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港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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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说这番话时很激动,他根本不想掩饰他的愤怒,而德默雷斯特却破天荒地笑了笑。“有点沉不住气啦,是吧?你说的讨人厌的作用和你宝贵的时间,令人扼腕。明天我在享受意大利的阳光的时候,一定会想起你这些话的。”他笑着走开了。
他还没走出几码远,笑容就变成怒容。
德默雷斯特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中央休息厅的保险处今晚显然生意兴隆。这说明德默雷斯特这次占了梅尔·贝克斯费尔德的便宜,取得的胜利是微不足道的,只不过是个小动作。不出一个星期,那份非难人的抗雪委员会的报告就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保险柜台却照常营业。所以,真正取得胜利的还是他那八面玲珑、自命不凡的内弟,他曾当着空港专员委员会的面驳倒德默雷斯特的论据,出了他的洋相。
保险柜台后面,两个年轻姑娘——其中一个是那个胸脯突出的金发女郎——正忙着给申请人开保险单,另有六个人排队等着。那些等着的人大都手里攥着现款。德默雷斯特闷气地思量着,这说明保险公司可以得到更大的暴利。他断定摆在候机楼各个角落的保险单自动出售机前也同样非常热闹。
他不知道排队的人里面有没有要坐他自己的第2次班机的乘客。他很想问一问;如果有的话,他还想亲自做些说服转化工作,可是他决定还是不要这样做。弗农·德默雷斯特以前曾试过一次——劝说保险柜前的人不要买空港飞行保险,并讲了他的道理,事后有人提了意见,结果受到环美管理部门严厉斥责。虽然航空公司也不喜欢在空港出售保险,其程度不亚于空勤人员,可是航空公司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迫得他们只好保持中立。一则空港管理部门说他们需要保险公司的收入,他们指出如果得不到这笔收入,航空公司就要付更高的着陆费来弥补这笔差额。二则航空公司不想触犯乘客,因为他们可能对无法按他们习惯的办法买到保险感到不满。因此,驾驶员们只好单独采取行动——挨骂的也是他们。
边走边陷入深思的德默雷斯特机长曾停步几秒钟,观看保险处的活动。
他看到一个新来乍到、神色慌张的男子排到队里。此人瘦长、弓背,留着一撇浅黄色的小八字须。手里提着一个小公文包,看样子是在赶时间。他老是看中央休息厅的挂钟,对对自己的手表。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对前面那么长的队很恼火。
德默雷斯特觉得不是滋味,他想道:这个人给自己留的时间也太少了;他应该别买保险,上他的班机。
接着,他提醒自己该回第2次班机的驾驶舱去了。他开始快步走向环美的离港大厅;眼下随时都会广播第一次登机通知。可不是嘛!说广播就广播。
“环美航空公司通知:第2次班机‘金色巨艇’飞往罗马……”
德默雷斯特机长没有想到在候机楼呆的时间长了一些。他赶紧加快脚步,这时还在继续广播通知,虽然大厅里一片暄闹,广播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12
“……第2次开往罗马去的班机‘金色巨艇’现在开始接客上机。凡是已经办妥订票手续的旅客们……”
听到这种班机启程通告的人,他们的反应是各式各样的。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一次例行的召唤,就要开始又一次乏味的、以业务为中心的旅行,如果他们可以自由选择的话,这些人根本不想出门。对另外一些人来说,通告是一次新奇的遭遇的开端。对还有一些人来说,事情快到头了——可以启程回家了。它给有的人带来离愁;给情况与此相反的人却带来了快和亲人团聚的前景和喜悦。有些人是替旁人听的。是他们的亲友要出门,目的地的名称对他们来说是一些遥远的地方,可望而不可即,而且可能是永远也不会去的地方。一小部分人听了有点紧张;听了毫无反应的为数不多,可说没有。通告是一个信号,表示登上征途的程序已经开始。有一架飞机在等着,给你登上飞机的时间,但是没有磨蹭的时间;飞机等个别的乘客是绝无仅有的事。这架飞机很快就要进入人们觉得不自然的自然环境中去——上天。由于上空是不自然的,这一直是,而且将永远是一个新奇的遭遇和浪漫气息的一部分。
启程通告是一种机械装置,毫无离奇浪漫之处。它是从一台机器里面发布出来的,在许多方面象一台放音乐唱片的机器,所不同的是它是用按钮开动的,而不是象音乐唱机那样要投进硬币才会放出音乐来。机器上的按钮装在一个立地架上,架子放在启程通知指挥室内——一个小型的指挥塔台(每家公司都有它自己的启程通知指挥室或类似的机构)。这种指挥室就设在离港大厅的楼上。有一个女职员专司其事,按照要求的次序按不同的电钮,按完电钮,就由这部机器来进行工作。
几乎所有的启程通知是事先录在一盒盒的录音带上的、只是关于特殊情况的通告才是例外。虽然听起来,每一次通告本身象是完整的,实际上却从来不是这样,因为它包括三个不同的录音部分。录音的第一部分是公司的名称和班次;第二部分是上人的情况,可以是预告,要大家作准备,可以是正式上人,也可以是最后催促乘客上机;第三部分录下具体的上机口大门的号码、使用哪一个大厅。这三部分录音一个接一个,中间并无间歇,所以听起来就象是一气呵成,原来的目的也就是要使之听起来就是一气呵成的。
有些人不喜欢这标准自动化的玩意,有时听到启程通知器出了毛病,讲错了,他们就跟着起哄。机器的一部分偶或出错,把五六个不同班次的乘客全都引到同一个进出口。上千个被弄糊涂了的不耐烦的旅客形成奔溢的人流,这对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来说真是恶梦也似的可怕。
今天晚上,关于第2次班机的通告,机器正常,没有出错。
“……凡是已经办妥订票手续的旅客们,请前往四十七号门,蓝色大厅‘D’。”
这会儿,机场大楼里好几千人都听到了关于第2次班机的通告。有些人听了显得比较关切。少数人暂时还是无动于衷,不过在这个黑夜过去之前,他们也将会感到关切的。这是后话。
一百五十多个搭乘第2次班机的旅客听到了通告。有的人已经报到,但还没有去四十七号门,这就赶紧往那里跑,少数人刚刚赶到空港,一面走,一面还在拍拂衣服上的雪花。
当通告在上机的过道里回响的时候,女乘务长桂温·米恩正在招呼几家带小孩的旅客先行上机。她使用联系驾驶舱的对讲电话通知机长安森·哈里斯,她自己已经作好准备在今后几分钟内接应大批拥上来的乘客。机长弗农·德默雷斯特走在乘客的前面,低身钻进飞机,急匆匆地往前走,把他身后的驾驶舱门关上。
安森·哈里斯机长和第二驾驶员赛伊·乔丹已在开始作飞行前的检查工作。
“行啦,”德默雷斯特说。他一下坐进右首第一驾驶员的座位,拿起夹着鉴定单的那块木板。乔丹回到后面自己的座位上去。
梅尔·贝克斯费尔德还在中央大厅里,他在那里听到这个通知,就想起“金色巨艇”是弗农·德默雷斯特飞的班次。梅尔从心里感到遗憾,又一次可以结束或者减少他和姐夫之间互相敌视的机会已经归于失败。目前,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如果还存在这种关系的话——比过去更坏。梅尔自己也说不上他在这方面有多少不是。肯定有些是他的过错,因为弗农似乎很能刺探出梅尔最不对的地方,但是他确信他们之间的争吵,大多是弗农制造出来的。这方面的麻烦,有一部分是由于弗农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而别的人又不这样看,于是他就感到不满。许多梅尔认识的人——特别是机长们——他们也有同感。
弗农在开完空港专员会议之后,曾断言梅尔这个人“整天留在地面上,坐在写字台旁边,不搞飞行业务”。梅尔一想起这件事,心里仍然有气。梅尔是这样想的:他这是在说驾驶飞机,比起其他职务来,象是个特殊又特殊的行当!
尽管他不这样看,梅尔还真希望今天晚上能象弗农那样,再当上几个小时的驾驶员,希望他自己也就要上飞机飞向罗马。他记起弗农对他说了,明天就要去享受那意大利的阳光了。梅尔希望自己也能再飞那么一次,至少在目前能稍稍摆脱一下地面上的工作。今夜,地面上的羁绊象是比往常更为险恶。
内德·奥德威警长是在几分钟以前和梅尔·贝克斯费尔德分手的。他从那间小小的保卫办公室开着的房门口听到关于第2次班机启程的通知。他这间办公室就在大楼主厅的边上。奥德威正在办公室里接电话,是驻空港警察总部办公室的值班警官打来的。根据一辆巡逻车从无线电话里发来的情况报告,有许多私人汽车,里面塞满了人,正在驶进停车处,那里实在难以接纳这些车辆。经过查询,发现车内大部分人是从梅多伍德居民区来的,都是反噪音示威的群众。奥德威警长对于这一示威早有所闻。办公室值班警官说,根据警长的指示,增援的警察正在向机场大楼开来。
在离开奥德威警长几百英尺的地方,就在一个乘客候机区里面,那个圣地亚哥小老太婆昆赛脱太太暂时中止了她和环美航空公司那个年轻职员彼得·柯克兰的交谈。两人不约而同在倾听第2次班机催促旅客上机的通知。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黑色皮面的长条软椅上面。昆赛脱太太在向他介绍她死去的丈夫的美德。她那口吻简直就是维多利亚女王在谈到阿尔勃脱亲王的时候可能使用的那种口吻。“真是个可亲的人,如此聪明出众,如此英俊。
他找我的时候,已是他的晚年。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到,在他年轻的时候,他长得一定非常象你。”
彼得·柯克兰忸怩地微笑着,他在过去这一个半小时内,已经这样笑了好几次。根据利文斯顿太太的指示,他一直跟着这位偷乘飞机的老太太,要跟到那架将要把她送回洛杉矶的班机启程为止。两人打从利文斯顿太太那里出来以后,谈话一直没有停过,主要是昆赛脱太太一个人在说话,老是把彼得·柯克兰和她死去的丈夫赫勃脱·昆赛脱相比,而且比的尽是些夸奖之词。
彼得对这个话题肯定是听得腻烦了。他也觉察到这正是艾达·昆赛脱狡狯之处,其目的就是要使他感到腻烦。
彼得·柯克兰偷偷地打了个呵欠。在他当上环美客运人员的时候,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差使。他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个傻子,穿着制服,坐在这里当上了一个没有什么坏心肠的、碎嘴老妪的保姆。她的年龄完全可以做他的曾祖母。他希望早点交差。倒运的是那班将把昆赛脱太太送回洛杉矶的飞机,象今夜其他班机一样,被风雪所阻,再次延迟。要不然的话,这个老姑娘早在一小时前就该上路了。他真希望去洛杉矶的班次早点发出启程通知。就在这个当口,正在连续广播的第2次班机通知暂时地停了一下,让人松一口气。
年轻的彼得·柯克兰现在已经忘掉了坦妮亚要他小心在意的嘱咐:“记住……她的花招有一大套。”
“没说的!”昆赛脱太太等通知停下来的时候说。“飞往罗马!一个空港真够意思的,对象你这样一个年轻聪明的人说,更是如此,你说是不是?
啊,罗马。这是我亲爱的先夫曾打算和我一起去游历的地方。”她握住自己的双手,里面露出一角花边手绢,然后叹了一口气。“可我们一直没有去成。”
她在讲话的时候,头脑里象有一只精致的瑞士表在那里滴滴答答地走动。她是在想从这个穿着成年男子制服的孩子身边溜走。他明显地是在感到厌烦,但仅仅使他感到厌烦还不够,他人还在跟着她。她必须设法造成一种局面,把厌烦转变成不留神,而且必须要快。
昆赛脱太太并未忘情于她原来的目标——偷上一架去纽约的班机。她一直在留神听着那些去纽约的班机的启程通知。各家航空公司已有五次这样的班机发出了去纽约的通知,但都不是时候,没有出现任何合式的机会可以乘那个年轻的监守人的不备溜之大吉。目前她也不知道在环美去洛杉矶的班机启程之前,还有没有去纽约的班机。已经决定要把她送上去洛杉矶的那次班机,但她心里实在不愿意。
昆赛脱太太心里在盘算,任何别的可能都会比今天晚上回洛杉矶要强得多。任何别的可能!即使……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里出现……即使能够混上去罗马的班机也满不错嘛。
她犹豫了一下。去罗马也行,何乐而不为呢?今天晚上她所讲的关于赫勃脱的事全都是胡扯,可有一桩是确有其事的:他们俩有一次确曾一起看过一些印有罗马风光的明信片……就算不超出罗马空港的范围,至少也算到过罗马。等她最后设法到了纽约,那可是值得向布朗歇夸上一阵的。还有同样值得高兴的是,这一下还可以对那个管理客运的红发娘儿们出一口恶气……
问题是能否办到?方才通知里说的是几号门出口?好象是说……四十七号门,在蓝色大厅“D”?对了,肯定是这样通知的。
当然,这架班机可能满员,别的人、偷乘的人,谁也上不去,上面没有地方。不过总还是值得一试。但是,她又想,去意大利的班机是要有护照才能上去的。她必须先研究一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有,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仍然还有可能发出一次去纽约的启程通知……
关键是不能就在这里这样坐着,而是要采取某些行动。
昆赛脱太太挥动一下她那瘦削满是皱纹的双手。“啊唷!”她发出了惊呼。“啊唷!”她移动右手的手指,在靠近她那件老古板高领罩衫的上部转来转去,把那块花边手绢在嘴上抹了一下,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
那个年轻的票务员脸上露出一丝惊慌。“怎么啦,昆赛脱太太,出了什么事啦?”
她把眼睛闭上又张开,短短地喘了几口气。“真对不起。我大概是发病了。”
彼得·柯克兰焦急地问道:“要不要我去找人来看看?找个大夫?”
“我不想给人添麻烦。”
“这也算不得是……”
“别。”昆赛脱太太吃力地摇摇头。“我看我这就到女厕所里去一下。
我看等一下就会好起来的。”
那个年轻的票务员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不希望这个老姑娘在他手里死去,不过看样子是快了。他不安地问:“你有把握吗?”
“有,相当把握。”昆赛脱太太决定不在这里,不在这候机大楼的中心,引起人们的注意。附近会有许多人来看热闹的。“请你扶我起来……多谢……
现在,把你的手臂扶着我。我琢磨女厕所就在那一边。”一路上她轻轻地哼哼哈哈有好几次,使得彼得·柯克兰担心地看着她。她还安慰他说:“过去我也曾犯过一次这样的毛病。我肯定很快就会好一点的。”
她在女厕所门口放脱了年轻的柯克兰的手臂。“你对我这一个老太太真好。现在的许多年轻人啊……啊唷!……”她警告自己:够啦,应当注意,不要搞过头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你不会走开的吧?”
“不,不会的。我不会走开的。”
“谢谢你啦。”她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里面有二三十个女的。今天晚上,空港的任何角落都是那么热闹,昆赛脱太太想,就连厕所也是这样。眼下,她需要一个人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