医学杂志》,目的是为了解医学方面的新动向,现在科学这么昌明,说不定歪歪的病就有治了呢。
她不光是心灵,就连肌肤都是干渴的,她的生活里没有男人,不要说性和抚慰就连一点男人的气息都没有,换一句话说是她在这些年的磨砺面前,顶天立地已经变成了男性,即使是每月必来的小红魔也完全没有唤醒她的性别意识。这一次,目睹了别人的平凡生活,别人夫妻之间的融洽关爱,她才发现她已经完全枯萎了。
一天晚上,静竹半夜起来上厕所,无意中发现曹虹两口子在小客厅里喝红酒,吃白斩鸡,好像在庆祝什么要紧的日子。
她听见曹虹对她老公说:你以后吃饭的时候别老是把我爱吃的东西夹给我,静竹看了不好。
她老公说道:静竹跟你这么好,她会介意吗?
曹虹说:女人都是会介意的,她碰上这么一个孩子,那个鬼端木又一点不肯分担,心里不知多苦。
老公道:那你又不让我去扁他,这种男人就是欠扁,我们也好替她出口恶气。
曹虹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能遇事就是喊打喊杀……你平时不要那么疼我,会刺激她的。
老公道:难道她有你这样的朋友,搞得我们半夜三更庆祝结婚纪念日……
静竹冲进洗手间,捂着嘴哭了起来。为了不哭出声音来,她的脸憋得通红。她的伤心一是因为自己没碰上举重运动员却碰上一个货真价实的负心汉,二是因为自己已到了让人怜惜的境地还浑然不觉。
哭完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回到房间去。
但是一打开洗手间的门,便听见曹虹两口子卿卿我我的声音,说得那些肉麻的话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结果她被困在洗手间里足有半个多小时,直等到外面既没有灯光也没有动静了才踮着脚尖回到客房里去。
这一晚,她伤心至极。想到自己年轻时一样是好人家的乖女孩,一样帮妈妈摘菜、洗碗、擦桌子,一样在学校好好学习,不让父母操心,姿色不差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却招来这种老天报应的事,让她如何能够心平?!她对生活可以说是没有要求的,但是生活给予她的迎头痛击却已把她打垮。
第二天,管静竹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照样起床,吃早餐,照样去上班,下班后带了些水果回来,照样和曹虹一块做晚餐,吃完饭以后,两个人又是一块洗碗。这时静竹说道:曹虹,我还是觉得你说得对……生活在继续……
曹虹忙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搬回去了?静竹苦笑道:难道我能在你家住一辈子吗?
曹虹想了想道:是不是我老公太……太……他这个人就是……
不不不,跟你老公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想通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嘛。
曹虹执意道:要不我让他先搬到招待所去住?
静竹突然就黑了脸:曹虹,我还是直说了吧,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命薄,担不起。说完,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碗,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曹虹和她老公都不知道该怎样劝解管静竹,只好默默地看着她离开。
管静竹搭上计程车以后,眼泪就流了出来。她也知道不应该这样对待朋友,而且人家两口子没有半点的不是,可是她实在演不下去了,事实上她在生活中从没有扮演好任何一个角色。
一个来月眨眼间就过去了,这当然是普通人的感觉,对于管静竹来说还是度日如年的。总算,管静竹等来了葵花的第一封信。
葵花号称读过初中,但管静竹怀疑她高小都没有毕业,刚到静竹家来的时候,笔画稍微多一点儿的字既不认识也不会写,幸好她喜欢抄歌词,有时在静竹给她的作废的公司记事本上抄一些《爱一个人好难》《潇洒走一回》之类的歌词,也算是无形中提高了写作水平。但是她的字还真不像她人那么水灵,全是趴着的,一个也站不起来,又仿佛写好之后被猪八戒的耙子耙了一遍,全部七扭八歪。但是这一切对管静竹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她需要这些字,而这些字在她眼中也犹如鲜花开放。
葵花在信中平静地描述了她的婚礼,男方的家庭状况,以及他们结婚的花消;也平静地描述了歪歪到了农村之后的生活,葵花说他能吃能睡,比在城里时还胖了一点;她还强调农村的空气好,歪歪也就不大咳嗽了。
这封信基本上就是流水账,什么形容词也没有,但却意外地给了管静竹一份踏实。
她来回看了几十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这一天管静竹的心情大好,正巧又是周末。下班之后,她便一个人去了这座城市价格最昂贵、出品也最讲究的一家日本料理店。
这里负责铁板烧的女孩子个个眉眼俊俏,巧笑清兮,美目盼兮,不仅身段苗条犹如风中杨柳,而且皮肤白如凝脂似乎吹弹可破。不夸张地说拉出去全是选美热牌。别只看她们漂亮,更是中看中用,其中一个女孩为管静竹烧烤的神户牛肉实在是恰到好处入口即化。据说此类专供的日本牛,是喝着啤酒听着音乐长大的。
管静竹自饮了一点清酒,微醺让她感到了稍许的轻松。她真是从心底感谢葵花,她决定当晚就给葵花回信,并且下次寄钱的时候要多寄一些。
她吃完了自己的最爱,又去商店想买一件东西送给自己。开始是雄心壮志想买钻石,然而把今天当做世界末日来过并不等于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曹虹说得没错,生活在继续,歪歪还需要很多很多的生活费,后来她决定给自己买一个名牌包。她的包太旧了,已经有失体面,但是看来看去还是嫌贵。那就买一双新的高跟皮鞋吧……或者一件羊绒毛衣……总之愿望一直在不停地变换,不过她在这一过程中找到了生为女人的乐趣。
最后她给自己买了一条真丝围巾,是好东西又在打折,不仅色彩鲜艳,而且花纹既张扬又典雅。买完之后她非常满意,欲罢不能又给曹虹买了一条,当然花纹不同却都是幸福的粉紫色。
意犹未尽,她还不想回家。而且她深知美好的短暂如同梦醒,想想自己有多可怜吧,这一点点欢乐就已成为她的节日。
商场的顶楼是电影院,现在的电影院都设计得很前卫,尽可能地脱离现实,或者说让你在两个小时之内忘记庸常生活中的诸多烦恼,所以电影业虽说不算景气,但电影院已是孤独都市人的避难所。静竹很想看一部文艺片,会比较配合她现在的心情。少女时代她也还是多愁善感的,有着与其他女孩相同的玫瑰色的梦想,然而转眼间……罢罢罢,还是不要做这种对比和联想,今晚就是放纵自己,尽可能晚一点地回到现实生活中来。电影院一共放四部片子,但全部不是文艺片,静竹选来选去选了一个《蜘蛛侠2 》。
她买了一大桶爆米花,一个人找到座位坐下之后仍显得怪怪的。其他观众都是成双成对,有些年轻的男女包一个情侣座位,立刻深深地陷了进去,虽然包厢椅把他们包得严严实实,但你完全可以想像出他们的亲密程度。
其实静竹并不是多么喜欢看带科幻色彩的超现实主义的影片,但是西片有气势,有高科技含量,这便是她选择西片的理由。然而影片开演不久,尽管银幕上又打又爱如火如荼,她的思想却在走神,无法跟着蜘蛛侠蹦来蹦去。并且不知为何,她总是想到曹虹两口子亲密无间的样子,他们半夜庆祝结婚周年日,爱得死去活来……
她下意识地吃着爆米花,想找回哪怕是一点点少女时代的快乐,但却已经完全不能。最后一次在电影院是和端木林在一起,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孩子,好像是看《侏罗纪公园》,情节紧张得令她抓紧端木林的一只胳膊,并且眼含泪花。那是她第一次知晓高度惊愕也会让人流泪。当时的端木林还笑她没用……可是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存在过。
影片还没有放完,静竹就出了电影院。
她在大马路上徜徉,轻风拂面,令她不是更清醒而是更迷醉。她突然想起公司年轻女孩子议论过的同性恋酒吧、猛男酒吧……那些地方如同海市蜃楼般让她感到既虚幻又神秘。她想,即使是万劫不复,她也要去一趟。钱不是可以买到一切吗?这是此时她最愿意相信的真理。
当然也不会是因为欲望,或者说这欲望里还有着一种做个坏女人的冲动。这些年来她做好女人已经做得筋疲力尽。“责任”这两个字像胎记一样与她的身心永难分离。
我为什么要那么好?!这个好字是我们想像的那么意义重大吗?!
是的,她就是在这样智乱神迷的情况下来到了桃色酒吧。她坐了很久,在这段时间里虽然内心混乱无比,但表面风平浪静。后来她遇到了焦阳,应该说他的样子都让她有点儿自卑,如果不是钱还能壮她的胆的话。
就像古老的拍花子那样,她痴迷地没有思维地跟着他走,当然她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关于焦阳的一切。她好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却又无法确定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是说真的她还是希望发生什么的。因为这个男孩子给她的印象不错,虽然看上去十分冷漠,但冷漠背后的不为人察的忧郁却不那么令人讨厌。
她需要爆发一下,真的很需要。
也许是幸运吧,她终于被举着菜刀的王植树惊醒。世界上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奇怪?偌大的城市,拥挤着无数陌生的脸孔,似乎人人都在服用维他命、蛋白粉、深海鱼油等名目繁多的保健品,所以那些脸孔在正常中还透着精明,但却偏偏让她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撞上了王植树———对于她来说这不就是个长大了的歪歪?
这已经不是冥冥之中的暗喻而完全是醍醐灌顶了。顿时,她旋风般地彻底回归现实,结束了她的自我放逐。
她有歪歪,她是一个母亲,这就注定了她一生都不会快乐。而且无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会不断地提醒她,责任如影随形。所以当她离开淘宝大厦的时候,她的欲望早已灰飞烟灭。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