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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旃罗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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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晓君点了点头,在他的脑海里“圈子”究竟意味着什么终究是个模糊的概念。
    沈赫看着宋晓君走远,想了一会儿自己的心事,等到风又起的时候,他也转身离开了。
    人民广场的渔场今天不太热闹,人和人之间隔着走又不是留又无趣的距离,即使勾肩搭背在一起说笑的人也想不出什么招笑的好段子。冷冷清清的广场显得更加空旷。
    沈赫确实不常在这里出没,但是所有的人都认识他倒的确是事实,外向一点的见了他都会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他是Gay圈里的“明星”,里里外外周旋得开。
    半个小时以后,他坐在一家酒吧的吧台前,手里握着一罐听装啤酒。
    四周围灯光摇晃,影音交错,电子音乐的节奏仿佛牵着脉搏一起跳动,整个酒吧被一股莫名暧昧的氛围充斥着,许多打扮入时的男孩在舞池里和着旋律欢快地舞蹈。
    坐定以后,沈赫左右环视,冷不防吧台里侍应生伸出手来搭在他的手背上,声音酥酥地喊道:“大帅哥,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怎么老也不见你来我们这里逛逛呀?”
    沈赫笑着推开侍应的手,道:“谁说没来?前些天我还来过,没见到你,你们老板说你病了。”
    “呦!”吧台男孩把嗓音拔高了八度,混杂在音乐的声响里显得飘忽不定,“那真是我没福气了,偏偏病得还不是时候。”说着颤颤地笑了起来。
    沈赫与他寒暄了两句,然后拿着易拉罐,站起身,在舞动的人群中间穿梭。时不时地遇到两个熟识的朋友就站住说上几句话。
    灯光在头顶、身边、背后各个角落里使劲地张扬着韵律。碎红迷绿驰橙幻紫,晃得每个人的脸都异常妩媚。
    “轰”地一声,忽然停电了。
    所有的音响和灯光刹时消失。死一样的沉寂。接着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尖叫,还有人跟着起哄,兵荒马乱闹成一团。你推我的胳膊,我搡你的背。沈赫觉得有些目眩,凭直觉看准了黑色中出口的位置,于是躲开一层又一层惊恐战抖的身体,向离开的方向走去。
    声音振天响动,地板都开始摇晃起来。
    等沈赫走出门口的一瞬间,电力又恢复了。
    先是灯光跳动了两下,隐约听到电流通过的声音,接着各色光源再次转动。随之音乐也由轻渐响慢慢欢腾了起来。
    华丽绚烂的灯光下,人群惶恐的脸色一个个逐渐复原。
    舞池里的身躯继续扭动,交头接耳的人们接着调情。举到一半的酒杯往嘴里灌入剩下的酒水。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是一派歌舞升平。
    一个星期以后,宋晓君来到人民广场。四月的雨季像是就要结束。人民广场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景象。宋晓君等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第二天他又心事重重地赶到人民广场,四周转了几圈,最后依旧独自一个人走开。
    第三天,换了个更晚一点的时间,他到第一次遇见沈赫的地方,仍旧没有见到他。
    宋晓君犹豫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走到一群妖妖娆娆的男人中间,询问:“打扰一下,到哪里可以找到沈赫?”
    “谁是沈赫?”
    宋晓君愣住了:“这个……”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走走看看又拉住几个周围的人探问。也有三五成群的,也有打野枪各自为阵的,但是没有一个认识那个叫沈赫的人。
    宋晓君心底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脑袋“嗡”地一下胀开了。
    谁是沈赫?这里的人都认识他?宋晓君一脚踏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想要回身,却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第三章
    (三)
    七月流火。
    太阳的光芒仿佛带着毒刺,一根一根咬牙切齿地往人身上扎。
    宋晓君结束高考最后一门科目,走出考场。才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空气已经燥热得像是被煮在密不透风的高压锅里似的。门口挤满了送考的家长。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
    宋晓君左顾右盼,看见街边的商店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
    走到人民广场的时候,太阳正当空,宋晓君停下脚步,静静地观察四周。白天的景象太过祥和安宁,让看惯了夜色的人一时难以辨认。大人带着孩子们玩耍嬉戏,闲庭漫步的游客在草场边逗弄鸽子,风筝被抛撒在天空中,互相爱抚的情侣则旁若无人地厮磨在一起。
    人民广场周边玩乐的场所不少,但白天的时候能够看到Gay经常出入的却没有几个。只有地下商铺里一家男式内衣小商号,是同志们常来常往的秘密聚点。
    到了周末吃完晚饭的时候,武胜路边上的123路车站就开始热闹起来。
    这车通往五角场的方向,半途停靠在四平路海伦路口,那里有一所远近闻名的Gay酒吧,叫“二丁目”,取的是驰名东京的一条同志大街的名号。
    人民广场是市中心的交通枢纽,由这里出发或中转,开往“二丁目”去的车辆上,每每总能遇见同道中人。
    那是七月中旬的一个午后,宋晓君坐在打足冷气的123路公交车上。还差两分钟车子就要始发出站。
    这时从前门着急忙慌地冲上来一个人,一身明蓝色的短袖T恤十分抢眼。
    宋晓君坐在最后一排,远远看见上来的这人有几分面熟。
    车子开动,车上的位子还有一半没坐满。宋晓君摇摇晃晃从后排走上前,随着车子的摆动左右抓着扶杆。临近前门的时候他看准一个位子就坐了下来,身旁便是那个身穿蓝色T恤的人,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宋晓君用胳膊肘轻推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定了定神,看清宋晓君之后,微微笑道:“这么巧,你也坐这辆车?”
    “是啊……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你呢?”
    “一般。”
    车子遇到第一个红灯。那人转过头去,直视前方,说道:“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吧。”
    宋晓君耸了耸鼻子,回答道:“是的。我去人民广场找过你几回,都没遇到你。”
    “我没事不会常在这一带晃荡,上次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宋晓君回答说:“好几个月前了。刚过完清明节不久跟你认识的。”
    那人歪着脑袋,淡淡地笑,说道:“印象不深,好像是挺长时间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也能遇见。”
    宋晓君点头:“你让我有事找你,可是结果我就再也没有在人民广场找到过你。”
    那人漫不经心地说:“要找我还不容易。 纸和笔有没有,我抄一个手机号码给你。”
    车子摇晃得厉害,宋晓君翻腾出随身带着的纸笔。那人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串数字,末了署上名字“阿澄”。
    “你不是叫沈赫吗?”宋晓君疑惑地看着纸上的名字。
    他笑了起来,手搓太阳穴说:“我倒忘了。老是用假名字用惯了,倒没记住上次给你留了个本名。”说着把“阿澄”两个字用力划掉,重新写上“沈赫”。
    “你叫什么来着?”沈赫搔头问道。
    宋晓君撕下一半纸,也写上自己的电话和姓名。
    “这就好。留着它就不会忘记了。”沈赫笑着收下纸条。
    车子到一个车站,沈赫先下车,宋晓君侧身让他往外走。
    沈赫拍了拍宋晓君的肩头,说:“以后电话联系。”
    “好的。”
    汽车放下到站的乘客,一摇三摆地开走了。沈赫掸了掸身上的衣服,点起一支烟。
    大街上的路人来来往往,无始无终地运行着。站在马路的中央举目四望,就会发觉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有着难以名状的偶然和宿命。
    “叮呤咚咙”一阵音符跳动,手机传出耳熟的旋律,还没等反应过来是什么歌曲,沈赫已经钦了确认键。
    一条短信跃然屏幕中央:“今天晚上二丁目有节目,去看吗?”
    沈赫一指轻按,打了两个字,发送。
    “不去。”
    不一会儿手机提示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来电。
    沈赫看了看屏幕,扔掉抽到一半的香烟,接起电话,问:“怎么说?”
    电话那头“嗞嗞”的声音往外冒:“拜托,大哥。今天心情又不爽了?”
    “没有啊。”沈赫边走边答。
    电话那头接着问:“不会是还在为你们单位里面那帮吃人食不干人事的家伙生气吧?”
    “不是。”沈赫换了个手,“今天心情挺好的,刚才路上还遇着个朋友。”
    “那有活动干什么不去?连是什么节目都不问就一口回掉我。你心情差也耍少爷脾气,心情好也要耍少爷脾气。什么时候有个定准啊?”
    “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去吗?什么没见过的节目,没兴趣。好了,就这样吧,下次再说。”
    “嘟……”一声电话挂断。
    横竖不过就是那些主题派对,嘉宾表演,抽奖助兴,配对游戏,不一而足。
    虚的假的见多了总要腻味。
    沈赫是这些同志场所的常客。按他的话说便是:“什么场面没遇到过?什么样的把戏没领教过?炒炒冷饭过过场,再怎么翻花样也还不都是一回事儿。”
    其实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只是“出道”比较早的缘故,所以混到今天也成了个“老江湖”。到上海几家热门的Gay吧转一圈,问一问“阿澄”的名号,没见过本人也都听过大名。
    不过他自己倒是对这些毫不在乎。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一条短信:“敢挂我电话!妈的,看我以后有好事还会再想着你。”
    屏幕上显示发信人的姓名叫“金金”。
    沈赫按键删除短信,转身遁入一条小马路,一会儿工夫便不见了身影。
    上海的Gay吧不如北京起步早。最开始的时候是从几家普通的酒吧试探着转型,由一两个从外面闯荡回来见过世面的“前辈”坐镇,带领着小打小闹,倒还红火了一阵子。
    然而这样的光景却是时日不长。一则风气不盛,大环境不够火候,二则名不正言不顺,半明半暗、半官半盗,诸多事宜放不开手脚,所以没过多久这些雏店就纷纷倒闭了。
    等过了几年之后,逐渐有了网络,有了外来文化,有了更开放的思想。Gay吧的事业才又再度风光起来。
    上海滩上点得出名号的酒吧就有:Eddy’s、二丁目、浮生、Vogue、天籁、Asian Blue。
    一一说来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卖点。不同的类型,不同的年龄会去不同的酒吧消遣。
    夜色甫靡,华灯初上,正是声色场所风光无限的开始。
    沈赫没有特定喜欢的“菜”,所以各色酒吧都会涉足。
    但他最常去的还是“天籁”。在淮海路红房子背后的一条小弄堂里。闹中取静,繁里求简,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去处。
    “天籁”的当家老板是个“海归”,在澳洲留过几年洋,三十岁不到回来开了这间酒吧。因为他姓段,人人都称呼他作“段哥”。
    沈赫与他相熟,所以也乐于常常捧他的场。
    “天籁”在改造成酒吧之前的本来面貌是个旧式的花园小洋房。高墙深院把这间酒吧围护得严严实实。
    进入大门迎面可以看见一块通体晶莹的玻璃影壁,从上至下灌着流水,又用五色灯光从底下往上暗暗地照去,流光异彩,说不出的缱绻旖旎。
    这酒吧外观内帷设计都是出自一个香港名家的手笔。大到格局划分、风水财势,小到精细装饰、座椅高低全都按着匠心慢慢摆布论证。
    图纸规划的时候“段哥”就曾放下话来:“唯求理念之中,意表之外。须得不落俗臼方是上品。”
    这“天籁”的设计妙还妙在方寸虽不是很大,但是展转各处留心观察就能发现,每一个角落都能听闻水声。而且各种水声缤纷多彩,各有情趣意境不同。
    一进门,玻璃影壁立在眼前,清水潺潺,含蓄而幽雅。踏过几步青草,屋宇的正面左右两边,立着四五个旧时大户人家养鱼用的大瓮缸,上檐一排暗藏的水道,按着尺寸、距离、时间往下滴水,一点一坠,计算精确,倒像是下雨天的雨帘,连绵起伏全都跌在鱼缸里几瓣残荷上,十分悦耳动听。再进去就是酒吧正间了,上下三层,每一层都是红灯隐照,光影凌乱的景象。各色水流穿插其间。半透明磨砂地板间或在脚下穿梭,彩色水流纷至沓来。吧台的后幕有一个巨大的水箱,像是水族馆里的摆设,但是却不在里面盛放任何鱼虾水藻——至清则无鱼——而是从底端开始设一排气孔,纷纷扬扬地往上排喧气泡。只看见大小紧凑的气泡一个接一个“滴哩咕噜”争先恐后往上窜腾,好不热闹。
    水声是底子,不着色,不添味,是万声的本源。在这样的声谱上,任你发出如何滔天彻地的声响也能调和分隔,去腐存菁。
    “天籁”的名字便是取自水声种种汇于一厢的意思。
    但凡酒吧歌舞所在,音响的声音必是喧天雷动的,加上说笑调侃的杂音再一掺合,一定是靡靡荡荡,恶富烂贵,纸醉金迷的腔调。有这水声在这里不动声色衬在底下,才能化腐朽为神奇,化唳气为祥和。声色大雅。
    好在上海的天气也是一年比一年暖和,即使冬天到了,这处处活水也不会冻结成冰块,照样乐此不疲,欢腾不息。
    沈赫是学设计出身的,虽没经讲解其中一些暗藏的玄机不甚明了,但凭着内行的眼光和一点就透的悟性还是能用直觉窥出酒吧的品位高下。每每说起,总是可以点面俱全地把这里几分独到之处夸奖一番。
    “天籁”中的侍应伙计保安工人没有一个不认得沈赫是老板的好友。沈赫也会常常聚集一些新客旧友来酒吧玩乐,帮着带来不少客源。
    盛夏炎炎,万物躁动。碌碌红尘之中悄然出现这么个水晶玻璃幻化而来的清凉世界,仿佛戈壁沙漠突然涌出一眼涓流,引得芸芸众生纷纷趋之若骛。
    酒吧门前的光景是一条窄窄的小巷,直头直脑的模样,朝纵深两个方向延展,墙壁上布满了粗砺的突起。
    酒吧门内花红柳绿,门外巷道却是黑灯瞎火没有半点光亮,这巷子的隔音效果也奇佳,任凭里边震踏下天来,外面依然静悄悄鸦雀无声。
    若非圈中人指点,外人绝想不到深弄静院里还躲着这么个所在。
    宋晓君一行走一行看,淮海路是上海数一数二繁华似锦的地段,一条金腰带箍在身上似的光彩夺目。店家商行无不极尽能事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兜揽客人。
    沈赫走在前,双手反插入裤子口袋,身穿一件白晃晃的蓝字“French Connection United Kingdom”T恤,脖子上挂一根细致的银链子,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只是偶尔转身催促:“跟上两步,快到了。”才说着便转身进入了一条判若天壤的暗色弄堂。宋晓君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过来,连眼皮底下的鞋子看着都费劲,沈赫却是轻车熟路,脚下生风一样走得飞快。 路的尽头,恍然有亮光开启,拐弯处,两扇欲掩欲开的大门,便是闻名遐迩的“天籁”到了。
    刚要进门,迎面撞着一个低头往外走的女人,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沈赫与她撞了个满怀,原来那人正在低头看手机短信,抬起头忙说了两句对不起。
    宋晓君借着里面透出的光亮,隐约看见出来的这人脸上化了浓妆,头发长长卷卷,穿一身薄纱连衣裙。身段凹凸玲珑,娉娉婷婷长了一副好模样,谁知一开口竟是男人的声音。宋晓君猛然听见,着实吓了一跳。
    沈赫拉远了细看,说道:“翡翠,是你啊。”
    那人弱柳扶风一般,微展眼眸,说:“呦,是澄哥哥呀,这么巧,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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