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罗含-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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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宋婷婷还会不时地到四处张贴简易的小广告,招一些附近的学生到她家里来补习功课,赚一些柴米油盐的花费来补贴家用。
宋婷婷总是把补课的量安排得很少,因为老是觉得体力跟不上。讲解题目一旦超过一个小时以上就会觉得头晕目眩。她知道这样的情形和流产伤了元气不无关系。于是天暖补食,天寒加衣,半点也不敢马虎。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自从那个成了形的男婴被活生生地弄掉以后,宋婷婷已经好几月没有行经了。每天坐卧躺歇都像是身在船上似的,头重脚轻,浑身乏力。过完一个秋季,天气开始逐渐转凉。调养回复一段时间之后,宋婷婷的月经虽然有了,可是跟着又出了落红的症状,每回例假的日子算不清几时是个头,何时是个尾,底下老是淅淅沥沥不见停歇。
阴湿潮冷的房间里总有散之不尽的腥涩气味。
宋婷婷几次想要上门去找秦伟的爸爸,可是每次几乎连大门都没迈出就已经打了退堂鼓。
她对着镜子里自己的样貌一遍又一遍地打量,身上少了一块肉之后,整个人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脸上的皮肤黄蜡蜡地贴在骨头上,头发干燥易断,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看着看着就想要哭出声来,可是干等了半天,用手指一抹眼角,却连半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风和日丽的日子,身体的状况相对好些。宋婷婷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粉底,从橱柜里拣出一件以前穿过的颜色衣裳穿上身。
她毅然决然要到秦伟的家里去走一趟。
循着依稀可辨的道路,她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来到他家门口的时候,宋婷婷慢下脚步,从手提袋中取出化妆镜仔仔细细地又照了一遍,接着收起镜子,举手打算敲门。
才刚把手举到半空,就听到屋内一声暴喝:“你给我滚出去,以后都不要再死回来了!”
这声音即便是化成灰宋婷婷都能听得出来,是秦伟妈妈的嗓门。她屏息停手,附耳探听里面的动静。
秦伟的爸爸喊道:“你这个母夜叉,管头管脑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这钱是我给她的,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秦伟的妈妈喊得更响了:“你就是不要脸!以前在外面勾三搭四,香的臭的全都往你被窝里钻。出差那几年钱没赚回来多少,倒弄了一身龌龊毛病回来。什么剃头妹,洗脚妹都来添你的蛋,连小孩他老师你也搞上手了。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事情?我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还是不餍足,扔了一又拣一个,现在连民工拣剩下的女人都玩起来了。还偷我的钱拿出去倒贴在你的新姘头身上。她是个什么货色我会看不出来?妈的就是一只野鸡,你以为她看上你的人了?做你的大头梦去吧,你那点骚钱要是全用完了,你看她还拿什么脸色来看你。”
接着就听到里面“乒呤乓啷”砸东西的声响。
不一会儿,门豁然大开,宋婷婷避之不急,傻傻地立在门前。
秦伟爸爸夺门而出,差点撞在她身上,登时竖起两只眼睛骂道:“神经病啊,不声不响地站在人家门口。滚远点!”
宋婷婷愣住。“他不认得我了?”
秦伟爸爸头也不回三步两步走下楼去。这时秦伟的妈妈追了出来,站在门口又骂了两句。末了喊道:“一辈子也别踏进这个门。滚到你那下三烂女人的娼窝里去吧。”手把着门,仍自气犹不平,瞥眼看见宋婷婷,便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吵架吗?”
说完“嘭”地关上大门。
“嗡嗡嗡”的声响在走廊里回音不绝。宋婷婷忽然感到一丝寂寥,想要拿出化妆镜,思忖了一下又觉得没意思,“唉”了一声,转身走下楼梯。
第十三章
(十三)
电台发布寒流警报。
第二天果然冷空气南下,窗外的行人全都勾头缩颈瑟瑟而行。
金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对于距离的感觉变得很模糊。兴许是屋内暖气在玻璃上挂成水珠的缘故,里头跟外面像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薄薄一层窗户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巨大空间。屋里的东西太过真实,叫人看着生腻,窗外的景致却又像是海市里的幻觉,行走的、立定的、颤抖的、镇静的,全都飘忽不定,仿佛呵一口气就会被化掉。
金金蜷在被窝里,额头烫得厉害。手脚却是冰凉的,好像血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怎么流也不能把热腾的血液送到四肢的末端。
空调的暖气把人熏得迷迷糊糊,金金感到一阵莫名的沮丧。心像是行驶在一条盘根错节的隧道里,任凭怎么极目远眺也看不见通道的尽头在哪里。脑袋空空如也,分量却重得匪夷所思。
金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围困在浮木上的旱鼠,周围应有尽有全是海水,而它却要眼睁睁地被渴死。
金金不是一个会轻易情绪低落的人。
这一次无端的沮丧是和天气转凉同时开始的。
以至于起初金金甚至错以为是季节的突然变化引起了心理的不适。
情绪这东西难以捉摸,和天气的瞬息万变一样,抓不住根源起头在哪里。
蝴蝶扇一下翅膀,就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金金知道Mark从前在人民广场当过男妓的事情,但是关于细节他从不主动去询问。不是不好奇,也不是不感兴趣。只是心里有着微妙的念头,不能,不想,不敢,也不愿去问。不能问,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是感情交往的底线,对情人的过去知道得太多,只会增加隔阂而不是互相了解;不想问,是因为金金的性格脾气使然,他不是个喜欢追着旧事不放的人;不敢问,是因为不晓得Mark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好不容易藏起了伤疤竟然有人要扒开了往上面撒盐,想来也不是件叫人高兴的事情;不愿问,是因为即使知道了细节过程也不见得怎样,总不能还希望Mark因为心里有了亏欠便更用心地把他当一回事儿。
金金把头蒙在自己掘好的沙坑里。宁可不知是福。
可是,偏偏越不想知道就越有人告诉。
而且竟然还是Mark自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金金听的时候心里颠来倒去横竖不自在,恨不能自己的耳朵一下子失聪就好了,可又忍不住想要套他再多说两句。前一言,后一语,全是自相矛盾的对白。
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Mark已经醉了,也分辨不出金金的真实意图,只是一顿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讲什么。
事情的开始金金也没料想到最后会成这个样子。
他本来约好Mark一同到浦东龙阳路底下一个冷僻的地方去飚车。结果出来见面的时候,发觉Mark似乎喝了酒,脸颊红红的,眼神也有些涣散。金金便问:“你没事吧?”Mark笑道:“没事。能有什么事。”
车子开足马力,断了线似地急驰在大马路上。金金搂抱着Mark兴奋刺激地大喊大叫。夜色深沉,他们俩像是刚从地狱里被放出来一样,肆无忌惮地欢闹叫嚣。
Mark开车走的不是笔直的路线,握着车龙头的手在抖,蜿蜒曲折地飘着S型的大弧度。车轮碾过的地方,有阵阵打着旋子的疾风快速地转动。
遇见偶尔的一两下颠簸,金金便像是到了高潮似的迸发出一声吼,接着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忽然迎面开来一辆夜行的大卡车,车速也非常快。正巧Mark的车子飘忽到了对面的方向,眼看要撞到了,金金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把头埋在Mark背后。Mark猛地惊醒,拐转车头,千钧一发侧过了车身。
两个人都吓出一身冷汗,停下车,靠在路边。
Mark吁了一口气,说道:“差几公分距离,我的肩膀都已经快贴到卡车铁皮上了。”
金金脸色一冷,心有余悸,催道:“快回去吧,不玩了。”
Mark再次发动车子,可那车子却闹起了别扭,哼哼叽叽怎么摆弄也不能启动。金金着急问道:“怎么了?没油了吗?”
Mark检视了一圈,说:“油还有不少。可能是磨损太大,不知道哪个零件出了问题,估计是报废了。”
金金一听便泄了气,说道:“天这么黑,荒郊野外的这可怎么回去呵?”
Mark说:“你等等。”然后转身向大路边上的一条小道摸索走去。金金刚想问:“你要到哪里去?”还没开口,已经转眼不见了背影,荒凉空寂的马路边只剩下金金一个人和一台快要散架的车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Mark又原路返回,手里提着什么东西。
金金见他回来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迎上去,问:“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Mark一笑,扬着手,借着隐约的路灯,似乎他的手上拿着瓶瓶罐罐的东西。
他边走边说:“这里周围我转了一圈,都看不到有修车的地方。连借宿的旅馆也没有。公交车站倒是离得不远,可也要等到明天凌晨才有第一辆车。回不去了,要在这里过夜了。”
金金顿时像一只被拔了气门芯的轮胎,嘴里嘟囔着:“这么冷的天,睡在大马路边上肯定要睡出毛病来的。”
“那就不要睡啊。从没试过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熬夜吧?我找来了些酒,喝点酒暖暖身子,说说话,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金金接过Mark递来的酒瓶,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心中一笑,也只好这样了。
既不可能随身带着一次性的杯子,周围也没有任何干净盛物的容器,Mark和金金只能嘴对着瓶口直灌。
两个人干喝着,眼睛都不看对方,空旷的大马路上要过许久才会出现一部车辆。而那车也必是飞速而去,半点不想要停留的样子。金金时不时地站起身,挥舞着手臂驱赶从路旁植物丛里飞来的毒蚊子。Mark喝完了手中的酒,开口说道:“今天晚上喝得可不少了。”
金金回头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已经一阵连着一阵,便应道:“是呀。来见我之前你就已经喝过了吧?车子把手都握不住,直打飘。我问你有事没事,你还说没事。没事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Mark头倚灯柱,双眼含笑说:“酒喝多了开车才带劲儿呵,感觉像是腾云驾雾一样,你刚才在我后面难道不爽吗?”金金听Mark说话的时候已经舌倦眼荡,像是醉得不轻,便说道:“得了,你站到那风口里去吹一吹醒醒酒吧。”
Mark瞪了瞪眼,道:“吹什么吹。难道我醉了吗?”说着自己手上的一瓶酒已经告罄,便来夺金金身边没喝完的酒。金金看他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怕他再喝下去真要出什么事,便先一步把酒瓶抢到手里不让他拿去。可Mark的力气比金金大,横推竖拉,力逼着就要夺走。金金索性把酒瓶往地上一扔。只听“咣铛”一响,路口风急,空气中顿时溢满酒香。
Mark的手举在半空,既不伸出去,也不缩回来,像是脑袋里的弦被什么东西浸泡松了,反应一时跟不上眼前变化的速度,仍然没弄明白好端端的酒怎么就洒了一地。等了几秒钟时间他才叹出一口气,缓缓走到路的最边缘,靠着行道树,整个人倒身坐下。金金走上前,关切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看你今天人就不对劲。不能告诉我吗?”
远远的路灯照射下,Mark就像是个受了什么委屈的小孩,埋着头,半个脊背靠在树的根基上。凄空的黑夜像一床巨大的棉被。连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过,发出的都是催人入眠的旋律。
Mark嘴里咬着舌头口齿不清地说道:“小阿福诊断书出来了。他得的是爱滋病。”
“谁是小阿福?”金金话才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觉得不该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隐隐觉得里头有自己不想知晓的事情。
“小阿福你都忘了?当初不是你带他出道的吗?以前我们一起在人民广场喷泉对过蹲点的时候,不是一直就是小阿福帮我们把风的吗?”不知Mark的眼神恍惚去了哪里,金金在他的眼里似乎成了另一个人。他继续说道:“现在他也能干了,人长大了,会自己揽生意了。不过我总是跟他讲,你稳着点,别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沉不住气,心里头老是烧着火似的,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没什么真家伙,看着你那嫩相就要欺负你。可他偏不听,为他好跟要害他一样。现在尝到苦头了吧。‘老标杆’介绍的生意他也去接,那是个什么货色,能有好事轻易到别人手里去?结果就成今天这样了。小阿福和一个外国鬼上床。才一个月不到就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怀疑自己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现在去医院一查才知道是爱滋。叫人看着恨也不是骂也不是。”
金金不等他把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讲完就走到一边,独自扇手吹风去了。
Mark站起身想要拉住他,一个踉跄没站稳,又坐了下去,说:“你怎么走了呢?”
金金不理他。站着生了一会儿闷气,拍死了两三只蚊子,然后转身,走到迷迷糊糊的Mark身边,问:“你现在还经常去人民广场吗?”
Mark半睁着眼,回答了一句:“收心了。”
金金心里暗道:“这还差不多。”
Mark话没说完,又接着讲:“只有憋不住想他们的时候才偶尔回去个一两趟。”
金金立刻脸色阴沉,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骂道:“没人性的东西。”于是转身,车也不管,人也不顾,抬腿便走了。一个人在马路上赌着气淅沥哗啦地乱闯。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天色还是乌漆抹黑一片。路仍是笔直向前不见尽头,连个拐弯岔道都没有。
金金只顾一个劲地往前走,冷不防眼面前横出一条黑影,把他唬得厉声尖叫起来。原来从路边野地里窜出的是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在金金面前立定。这猫有双诡异的黄色眼睛,他见金金叫得这么大声也不慌张,轻轻迈开前腿,慢慢蹑着步子。边走边转动脖颈,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金金。金金定了定神,发觉这猫爬动的姿势竟像是个人在走路,不禁寒毛倒树。心里念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一直走下去还指不定会撞到什么东西。于是他赶紧回转身,走了和刚才差不多同样长短的时间,回到Mark身边,这时Mark已经睡熟。
金金看着他沉睡时一张俊秀的脸庞,心头一动,推醒他,轻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Mark醉梦里醒来,揉了揉眼睛,呆滞了半天,反问道:“你是谁啊?”
金金怔住,一时间神志也跟着迷糊了起来,脑子里打了三四个格愣才站起身,抡起一脚踢在Mark的屁股上。Mark倒也不觉得疼,醉笑了两声,翻身又睡了过去。
长夜露重,就这样闹了整整一宿,第二天回到家里金金就禁不住病倒在床。
热汤暖药地在家静静地调养了几天,这才渐渐回复过来。
天气是殷殷实实地凉了下来。树上的叶子几乎快要精光落尽了。每家每户都开始换衣添褥,准备着手过冬。
大街上人们穿衣的色彩也从艳丽转向暗淡。人走在路上,脚下全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步调,被风吹着,都恨不能一时飞起来,快点回到暖和的家里。
小可这时已经把家中的旧窗帘全部换成了崭新的花棉布。床罩被子枕头也都换上暖色调的布料。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医院里忙进忙出,家里就像是个废弃的临时仓库,许久没有人来打理了。
段哥出院的日子,小可提前一天就在家里忙活开了,该收拾归置的全都各就其位。
换枕套的时候,小可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件,伸手探摸才发现,原来是段哥生日的时候他藏在枕头底下的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拆封。小可把他仍旧放到新的枕头下面,继续打扫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