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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绿洲故事作者:秒杀春童-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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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勒库人原本是不怕孤独的,可当你住的那颗心没了,当你心头还有个人影子,但你再也见不到他的人,你就会怕。即使勒库城外就是走上一整天都瞧不见一个人的荒郊,即使放牧时的天地广大到你忘了自己,这样历练过来的勒库人,也有怕孤单的时候。
  
  我顶著风站在那儿出了神,也就忘了擦掉嘴边多馀的血渍,更忘了身上衣服都是小坦的污血,这一副样子根本不该站在街头朝著警车走。警车在我身边停下,前边车窗摇下了,一个枪口对著我,让我立定别动,又有两个警察窜了出来,将我架住。
  
  早知道一样要被抓走,我就应该带上小坦的尸体,起码还能多相处个几分钟。这想法叫我心里发烫,乾涸的眼眶好像又有些潮湿,於是我扭头去看市集。一个警察问我:「你看甚麽?」
  
  我说:「我兄弟还在那。」
  
  「你说市集街?那儿半个人都没有,全是死人,这会儿在清洗街道。你刚打市集街过来?你身上的血咋回事?」
  
  我说:「我兄弟现在也是死人了,这是他的血。」话没说完,我给摁到了警车边上,血刀当场被搜出来。警察在押我上车前,问了一句:「这刀你的?」
  
  我没说话。警察问这不是废话麽,我说刀是谁的你不是一样会抓我吗?我看著那刀被警察用布裹了起来,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把刀还我,这是说,往後我连小坦的血都摸不到、闻不到,小坦这人真的消失得一点也不剩了。
  
  世间上没有小坦了。说甚麽都没有了!
  
  我在派出所里被拘禁了一星期,给他们抽了七顿皮带。从前我怎麽对待雅族人的,现在自己感受了七次。接下去那一星期,是我没对雅族人干过的一些新鲜花样:先是让我饿饭,然後在冷天里灌我冰水,灌到我呕吐,又掐住了喉头不让吐。我才缓过一口气,他们又灌。灌完了,押我到前廊,摁著我,往我的小肚子上压。冷风一吹,我尿意马上高涨。可我尿不出,因为我裤子让他们拉开,鸡巴让他们搓大了,硬了就没法尿了。前头那洞又给堵著,而另一人还拿著滚筒在我膀胱上来回地赶。
  
  鸡巴终於消下去,堵在洞口的手也拿开的时候,我尿液咻一下喷了出去。没想到一根管子刺进了我鸡巴,通开了尿道。我痛得眼泪哗地流出来,尿也停了一停。可是尿憋得太急,再也止不住,又往管子里撒进去。他们捏著我鼻子,把管子另一头塞进我窒息张大的嘴里。我不小心吸了一口气,自己的尿液马上呛了我一鼻子。
  
  後来,我又让他们绑起双手,吊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差不多昏了过去,他们就来弄醒我。弄醒的法子很省事:两腿扳开,木板往我卵蛋上扇巴掌似地拍打。只一下我就醒了,他们却不停手地连扇了十来下。我仰著头,在疯狂的疼痛里死命瞪著天花板,瞪得眼珠子快要掉出眼眶来。我觉著自己下身可能整个烂了,不敢垂头去看,牙关咬得死紧,牙床的血腥味一阵比一阵浓。
  
  他们只是要问出我同夥,可我不知道能说甚麽。杀小坦的凶手在九天後自首,那是一个姓沙的二十六岁青年,我不认识他,却知道他家族的院子从咱家旅馆往西走六条街就到。他不在咱们的马队里,可是他有个今年十七岁的族弟,叫做楞子,是咱十足十的马队兄弟,是黄金也不换的好朋友。
  
  楞子是咱的好朋友,他那族兄小沙,尽管咱没见过,自然也是好朋友。他哥小沙把小坦给杀了,小沙只是杀了一个雅族人,一点问题也没有。这麽著,我就和小沙当同夥吧,凶器在我身上,事情很明白:勒库族青年小沙於市集街杀死雅族少年小坦,而小沙的族人阿提前往灭迹不成,只得揣了凶器走人,没想走了两条街就给警察拦下,搜出了凶刀,带回派出所审讯。故事就该是这样。
  
  我把这没破绽的故事招供了出来,因此我和小沙一同被起诉。同时间被起诉的还有四十几个勒库人,有的是队伍里的兄弟,有的多少也听过名字,经过将近一个月的隔离审讯,咱们终於又团聚在一块儿了。他们之中有的杀了雅族人,有的是因捣毁公物而被逮,多数是两者都犯了。当我听到楞子果然也在名单里,而且老老实实依照咱们的计画,拿土制炸弹炸翻了一辆雅族人的观光巴士,我忽然很想要大笑一场。
  
  ——咱们这队伍,骑马跑了这麽远的路,到头来是往灭亡的道路上跑呀。



23、第八章(3)

  可咱们为了甚麽呢,你别问我,我真不知道,好像身为勒库人就得这麽干。小坦说过,「雅族人不是生来就要统治勒库人的,勒库人也不是生来就为了攻击雅族人而存在。咱一定能找出一条中间的路,不做朋友不要紧,至少不当敌人。让咱试试,咱这麽年轻,还有好长的日子可以试。」
  
  小坦很快就把他的年轻日子给试到头了,我们这一队人也走向了灭亡,我们这等人啊,哪一条路都行不通。早知道当初哪一天骑马出城就不回来了,早知道就往无人地带的野山坡去找咱们的路,那时就是纵身往湖里一跳,也好过在这儿拖著烂臭的身体等宣判。至少,不必背著异族人加在身上的罪名死去。牺牲是光荣的,我曾对小坦这麽说,现今我也还是不怕死,然而我那时还不知道,让敌人污辱一顿再来牺牲,会是生不如死。
  
  可是,小坦,管他们怎麽折磨,怎麽判罪,你知道我不是罪人。如果一定要认罪,就让我做杀你的帮凶吧。这样,我不但为了自己的民族而死,也是为你而死。我想著,心里都有些甜了。
  
  小坦做过的和平美梦,我都能替他见证。可惜我自己的日子也剩下不多。照说保管凶器是不至於处死的,可是眼下勒库绿洲的局势已经震动了雅族政权中央,戒严那时,在城外拦我的武装部队就不是地方驻军,而是中央让邻近州省开过来支援的。是否会一口气崩了咱们这四十几人当作警告,谁也不敢讲。
  
  审判结果却出於我的意料。只有小沙和三个不是马队兄弟的人判了枪决,其他人全判了徒刑,从两年到十五年都有,看你干的事有没有直接牵扯上人命,也看你成年与否而决定。我倒好,只是两年徒刑,不得缓刑,这就是说,快手快脚蹲完了牢就没事,就能回家和爸爸妈妈团聚。这个下场让我心里更空了,我觉著我对不起兄弟,只因为我不曾直接下手杀人,就不能陪他们一块儿把青春岁月耗在监狱里。你或许要说这是运气好,可这哪里是好运?这是最差劲、最差劲的运气了。
  
  我判得轻,或许很大一部份是因为兄弟们留口供时都很义气,没招出我主谋了那麽多场破坏。小沙也很帮忙,他紧咬著不认识我的事实,也老实说那刀是死者身上原本就带著的,他说那也许是纪念品。事发当时死者被群殴,掏出刀子想防身,死者很强悍,一刀划破了他手背,要将他逼退。然後死者企图和他们攀交情、讲道理,错过了先下手的时间,刀子就被抢过去了。死者为了显示没敌意,还任他们把刀子缴过去。
  
  却不知道,一夥人看到兵刃见血,就激发了杀机。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小坦死亡的完整经过。我想像著他怎样遮挡著勒库人打在他头脸的拳头,和踢在身上的皮靴,他又怎样爬在地上,从掉落的背包里摸出我的刀,那刀子怎样被小沙抢过去,他怎样被小沙一刀子从心口通到背後。血大股大股随著心跳往外流的时候,他怎样和小沙扭打,将窄窄的快刀伤口越挣越宽。最後他倒了下去,像被咱们放血的牲口一样,身子抽几抽,停一停,又抽几抽,终於不再动弹。
  
  我把事情经过详细地想了一遍,这才懂得,有些疼痛让你连枪毙都不怕。当我从头到尾、透透彻彻地想像小坦被杀的情况时,我已经算是把自己的心给一枪轰烂了,留下这个没了感觉的身体,杀不杀都是一样。
  
  关在拘留所的日子里,有那麽几个晚上,我梦见小坦没死,咱俩又一起纵马出城,後头跟著两匹马儿,拉著咱俩野外宿营的杂货粮食,还有他的弹弓,那可是打野鸭子加饭的好东西。一切情景都是发生过的事,只除了在梦里的野宿到了最後,咱俩都会在帐房的地上干起来。小坦的屁股颜色比身上其他地方都白一点,看著好笑,又让人想深深地操进去。梦里小坦的裤子一下子就脱下来了,不必动用刀子,有时我梦到的是他自个儿脱下来,转过身去趴著等我上。
  
  这些梦都没能做太久,因为我老是疼醒,下身的伤太多,鸡巴一硬就疼,就是想要自己弄一下都没办法。我想,如果我这次真的没被枪毙,将来伤好了,我还要做这些梦,我要在梦里再好好儿地肏他几场,我要用这法子让他的鬼魂知道我想他。勒库人只信雪山诸神不信鬼,但雅族人信鬼;小坦是雅族人,死後多半会变成鬼的。我真希望自己的梦都让他瞧见,让他知道他太小气了,只让我干一次就这麽死了,我干不够啊,我想要干他干一辈子呀!
  
  不,我又想到,真要过一辈子的话,我不能害他,他也一定不愿意害我。雅族男人干男人会怎样我不清楚,勒库男人通奸是要打五十鞭的。那就这麽著吧,我自管娶我的老婆,他也去寻找他的理想妻子。我还记著从前咱俩的志向:我的老婆要奶大屁股大的,他的妻子要苗条一点、没胸没屁股的。这样挺好,谁也不会对谁的老婆起邪心。哪一族的禁忌咱们都可以不犯,大不了结婚前和他到深山里肏他个三天三夜,当作纪念。咱们一定有办法过下去的,一定清清白白的,只要让我看见他活著。
  
  只要让我看著他平平安安地变老,和我一起老。到我俩的家伙老到再也硬不起来的时候,在草原上,篝火前,咱俩还能分著抽一管烟斗。
  
  那烟草,还是得叫他帮我填。到那时候,或许我可以再牵起他的手,就像我俩少年时拉著手,从湖边回到咱俩的坐骑身旁。俩老大爷牵一下手,别的甚麽也干不动,这不碍著别人了吧。我再说一次,勒库人和雅族人做朋友,是可以做到这份上的。还是娃儿的时候,是一碗酒一场架,老年是并肩瞧著湖边,依稀看见当年在这里大笑著滚作一团的一对少年。
  
  现在甚麽都是空想,他永远是当年那模样了,只剩我一个儿变老。
  
  
  ***



24、第八章(4)

  我出狱以後,爸妈问我要不要拿著家里积蓄到沿海城市闯闯。我爸说:「起码那边没人知道你有案底。你去工厂、房屋工地、餐馆,随便找个缺来挣钱,打工的时候别照实说就行了,他们急著找少数种族保障名额的工人,也不会查你的记录。这儿地方小,走到哪都被人提防著。」
  
  我是二十岁的大人了,个头比我爸还高。我拍拍我爸的肩膀,说:「爸,没事的。妈你也放心,让我留下来。人都很健忘,市集街上的事很快就没人记得了,你们看著吧。」
  
  城内的动乱在两年前就被扫荡一空,我走在回复繁华的街上,感觉天地好大,大到令我害怕。牢房里那位置太小了,我已经习惯了牢房的空间,习惯从床上摸下地,坐在屋角的痰罐上一边大便一边发呆,突然之间回到了这麽高的天和这麽广的地面中间,我不知道该拿自己的人生怎麽办了。从前那个拴不住的野放的自己,好像已经很远很远。
  
  ——这麽高的天,这麽广的地面,就该有人陪著闯,不是麽。有那麽一个人,只要他陪著,我胆子就比天地还大,眼睛就看得比沙漠上的老鹰还远。只是,那个人不在了。
  
  那首情歌,小坦跟我始终都没找到心爱的姑娘,去对她们唱。或许当年雪山峰顶的神仙们听著咱俩在那儿唱和,还以为咱俩是对彼此倾诉。或许咱俩早就有了这心意,只是没有来得及明白。
  
  「风沙阻不了我遨翔呀,你眼神却教我心慌,上路时有你瞧著呀,便沙漠也成天堂。绿洲上有你盼著呀,便沙漠也成天堂!」
  
  路上听到我唱歌的外地人都说,听上去真叫人感动,这位小哥,你一定是边唱边想著你心上的姑娘,才唱得这样深情,对吧?
  
  我替家里的旅馆做全职接待,开车去机场接客人,一路上看到公路笔直地延伸,看到不认识的孩子们骑著马呼啸著奔过去,有时会看见自己的影子。市集街的生意早就恢复了,外地客人对市集总是很有兴趣,说那是最能见识本地风土民情的地方。可是,我从不把客人往市集上带,我自己买东西也只找巷子里的小摊贩。我就是受不住那种站在市集街上的疼,疼得很深很深,疼得你想挖空自己,想把内脏一件件掏掉,好把那藏在骨头里的疼痛揪出来。
  
  有次拗不过一家雅族人,我终於去了市集街。那是年轻的俩夫妇带著个小女孩,小女孩模样很可爱,她想吃果乾,想看堆成小山的果乾和瓜子。那对夫妇说,现在流行一种叫做「上网」的游戏,你玩这游戏,从一部小机器里就可以知道很多万里以外发生的事情,比电视机还神,那机器是把报纸和电视机加在一起,还能想看甚麽就看甚麽,不怕半夜里电视节目停播了没得看。这游戏,我也听过,小坦就曾在电话里告诉过我,他怎样「上网」学习替勒库人争取权益。
  
  小女孩的爸妈「上网」了,看到绿洲市集的照片,跟小女孩形容得很生动。小女孩整趟飞机都在向往著市集,他们不忍心教她失望。
  
  我觉著很有道理,就说:「欸,欸,那就去吧。」
  
  我领著他们穿过我让警察搜身带走的那个街区,然後站在了市集街的开端。小女孩一路上玩著一个颜色鲜豔的小皮球,皮球只有小女孩的巴掌大,却七彩缤纷,好像彩虹落在了上头。我把这想法说出来,小女孩的妈妈笑著说:「你们勒库人说的比喻真浪漫。城市里那天空忒窄,看不清楚彩虹。也只有你们这样生长在原野上的人,能想出这句话来。」
  
  小女孩的爸爸瞧著市集,扯扯太太的手臂,对她讲了一番话,小女孩的妈妈点了点头。我听见他说的是:「带孩子进去转一圈看两眼,就赶紧出来吧,别买东西,别逗留。旅行社的人不是提醒过咱们吗,本地人做买卖都不老实,市集里面扒手多,我看连抢劫的都有。让这年轻人带著,有个勒库人在咱们身边,他们比较不敢对咱们怎麽样。」
  
  小女孩的妈妈就向我说:「麻烦你带咱们进去转转好吗?小哥,怎麽称呼你啊?」
  
  我笑著说:「我叫阿提。跟著我走吧。」
  
  我们说话的时候,小女孩失手把皮球掉在了地上。她惊叫一声,望著小皮球一路滚呀滚,滚到街心,滚进一处凹陷地儿停了下来。在人们交叉来去的脚步之下,那块地儿散落著果皮、烟头、几颗烂了的枣子,还有几张像是车票卡的废纸,小皮球就静静地躺在那儿。
  
  这条街如今又生气蓬勃了,没人在乎那里死过一个小坦,没人在乎那儿也是咱这颗心死了的地方。
  
  小女孩小小声地发著别扭,想走过去捡,又不敢离开爸爸妈妈。小女孩的妈妈哄她:「掉了就别要了,你瞧地上多脏。」小女孩一听,嘴巴都扁下去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我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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