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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海国春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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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奇怪。且看流到哪里去?”他沿涧岸行走时,忽闻人语繁杂,仰视又见樯桅列徘。近前问道:“此系什么地方,船艘装往何处?”梢公答道:“此地名大通镇,系水马头,上通楚蜀,下达吴越。”仲卿道:“由陆人蜀,有盘诘之搅,船中自然好些,且回去招呼子邮同行。”主意已定,转身就走,到得三叉路口,忘却哪条是来时取行的。细看山川,迥然不同,疑惑愈盛。又想道:“与子邮偕行,难免滋事,且单身先去,约定高兄,再来招他未晚。”乃复到岸边,问梢公道:“宝船可系入蜀的?”梢公答道:“是入蜀的,但今日方才到埠,货仍不曾起清,回去尚五日期。前边第三只系今日开的,水手上岸去了,如要进川,可过去问。”仲卿乃到前边来搭船,梢公道:“你可系仲卿,可系韩速?”仲卿笑道:“我却姓古名璋,不知什么重轻含缩!”梢公道:“不是就罢,而今关上要查问哩!客人既非他们,我将鲁香姓名填人票单,就免得过关耽阻了。”忽听得舱内喊道:“船家说过不搭人,这是做什么?”梢公回道:“二位船价太少,搭的客人只在前舱便了。”向仲卿道:“鲁客人进去,可将中门关断。船钱饭食的规例晓得么?”仲卿道:“请教。”梢公道:“白金二两,神福酒菜俱在其内。”仲卿道:“依你就是,但行李不暇回取,将若之何?”梢公道:“这大通镇上,怕买不出?”仲卿乃上岸,置办铺盖回来,水手埋怨道:“买多少物件,耽误了数十里好风!快些走罢,让我们好扯篷开行。”仲卿上船,见舱虽小,但仅有两客,年貌相去不远,只在十五六岁之间,好像子邮,愁容满面。仲卿拱手道:“借光。”二人看仲卿不俗,起身道:“有亵。”仲卿问道:“尊容上姓?”答道:“弟等姓白。”仲卿道:“贵处哪里?”答道:“陇西。”仲卿因其先阻梢公搭客,似有厌烦的意思,便不深谈,将中舱门关好。常时只在船头看山飞树走、水反云停的景致。
  这日停泊湖口,闻中舱叹道:“往年经过,何等气象,今朝脱难,仅此而已!”相与泣下,又不敢出声。仲卿想道:“言论恰似淮南声音,未知重进近作何状?若亦败亡,此必是其子弟。”乃由篷上走入后舱,见梢公、水手俱上岸去了,即转到中舱。见两客人,一个拐在榻上,一个坐在机上,便拱手道:“二位先生请了。”齐起身答道:“不敢。”仲卿道:“今日风顶,船似难开,可上岸观观湖山景致。”答道:“素性不谙,请便少陪。”仲卿道:“同游方有趣味,君等无兴,我也索然。敢问二位先生大名?”榻边的道:“小弟名英,舍弟名华。”仲卿道:“府上不似陇西声口,确像淮南。”白英道:“常往来于淮阴、广陵。”仲卿道:“敢问李节度近日若何?”白英道:“与足下有何瓜葛?”仲卿道:“也曾相认。”白英道:“已殉周朝国难了。”仲卿道:“先生莫非其族?”白华道:“足下误矣,我姓白,他姓李,如何为之族?”仲卿笑道:“姓随便说,耽不住你假借。”白华道:“便是其族,尔意欲何为?”仲卿道:“闻得此处悬有赏格,称淮南有子脱逃,拿获者赏金千两,所以问之。若是遇见,查明擒住,好请赏也。”白英顿了顿笑道:“吾等正是,足下可拿去请赏。”白华道:“我们正欲拿你,为何连行李俱无?若不系仲卿,如何惊慌,答出古璋名姓?”仲卿笑道:“不敢相欺,小弟正是仲卿,前同韩子邮到淮南,欲请李公进兵,闻患病卧牀,住下十日,不得痊愈,始舍往川投友。因路上盘诘得紧,故绕道过江入蜀。”白英道:“韩子邮何往?”仲卿道:“恐同行招事,乃留彼于山中。”白华道:“尔系逃亡,却非仲子,休打诳语!”仲卿道:“何也?”白英道:“亚公、子邮图形发到淮南,节度公供之书室,朝夕焚香,弟等亦常瞻仰。今细看足下,虽然卓荦,但眉目全非,如何冒得?”仲卿道:“要看真眉目么?”白英、白华道:“实愿见之。”仲卿往后舱,用碗取得江水,微声密祷,将袖往上拭拂,即刻还出旧样,笑道:“请视原仲卿。”二 人仔细看定,惊道:“此何理也?”慌慌下拜道:“夙仰丰神,今获谒见,萍水相逢,皆系同心报国,窃幸附骥。”仲卿慌答道:“如蒙指使,敢不竭蹷!”三人起来,白英道:“弟实系李节度之子李之英,这系表弟王之华,先姑丈王清忧国丧身,遗此一线,先父爱之如子。及后逆知大势已去,事不可为,誓死报国,命愚弟兄避迹,留存王氏、李氏宗祧。弟等不忍,先父再三催逼,只得从命,始离淮南。嗣又潜入,见父亲丧亡,周土全归赵氏,乃复逃出,欲往吴越。因素悉其懦弱,故转念入川。高将军彦俦与先父有八拜之交,且到彼处再作道理。今天使逢先生,诸事皆愿指教。”仲卿道:“彼此相济,共舒国难,敢不敬从。”王之华道:“亚公先生,韩子邮实在何处?”李之英道:“今后不可呼亚公二字。”王之华道:“我正忘之,我以后只呼古公罢。”仲卿道:“极好,我也将仲卿藏起,且做古璋便了。子邮实在黄山洞府,他醒时,也系要入蜀的。天下英雄无几,横竖皆可会得着。”李之英又说道:“古公,川中所主者谁?”古璋道:“亦无第二人可投,与君等相同。”王之华道:“更妙了。”李之英道:“愚兄弟闷坐,殊觉无聊,今幸得古公指教。”王之华道:“日里将舱门开开,可以共话。”李之英又说道:“古公真面目犹须暂隐。”古璋仍依然改变过来。
  三人从此遂成莫逆,朝夕或谈天下形势,或论古今兴亡,或说长枪短剑,或辩兵法阵图。王之华于箧中取出家传的书,请教道:“注解阐幽发微,挖出作者心煮,然未知可是二公之笔?”古璋接看,乃孙武子十三篇、孙膑读人五篇,系韩信、赵充国注疏,看道:“好书,好书!且待读毕奉复。”乃携到前舱,通宵反复展玩。次日交还道:“无幽不显,无微不到,非二公安能诣此?其为真本无疑。”自此之英尽出箧内藏书,终朝商榷讨沦。
  这日天气晴明,之华道:“可到船头眺望。”三人同出前舱,见两边俱系悬岩峭壁,仰观惟见峻岭侵霄,下视急湍奔流,船在尖锐石缝隙中旋转。问水手道:“此系何处?”水尹道:“此狼牙峡也,系夔州管辖。去年宋兵千船经过此地,遭高将军暗使炉火,上下夹烧,何曾走漏半只?至今泊船,夜深常闻鬼哭。”李之英问道:“后来怎样?”水手道:“后来宋兵由他途入川,高将军势穷力尽而死。”王之华惊道:“系哪个高将军?”水手道:“西蜀有几个高将军?”王之华道:“可是讳彦俦的?”水手道:“正是。”王之华放声大哭,李之英垂泪不已。古璋道:“且慢伤悲,莫信狂语。他说去年宋兵遭焚,去年并无宋字国号。”水手道:“宋朝国号几时了!”古璋摇头不信道:“且到成都再看。”三人无聊,依然进舱,懑懑过了数日。到得下锦江起旱,但见田芜人稀,不是昔日的景象。古璋疑惑,乃问驴夫,所言与水手同。古璋愈加疑惑,来到剑阁,见城上俱系宋字旗号。古璋大惊,关前犹挂着图形,却不甚盘诘,乃前往成都。
  途中有个乞丐拦着化钱,仲卿细看,似乎面善,却想不起,乃呼问道:“你可认得我么?”那乞丐抬头看道:“面目不似仲爷。”古璋道:“向日曾在何处会过?”乞丐道:“我自小跟随高老爷,不曾认得你。”古璋猛然记起来,问道:“高将军为何不用你?”乞丐道:“家主死了,叫谁用我?”古璋道:“如何作古?”乞丐道:“他若不死,全蜀如何归宋?我怎么至此!”古璋取块银子给他道:“聊代菲饭。”乞丐道:“素不相识,何敢厚领?”古璋道:“尔同高将军到江南林爷府上,我曾会过,如何就认不得?”乞丐视道:“你是任老五么?”古璋道:“认得不差。你可将高老爷的事情细细说与我知。”乞丐道:“既系旧交,愧领愧领。任五哥,你下部养得丰满了,定系发财。待我告诉你,家爷屡次奏请闭关,务农讲武,可是王昭远决意兴兵伐宋,要安置家爷于死地。及引得宋兵到蜀,大败全输。弄得没法,始行召起家爷,领兵御敌,连胜数阵。奈朝中又有妒嫉之人,暗里掣肘,弄得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反送了性命。蜀随丧失。”三人嗟叹不已,商量:“到此地羁留无益,莫若往江南,观局不合,再往两浙。”于是复回锦江,搭船到金陵城。见人马雄壮,市无游食之民,古璋喜道:“林兄为政矣!”李之英道:“何以得知?”古璋道:“前日到此,多见亡国之征,这回 看来,实系兴隆之象。非林兄经济,更有何人?”王之华道:“那旗上好像宋字么?”古璋走到前边看时,果然是个宋字,想道:“古怪,又不曾听见交兵,如何城为赵有?”再到清凉山访问,始知宋朝畏林仁肇谋略英勇,不敢犯境,因用反问,唐主中计,杀了林公。宋命曹彬领兵渡江,无人阻挡,轻轻得了江南。三人嗟叹不已,斟酌商议,只好附航入浙。乃于石头城外访搭船只,遍问俱无,只有洋船,无办法,只得四处协商洋船。
  三人只得附搭,上了驳船,不胜悲楚。次日清早开行,出燕子矶,过黄天荡,又系金、焦。最后到得洋口,搬上海舶。
  直出大洋,茫茫荡荡,淼无垠际,虽然胸襟开豁,却愈增悲怆。行过两日,边远望见隐隐的一带平山,梢公忙使回舵转篷,平山渐远渐灭。次日,王之华忍不住问梢公道:“此处可离入浙口子近了?”梢公道:“这话过过几时了,昨日隐稳平山,即系入浙口子的海道。”李之英道:“缘何不送入浙,带我们往何处去?”梢公道:“原欲送到口子,岂期鲲鱼阻路,旋转行来,又过多时,此刻不能返行,只好到前面遇船搭回去便了。”三人无奈,只得随他。又过数日,盼望总无便船。忽见梢公惊呼道:“不好了,快些将各篷扯满!”只见众人慌忙动手,篷俱拽起,快如箭射。古璋四面观看,见背后有数道黑气飈来,到晚始不看见。众篙工、水师道:“恭喜,好了!”梢公道:“且慢喜着,莫要停,只顾走!这种畜生最厌见船暂歇,又赶来哩!”于是伺候前行。
  直到天亮,梢公惊道:“不好了,不好了,快些回舵转篷!”众人听得,一齐动手,篷虽旋转,奈舵回不过来。梢公道:“快落篷!”水手将篷落下,四围观看,并无恶物。只见船只头低尾昂,往前飞射,比篷驶风更快十倍。梢公丢下舵,只是跌脚。众人不解,梢公道:“我自幼在海中,随师多年,所到之处颇多,未见此地形势光景。老师曾戒道:“紧防洋面沙鳟,毋莫近归墟硬水圆。沙鳟虽小于鲸鱼,而强捷过之,小鳟随母,千百成群,昨所见者是也。尾闾围下,水势低于大面三 千六百里,又名尾闾。凡到此处,万事皆空,只有跌落的,没得出来。今船头低尾高,其行如在高山坠下,定是入涡溜了。”水手道:“围底可有人家?”稍公道:“高低虽自古来传说,有人家无人家哪里得知!”水手道:“此刻不比前时,舵已活了!”梢公道:“已坠到底,水势平缓,舵自然活。”往楼上看风色地喊道:“好,好,犹有生途!那边远远不是船只么?”众人齐看,道:“是船只,是船只!”须臾已到,只是各小艇迎来,持器械傍着大船,篙工水手用钩搭住,扯拽去了。众人见形色凶恶,大声喊,往舱内乱奔。正是:绝处见人心稍定,争来似寇胆加寒。
  不知船上众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囊空不免欲吹篪 腹实何须淡弹铗


  却说此处乃东海之中,形最奇特,古名浮山岛,又名朝根山,周围三万六千里,地形四分百裂。各处皆土坚石脆,雨后土松,始容锄铲,石隙亦可播种,鸟语花香,四时不断。这里向来少有人居,自秦时卢生畏始皇暴虐,托言带童男童女往海岛求长生仙草,却暗挈家避藏于此。童男童女俱令匹配,产育长成,互相婚姻。后亦屡有遭飓飘至者。人渐繁多,连东西南北地方以及各岛屿洲沙择占居住,力雄为主。卢氏人众,居于浮石;与浮石相等者曰浮金,其次曰双龙、曰天印;其余著名大岛近百,有名无名汀屿洲沙盈千。处处俱有土产草木,或是奇珍砺砾,却无匹对。惟浮石偏不然,凡沙洲屿汀,各附于所近之大岛。浮山形象虽四分百裂,然地底相连却是一块,或浮或沉,居住人民不觉,惟于水之或高或下知之。浮则山升而水归聚于底,沉则山压而水涌起于上;沉则四海潮汐长起,浮则四海潮汐落下。
  各岛百姓每岁虔卜,遇得大小舰舶飘落者,即为大户。当日见有船只溜下,众艇纷纷争先向前,钩取衣服,抢夺货物,却不伤害性命。诸人不知底里,往舱后乱奔,只顾跳上脚舫逃避。王之华见钩了水手下去,又上来抢货,乃取出双锤向前,打得两个下水;李之英发使链挝飞击,打倒一个。众小艇大声喊,俱退回去,远远的用竿子点火围烧。
  古璋却随众人上了脚舫,望之华、之英不见,忽闻喊杀声高,举首看时,大船已被燃着,之英、之华犹在舱前。古璋情急,招手喊救,谁知脚舫上人又遭搭去,惊慌未已,忽有搭钩直到腿上。古璋按住,用力拉扯,将小艇内人拖落水中;又有搭钩枪到,连忙扫打。数柄齐上,不能挣脱,亦遭拖下,绑捆起来,抬到草篷内。将所获诸人的衣裳尽行剥去,与之水饮,问以土音,点头者留下,摇头者与以束草大叶,令其自掩身子而驱逐之。次到古璋,闭目不动。众艇检还衣裳,行绕五周,如诵经状;继而似异弃于之野,众俱散去。
  古璋闻人声已远,乃开目张视起来,四方看望,不是海边,亦非田野,乃系坳堂之中,周围俱系坟冢。便走出垒垒丛中,导径行去。倦而且饥,只得饮水,无如卤咸,难于下咽。走过多时,望得房屋,欣然道:“好了,且买得食物充饥。”及到眼前,看不见门,旋转寻觅,并无户窦。听得内中说话,因高声喊叫,只见一人自屋脊上顶起板来问道:“送甚的来?”古璋道:“路过饥馁,告回饮食。”其人不答,下板而人,任你高呼,亦不再出。古璋无法,只得仍往前行。
  又过数里,见前面有山,再远看去,巍峨耸拔,如丛如薮,如障如屏,比黟山形势更广。虽好眺望,无奈饿得更凶,想道:“李、王二人,未知生死。今日天气怎么恁长,走也走不动了,如何陟得高?”寻思万难中止,勉强一步步走到山顶。看下面时,正像街市,门阙当路而开。喜道:“可免饿了。”走到街上,亦有酒馆,取出银子交于柜上,店主瞟后道:“拿来做甚?”古璋道:“买饭买酒。”摇头道:“不要。”古璋另取金子与他,又瞟下道:“更不要。”古璋道:“金银俱无用,如何是好?”店主指穿的布袍道:“这个可以。”古璋脱下,跑堂的乃引之坐,排列许多对象,却认不出名色。拣食餐毕,店主将袍襟剪下对方尺余,仍然交还。古璋想道:“此地金银俱不要,赖此衣裳,犹可度得数日。”乃向前行,过了镇市,又见山岗,草木蔚盛,与江南相似。走走又倦又饥,讶道:“这又作怪,要速完此袍也。”逢铺如前易食。晚间不得歇店,即宿于穴内岩中。
  如此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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