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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军旅旧事作者:归海-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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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还是如此破旧……

  车子继续向东,并没走陆文虎曾经带我走过的那条向北的路,随着车流七折八拐,前面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大桥。

  过了大桥,这座在我印象中破败落后的城市,似乎意欲改变它在我心中的形象,街边建筑明显阔气了不少,街道也宽阔、干净了许多,一派时尚繁荣的景象渐渐显露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许鸿安将车子拐进了一处稍显僻静的巷道,行不多远,停在了一家车行的门前。

  许鸿安下来,也把我扶下车。车行里早已奔出了一个小伙计,不言不声地接过许鸿安手里的钥匙,将车开进洗车行。这时,从车行内走出一个貌似车行老板的人,笑容可掬地与许鸿安热情地打过招呼后,闲聊起来。

  “嗬!许连长,怎么你领来的小伙儿都跟‘小虎队’似的?一个比一个帅气!你看这‘一身白’穿地……啧啧!精神!”那个看上去有点发福很会做生意的车行老板不住地打量着我,夸张地赞美。

  “呵!是吗?”许鸿安朝我看过一眼,露出一丝不知是不置可否的尴尬,还是不以为然的喜悦表情:“我车先放这,你样他们好好给我擦擦,我这边还有点事儿,一会儿过来取(读qiu)”

  “好嘞!你放心吧!”车行老板信誓旦旦,声音语调象极了酒楼上店小二的吆喝声。

  然后,许鸿安带领着我走出巷子,走回到那条十分宽阔、繁华的大街,带着我走进了一家餐厅。

  时近正午,肚子很饿。然而,许鸿安带我走进的,却是一家地道的西餐厅。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人生中第一次走进了如此气派豪华的场所。正是饭口时间,餐厅里错落着一桌一桌穿着考究、举止得体的人们在优雅地用餐,其中还有不少外国人。当金发碧眼的侍者引领着我们走上了更加气派,更加豪华的二楼,我紧张局促得简直不能自已!

  那天,我第一次吃到了牛扒,和很多正宗的法国菜。

  于是,我终于知道,穿着这样一只借来的鞋也很舒服,至于有没有脚气,我已经无暇多虑了。

  饭后喝着一股鸡粪味的苦咖啡,许鸿安问我吃得怎么样,我说:“很好!”然后摸着半饱、干瘪的肚子一阵尴尬。

  出了餐厅,许鸿安取来了车,先到移动局买了电话卡(因为部队战备,电话卡被暂时没收保管)。然后,他拿着传说中的手机——诺基亚掌中宝(在我的印象里,那个年代只有这一款电话,而且很贵),要了部队专线,打回去给我请假。

  这时候,我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免疫能力,即便他凭空变出一架直升飞机,我也不会象开始时那样感到惊讶了。

  出了移动局,我们去了花店,许鸿安订了老大一个花篮,接着又去商场。

  在商场里,看着许鸿安在水果摊前挑拣着那些名贵的水果,让那个喜形于色的摊主打包的时候,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偷偷跑去里面用兜里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些我想买的东西。

  许鸿安提着漂亮精致的果篮在人群中略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当看到我抱着两袋骨粉出现在面前时,他粲然一笑,拿手在我头上轻轻刮了一下。

  从商场出来,再到花店,花篮已经插好。

  于是,我们一路飞奔,向着医院而去。

  尽管许鸿安没有明说,但是我已经确定这是要去看望陆文虎,因为在我买来骨粉的时候,许鸿安非常明白我的用心,而并没说什么,那代表了默许。

  坐在车里,我不住地回头看向后排——那硕大圆润的水果被保鲜膜紧勒,于果篮里发散出璀璨的晶莹;一朵朵娇艳欲滴的鲜花,组合成动人心魄的美丽,散发出阵阵香气,满车芬芳……

  那一刻,一股股别样的暖意在心里肆无忌惮的流淌奔涌,为了许鸿安不但没有责怪陆文虎的莽撞,反而买了这么多东西去看他所体现出的博大胸怀,也为了陆文虎能得到许鸿安的谅解而感到不比的欣慰。

  夏日午后的风,夹缠着甜丝丝的凉爽,柔柔抚慰。阳光亮闪闪从车窗照进,温暖无限。

  陆文虎现在怎么样了呢?躺在病床上一定很孤寂,他那么好动的性格,能躺得住吗?医院里不让喝酒,他能受得了吗?还有那个护理他的老兵,能把他“伺候”好吗?要知道,平时他可是连牙膏都是我给挤好的呢……

  一路上思潮滚滚,起伏难平,抱着两袋骨粉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心头鹿撞地兴奋着。而当感觉快要到了的时候,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却不想见到那只令人讨厌的狼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见到他后该说些什么。

  我们的部队在这座城市的西边,而二三九医院却在已经出离繁华地段的城市东边,所以,我们贯穿了整个城市。

  这是一所很大很有规模的军区附属医院,在这座城市小有名气,不仅接治现役军人,也收治普通百姓。当然了,是有免费和收费区别的。

  外科住院处的大门紧锁着,估计是不让进车,只留两个小门通行。病人们大概都在睡午觉,午后的住院处门前人丁零落,与门诊部那边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墙边停好了车,许鸿安护着我下来。那一刻,心内砰砰乱跳,挣扎着,矛盾着,最终决定还是不上去了,免得尴尬。

  许鸿安并没说什么,没有过多的疑虑,看样子似乎很理解我,也不介意,从我手里夺过那两袋骨粉夹在腋下,然后拎着花篮和果篮一个人走进了住院处。

  这么大的花篮和果篮,陆文虎一定在众多病友中大大地风光了一把。

  怕被陆文虎从窗子里看到,我躲在门柱的后面望着许鸿安消失在视线里,眼睛紧紧盯着楼门,一颗心完全跟着他走进了大楼——

  我仿佛看见了许鸿安上楼,查找房间,进门,把花篮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陆文虎的床前。也仿佛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陆文虎,看到许鸿安的出现他一定会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然后会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冷漠,甚至是仇视,对于那两个大篮子不会投入过多的热情和关注……

  我仿佛看到了,真的什么都看到了,看到了陆文虎胳膊上打着石膏板,以一块薄薄的木板托着,用白布带吊在胸前,与许鸿安并肩走出了大楼……

  我揉揉眼睛……

  再看——

  陆文虎走出楼门,被阳光刺得紧紧纠起了眉头,左右张望。而许鸿安已经走下了门前的台阶,向我这边走来……

  一瞬间脑中轰然爆裂,心内砰砰,仿佛正遭受着千军万马的追捕,而我,却无处藏身!

  得出的结论是:被许鸿安给“出卖”了!

  于是,假装没看见他们,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将身形暴露给他们。

  “乔晖——”气急败坏的声音。

  “啊?”我回身,并马上支吾着掩饰:“我,我,我在看车呢……”

  我以为第一时间里,他一定会对我的这份“假假咕咕”做派表现出极大的蔑视,甚至损骂和怒吼。然而,在我感觉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刻,天地间却没有了一点声息——

  就在我回身的一霎,我看到陆文虎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击中了一般,站在门里不远的地方,纠结的眉头舒展开,张大了眼睛,脸上爬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愕,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只十分稀奇的怪物。

  我低头看了看,以为什么地方不对。

  那天的阳光异常耀眼,我穿着一身白衣白裤迎着太阳站在住院处门前,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散发出一泓刺目的光芒!

  我看到他眼里充盈起澈亮的柔光。

  那一眼,凝固了时光,仿佛一瞬即时千年!

  天无言,地无声。

  然而,下一秒,陆文虎渐渐从惊愕中抽离,眉头再次纠结,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昂起头,脖颈挺硬,睥睨着眼,微微张开嘴,咬住了下唇。接着,他转头,视线扫了一下别处,再看过来,鹰隼般的目光里,一丝坚硬的伤感隐隐,一缕碎裂的哀愁悠悠……然后,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过身,昂起头,毅然回走……

  那一个决然的表情啊!紧紧攥住了我心!

  “等等!”我高喊。心,仿佛被锋利的刺刀切割,疼痛着内疚!

  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应该不去看他。抛除其他,他毕竟是我曾经的班长。于是,再喊:“等等……”

  在我喊声下,他站住,但没有回头,高大如山的背影失去了强硬气势的支撑,便只剩下了——孤独……

  许鸿安抱着双臂倚在大门柱上,充当了观众。

  卷三 第十一章 彼盈我竭

  陆文虎怎么了?怎么也会生气?这不像他的性格啊!

  一步步走过去,我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凄迷的春夜,老旧的水塔边,他仰头望月时嵌刻在天幕上那个无助、凄凉、绝望、孤独的身影……

  来到他的身前。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医院的味道,还有他独有的野性干燥气息……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能深深感受到一份无限陌生又无限亲切的遥远!

  陆文虎高高昂起头,视线越过我的头上,看着不知名的某处。几天的调养,他的气色恢复了很多,下巴和嘴唇上方浓密的胡茬不经修整,开始肆意滋生。水绿色半袖正装,领口开得很大,喉结不时上下滚动,清晰又性感。两只鲜红的领花,于阳光的反衬下,光辉流动,熠熠闪亮……

  轻轻抚摸着那只吊在胸口的手臂,想起那曾经的弯曲,心再一次疼痛出冰凉的氤氲。

  我不知道说什么。从裤兜里掏出在商场里“买”来的红布带,轻轻地缠绕在那只伤臂的手腕上。

  我不知道断臂上绑了红布的确切用途,但我知道在家乡有人骨折时都要绑这么一条红布带,我只知道可以避邪,也或者,这不过是表达了一种关心和一份寄托吧。这条红布带,因为太少无法量尺,在买的时候布摊老板执意要送我,但我知道这种用途下不花钱是不灵的,于是象征性给了他很少的钱。

  绑好布带,我抬眼看他,不知道这样的一点作为能不能驱散我心底那浓郁的、复杂的、矛盾的、挣扎的、无奈的纠结,还有深深的内疚。

  他依然昂着头,实在懒得看我。于是,把目光从他脸上撤离,我低着头与他擦身而过……

  阳光下,天地间,无奈蒸腾起无边的燥热,无止无休,无边无际!“啪!”,楼门里传来一声玻璃器皿触地的清脆,哗啦啦的清晰于空旷中传来,如同一颗隐忍的心,碎裂后四散奔走!

  肩头的衣服被拽住了。回头,却是陆文虎暧昧的笑。

  这个人啊!简直是……

  “穿谁的衣服啊?”陆文虎含露着一丝轻蔑,故意大声问,隐隐然有股挑衅的味道。

  “我的!”还没等我回答,一边的许鸿安依旧一副懒洋洋的姿态,沉着应声。

  “这也叫衣服?真磕碜!”陆文虎用两根手指捏住我胸口的衣襟,扽了扽,撇着嘴,将他的鄙夷表达至极限。刚才明明看到他眼里禁不住的赞美,却非要这么说……

  “磕碜吗?”说着话,许鸿安悠闲地走过来,在陆文虎刚刚捏过的地方轻轻拍了拍,然后两手搬住我的肩膀,认真地打量:“怕是只有你这么印(认)为吧!”

  “得了吧!五连长,知道你有钱……你看看,这衣服乔晖穿不合适,‘牛郎’才穿这样儿……”陆文虎故意轻蔑地笑。

  我是十分反感他用“牛郎”这个词来形容我,尽管我不知道“牛郎”的真正含义。

  “很合适!非常合适!这衣服很配乔晖。你看看,又干净又精神!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仔细看。嗯!很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许鸿安好像跟陆文虎较上劲了!他这样的表现,是十分少见的。

  陆文虎似乎被噎住了,但他依然笑着,给人的感觉笑得很灿烂:“五连长,你可是连长奥!别把‘我们’都‘带坏’了……”

  “哈!是!我是连长,可我首先是个银,别对我要求太多,你会失望滴!”

  “哈哈哈……五连长,我鄙视你!”

  “大虎,我佩服你!”许鸿安脸上隐去了笑,突然间说出这么一句话,语气中满含着十二分真诚!

  “打住!打住!我最怕说这些右(肉)麻的话。再说,你五连长也不是那样银呢!瞧不起你啊?”

  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听得一头雾水,满腹狐疑。

  “好!我什么都不说!赶紧上去休息吧,等伤养好了,我请你喝酒。”许鸿安说着话,用手拍了拍陆文虎的肩膀,仿佛刚才那个故意跟陆文虎顶牛的人根本不是他,

  陆文虎一脸嫌恶地压低了肩膀,让许鸿安的手从肩头滑下,并没理会许鸿安“喝酒”的预约,眼睛睥睨着我,嘴里狠狠挤出几个字:“真能得瑟!

  五连长,麻烦你边儿上呆一会儿,我跟乔晖说两句话。”

  估计所有的兵里,是只有他敢这么跟许鸿安说话的!好说歹说人家也叫个连长……这人简直没救了!

  有一句话叫做: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他。

  然而,许鸿安并没介意,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行!乔晖,我在车上等你啊。”说完,抬腿走了。

  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

  刚刚那场与许鸿安之间的暗中较量,似乎已经将他的忍耐挤压到了极限,许鸿安走后,他脸上的真笑和假笑全部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阴沉。

  我怯怯地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些不着底的感觉。于是,扭过头,看向别处。但是,从他身上发散出的那股子压迫感,仍旧不得稍减,让我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乔晖,你个小狼崽子,楼上楼下你都不说上来看看我?你良心都样狗吃啦?”哀怨夹杂着固有的凶狠。抬眼看他,却是一副戚戚的表情。

  看来,我今天是真把他伤到了。心里亏得慌,便低了头,看是十根手指绞缠着内疚。

  “嘿嘿……”猝不及防之下,陆文虎发出一阵窃笑,笑得人心里直痒痒,隐含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淫邪!

  还没来得及抬头,两只绞缠在一起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抓住,慌忙中挣出一只,而另一只被他牢牢攥在手里。甩了两甩没甩脱,只好任着他握着。然后看见他把那只打了厚厚石膏的伤臂递到眼前。

  一截鲜艳的红,格外醒目。

  “你知道胳膊上绑红布是什么意思吗?”他问。见我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言语,他忽然间忍俊不禁,放声大笑,笑得好开心。

  看着他一脸灿烂,我无形中被感染。

  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是不自然的也流露出怯生生的笑。不然,他的眼里不会立刻又出现那样迷蒙那样深邃的目光——

  多么熟悉!

  然后,他轻轻的,缓缓弯下身子,伏在我耳边,轻声的说:“我想你了!

  天天晚上梦到你,和你那啥……”

  “腾”一下,脸上瞬间火热,胸中小鹿四散冲撞!

  那一刻,心却是甜的。

  无措中,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慌乱着说:“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说完,我疾步逃离。

  跑动中回头——那个男人带着一份不羁,带着一份野蛮,携着一点淫邪,携着一点可爱,吊着一只残手,笑站在太阳底下,支撑起无垠的自信……

  “乔晖,你是我的兵!”

  那一声粗重、浑厚、低沉、如雷霆炸响的喊声,划破天际,一路追赶着我,使我无处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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