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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航空港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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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前,德维斯悄悄地告诉值班主任:“我看基思没事。我为他担心了好几分钟,看来他是闯过来了。”德维斯很高兴他没有必要采取他早先打算采取的断然措施,但是值班主任轻轻地对他说道:“不管怎样,让我们把他撤下来一个时候。”他想了想又说:“我来办。”
  基思对这站在一起的两个人看了一眼,立刻明白要把他撤下来的原因。
  危机仍然存在,他们对他没有信心。离开他的休息时间还有半小时,让他休息一下是个借口。他是否应该抗议?对象他这样一个资历颇高的管制调度员来说,这是一种侮辱,谁都看得出来的。接着他又想:何必在这个时候争起来呢?不值得。而且休息十分钟会使自己安定一些。休息以后,等紧急情况缓和一些,他仍然可以回来工作,值完这一班。
  韦恩·德维斯探身向前说:“基思,让李来接替你。”他对另一个管制调度员打了个手势,此人按规定的时间刚休息完回屋。
  基思点点头,没有出声。但他仍然留在原处,继续通过无线电对一些班机发出指示,好让接替他的人掌握目前的情况。两个管制调度交接工作一般需要几分钟。接替的人必须先研究一下雷达上的图像,在自己头脑中确立情况的全貌。他还需要在精神上进入紧张状态。
  有意识地、自觉地进入紧张状态是这项工作的一部分。管制调度员们称之为“把刀口磨快”。在基思十五年来搞空中交通管制的生涯中,他看到他自己和别人都是经常这样做的。这样做是因为在接班的时候,就象目前这样,有必要这样做。在其他的时候,譬如说,在调度员们集体坐车——有些人就是集体坐车的——上班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条件反射。在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彼此的交谈是轻松的、正常的。在途中,有人会随随便便地这样问另一个人:
  “星期六你去看球赛吗?”回答也是随随便便的:“当然去。”或者,“不,我这个星期没空。”可是快到工作地点的时候,彼此的交谈就变得紧张起来。
  同样一个问题,在人们离开空港只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时候,回答就变成一个简短的“去”或“不去”,再也没有别的可说了。
  除了精神上保持紧张、敏锐之外,还要求这些人在值班期间有控制地、有意识地保持头脑冷静。这两个条件就人的天性而论是有矛盾的,它们把人的精神弄得疲劳不堪,久而久之,就产生后患。许多搞管制调度工作的人得了胃溃疡,为了怕丢掉饭碗,还得瞒着。为了不让别的人知道,他们采取的措施之一就是自己掏钱找私人医生看病,不去免费就医,而他们这项工作本来是可以享受这一待遇的。工作的时候,他们就在存放私人衣物的柜子里藏着一瓶瓶“麦阿乐克斯”,用来消除胃酸过多症——不时偷偷地啜着那带有甜味的乳白色液体。
  还有其他的后果。有些调度——基思·贝克斯费尔德就知道有那么几个——在家里变得讨人厌,性情急躁,或者动辄暴跳如雷,这是工作时候感情受到遏制的一种反应。再加上工作时间和睡眠时间不正常(这就很难调节家庭生活),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空中交通管制员中家庭发生破裂的名单长,离婚率高。
  “行啦,我已经掌握情况了,”那个接替他的人说。
  基思从椅子上腾出身来,在接替他的那个调度坐下工作的时候,他摘下了戴在头上的送话受话器。那个新来的人在他坐下之前,就已开始对上空那架高度较低的环航班机发出新的指令了。
  指挥塔的值班主任告诉基思:“你哥哥说他可能要到这里来转一下。”
  基思一边点头,一边走出雷达室。他并没有生值班主任的气,主任有他应尽的责任。基思没有因为自己被提前撤下来而抗议,对此他感到高兴。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是来一支烟,来点咖啡,独自一人清静一下。他也为自己能从这个紧急局面里脱身出来——别人为他作出了这个决定——而高兴。
  他过去在这方面的经历是够多的了,所以错过那么一次也并不引以为憾。
  这样或那样的空中紧急情况,在林肯国际一天就能发生好几起,任何一个主要的航空港都是如此。这类情况可能在任何一种气候条件下发生——在最最晴朗的天,在今夜这样的风雪天都会发生。一般来说,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情况,因为几乎所有这些情况都安全无事地得到解决,即使在上空的驾驶员也很少知道要他们推迟降陆时间或者突然指示他们要这样或那样转向的理由。原因之一是他们没有必要知道,另一个原因是根本没有时间在无线电里聊这些事情。至于空港的高级管理人以及地面的应急人员如失事飞机救援人员、救护车的随从人员和警察,则总是得到进行警戒的通知的。这些人根据所宣布的紧急状态的类别来决定所要采取的行动。一类情况是最严重的,但很少这样宣布,因为这表示有飞机实际出了事。二类情况是通知危及生命的事迫在眉睫,或者有物质上的损伤。三类就是目前这种情况,是一般的警报,要求空港的应急设施作好准备;也许有需要,也许没有。不过对调度员来说,任何一类紧急情况都会产生额外的压力和它的后果。
  基思踏进毗邻雷达控制室的调度更衣室。现在他有几分钟的时间来安静地进行思考。他是在为大家着想,希望空军KC-135的驾驶员和其他所有还在上空的人今天晚上都能平安地在风雪中着陆。
  更衣室是个隔出来的小房间,只有一扇窗,有三面墙壁全都是存放衣物的金属柜子,房间正中放着一张木头条椅。靠窗有一块布告板,上面杂乱无章地贴着一些官方通告,还有空港社交团体的一些通知。谁要是刚从半明不暗的雷达室里走进这间屋子,天花板上那个没有罩子的灯泡就显得很耀眼。
  更衣室内别无他人,基思伸手摸到开关把灯灭了。指挥塔外面有强烈的照明灯,透进室内的灯光足够使他看见东西。
  他点上一支烟。然后打开他的存衣小柜,从里面取出一个装饭的提盒,那是今天下午纳塔利在他离家之前替他装好的。他一面从热水瓶里倒咖啡,一面在寻思纳塔利有没有在他的饭食旁边放上一张字条,或者,如果没有字条,放上一些她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来的无关紧要的新闻报道。她经常总会放上那么一张字条或剪报,希望能让他高兴高兴——他认为是这样。从他开始感到苦恼以来,她一直在努力这样做。刚开始,她留的字条或剪报用意都很明显,基思也一直是懂得的,知道纳塔利的用心或者希望能达到这个目的。
  对此他却一直采取一种毫不动心、无所谓的态度。最近,字条和剪报比过去少得多了。
  大概纳塔利最后也灰心了。最近,她话也说得少了,而且他知道,她有时候曾经哭过,因为她的眼睛老是红红的,一望便知。
  基思看到她眼睛红肿的时候,也曾想劝劝她。可他自顾不暇,又怎能劝她呢?
  在基思的存衣柜里面,钉着纳塔利的一张照片——是基思拍的彩色小照。这是他在三年前拿到这里来的。眼前,外面的亮光模模糊糊地照在这张照片上。不过他对这张照片看得太熟了,不管有没有灯照在上面,他都能看到照片上的一切。
  照片上的纳塔利穿着上下两截的游泳衣,坐在一块岩石上,满面笑容,一只纤细的手放在眼睛上面遮住阳光。她的淡棕色头发在后面飘着;在她那小巧、活泼的脸庞上有点点雀斑,这些雀斑一到夏天就在她脸上出现。纳塔利·贝克斯费尔德具有一种冒冒失失、调皮捣蛋的性格,还有坚强的意志,相片把二者全都抓住了。照片的背景是个碧波荡漾的湖泊,参天的枞树,还有一块平地而起的岩石。当时他们俩正在加拿大开着汽车度假,在哈立勃登湖区野营。那一次他们的两个孩子——勃里安和西奥——留在伊利诺斯,住在梅尔和辛迪那里,没有一起去。那次度假是基思和纳塔利所经历过的比较快活的一次。
  基思心里在想,今夜回忆起那次度假也许是很有意思的。
  有一张折叠着的纸片就塞在这张照片后面。那是纳塔利有时放进他饭盒里、眼下在他头脑里打转的许多字条中的一张。这还是几个月前在饭盒里发现的,由于某种原因,他保存了下来。虽然他知道字条的内容,他还是把它取出来,走到窗前再看上一遍。这是从一份新闻杂志上剪下来的,下面有几行是纳塔利的笔迹。
  纳塔利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兴趣,有一些触及的范围很广,她鼓励基思和两个儿子和她共享。这张剪报讲的是美国遗传学家们一直在进行的一项实验。剪报说,人的精液现在可以快速冷冻。精液放在低温冷藏箱里贮存,永远保持良好。把它融化之后,在任何时候——早些时候或者几代以后——
  都可以用来使妇女受精。
  纳塔利在报道下面写道:
  方舟可以小百分之五十,如果诺亚知道关于冰冻精子的话;(《圣经》上载,古代诺亚因躲避洪水,刳木为方舟,上置各种动物,举家上船。译者注)
  看来只要把冰箱门打开,你就可以得到孩子好几十胎。
  我高兴的是我们已有我们的配给量,因为我们俩相亲相爱。
  纳塔利在写这张字条时就在作出努力;还在拚命设法使他们……他们俩的生活,他们一家……恢复到象过去那样。相亲相爱。
  梅尔也曾参预其事,和纳塔利一起企图诱使他弟弟摆脱已经把他全部吞没了的苦恼和意气消沉之潮汐。
  即使在当时,基思也多少愿意响应。他从意识的深处引来了精神的火花,试图从他自己身上找出一些力量来配合他们的力量,用自身的爱来响应人家向他奉献的爱。但是这番努力失败了。之所以失败——他早就知道是会失败的——是因为他内心里已经再也没有什么感觉和激情,再也点燃不起温情、爱情,甚至连怒火也点燃不起。有的只是凄恻、悔恨,还有无所不包的绝望。
  纳塔利现在知道她和梅尔是失败了;这一点基思是肯定的。他猜想这就是她背着人啼哭的原因。
  那么梅尔呢?梅尔大概也放弃了。不过也不尽然——基思想起指挥塔的值班主任方才曾对他说:“你哥哥说他可能要到这里来转一下。”
  如果梅尔不来,事情可能还简单一些。基思觉得他辜负了梅尔的这番努力,虽然他们哥儿俩有生以来一直是亲密无间的同胞手足。梅尔到这里来,可能会把事情弄得复杂化。
  基思是太衰竭、太疲乏,再也经受不起什么错综复杂的干扰了。
  他重又在想纳塔利今晚有没有在他的饭盒里放进字条。他小心地把装在提盒里的食品取出来,希望看到她的字条。
  提盒里有火腿和水芹夹在一起的三明治,一包用酸奶做的软干酪,一个梨,还有包食品的纸。再也没有别的。
  他已经知道没有什么字条,却拚命希望能够看到她的留言,哪怕是完全无关紧要的片言只语也好。接着,他又意识到这要怪他自己,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时间。由于他要做些准备工作,他今天离家比往常早。事先也没有通知她,弄得纳塔利手忙脚乱。他也说了干脆不用带饭了,他可以在空港的任何一家自助餐厅吃一顿。但是纳塔利知道基思不喜欢这种地方,因为那里又挤又闹。她说别,接着就径自尽快地把饭食赶出来。她没有问他提早走的原因,不过他知道她有点纳闷。纳塔利没有问,基思松了一口气。如果问的话,他还得捏造一个理由,而他并不希望他和她诀别的时候还要说谎。
  就这样,他有充裕的时间。他先开车到空港的商业区,在奥黑根旅社登记了一个房间,这是今天早些时候他先用电话定好的。他对一切都规划得非常周到。根据几个星期前就作出的计划行事。在实施他的计划之前,他曾先等了一段时间,让自己先能多想一想,看看有没有这个决心。他在开好房间以后,就离开这家旅社,准时到空港上班。
  奥黑根旅社到林肯国际坐汽车只要几分钟就到。几个小时以后,等基思这一班一结束,他就可以很快回旅社。房间的钥匙就在他衣袋里。他把钥匙取出来看了看。

10
  指挥塔值班主任早先转告梅尔·贝克斯费尔德,关于梅多伍德居民开会的消息完全属实。
  这个会是在梅多伍德第一浸礼会教堂的主日学校礼堂召开的,已经进行了半小时。从二五号跑道终点,喷气机用十五秒钟就可飞到这个地方。由于到会的六百名成年人大多是在深雪中行车和走路,困难重重,所以开会时间比原定的晚了一点。不过,他们总算来了。
  这次集会人很杂,就象在一般家道小康的郊外住宅区所看到的,各式人等应有尽有。到会的男人中,有些是中级职员,有些是工匠,还有一些当地的小商人。大致上是男女参半。这天,由于是星期五晚上,周末刚刚开始,除了五六个住宅区外的客人和几个新闻记者外,大都穿得很随便。
  主日学校的礼堂挤得令人难受,空气很闷,烟雾腾腾。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至少有一百人站着。
  在这样一个夜晚,居然有这么多人离开暖和的家来开会,这就足以说明他们非常关心这个问题,而且情绪激昂。此刻,他们每个人都憋着一肚子气。
  这股子气几乎同抽烟的人喷出来的烟雾一样,弥漫可见。他们生气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长期为空港带来的副作用所苦。喷气发动机震耳欲聋的噪音日以继夜地袭击着梅多伍德的家家户户,醒着的、睡着的全都不得安生,没有清静的时候。第二个原因是眼前叫人恼火的问题。会开到现在,谁也听不清别人在讲些什么。
  原来就料到怕大家听不清。这毕竟正是会议所要讨论的题目,所以事先就向教堂借了一套轻便广播设备。谁知道今晚喷气机竟会在正上方起飞,这一来,耳朵和广播系统都不管用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三○号跑道被陷在泥里的墨航707所堵,其他飞机得到通知改用二五号跑道。这条跑道象一支弓箭直射梅多伍德;如果能使用三○号跑道,至少起飞可以偏向一侧。但是与会的人对这一点并不清楚,也不加理会。
  会议主席抓住片刻的安静的机会,涨红着脸喊道:“女士们,先生们,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和空港管理部门和航空公司交涉,指出我们的住家受到干扰。我们用客观的事实证明,我们被迫忍受这阵阵的噪音,无法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向他们申诉,我们的神志遭到威胁,我们的妻子儿女和我们自己就生活在神经衰弱的边缘,有的人已经得了神经衰弱症。”
  会议主席下颚宽厚,头发渐渐稀秃,名叫弗罗伊德·扎奈塔。他是一家印刷公司经理,他的家业就在梅多伍德。他六十开外的年纪,在住宅区颇有声望。在他运动式外套的翻领上别着一枚“基瓦尼斯”(全国和国际服役军人俱乐部。译者注)长期服役的证章。
  登上礼堂前面一个架高的小讲台上一起就坐的有这位主席和一位衣着讲究、年轻一点的人。这个坐在那里的年轻一点的人是个律师,叫埃利奥特·弗里曼特尔,他身边摆着一个开着的黑皮公文包。
  弗罗伊德·扎奈塔拍了一下面前的小桌子说,“空港和航空公司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呢?让我来给你们说说。他们故作姿态,表面上在听我们申诉,装得很象,而且一再许愿,就是无意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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