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罗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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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第二天沈赫和小可帮段哥结清了所有住院费用,然后把他带回家。沈赫坐在出租车的前排,小可和段哥坐在后座。小可的手挽着段哥的胳膊。沈赫有意无意地从后视镜里望着他们俩。
猛然一个急刹车,座位上的四个人同时往前扑顿。沈赫抬起头的时候正巧看到小可在反光镜里也正对着他看,于是尴尬一笑把目光瞥向其他方向。
这天晚上段哥在枕头底下摸到了小可送的生日礼物。
拆开包装打开看时,里面是一个钥匙形状的足金挂件。应该是小可特意叫工匠打造的。段哥仔细端详,发现这钥匙留白的地方刻着“二零四”三个数字。这时小可已经在他的身边睡着了,忙了一天,累得头一靠枕就眼皮发沉,一眨眼工夫就进入了梦乡。段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下去。小可在睡梦里皱起眉头,用左手在眉间无力地抓挠了两下。
清早醒来,小可揉眼伸腰,发觉段哥不在身边,于是下床到其他房间寻找。段哥正在厨房里煮牛奶。小可笑着走过去从背后悄悄搂住段哥的腰,什么话都不说,把头紧紧地贴在段哥的后背上。
段哥会心一笑,举手缓慢地转过身,说:“回床上去吧,等会儿着凉了不是闹着玩的。我这里马上好了,早饭送到你床边来。”
小可踮起脚尖,在段哥的脸颊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后一步蹭不足三寸回到卧房,“哗啦”一下掀开被子,弓身钻了进去。
蒙进被窝等早餐的时间里,小可忽然想到了沈赫。想起他的时候,小可叹了一口气,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天花板。
段哥住院的时间不算短,沈赫几乎请了全假陪在床边。
医院的病房里严禁吸烟。这段日子沈赫每回烟瘾上来的时候就远远地离开住院大楼,躲到一个墙角边点上一支香烟,低着头猛吸一口,然后缓缓喷出一团云雾。从段哥病房的窗户望下去,一个顺势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沈赫抽烟的地方。每回沈赫歪着头扳动打火机的时候,小可总会站在窗户边不声不响地临视着他。
沈赫是个能把烟抽得非常帅的男孩子。抽烟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锁着,一吞一吐之间像是在冥想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沈赫抽完一根烟便会朝段哥病房的位置抬头仰望。每当他快要抬起头的一刹那,小可都会诚惶诚恐地躲到窗帘后头,一只手掩着帘子的下摆,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到背后抚摸发端的小辫子。等了片刻时间之后,再往下看一眼。这时沈赫或者已经掐灭烟头离开墙根,或者有时他仍会接着抽第二根烟。
第二根烟所用的时间通常比第一根短,不到五分钟沈赫已经走进大楼,蹬上楼梯。推开房门,看到小可仍守在病床边。
床头倒挂着的药瓶中正有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坠,通过针管全都溶解在段哥的血液里……
等到段哥端着早餐来到床边的时候,轻轻撩开被子一看,小可闭着眼睛已经又睡着了。
段哥放下早饭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坐在沙发上,随手翻了翻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的报纸——没有特别吸引人的版面。接着他又右手托扶着下巴,盯着墙上小可的“眼睛”发了一会儿呆。记得这些黑白的特写照片全是在北京的时候,段哥亲自帮小可拍摄下来,带回上海挂在墙上当作念想的。如今一晃已经过去两年了。
段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思索着似乎镜框的颜色有些陈旧,需要再重新去配一幅架子。
他闭上眼考虑该给这双眼睛配一副什么颜色的镜框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两年前一桩有趣的小事。想着想着,便不由地笑了起来。
那时应该是春天发生的事情。
“天籁”酒吧举行了个化妆舞会。所有进场的人一律被要求戴上面具。
建议面具最好是全罩脸的款式,彼此互相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和嘴巴上说话的空隙。为了增加乐趣和神秘感,跳舞玩乐的时候规定最好不要把面罩摘下来,等到舞会高潮的时候,由主持宣布,才统一揭开面具。
当天晚上段哥也邀请沈赫来参加舞会。
可是沈赫百般推托,一会儿说:“我又不跳舞,去了也是傻站着。”一会儿又说:“家里没面罩这玩意儿,特意为这去买一个又没那闲工夫。”
于是段哥便从筹备舞会的道具箱子里拿出一个来送他。
段哥一边硬把面具塞到沈赫的手里一边说:“我给你面具。你给我面子。搞一次这么大的舞会不容易,你只当是来为我捧个场。不跳舞你就坐着喝酒。喝酒总不用人教吧?”
沈赫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具,是一颗白马的头颅,四周围絮絮拉拉地飘着皑皑的马鬃。
晚上八点一过,舞会便隆重开场了。
灯影人影乱成一堆,猫狗鸡鸭,牛鬼蛇神,什么样打扮的都有。奇装异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粉墨登场,不一会儿舞池里就扭作一团,有人尖叫,有人呼喝,群魔乱舞,仿佛人间炼狱一般热闹欢腾。
段哥头戴一张铁面人的假脸在舞池里不停地寻找。
不一会儿他便找到了那匹英姿飒爽的白马。
段哥走过去邀他跳舞。
“白马”摇了摇头,说:“不是讲好了只喝酒不跳舞的么?”段哥隔着面具讪笑起来。
舞池里弱水三千,沸沸扬扬,段哥回身继续寻觅其他的舞伴。
一场舞会,人潮涌动,平均每三分钟就可以换一个舞伴。谁也见不着谁的庐山真面目,全凭舞动时身上散发的活力吸引目光。心里各怀主意,像在猜谜。同时又要藏住自己的谜底,叫人猜不透的,便是赢家。
几支舞曲结束。忽然那“白马”从灯影暗处窜了出来,在舞池的正中央拼命地扭动。
动作很大,舞步也是不曾见过的样式。
段哥和其他人同时注意到了,心中却比别人更是诧异,走到他的面前出神地看着他。“白马”见“铁面人”杵在他跟前一动不动,便伸手拉着他一起舞蹈。
随着昏暗的灯光和离乱的音响此起彼伏,段哥渐渐看不清眼面前的这匹马驹。
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灯光恍然大亮,主持人宣布所有人在这时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摘掉面罩,互相结识。
段哥与“白马”跳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最后一刻还搭在一起。音乐静下来逐渐听得清说话声音之后,段哥笑道:“还一直说你不会跳舞。今天看你跳得挺不错的嘛。”
“白马”甩头摘掉面具说:“我从没讲过我不会跳舞啊。”
段哥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人长得又干又瘪,满脸的雀斑,笑起来的时候一排爬牙露在外边。段哥忙问:“你是谁?”
那人说:“我就是我啊。”说着咧嘴一笑。
段哥急着问道:“这面具不是你的?”
那人面露惊奇:“你怎么知道的?刚才我被拦在门外服务生不让我进来,就因为我没戴这套子。结果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见我在和门口的人吵架就把这个马头扔给了我。”
段哥顿时觉得哭又不是,笑也不是。原来搞了半天弄了这么一出“白马非马”的笑话。
这是“天籁”酒吧唯一的一次假面舞会,后来再没有像这样的活动举行过了。
偶尔段哥会请一些专业的男模来走走秀,又或是组织一两场内衣款式新品发布会。借着酒吧的人气捧捧内衣的牌子,同时也靠内衣的表演反过来火一火酒吧的生意。
当然在这样的活动上,尺度的拿捏段哥都很有分寸,没有半处可以叫人捉住把柄的地方。
单就这一点来讲,“天籁”是做的最好的一家。
既不是畏首畏尾的保守作风,也不是放肆无视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一切过犹不及的事情都不会涉足。看似险险地打着擦边球,其实真真恰到好处。
只是后来冷不丁冒出个“彩虹”酒吧,异军突起一时间抢占了“天籁”所有的风头。
据说原因是“彩虹”酒吧的后台比较硬,敢人所不敢,为人所难为,新鲜有趣的活动天天都有,因此把一些中间客源全都吸引了过去。于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天籁”的生意便每况愈下。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谁想到忽然来了个峰回路转。一夜之间彩虹吧竟然被警察局给盯上了。而且检查的名目不是慎之又慎的情色风化,而是从来没人注意到的瘾货毒品。后台再硬也挡不住旁肋上冷不防插来一刀。当即查封的查封,吊销的吊销,罚款的罚款,没收的没收,闹得整个彩虹酒吧人心惶惶,事情一出才刚过了没几天就渐渐树倒猢狲散,酒吧的侍从伙计各自寻找各自的门路去。偌大一间酒吧像被一下子抽空了一样,前一天还是声色犬马的乐园,才转眼工夫就厅堂冷清无人问津了。
接着下来“天籁”的生意便有了起色。拢共也就这么一拨人,不是流向东,必是流向西。“天籁”重新回复到过去门庭若市的繁荣景象。
哪晓得这厢好景也不长。没过多久段哥遭了冷箭,被一群素未谋面的人打成重伤。“天籁”少了顶梁柱,不出两个星期也乱成了一团,各项事务全都不能正常运作,只好暂时歇业。
整个过程像是一出蹩脚的闹剧一样。明里争暗里斗,弄到最后两败俱伤。
有相当长一段日子金金和宋晓君闲下来无聊的时候哪里也去不了。
几家名气大一些的酒吧都遇到不少麻烦。“浮生”像是搞游击战似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Asian Blue”的老板好像有意收手退出不干了;而学校附近的“二丁目”更是面临市政动迁,眼看就要被拆除出局。
宋晓君只觉得目下是一片百业萧条的景象。
再看周围的玩伴也是顾盼无人。翡翠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基本上找不到她的人影。而每次找金金出来玩的时候,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大说大笑的了。虽然只要跟他在一起,他依旧会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但讲的事情却都是些既不好笑也不用心的杂事琐事。光听他起个头就已经要昏昏欲睡了。
在家的时候也很无聊,姐姐总是闷着头一个人看书。偶尔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也只是看看时钟是几点了,不和宋晓君说一句废话,然后接着低头翻书。
宋晓君实在憋不住了就往白门家里跑。有天没夜地在他家里住着。唯一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白门一个人了。宋晓君依然喜欢听白门讲他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宋晓君听白门说话的时候喜欢仰躺在他家那张洁白的大床上,双手尽力伸展,想要同时揽住床的两边。然而床的宽度还是略微大于他手臂完全铺开的距离。差那么半截手指,再怎么用力够也只能要么左要么右,无法同时兼顾。
偶尔宋晓君仍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上网。聊天室里挂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等着别人主动搭讪。若是没有人对他的ID感兴趣,他就呆呆地看着屏幕上人来人往。
虽然宋晓君从不见网友,也不通过网络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他依然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上网去聊天室的事情告诉白门。
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每个人都有私下里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上网时间久了,人就会有不真实的感觉。也许网络是一个所有人合伙起来编织的骗局也未可知。宋晓君像一只沉默的蜘蛛,不知道在这个被旋转成圆满图形的封闭世界里自己该何去何从。
白门是个感情细腻敏锐的人。但是他只善于在叙述故事和描写小说的时候阐述自己的想法。他不会用一些具体的行动来更直接地表达自己。
十二月中旬天气冷得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白门说:“三十一号晚上有倒计时的活动。我陪你出去看别人狂欢吧。”
这是难得的一回白门约宋晓君外出玩乐。
宋晓君笑得很平静,说:“好呵。随你怎么安排都好。”
临近岁末的时候宋晓君收到一封从别处寄来的信笺。
信纸鼓鼓囊囊地塞在一个窄小的信封里面,由宋婷婷拿在手里反复端详。
“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只写了地址和宋晓君收,你知道是谁寄给你的吗?”
宋晓君接过信封翻转察看,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东西。
猛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宋晓君吓了一跳:“谁呀?叫得这么吓人。”
宋婷婷回答说:“是隔壁的小姑娘。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又打又骂的。”
宋晓君问:“为了什么事情?”
“还是那笔老帐。谈了个比她大三岁的男朋友,家里不允许。这事闹到今天都已经好几个月了,还是依旧三不罢四不休的。她爸妈自从上回发觉她交男朋友之后留了一百二十个心,上学放学亲自接送,除了上课以外不允许她踏出家门半步。小姑娘就天天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一会儿撕书扔本子,一会儿又砸东砸西的。闹一回就被她爸爸打一回。打了没过两天又接着闹。再这样下去家都快要被她给拆了。”
宋晓君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不知到最后怎么个了局。
没想到过了几天,林家小姑娘的男朋友竟然找到她家楼下来了。他冲着窗户喊了小姑娘两声,结果被小姑娘的爸爸听见,推开窗户着实骂了一顿。男孩子灰头土脸地走了。
等他走以后,小姑娘闹得更加厉害,吵着嚷着要放她出去,不然的话她就从五楼窗口往下跳,让爸妈等着去收尸。
爸爸一下重重的耳光抽在她脸上,骂她昏了头,说这样的话,爸爸妈妈白养了这个女儿。
小姑娘憋着一口气,二话不说,“噔噔噔”冲到窗口,不等人明白过来,已经探身跳了下去。
没过多久楼下就聚满了街坊邻居,七嘴八舌地绕成一圈。有好事的来敲她家的门,让她们家大人快点下去。
林家爸爸下了楼,拨开围观的人群,往里一看,女儿俯卧在地上,脸侧着,嘴角落花流水似地淌着鲜红的血浆和白花花的沫子,但是眼睛还在微弱地翻展,鼻子里一息尚存。
周围的人都不敢大声议论,目光像是从四面八方打来的聚光灯,齐刷刷地照着林家爸爸,等着看他有什么反应。只见他慢慢弯下腰凑过去,冲着他女儿说道:“怎么没把你给摔死!”
四周一片唏嘘。
这事情过后一个星期便是十二月三十一号岁末。
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快祥和的气氛中。
小姑娘被送进医院之后头几天,邻里街坊纷纷议论着这件稀罕的事情。没过多久听不到后续的结果,周围的人便都开始渐渐淡忘了。
偶尔有人想起来:“呃……上次那个跳楼没摔死的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谁知道怎么样了。摔成傻子了吧,爹娘养着呗。”
只有宋晓君真心关切。回到家里一听姐姐说起这事情马上冲到隔壁去敲门。
宋婷婷追出来喊道:“敲什么敲。一家子全在医院里伺候着呢,都快一个多星期了家里一直空关着没人。前两天我已经买了水果补品到医院去看过了。他们家小姑娘躺在病房里,现在人也醒了,事情也想明白了,傻不傻?做出这样的事情,自己作孽还要拖累父母,弄到这步田地就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那她算是没事了吧?”宋晓君听姐姐话里的意思不明不白,便试探着询问。
“什么没事了。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哪会没事。她躺在床上,现在是高位截瘫,大小便失禁。整个人就算是废掉了。”宋婷婷边说边摇头。
宋晓君听了这话心头一酸,问道:“那她爸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一边端茶送饭伺候她,一边戳娘道皮地骂三门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