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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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追根溯源,都可以从周汝昌的中央上书中找到“契机”。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八十年代:走向辉煌倡导《红楼梦》新版本(5)
这从1976年专为中央领导人内部印制了《〈 红楼梦 〉新证 》大字本也可看出。周汝昌1973年1月13日写给周祜昌的一封信中通报当时的最新讯息:周总理等中央领导人下达指示要印行一批《 红楼梦 》的书籍资料。经过层层传递,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领导人告诉我:包括甲戌本、戚序本两个本子( 戚本用某领导人藏本为底本 ),李希凡的论红文集,我的《〈 红楼梦 〉新证 》公开发行,李和周的书各印行十万册。另有胡适和俞平伯的著作及过去的考红资料汇编一束作为内部参考资料重印,此四项要求年内出齐。周汝昌还回忆说,当时李希凡也很热情,既写来了表示“考证”也具有学术价值的补正意见,又特意给他写信,说《〈 红楼梦 〉新证 》再版的事,望宽心,“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喜事”云云。周汝昌事后推想可能是指随后特印《〈 红楼梦 〉新证 》大字本供毛主席等中央领导人阅读之事。
1976年版的《〈 红楼梦 〉新证 》,从主体内容来说,主要是增加了大量实证材料,这些材料围绕着曹家家史、《 红楼梦 》的版本、《 红楼梦 》的流传影响等方方面面。它的学术价值由此获得,而且绝不会因时代意识形态背景的变化而受到影响。《〈 红楼梦 〉新证 》从此更加成了任何一个要以严肃态度搞红学研究的人无法绕行或回避的一本书。而写成于1976年3月的《 重排后记 》,对于了解当时的时代氛围和周汝昌的个人思想心态则是一篇重要的历史文献。
不可避免,这篇《 后记 》留有那个时代的特殊痕迹。比如,文中有用黑体字排印的毛泽东和恩格斯、列宁的语录;对胡适有比1953年版更加严厉的“划清界限”的贬责;有对自己的自我批判。但是,应该说,在基本的学术立场上,其中的表述仍然是周汝昌一以贯之的真实思想,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扭曲。
《 后记 》一开始就称这本书是“怪物”,所谓“哪里有混杂着首尾三十年间的见解和‘文笔’的著作……说是旧书重印罢,它有了若干增删改动;说是新撰另作罢,其主体实又与旧无殊”。然后表明这个新版最重要的贡献是补充材料:“在增订上,几乎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史料方面。原第六章( 今本为第七章 )本来就是全书中最为冗长的部分,可现在篇幅却又多出了一倍,在这本怪物身上形成了一个便便巨腹,更增加了它的怪状。为什么又要如此呢?认真地说,这本书里较为可存的,恐怕也就只这一章。因此,我从一九五七年即曾动手单就这部分进行增订修改,工作未竣。这些年来陆续积累的资料,又有一定数量,搜集非易,如不整理,散亡可惜,就这次重排也可续完前此未竟之功。如果它对研究者能有一些用处,就是我的莫大的欣幸了。……此外,若干章节后面有添进去的‘附记’,补充说明几个问题。再有,历年写的讨论《 红楼梦 》旧钞本,介绍清代较为稀见的题《 红 》诗词的文章,积有数篇,要说专为这个印制成书,那也是没有的事,因为不值得,现在集在一起,姑且称之为‘附录编’,置于卷末,聊备参助。”
在交代了对材料的补充情况以及对材料的某些理解之后,周汝昌重点谈了“从搞红学以来感受最深的一两个方面的问题”,虽然委婉却很坚定地表示了自己仍然坚持的基本学术观点。
首先,虽然有许多对胡适的批判和自我批判,如“胡适的立场是买办资产阶级的立场,他的哲学是反动的唯心主义实验主义”,“我的接受‘自叙传’说,不是说当时的历史条件毫无关系,但最根本的原因是由于自己的世界观”等等,却又叙述了胡适自传说与索隐派较量的历史轨迹,排列出诸家索隐派的红学著作,实际上含蓄地暗示了胡适的“自传说”有其历史合理性。其次,周汝昌借着“批判胡适”的招牌,又实实在在地表明了自己的“自传说”与胡适的“自传说”的确存在本质的不同。
对于曹家的史迹,是否只有他考的那么“多”?我是很怀疑的。也坚不相信问题是什么坐吃山空的问题。在我当时的幼稚认识中,朦朦胧胧地感觉到《 红楼梦 》是我国文学中的一部特别奇伟而重要的书,它是和历史时代的某种大事、某种要义相关联的(这绝不是像索隐派所说的那样)。可是毕竟如何,自己又说不上所以然来。这就兴起了发愤自己探讨一番的念头来。越探讨,越证明事情并不是像胡适所说的那么一回事。离开历史去“考据”曹雪芹的家世生平和一切,是个绝大的骗局和诡计。这个骗局和诡计的最恶毒之处,就在于他说的“《 红楼梦 》的真价值正在这平淡无奇的自然主义的上面”,而“平淡无奇”四字,尤其是要害之要害。
为什么说“平淡无奇”是“要害之要害”呢?周汝昌这样说,就是揭示自己的“自传说”与胡适的“自传说”一个根本的分歧,即无论对曹雪芹写《 红楼梦 》的动机,小说文本的性质,思想向度和艺术创造,自己与胡适的认识是完全不同的。胡适认为曹家的败落是“坐吃山空”的自然趋势,周汝昌则认为是有重大的政治历史背景,是关系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政治历史风云变幻( 当然绝不同于“索隐派” )。而周汝昌的认识是从实在的历史考证中得出的,胡适的“考据”则是脱离历史的想当然。周汝昌认为《 红楼梦 》的思想和艺术都达到了空前高度,胡适却说“真价值”就在于“平淡无奇”。周汝昌说:
由于曹雪芹文章的巨丽,手笔的精奇,最初期的一些读者尚多买椟还珠,徒然震赏于它的物色繁华,只顾赞扬它的声情美妙;但是《 红楼梦 》前八十回一经问世,毕竟好似一颗彗星在空中爆裂,不只光芒如此之耀目,而且其冲击力是如此之巨大……
在两千年的我国封建社会中,能像曹雪芹这样以通俗文学的形式公开、全面、勇敢、坚决地反对“孔孟之间”“经济之道”的,这样全面怀疑和攻击封建秩序和传统观念的,并不是很多见。
这种认知,当然和胡适是绝不相同的。我们在前边的章节中已经叙述过,周汝昌的这种认知,也得到了毛泽东的赞同,因此,《〈 红楼梦 〉新证 》也就很自然地适应了当时的“批林批孔”的大形势,这就是为什么这部被胡适也大加赞扬的“考证书”在“文革”中居然被特许再印新版的根本原因。问题的关键不在于《〈 红楼梦 〉新证 》是否恰巧适合了当时的政治需要,而在于《〈 红楼梦 〉新证 》的学术内容也的确揭示出了曹雪芹《 红楼梦 》原著的精神本质和审美特色。历史评判《〈 红楼梦 〉新证 》的价值和地位,并不在于它的某种历史际遇,而在于它与曹雪芹和《 红楼梦 》的接近程度。
在《 后记 》中,周汝昌进一步强调了自己与胡适另一点本质区别:对曹雪芹原著和后四十回续书的认同差异:
另一件使我对胡适发生疑问的,是他把所谓“程乙本”捧出来让亚东毁去旧本重排“问世”,大事吹嘘。他是收藏甲戌本并且最早得见庚辰本的人,他凭借这种资本作了那一点“考证文章”高踞红学权威的宝座之后,就算了结,绝无半点将此两本公诸世人,使之广布流传的意思(他当时是有这个条件的),却拿出什么“程乙本”来欺世惑人。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八十年代:走向辉煌倡导《红楼梦》新版本(6)
周汝昌在后面更提出了他后来到80年代予以全面论述的“大人先生”操纵论,即认为后四十回取代佚稿而歪曲原著的思想精神有政治背景。
乾隆朝的统治者们,在收买、威逼、迫害、破坏种种伎俩都经使尽而仍然得不到曹雪芹的丝毫让步的情形下,便施展出最为阴险毒辣的一著:抽梁换柱,暗地腾挪,使之整个存形变质,并且“将欲取之,必固予之”,还不惜工本,不但要为之寿诸梨枣,而且还要刻出“全部”来。
为了这一特殊使命,这要物色“人才”。这种人才要不显山不露水,能力还要混得过耳目,身份地位要能够知己知彼,才便于取中要害。物色的结果,差使落到高鹗(也是内务府旗人)程伟元二人头上。其成绩,就是后来一直传世的百二十回本的《 红楼梦 》。
周汝昌的这一论点又正好与“文革”时抓“黑后台”的潮流有相合之处,因此到“文革”结束之后,就有人讥评周汝昌的学术观点是受了“文革”思潮影响所致。其实这种批评还是“轻薄为文”,太现成了一点。因为曹雪芹原著的思想之逆反和超前,确实惊世骇俗,而后四十回又的确“逆转”了原著的思想,消灭了其斗争锋芒,将其庸俗化。这样一个基本事实是不容否认的。而周汝昌又是从历史史料中作实证考据,进而得出他的论点,而并不是从当时的政治思想潮流作空泛的演绎。只能说周汝昌对曹雪芹的遭遇和《 红楼梦 》的命运之考察结论正好与当时的政治潮流有暗合之处,却并不能说其学术观点是来自于当时的政治潮流。
考据这种事本来是很难有百分之百的“铁证”的,都带有某种程度的推测成分。我们当然也可以说原著与续书的思想差异可能只是某种文化思想分歧的自然产物,而不一定有那么具体的政治背景,但至少,也不能排除周汝昌的说法是一种可能性,其理路思致,至少是能够自圆其说的。这里最核心最实质的问题还是,周汝昌对曹雪芹和《 红楼梦 》的思想向度有着与胡适绝然不同的认知,也与一般的看法有很大差别。一般人的见解其实倒是和胡适比较接近的,因为曹雪芹写的是“奇人之书”,本来迥异于一般的见解。周汝昌更贴近了曹雪芹和《 红楼梦 》的思想精神实质,倒是曲高和寡的。像这样一些话,即使放到今天,也不能不说是符合事实而且切中要害的:
在高、程的续书中,有一条最基本的总方向和一个妙着:即是看清了曹雪芹的辙迹,把坐车子的眼睛蒙上一块布,然后把车辕子掉过头来,偷偷地但是尽一切可能“往回拉”。曹书中,处处离经叛道,蔑圣弃伦;在高续中,处处归结到纲纪伦常,忠孝节义。在曹书中,宝玉这个混世魔王,由于喜恶大反一般“士大夫诸男人”之常,言论行为,时时可骇可异,所以才被人指目为“疯颠”,这是思想上的疯颠;到高续中,宝玉被“改造”得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生理上的“失心疯”,或者略好些的时候,也是瘟头瘟脑,一切莫名其妙,挂着一副可怜相的昏虫。
《 后记 》中所着重的另一个“从搞红学以来感受最深”的问题,是鲁迅对《 红楼梦 》一些说法的理解。从1954年的“大批判”以来,就有人说周汝昌以鲁迅作“挡箭牌”,不肯承认错误,为自传说辩护。周汝昌从来没有接受这种批评,因为他的确认为自己是继承了鲁迅的。在这篇《 后记 》中,更就这个问题作进一步申说。
关于所谓“典型”和“模特儿”的问题。周汝昌说:
批判了这些自传谬说,才能正确深刻地认识《红楼梦》的意义,也才能正确深入地研究曹雪芹的艺术特点特色。例如,他到底是怎样创造他的小说中的典型人物形象的呢?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课题。记得有一种意见,认为曹雪芹所用的塑造人物的方法,就是高尔基的方法,要写一个工人或小商人,是观察了十几个、几十个工人或小商人之后才概括出来的。我觉得,文学艺术,当然有它的中外古今概莫能外的共通规律,但中外古今又各有各的特殊之点,是复杂而富于变化的。文学艺术的实践和理论,本身也是不断前进不断发展的成果,从来也不曾也不会僵化和停止,这是一个长时间的反复实践、积累过程。时代不同,国度不同,社会情况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传统不同。不同的作家各自以他的世界观来指导和决定他的创作。有了一定的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作为指导的无产阶级作家,和没有这个指导的非无产阶级作家更是不同。曹雪芹要想为了创造每一个妇女典型而必须概括十几个以至几十个妇女,他在十八世纪封建中国的社会中,有没有和高尔基一样的那种收集原始素材的历史条件,需要具体地分析。(在那时候,像曹雪芹所写的那些阶层的妇女,是连面也不轻易令人得见的。)我觉得用高尔基来解释曹雪芹,就未必全部得当。曹雪芹塑造人物的方法,应该是多种多样,而不是所有人物形象都是用的一个一成而不可变的手法。
在后边,周汝昌就征引了我们前边章节已经引述过的鲁迅所说的“专用一个人”和“杂取种种人”的说法。这实际上是在为自传说辩护,指出自己的自传说是合理的,与胡适自传说的“实验主义”风马牛不相及,而是师承鲁迅的。反对把高尔基的创作方法当作唯一的教条,也就是当时风行的所谓“形象”和“典型”理论。
在后面,又引用鲁迅的“《 红楼梦 》中的小悲剧,是社会上常有的事”等论述,说明鲁迅实际上已经认识到后四十回续书把曹雪芹的原著内涵大大简化了,缩水了,“他已不啻为我们指明,如只看见‘婚姻’问题这个旧社会常有的小事情,《 红楼梦 》就被严重地缩小了,歪曲了,‘才子佳人’化了”。鲁迅对后四十回写贾宝玉成了一个“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和尚”表示诧异,周汝昌指出这是鲁迅“是如何感到其思想之庸俗不堪了”。
鲁迅的认识当然有时代的局限性,那时还没有更深入的版本考证和探佚研究作前提,他对后四十回歪曲篡改曹雪芹原著宗旨的严重性是认识不足的,但他的思想家眼光也的确使他有所感觉。周汝昌没有像笔者这样表述,只是从正面发掘出鲁迅的思想闪光,这本来是一种写作的风格。后来有些批评者却说周汝昌曲解鲁迅以作自己的挡箭牌,实在只暴露了批评者自己的浅薄和轻佻。
总之,周汝昌的一切活动、说辞都围绕着一个核心运转,那就是辨明后四十回续书对曹雪芹原著的遮蔽扭曲,恢复原本《 红楼梦 》真正的伟大。倡导《 红楼梦 》新版本是如此,修订《〈 红楼梦 〉新证 》也是如此。他的考证是为了思想和艺术,绝不是为考证而考证。所以,在《 后记 》的结尾部分,又有对林语堂( 1895—1976 )的尖锐批驳。林语堂的《 平心论高鹗 》于1969年12月1日由台湾传记文学社出版,是一部为后四十回大唱赞歌的代表作,其中又点名批评周汝昌崇曹贬高,而且话说得比较激烈。这就难怪周汝昌要予以回应了,而且语气也难免带有感情色彩,最后说:“林老爷以为谩骂可以吓倒人吗?现在本书批高的论点又摆在这里,绝不掩饰。有哪一点怎么不平心,我愿意拿这个再来衡量衡量林语堂的‘平心’标准尺,到底是个什么公司的产品。”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八十年代:走向辉煌倡导《红楼梦》新版本(7)
周汝昌的这篇《 重排后记 》写成于1974年10月1日前夕,但书出版已经是1976年4月。而林语堂在1976年3月26日即病逝于香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