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4-红学泰斗周汝昌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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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 虹霓关 》是隋唐之际的故事,秦叔宝( 秦琼 )带领瓦岗军攻打虹霓关,关上守将辛文礼出战,被秦琼手下的王伯当射死。辛妻东方氏为夫报仇,阵上擒获王伯当,见王相貌英俊,让丫鬟说合嫁与王伯当归顺瓦岗寨。在洞房中王伯当指责东方氏不报夫仇,将其杀死。
《 春秋配 》演的是明代书生李华( 字春发 )与两个女子姜秋莲、张秋鸾之间悲欢离合的大团圆故事。
《 三堂会审 》是明代故事,说吏部尚书的公子王金龙与妓女苏三( 艺名玉堂春 )相爱,历尽种种坎坷曲折。王金龙后来当了巡按,而苏三却被鸨儿卖给山西商人沈燕林作妾,沈燕林被正妻皮氏与其奸夫赵监生毒死,苏三反被诬陷为下毒凶手,王金龙与藩司潘必正、臬司刘秉义三堂会审苏三,终于使苏三平反昭雪而团聚。
这些戏曲故事,其思想内容在今天看来当然是精华和糟粕杂糅,但当时却是非常流行的,而中国的戏曲,其艺术魅力主要在唱、念、作、打的表演,那种在哼唱比划中蕴藏的浓郁的诗意,故事内容其实是次要的。周汝昌痴迷演戏,也有自幼环境无形影响的因子,他年幼时,母亲常有意无意给孩子唱戏曲听,也是排遣闺中情怀吧。
给周汝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母亲唱《 春秋配 》:“李春发,在荒郊、扬鞭马,猛抬头、观则见、大姐妈妈;年长的、也不过五十上下,年少的、约只是、二九一八……”母亲那悠扬的声韵,在周汝昌幼小的心灵里幻化为场景和形象,仿佛看见荒郊野外那个头戴公子巾的李春发和逃难的姜秋莲及其乳娘相遇……
所以周汝昌很小就十分迷恋那戏剧里的公子巾,希望自己也能戴上一顶表演一番。没想到在燕园,这个幼年的愿望得到了实现,其少年人心情的兴奋和得意是可想而知的。第一次演完《 虹霓关 》,下场卸妆净面后,周汝昌来到台下找个座位继续看戏,旁边是同级学地质学的一个女同学,她激动地对周汝昌说:“你演得太好了!”周汝昌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嘴上谦虚客气,心里却说:真是高山流水有知音啊!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题记初入燕园足风流(2)
几次“下海”当票友,周汝昌对《 春秋配 》最有感情,印象更深,这当然和对母亲的回忆与眷恋有关。当年母亲一时学唱李春发的唱段,一时又学那乳母抢白李春发,一时又模仿李春发因遭误会而说“小生拉马去也!”的悠长声韵,都印在了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所以,周汝昌对《 春秋配 》里的唱词,一直到晚年还念念不忘,特别是那段西皮原板和过门夹白。
蒙君子、致殷勤、再三问话,虽则是、男女别、不敢不答。
——(过门小生夹白)大姐家住哪里?——
家住在、罗郡城、魁星楼下;
——令尊何名?——
儿的父、名姜绍、贸易天涯。
——大姐不在闺中,来到荒郊则甚?——
在家中、受不过、继母拷打,
因此上、到荒郊、来捡芦花。
周汝昌深情地回忆说,这段原版,不繁不赘,神完气足,实为名曲。加上和自己联袂演出扮姜秋莲的女同学卢鹤松有一副好嗓子,嗓音宽厚亮丽,而且是越唱越亮,真让人魂消魄散。
周汝昌在燕京大学演戏以及他对戏曲的爱好,他的燕大同学石建国① 老先生于2004年9月30日和10月2日给笔者写来两封信,提供了一些情况。今将两封信的有关内容转录于下:
我和周汝昌先生“三个三同”:①同乡,天津人;②同学,燕京大学同学;③同事,在天津海关(当时不知,因部门不同)。业余爱好也是“三个三同”:①京剧。他和名票张伯驹在一起,他说他会唱《 二进宫 》的生、旦、净的三人联唱,但净他则唱不了,不是不会,而是气力不足。伴奏方面,弦乐(京胡、二胡、琵琶)、笛、箫他都行,但管子不行,也是因气力不足。我是仅在台上演个丑角而已,伴奏的方面一点也不会。②曲艺方面,同爱好。他懂得伴奏三弦,指法甚精,台上有失误时,他能指出,我仅仅是爱哼唱,爱研究曲的词句。③我们都爱听白云鹏的京韵大鼓(今应当叫“大鼓书词”),我对此也是不通伴奏。好的大的方面我们虽然相同,但细微之处则相差太多。人家错了,他能指出,我常说这是“曲有误,周郎顾”。
周汝昌在南开中学读书的时候,和作家黄裳住同屋,同时同屋的还有黄宗江(他的表弟李金柜告诉我的),目前李金柜早已物故。黄裳于2001年12月21日在《 今晚报 》上登了一篇《 在天津听戏 》,里边说他看了周瑞安的《 金钱豹 》之后,回校后在宿舍里把被褥叠起来,模仿剧中孙悟空的枪背接叉,“曾为同寝室的周汝昌所笑”。
周汝昌在燕京和我同学时,曾在校内的国剧社彩唱过《 春秋配 》,扮演李春发(男主角),女主角姜秋莲由女同学卢鹤松扮演。还在校内演过《 虹霓关 》扮王伯党,卢鹤松与其妹卢鹤柏扮东方氏和丫鬟——丫鬟也是一个硬配角。两剧都有剧照,存至今日。与同学卢氏姊妹近年还都有一定的联系。
周汝昌对传统戏曲的爱好,后来在他的学术研究中融化为他所标举的“中华大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他在一篇名为《 反二簧与狱神爷 》的文章中对谭叫天的《 碰碑 》和梅兰芳的《 宇宙锋 》、《 黛玉葬花 》、《 女起解 》都津津乐道,其中有这样一段:“梅先生的唱,配上徐兰沅、王少卿那种大方家数而又考究异常的托腔与过门,真是无法形容的美,令人心折而魂醉,令人唾壶击碎,就叫做‘此曲只应天上有’吧。如今已成广陵散了。……三大段反二簧,我尤喜苏三那一段。那是独角戏,满台空空荡荡,在丝竹琴音与铜撞星儿的异样美妙的声音里,她一人徘徊思念,柔肠万缕——就这样一个不幸的女子,‘充满’了台,唱出了诗的境界,绘出了诗的画卷。这是心声,这是美,这是悲剧,这也是中华文化的特殊创造。这是‘戏’吗?我看更是中华的诗!”
1994年笔者代《 太原日报 》文化版的编辑安裴智向周先生为该报副刊约稿,周先生首先写了一篇《 太原随笔 》。这篇文章又一次提起了京戏《 女起解 》,说:“这出戏我很入迷,不但大段反二簧十分过瘾,整出戏也是一首诗,那么浓郁的诗境……鼓板一动,丝弦儿响了,—— 还有一副醉人的小铜撞钟儿增益了节奏之美。只见场上一个苏三玉堂春,柔肠百转,自悲自苦,那反二簧慢板的行腔,真够上一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点儿不虚,不折不扣。那女子樱唇慢启,柳眉萦逗——脸上口里,无限的衷肠心曲。她记挂着王公子,( 还梦想不到她到了太原,在按察院大堂里见着了他! )临末儿,她唱的是:‘我这里,跪庙前,重把礼见;尊一声,狱神爷,细听奴言:保佑奴,与三郎,重见一面;得生时,修庙宇,再塑金颜。’”
1995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 红楼艺术 》里,其第十八章和第十九章的标题是“鼓音笛韵”,说“有充分理由表明雪芹最迷中国长笛的音韵”,从戏曲音乐的角度解释欣赏曹雪芹写小说的情节艺术,而把其美的核心归结到“诗化”。书中其他章节还举出《 红楼梦 》里的许多描写艺术与戏曲的“诗化”表现一脉相通。比如贾宝玉出城私祭金钏,“只见宝玉遍体纯素,从角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赶下去了”,说这才是“诗化”的极致,因为这是“诗化那人物的一切言词、行动、作为、感发”等。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题记初入燕园足风流(3)
周汝昌感慨说,一些影视编导等文艺界人士对“诗化”的反应总离不开“一片湖波,柳丝拂水……”、“一座花园,花木楼台,山石掩映……”之类,对人物行动的诗境则全然钝觉。“这使我深感失望,也倍加思索,在我们中华传统戏剧舞台上,昔时的艺术大师们创造的那些奇迹……如果只知道杜丽娘与春香二人‘游园’那叫诗境,就必然不能懂得‘山门’的鲁智深、‘夜奔’的林教头、‘起解 ’的玉堂春( 苏三 ),那才是真正的诗境。为什么说这是诗境?因为这早已超越了西方戏剧理论观念的‘逼真’与‘再现’的艺术层次。一个粗鲁胖僧,不守戒律,抢酒喝醉,拆亭毁寺……这怎么‘逼真’、‘再现’?再现了能让观众在台下‘击节’审美大大享受吗?落难逃命、慌不择路、残月昏宵,人亡家破,急奔梁山……冤沉大狱,诬为杀夫,受尽屈辱,发解太原,自忖自祷,柔肠百结——这不幸之妓女,是个蓬首垢面的死囚!要把这些‘逼真’‘再现’?怎么可能?有何看头?可是请你看看咱们中华文化的舞台艺术吧!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个什么奥秘?不是别的,就是我们的民族智府灵源中的善于‘诗化’的宝贵质素和本领才华。《 红楼梦 》则是在小说领域中的一个特立独出的范例。”
可以说,对戏曲、曲艺等中华传统艺术的修养,在周汝昌漫长的人生中,逐渐从一种业余爱好上升为融进血液里的美学因子,自然如行云流水,默默而汩汩地化入了他对《 红楼梦 》研究的学术大河之中。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题记沦陷期的挣扎和奋斗(1)
1940到1941年这一年入燕京大学读书的时光,是周汝昌一生中少有的情志勃发、心情单纯快乐的日子。但好景不长,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了美军在太平洋中部夏威夷群岛瓦胡岛南部的海军基地珍珠港。12月8日,美国对日本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燕京大学是美国人办的,美日交恶,占领北平的日本人很快解散封闭了燕大。周汝昌上学才一年,又失学回到了咸水沽。
而此时的周汝昌,已经不再是无牵无挂的青年,不仅“为人夫”,而且“为人父”了。1941年5月7日( 阴历四月十二 ),周汝昌、毛淑仁夫妇的长子喜临出生于人世。虽然是天下动荡,对周家来说,喜得麟儿总是一件可庆贺的事。周幼章很疼爱这个孙子,他毕竟是幼子的第一脉血胤,给孩子起名“喜临”,那情态也可见一斑了。可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孩子患病,也就是感冒发烧一类,但后来转为脑膜炎,找医诊治,结果吃多了凉药,造成了聋哑。而且医生和家人一开始并没有发觉,到孩子逐渐长大,才发现了这个让人痛心的事实。1943年1月3日,第二个孩子又出生了,这次是个女孩,取名月苓。
周汝昌已经有了“家庭负担”,他失学后不能再坐在家中白吃白喝,必须找工作糊口养家。天津和北平都成了被日军占领的沦陷区,从1942年到1945年,周汝昌先后做过咸水沽小学的教员、同立木号的司账员、为中学当编外教员给人补授功课等临时性职业。
身在沦陷区,心情是郁闷的,也未尝没有上战场杀敌报国的青年人的雄心。但是,周汝昌已经不是单身,赡养妻儿老小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没有赴大后方参加抗战,或者投奔延安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队伍。其实,在当时的历史时空中,“参加革命”也是有各种机缘的,但要受各种主客观条件诸如地域、家庭、朋友、社会交往等偶然因素的制约。
但一个爱国心不泯的青年,在沦陷区苦熬岁月,那是异常痛苦的。周汝昌不愿意报考敌伪办的大学,宁愿谋点小事情糊口,也有作“护身符”、“隐身草”的作用,因为那时敌伪的“新民会”总在搜寻那些不在校的青年学生,强拉去为他们服务——也就是当“汉奸”了。有一段时间,为了逃避敌人搜寻,周汝昌曾躲进暗室,不敢出门,那当然也十分憋屈难受。那时,周幼章也很关心抗战的形势发展,给周汝昌订了报纸,希望知道一些情况。可是报纸都是敌人办的,宣传“大东亚共荣圈”,提到英国、美国,都是辱骂的语言,连“英”、“美”二字前面,都要加上“犬”字偏旁,比为野兽。从这样的报纸上,当然不可能了解实情。周幼章抱怨儿子,看了报纸,一点也不给人说。
其实周汝昌实在是没法说。后来周汝昌想法弄了一个“耳机子无线电”——收音机,深更半夜秘密收听大后方的广播,从敌伪的立场说,就是“收听敌台”了。当周汝昌第一次收听到千万里之外的中国政府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听到岳飞《 满江红 》乐曲的广播,那低沉、庄严而又雄壮的旋律和唱腔,不禁激动得流出了眼泪。有一次,他偶然看到了已去大后方的老同学容鼎昌为黄宗英创作的剧本写的序言,更是热泪盈眶,对他们又羡慕又怀念。这个时期,周汝昌写了不少表达亡国苦痛和爱国激情的诗词。下面引录两首:
次和羡季先生杂感诗二首
一
心焰难随意气寒,泪澜不逐墨花干。
当前有句非新得,到此无人是故欢。
一带重云山外结,十年流水镜中看。
依然霜月栏杆下,深抱朱弦未忍弹。
二
身世幽燕近市城,江乡诗思久曾听。
山川风物非无异,节序门闾定有情。
北地那堪庾信住,中原仍诵岳飞名。
来朝依旧尘沙里,浪向宵分说改更①。
这位“羡季先生”是谁呢?就是别号“苦水词人”的北平名教授顾随。周汝昌这时和他开始了鱼雁传书的学术因缘。顾随字羡季,生于1897年,比周汝昌年长二十一岁,是个才子型的学者,对诗、词、曲无不擅长,尤以词曲声誉甚隆。他在燕京大学开设“词选”课,还在好几个学校兼课,那时的不少教授儿女多,家口拖累沉重,谋生也并不轻松。“苦水”是“顾随”的谐音,因为燕京大学的文件都是中英文并列,顾随的英文姓名写成Ku Sui( 当时的拼音法与现在有所区别,按现在汉语拼音,是Gu Sui ),流传成“苦水”了。大概顾随自己也喜欢这种音讹,因为这颇能表现出一点人生的甘苦况味,他又号“倦驼”,可见其对人生艰难的寄托寓意了。
周汝昌躲在家里自修,心情苦闷而求知欲强,就冒昧地给顾随写信,很快得到顾随的热情答复,两人从此鸿来雁往,作诗唱和,讨论学术,相契日深。
他们在诗词中抒发故国之思,亡国之痛,不敢表达得太直露,就用燕园作祖国的代名词。顾随的诗词中总是提到“燕园罢讲”,或“郊西罢讲”,有一首小词抒写黍离之感,其后半阕说:“南浦送君才几日,东家窥玉已三年——嫌他新月似眉弯!”用“东家”比喻东邻日本的侵略,言微旨远,让周汝昌激赏不已。周汝昌青年意气,自然也写了不少,有一首怀念燕园的古体歌行,想象一位燕大的老工友向自己诉说被迫封校后的凄惨悲凉,蓬蒿狂长,狐狸兔子出没,用以暗指那些占领校园的日军和汉奸“学者”。周作人就是在这个时期出任日伪北京大学教授和日伪华北教育督办的职务。这个时期的唱酬作品,周汝昌曾手抄为一册《 沦陷集 》,此后的《 燕园集 》则在“文革”中毁掉了。
也有学术商酌与互相激励,其中同样饱含着不肯吃侵略者的“周黍”而宁愿在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