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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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另一只脚拖过去,左右两脚一伸一拐,弄得她 的身体像个木偶似的一颤一颤。可是她到底是在走。她在走!她在走,两只 睁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只盯着我,她在走,仿佛拴在一根看不见的线上 拽着走。她的牙齿深深地咬进嘴唇里去,脸上的轮廓痉挛扭曲得变了形!她 在走,像一只小船在狂风中吹得东倒西歪,可是她在走,她第一次独自行走,
不用拐杖,没人帮助——想必是意志力创造的奇迹唤醒了她这两争业已死去 的腿。从来没有一个医生能向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一个瘫痪的姑娘这一次, 这绝无仅有的一次,能把她那两条屠弱无力的腿从僵硬、虚弱的状态中摆脱 出来。我无法形容,这是怎么发生的,因为我们大家都泥塑木雕似的直瞪着 她那双充满极度喜悦的眼睛。甚至伊罗娜也忘记跟着她,保护她。可是她却 摇摇晃晃地走着这很少的几步路,就像被内心的一阵暴风推向前去。这不是 走路,仿佛是紧贴地面的飞行,是一只剪断了翅膀的小鸟扑腾着摸索着在飞 行。然而意志力,这心中的妖魔推着她一步步前进,她已经走得很近,因为 完成了巨大的业绩而洋洋得意,她无比渴慕地向我伸出双臂,—一这两条臂 膀原来一直像摆动的翅膀在保持她身体的平衡——她脸上紧张的线条已经松 弛下来,化为一道因为幸福而兴高采烈的微笑。她完成了奇迹,只还有两步, 不,仅仅只有一步,最后一步:我几乎已经感觉到从她那漾着微笑的嘴里吐 出来的气息——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预感到已经赢得了一次拥抱,她 怀着渴慕之情,做了一个猛烈的动作,过早地把两臂张开,于是失去平衡。 她的双膝像给人用镰刀割了一下似的,猛地折断。她沉重地倒下,正好倒在 我的脚跟前,拐杖噼里啪啦地打在坚硬的石头地板上。我在最初的惊讶之中, 非但没有去做最最自然不过的事情,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反而不由自主地直 往后退。
可是开克斯法尔伐、伊罗娜和约瑟夫已经差不多同时跳过来,扶起这不
住呻吟的姑娘。我一直还没能向那边看过去呢,我注意到,他们一起把艾迪 特架走了。我只听见她因为绝望的愤怒发出窒息的鸣咽,和他们小心翼翼地 扶着她渐渐远去的拖沓的脚步声。在这一秒钟里,整个晚上遮住我目光的那 层热情洋溢的迷雾消散了。内心的光亮一闪,我把一切都看得无比清晰。我 知道,这不幸的姑娘永远也不会完全恢复健康!他们大家都寄希望于我的那 个奇迹并没有发生。我不再是天主,而只是一个渺小、可怜的凡人,他用他 自身的弱点,无耻地害人,以他的同情心搅得别人心乱如麻,弄得事情一塌 糊涂。我的内心清楚地、十分清楚地意识到我的职责:要么现在,向她表示 忠诚,要么永远也不表示忠诚。要么现在我去帮助她,跟在他们后面赶去, 坐到她的床边,宽慰她,哄骗她,说她走得好极了,她会很好地恢复健康的。 要么永远也不必这么干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进行这样绝望的一种欺 骗。我心里感到害怕,一阵使人不寒而栗的害怕心情,害怕她那双可怕地苦 苦哀求、然而又贪婪的充满渴望的眼睛,害怕这狂野的心灵的焦灼,害怕另 一个人的不幸,我没有能控制住这种不幸。我没有思考我在于些什么,就抓 起军帽和佩刀。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像个罪犯似的逃出了这座府邸。
四十九
给我点空气,哪怕就让我吸一口气也好!我都快憋死了。莫非这里树丛 中的夜这样郁闷,还是我喝的酒,大量的酒使我透不过气来?外套贴着我的 身体,紧得叫我难受,我一把扯开衣领,大衣压得我的肩膀好重,我恨不得 扔掉。空气,哪怕就让我吸一口气也好!浑身燥热,憋闷,就像血液想透过 皮肤向外迸流,耳朵里笃、笃、笃直响——这依然是那可憎的拐杖的声音, 还是我太阳穴里脉搏的跳动?我为什么这样狂奔猛跑?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慢慢地想想,安安静静地想一想,别士听这笃、笃、笃、笃的声音!这么说
——我订了婚了??不,人家给我订了婚了??我并不愿意,我从来也没有 想过这事??现在我可是订了婚了,现在我给拴住了手脚??可是不,这并 不是真的订婚??我不是跟老人说过,只有等她把病治好,可她是永远也不 会恢复健康的??我的诺言只有??不,我的诺言。是根本不算数的!什么 事也没有发生,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我为什么又吻她一下,吻在她的 嘴上呢???我不是不愿意??唉,这同情心,这该死的同情心!他们总是 用这玩意儿来套住我,现在我可是给逮住了。我是正规合法地订了婚,他们 两个部在场,她父亲和另一个姑娘,还有那个仆人。??可我并不愿意,我 并不愿意。??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首先要平心静气地想一想!?? 唉,真讨厌,老是这笃、笃、笃、笃的声音??现在这声音将永远把我耳朵 震聋了,她将架着拐杖老跟着我??这事是发生了,无可挽回地发生了。我 欺骗了她,他们欺骗了我。我订了婚。他们给我订的婚。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树木摇摇晃晃,乱作一团?还有这满天繁星,怎
么那么使人头晕目眩——一定是我眼花了。脑袋怎么那么沉!啊,真憋气啊! 我得到什么地方去把我的额头清凉清凉,那么我又可以好好思索了。或者喝 点什么,把嗓子眼里这些又粘又苦的东西冲掉。前面什么地方不是有口井在 路边吗?我骑着马从旁边不知经过了多少次。不,我早已走过这口井了,我 刚才一定像个傻子似的奔跑来着,怪不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跳得那么凶!要 喝点什么就好了,喝了以后我说不定又能仔细思索。刚看见几座低矮的房子, 终于从一扇半遮半掩的玻璃窗里射出一道昏黄的煤油灯的灯光。不错——现 在我想起来了——这是城郊的一家小酒店,马车夫一早总在这儿停一会儿, 赶紧再喝杯烧酒,暖暖身子。到那儿去要杯水喝,或者喝点辣味酒或者苦味 酒,把嗓于眼里这点粘乎乎的东西煞一煞!要能喝点什么就好了,喝什么都 行!我怀着一个即将渴死的人的贪欲,不假思索地推开大门。
劣质烟草的刺鼻怪味从这半明半暗的洞穴里向我迎面扑来。屋子后边是 个酒柜,前面是张桌子,几个筑路工人坐在桌子旁边玩纸牌。靠着柜台,站 着一个轻骑兵,背朝向我,正在和老板娘说笑。现在他感到背后有风,可是 他刚转过身来一看,顿时吓得张口结舌:他马上立正,脚后跟啪地并在一起。 他怎么会吓成这样?啊,原来如此,他大概把我当作一个负责检查的军官, 而他自己大概早就该躺在营房的床铺里睡觉了。老板娘也心神不定地拿眼睛 直往这儿瞟,筑路工人放下纸牌不玩了,我身上大概有什么东西引人注目。 现在我才想起来了,——可惜太晚了——这无疑是只有士兵才来光顾的一家 酒店。我作为军官是根本不许踏进这种酒店的。我本能地转身想走。
可是老板娘已经毕恭毕敬地挤了过来,问我要些什么。我,觉得,我这 样冒冒失失地瞎闯进来,我得为此表示歉意。我说,我觉得不大舒服,她是
否可以给我一杯苏打水和一杯烧酒。“就来,就来,”说着她一闪身早就跑 开了。本来我只想站在柜台边把这两杯东西赶快灌下去,可是陡然间挂在屋 子中间的煤油灯开始来来回回地摇荡起来,摆在架子上的酒瓶一上一下地直 跳。靴子踩着的地板突然变成软绵绵的一块,晃动得厉害,弄得我站也站不 稳。快坐下,我对我自己说道;于是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摇摇摆摆地走到一 张空桌子旁边。苏打水端来了,我一口气灌了下去。啊,清凉美味——那种 想要呕吐的劲头顿时压了下去。现在赶快再喝杯烈性酒下去,然后就站起身 来。可是我站不起来。我觉得,我的两子腿似乎长到地底下去了,脑袋奇怪 地嗡嗡直响。我又要了一杯烧酒。然后再抽支烟,抽完之后快走。
我点燃了烟。就只坐一会儿,我用两手托着我那昏昏沉沉的脑袋,想一 想,思索一下,把事情想清楚,想了一桩再想另一桩。从这儿想起吧—一我 订了婚??人家给我订的婚??呵是这只有??才算数??不,不要躲躲闪 闪??这是算数的,这是算数的??我吻了她的嘴,我是自觉自愿地这样吻 她的。不过,这样做,只是为了宽慰她啊,因为我知道,她的病是永远也不 会痊愈的??她刚才不是又像根木棍一样地跌倒了吗??这样一个人我是根 本不能跟她结婚的,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只是??可是他们下会放过 我,不,他们不会再把我放开,??这老人,这个精怪,这个精怪,这个长 着一张忧郁的老实人的脸: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的精怪,他要拼命抓住我, 绝不让我把他甩掉??他永远抓住我的手臂,一个劲地抓住我的同情心,我 这该死的同情心,把我拽回来。明天他们就要在全城到处宣扬这件事情,把 它登报,这样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是不是最好现在就给家里人打个招 呼,免得妈妈、爸爸先从别人那里或者甚至于从报上得到这个消息?跟他们 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订了婚,这是怎么回事,婚事并不怎么着急,这并不是 当真结婚,我完全出于同情心才订这婚事的??唉,这该死的同情心,这该 死的同情心!就是在团里,大伙也不会理解这件事,伙伴当中没有一个人会 理解。施泰因许贝对巴林凯的事都说了些什么,“要卖身,至少得卖个好价 钱??”啊,天主啊,这帮人都会说些什么啊——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怎 么会跟??会跟这么病弱的人订婚的??要是黛西伯母知道这事,就更了不 得了。她这人看问题尖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是不懂开玩笑的。什么贵 族称号,府邸庄园,别想骗她,她马上就去翻阅哥达贵族一览表①,不出两天, 她就会查出来,这个开克斯法尔伐从前就是菜默尔·卡尼兹,艾迪特是半个 犹太女人。对于黛西伯母,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在亲戚当中出现了 犹太人??我母亲还好对付,钱就会把她镇住,开克斯法尔伐不是说过吗, 有六七百万家产??可是我根本不把他的钱放在眼里,我根本没有想过真要 娶她为妻,哪怕把全世界的钱都给我,我也不干。??我不是只答应过,等 她的病治好以后,只有在那时候??可是叫我怎么能把这事跟他们解释清楚 呢??团里所有的人,本来就已经有点反对这个老人了,在这种事情上他们 都他妈的挑剔得要命??我已经知道他们要说:团队的荣誉??这点他们连 巴林凯也没有原谅。他们冷嘲热讽他说,巴林凯把自己卖了,卖身给这头荷 兰老母牛。等到他们一看见那副拐杖,那就更糟了??不,我最好还是不写 信告诉家里,暂时谁也不让知道,一个人也不许知道这事,我不能让全食堂
① 指哥达城尤斯图斯·派尔特斯出版社出的《哥达系谱学手册》,该书详细记载贵族世家的渊源发展,来
龙去脉。
的军官笑话我!不过怎么躲开他们呢?是不是干脆还是到荷兰去,找巴林凯? 对了——我还没有回绝他呢,每天我都可以溜到鹿特丹去,叫康多尔来收拾 这烂摊子吧,这都是他一个人闹的乱子??他自己应该看到如何把这事挽回 过来,一切过错全都在他??最好我现在马上就乘车去找他,把一切都跟他 讲清楚??告诉他,我实在支持不下去了??她刚才像一袋燕麦一样咚的一 下倒了下去,实在可怕??这样一个东西总不能娶来当妻子??是的,我马 上就跟他说,我不干了??我立刻就驱车去找康多尔,立刻就奎??喂,马 车,过来!马车,马车!上哪儿?上弗洛里阿尼胡同??几号门牌?弗洛里 阿尼胡同九十六号??让马跑快点,你会得到一大笔酒钱的,就是快点?? 给马儿抽上两鞭??啊,我们到了,我认出来了,他住的这幢寒他的房子, 我已经又认出来了,这道令人恶心的、龌龊不堪的旋转楼梯。不过运气的是, 这楼梯特别陡??哈哈,这下她拄着双拐就没法跟来了,这下她上不来了?? 这下我至少可以保险听不见笃、笃的声音了??什么???那个懒懒散散的 使女又已经站在房门口了?这衣衫不整的使女随时随地都这样站在门 口???“大夫先生在家吗?”“不,不在家。不过,请您进屋去好了,他 马上就会回来的。”这彼希米亚的傻丫头!好吧,咱们进屋去坐着等吧。老 是等这家伙??他从来不在家里。啊,天主啊,那个双目失明的女人,千万 别又拖着脚步走进屋来??我现在可不能见她,我的神经受不了,老是照顾 这个,照顾那个,没完没了??耶稣马利亚啊,她可已经来了??我听见隔 壁房间里她的脚步声了??不,感谢天主,不对,这不可能是她,她走起路 来,脚步不可能这么稳当有力,在那儿走路说话的准是另外一个什么人?? 不过我熟悉这嗓音??怎么???是啊,那怎么啦???这不是??这不是 黛西伯母的声音吗??是啊,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回拉姨妈霎时间也在 这儿,还有我妈妈,我哥哥跟我嫂子???胡扯??这不可能??我不是在 弗洛里阿尼胡同康多尔家里吗??我们家的人根本都不认识他,他们大家怎 么恰好都会在康多尔家里聚会呢?可是没错,是他们,我听得出那声音,黛 西伯母的那个尖锐刺耳的嗓音??我的老天爷啊,我哪儿能赶快找个地洞钻 下去啊???隔壁的声音越来越近??现在门打开了,两扇房门是自动打开 的,啊哟,真要命!——他们大家围了半圈,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一位摄影 师,他们大家都直愣愣地望着我,妈妈身穿一件黑缎长裙,镶着白色的皱边, 费迪南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妈就守着这身衣服。黛西伯母穿着袖口收紧衣袖 宽大的衣服,带柄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高做的尖鼻子上,我在四岁的时候就恨 死这叫人恶心的尖鼻子了!我哥哥身穿燕尾服??大白天他穿什么燕尾服 啊???还有嫂子弗兰齐,长了一张粘粘乎平的胖脸??啊,恶心,真恶心! 他们的眼睛直盯着我,贝拉姨妈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恶毒的奸笑,好像她在等 待什么似的??然而他们大家都围着一个半圆站在那儿,活像要觐见什么重 要人物,他们大家都等着,等着??他们到底在等准呢?
可是我哥哥这时庄严地迈出几步,转眼间大礼帽已经拿在他的手里,他 说道:“祝贺你!”??我觉得,这个恶心的家伙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点嘲 讽的口气,其余的人也接着道喜:“我祝贺你??我祝贺你,”说着连连点 头,屈膝行礼??不过怎么??他们从哪儿已经知道这事,他们怎么大家都 在一起??黛西伯母不是跟费迪南闹翻了吗??我不是跟任何人都没讲过这 事吗”
“可以好好地祝贺一番,好啊,好啊??七百万,这可是一大战利品,
你干得真棒??七百万,那全家都能沾点光,”他们大家七嘴八舌他说个不 停,脸上堆着狞笑。“棒啊,真棒,”贝拉姨妈咂吧着嘴说道,“这样弗朗 茨也还捞得着上大学。是门好亲事!”“除此之外,听说还是个贵族之家呢,” 我哥哥用大礼帽遮着嘴,颤着声音嚷道。可是黛西伯母已经扯起她那白鹦一 样的高嗓门插起嘴来。“嘿,贵族门第这事还得仔细查一查,”现在我妈走 近几步,怯生生地细声细气他说道:“你倒是把她给我们介绍一下呀,你的 那位‘未婚妻小姐’?”??介绍???这可是最糟不过的事了,他们大家 都会看见那副拐杖,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