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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旃罗含-第3章

小说: 旃罗含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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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阑珊处流连着一群异样的身影。他们或坐或蹲,或徘徊左右,或踌躇前后,神情面貌全都没有清晰的轮廓,只是悠悠地散着暗香。躲在灯光无法照射的角落,他们像是群走失灵魂的躯壳一般彷徨无措。然而他们的眼神却格外地锐利,像是一把把抹了油光的刀子,划开黑色,穿透暧昧难辨的脸孔,直勾勾地射出来,四下打探,寻找自己的猎物。
    他们是一群特殊的猎人,自己同时也充当猎物,摆弄着姿态,等待别人投来勾留的目光。
    人民广场是上海“同志”圈里有名的一个渔场。只要夜间天气不太恶劣的情况下这里总是人丁兴旺。有不少MB的帮派组织在这里有自己的据点,由一到两个为首的老大带领着,招揽客人,恣意玩乐。
    然而这些毕竟是户外的野客,在情在理到底不入流。
    宋晓君跑跑停停一阵急奔,终于在人民广场的一块花坛边歇住了脚步。
    不远处有个人正歪着脖子,半截下巴缩在领口里,手上燃着一枝香烟,橙红色的烟头小心翼翼地闪烁着。
    回想刚才,空荡荡的屋子里就他一个人,姐姐出门给学生补课。实在无聊。宋晓君一通电话打到苏洋的家里。他已经睡了。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宋晓君咬了咬牙。空气里飘散着躁动的情绪。
    耳听得窗外不知哪里传来了狗叫的声音,这吠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没有可以捉摸的来源,倒像是随着暮色一同降临人间的伴奏。
    宋晓君左手缩撑着套上手表,右手拔根拉起跑鞋,关上日光灯,拿好钥匙,锁上大门,出去走走。
    四月天,夜间还有几分凉意,他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不分东南西北,乱跑乱晃。
    不一会儿来到了人民广场的花坛。转了几圈,停住脚步,匀了匀呼吸。这里的空气很干净,有植物散发的清香,草地和泥土的气息在黑夜里也变得更加沁心。
    蹭过来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看了宋晓君一眼。走过去,又走了回来。
    问道:“小弟弟,现在几点了?”
    宋晓君抬腕一看:“八点差七分。”
    那男人没有走开,继续盯着宋晓君,神色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欲念。宋晓君站在花坛边,深深呼了一口空气,左望一眼,右看一眼,回过头,只见那男人还站在原地,不由地心头一颤。这是要干吗?
    那男人冲他微微一笑。宋晓君尴尬地对他也笑了笑,干咳一声,忙忙走开。
    走出十米开外,回头一觑,那男人仍在对着他微笑,不禁害怕起来,加紧了两步,逃离这个地方。
    跑了一阵,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快到家的时候,远远望见窗户里透出灯光。姐姐已经回来了。
    踏入家门。姐姐正低头整理衣衫,看见弟弟进门,便问:“这么晚到哪里去了?”
    宋晓君换上拖鞋,褪下手表,脸上的表情似乎有意装作没听见姐姐的问话。
    可狭窄的空间没有周转的余地。
    宋晓君抬头撞见姐姐执意询问的眼神,于是擦了一下鼻子说:“闷得慌,到同学家去坐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晨,太阳只稍稍露了半边脸就躲到云层里去了。
    宋婷婷临着窗台的镜子往自己头上佩戴发夹。 宋晓君在卫生间漱口刷牙。大清早的空气当中满是牙膏管子里散发出来的特有清香。
    气象预报员的声音从隔壁人家的收音机里见缝插针地往外散播:“今天本市天气以多云为主,午后有短时间的降雨,请居民及相关单位作好防雨准备。今天最高气温十七摄氏度,最低气温十二摄氏度。”
    宋晓君匆匆洗梳完毕,吃了两口早饭,跨上书包就出门了。
    姐姐撇下梳子和镜子,追到门口把他喊住:“伞怎么不带!下午要下雨的。”
    宋晓君折返回来,从门后挂衣裳的钩子上拿起雨伞,然后对姐姐说:“今天我要晚点回来,不要准备我的晚饭了。”
    边说边飞奔着出了家门。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宋晓君的眼神划过净白的墙壁。
    凡是有空间的地方到处贴满了油刷墨印的小广告:专治淋病梅毒,一针见效;专业钻孔,疏通下水道;酒店直招,男女公关,月薪过万。诸如此类,零零总总。
    宋晓君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他抖落出书包里的书本文具,一边归整,一边不时地抬头注意门口的动静。第二个进来的是个女生,坐在最前排。她一进门就笑微微地打了个招呼,坐定之后开始整理书包,随后又站起身,走到讲台前擦拭黑板,十分忙碌。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踏进门来的是苏洋,他往宋晓君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接着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三三两两的学生。不一会儿早晨短暂的宁静就被完全打破。前前后后的同学高低错落地交谈着天南地北的话题。
    宋晓君站起身,看准机会走近苏洋的座位。苏洋正低头整理书包,很用心的样子。宋晓君的眼神仿佛是长着触角的藤蔓,蜿蜒曲折了几个来回才落在苏洋的身上。
    苏洋在课桌抽屉里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宋晓君,停顿了一下,问:“有事吗?”
    宋晓君说:“我想我们还是再好好谈谈。放学以后你先不要走……”
    苏洋不容他把话说完,便截住他的提议,生硬地说道:“算了。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话语里满是不胜其烦的口气。宋晓君连愣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苏洋便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到讲台边递交昨天的作业,然后转身走出教室的大门,半点没有犹豫的样子。
    一整个上午都是多云的天气,太阳几乎要在厚厚的云层里溺水窒息了。宋晓君手托腮,凝望着天空。教室里老师的讲课声和粉笔划擦黑板的声音就像是背景画面上哄染的色调,一丝一毫也没能进入他的脑海。
    下午天空下起了雨。没有风,雨是直直往下坠的。所有的窗户紧闭,宋晓君双手抱在桌面上,头埋在中间,竖起一只耳朵,听雨水打落在玻璃上的声音。
    放学的时候雨渐渐停歇。同学好友相携着离开。 宋晓君缓缓仰起脸,看到苏洋的座位空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家了。玻璃窗上残淌的雨水正专心致志地盘索着让人费解的图案。宋晓君觉得意兴索然,慢腾腾地整理好书包,把雨伞胡乱往里一塞。
    脚步走着走着又朝人民广场的方向移动。
    书包耷拉在肩上,随着步子的快慢在后背上轻重缓急地敲打着拍子。
    地面有下午雨水的残留。
    远处一个身影向他走近。
    宋晓君没有抬头注意,脚步踏进一个水洼。
    那渐近的身影正抽着烟,烟头的火在烧。
    又踩过一个水洼,那人已经走到宋晓君的身边,两下里都在掂量着自己的心事,无暇分心,肩头和肩头便撞在了一起。那人的手指一抖,香烟就落了下来。
    烟头在水里“嗞”地一声熄灭,淡蓝色的火光轻轻地晃了一下,便消逝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宋晓君被撞得往后一颠,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幸好那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宋晓君稍稍平衡了一下,才稳住脚跟。
    那人放下手掌,定定地把宋晓君上下打量了一遍,说道:“这么小年纪就出来混了?”宋晓君抬眼,看到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眉宇清秀,眼神却有几分凶相。
    他退开两步,说:“你讲什么我不明白。”
    那人仿佛可以洞悉宋晓君心里的想法,微微笑了起来,笑的时候眼神依然很冷,说道:“看你紧张的样子。怕什么?是新来的吗?”
    宋晓君看着他微笑的脸,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苏洋,于是愣在原地,又不晓得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显得有些进退无措。
    那人咳了一声,气韵悠长地说道:“你长得挺帅的,叫什么名字?”
    宋晓君听他这么说,脸颊便胀红了起来,不由地从嘴里呢喃着报出了姓名。
    那人微微一笑,问道:“本名?”
    宋晓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迟疑了片刻,从嘴里滑出个“是”字。
    那人伸出手来:“交个朋友,我叫沈赫。”
    宋晓君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匆忙躲开他伸来的手掌,说道:“我不认识你。”
    沈赫笑了起来:“腼腆得很嘛。”
    宋晓君不答,又往后倒退了两步,转身仓皇地跑开了
    身后听见沈赫喊道:“跑那么快干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宋晓君边跑边忍住不要回头。一阵心慌意乱,急匆匆回到家里。
    姐姐不在,可能又去家访了。
    宋晓君坐定下来,喝了一口水,心里暗自念道,最近总是家访,是学校快期中考试了吧。
    于是他独自一人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阵。洗洗弄弄,躺到床上。
    “啪嗒”一声拉掉床头的台灯,四周的黑暗一下子蜂拥而至。来不及细想,耳边仿佛又听到刚才烟头落进水面时的声响。
    一阵迷迷糊糊的思绪之后,宋晓君慢慢进入了梦乡。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隔着窗户总也挥散不去,夜间醒来的人听到雨声忍不住便要抱怨。
    四月的天气,阴雨绵绵,天空像是得了不治之症,拖沓着繁复的装裹一天天往黄泉路上奔。
    第二天,学校里的下水道主流支流全部堵塞,楼道里、厕所里、教室里水浸雨浇,汪洋一片,闹腾了大半天。
    还不到中午老师就宣布放学,全部回家。
    趁着下课放学人声鼎沸,人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宋晓君走到苏洋边上,轻声说道:“苏洋,我……”
    话才出口,字未成句。苏洋腾地站起来,反应很大,怒睁着眼睛,喝喊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烦了!我忍你很久了。好话坏话都听不懂吗?你这个变态!听好了,我是正常人。你以后再来烦我小心我揍你!”
    整个教室霎时静了下来,仿佛刚杀过人一样,所有眼睛都盯着他们。
    宋晓君的脸热得快炸开了,想说什么,又不晓得怎么说。片刻。他低头回到座位,理好书包,站起身,撑到门口,头也不回,急急地走了。
    宋婷婷一整天没课,呆在家里看书。天气预报说这一周的时间都不会开晴。
    外面传来敲门声。宋婷婷看了看时钟。敲门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弟弟回来的动静。
    “吱呀”一声。是隔壁林家的小姑娘来串门。
    “姐姐,我来借点东西。你家有没有花露水?”
    宋婷婷放下书册,是一本李碧华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问道:“这时候要花露水干什么?”
    林家小姑娘捋起袖管,在手臂上指指点点,说道:“喏,全是被蚊子咬的。现在的蚊子都快成精了,天还没热就出来作怪。”
    宋婷婷起身。花露水的瓶子摆放在电视旁边的VCD影碟机上。这台机器还是几年前为了庆贺宋婷婷考进师范大学,奶奶存钱买来的。后来姐弟俩都不怎么看,就成了摆设。
    林家小姑娘坐下,嘴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蚊子这东西讨厌得很,你说要是光吸几口血也就算了,反正也不在乎这点血,可它还偏偏弄得人皮也痒、肉也痒,这不是成心等着让人拍死吗? 我敢说,看到蚊子就光火的人,有一大半不是因为它吸人的血,也不是因为它会让人生病什么的,一定都是恨它把人弄得难受,吃饭睡觉都不太平。”
    宋婷婷把瓶子交在她手上,说道:“蚊子咬就咬了,偏偏到了你这里还有这么一大套东西要说。”
    小姑娘“嘻嘻”一笑,谢过宋婷婷,顺口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不知道。他就快要考大学了,学校里天天都很忙,说不准时间的。”
    这时窗外天色已经转暗,不一会儿雨云就簇拥着挤成一团向西边飞去,又是一天结束了。
    晚上夜路难辨。到了该回家的时间,依然有踯躅不归的行人。
    远远看着像是被一双双无形的大手牵引着,往东往西身不由己。
    宋晓君委顿着身子坐在台阶上。连伏在膝头的书包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雨伞斜垂在身旁。雨水很细,黏在身上很久以后才察觉出是水。沈赫坐在宋晓君的右边,抽着烟。
    人民广场周围的霓虹灯照旧鲜亮夺目,只是在风雨的烘染下,有些不太真切。
    沈赫掐灭烟头开口说话:“看你这样子,心里有喜欢的男孩子,是吗?”
    宋晓君低着头用左手的食指逐一扳动右手的各个手指,嘴里应了一个“是”字。
    “他不喜欢你?”沈赫问道。
    “我不知道。可能是的。”宋晓君边说边叹了口气。
     沈赫站起身,举高双手,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宋晓君的肩膀,说:“没事的。圈子大得很,你总会找到自己喜欢,而且也喜欢你的人。”
    “圈子?”宋晓君反刍这个词。
    沈赫扬起嘴角,道:“我说Gay的圈子。像你,像我一样的人多得很。人民广场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落。外面还有许多你没见过的人。有些事情既然上天已经安排好了,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就会得到更好的。”
    宋晓君仰头看着沈赫,说:“你讲的话我不是很懂。”
    “以后慢慢体会吧,不是谁都可以一开始就明白的。”沈赫坐下点燃第二根香烟。
    宋晓君觉得他歪着脑袋点烟的姿势很帅。打火机的光亮把沈赫的脸照成一半明一半暗,明暗分界的线条在鼻子的左右徘徊,拼命闪动,互不相让,都想要吃掉对方。然后“咔啦”一声,打火机关上,沈赫的脸被另一种更深的颜色笼罩,同时吞噬掉了所有的明与暗。
    宋晓君说:“男孩都是应该喜欢女孩子的,像我们这种不喜欢女生的男孩子是不是很奇怪?”
    沈赫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明显的笑意,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个从没进过圈子的‘雏鸟’。”
    宋晓君不置可否。
    沈赫问:“你多大?”
    “十八岁。”
    “实足?”
    “实足十七岁。虚岁十八。”
    沈赫干咳两声,说道:“还小得很呐。这么点大就知道自己是同志了?没尝试着去喜欢女孩子吗?”
    宋晓君眉头一蹙,心里怎么想的全写在了脸上。
    沈赫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天,说道:“既然是从没进过圈子,那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许多事情不是你想当然的那么容易。你现在年纪小,还可以趁早回头。Gay这条路可不是这么好走的,到时候陷得深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为什么?”宋晓君的声音低得差点连自己都听不见。
    雨水顺着暗藏的排水渠道悄无声息地退离地面。
    沈赫淡淡地吐出一句:“因为Gay到最后都是不得好死的。”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解释什么,深深地吸了两口烟,接着用舌尖把烟圈从嘴里轻轻地推了出来。
    宋晓君的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空气寒冷,烟圈在细雨里仿佛被冻成了僵硬的固体。路上行人的步伐明显比平时加快了许多。
    沈赫站起身,扬手扔掉烟头,拍了拍衣袖,说:“早点回家去吧,省得爸爸妈妈担心。”
    宋晓君整了整书包,提拉在手里,跟着他一起走出黑暗的角落。
    沈赫说:“我平时不常到这里一带来逛,不过你想要找我总能找得到。圈子里几乎没有人不认得我。有什么事找我直管问他们就可以了。”他的手指一点,扫过远近错落的一群人,全是黑夜里神情闪烁的脸孔。
    宋晓君点了点头,在他的脑海里“圈子”究竟意味着什么终究是个模糊的概念。
    沈赫看着宋晓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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