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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何草不黄-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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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谢扬又笑了笑,道:“国君若是愿意,小臣可以亲携……不,是国君可以亲携小臣前去……”
  姚铮一把捂住了谢扬的嘴:“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谢扬伸手覆上姚铮的手指,但笑不语。
  
  姚铮挣开手道:“罢了,要说什么等你凯旋再说——寡人只有一句话,要死也死在盈许,别死在那种荒山野岭的地方。还有,颜瑕刚刚遇上那种事,你行军路上照看他一些。”
  “诺。”谢扬俯身行礼,“明日便要启程,小臣告退了。”
  姚铮怔了一怔,点头道:“下去吧……慢着!你一定要回来——这是君命,听清楚了吗?”
  “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自从那次从宫中回来之后,这是颜简璧第一次出门。
  原本就深居简出的她在做了那样的决定之后就已经看到了不见归期的命运,反而是姚铮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以探望颜共华的病为由登门了几回,颜简璧第一回简单地施了礼,之后几次干脆避而不见了。她知晓姚铮的心思,这个已经长出国君锋芒的少年其实内心里依然存在着众人都看不出的“善意”,虽然这种善意有时候简直幼稚得好笑。
  
  “简璧。”刚刚挣脱了囹圄之灾的颜瑕招手唤着妹妹。
  他看起来无比疲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去,再不复原来的朝气飞扬的样子,披上盔甲之后显得更加瘦削,简璧望着他支棱着盔甲的身躯,总觉得那些盔甲能被风吹得发出枯涩的响声。
  “简璧,父亲他……”颜瑕张了张嘴,他不知该如何提及这样一个话题,父亲一直不肯见自己,哪怕是自己随着谢扬出征的消息传遍了盈许城,虽不是命悬一线,至少是前途未卜,可尽管如此,病榻上的父亲依然喝命将府门紧闭,即便颜瑕在那里徘徊彳亍消磨了他在盈许城所剩无几的时日。
  “这几日父亲有我照顾,兄长可宽心出征,几日之后我即远嫁,国君一定会安排好的。”颜简璧勉强作出一个笑容,她扭头看看不远处正在和谢扬交待什么的姚铮,“只是兄长,请一定要回来——替我回来看一看盈许城,还有颜府。兄长,颜氏如今唯剩你一人,一定要回来。”
  “简璧。”颜瑕抬了抬头,仿佛看着高悬的穹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许久,他低下头来,“保重,你和我,都保重。”
  众目之下始终有礼的颜简璧没有伸手拥抱自己的兄长——她几次已经把手悬在了半空中,却最终垂下。她暗暗攥了攥自己冰凉的手指,上面新添了一些茧,并非是狩猎或者习字留下的。
  
  就此离别,兄长,这是经此一生最后一次见你。
  颜简璧站在城楼上,看着出征的队伍逐渐远去,她的目光始终追随者颜瑕,不曾再多看谢扬一眼。
  姚铮侧过头觑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颜简璧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颜共华的屋门——屋内幽暗寂静,颜共华正和衣卧在榻上,双目阖起,眼窝下深深地勒出一道晦暗的阴影,人也仿佛骤然间消瘦了一圈,颧骨突兀而刺目,颜简璧不忍地扭过了头。
  “简璧,你过来。”颜共华听见了响动,喑哑着声音叫道。
  “是。”颜简璧连忙揩了揩眼角的泪花,快步走到颜共华面前,强作笑容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他去了吗?”
  颜简璧知晓父亲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便低着头说道:“阿兄才出了城,和谢将军一起走的,女儿适才送过他们……”她说不下去了,原本哽咽的声音蓦地转成了不可抑制的抽噎,单薄的肩膀颤抖着,又生怕父亲生气,连忙捂住了嘴。
  颜共华花了长久的时间,才缓慢而艰难地转过了脸——他似乎都能听见自己挪动脖颈时骨骼传来的脆弱干瘪的“嘎吱”声,而因为转头而逐渐覆盖在脸上的苍白日色也仿佛有了好几分平日全然未觉的重量,将他牢牢地压在了榻上。
  怎么就突然衰老了呢?
  颜共华悠长地叹了一口浊气,稍稍抬起了沉重的眼皮——他向来如珍似宝的、最疼爱的女儿正坐在他的身边,原本光彩照人的妍丽容色此刻黯淡下来,愁云一般。
  颜共华便抬手替她整理了鬓发,微笑道:“别哭,都是要出嫁的姑娘了,怎么比小时候还爱哭起来?你要入宫准备了吧?此番远行,只怕为父再见不到你了。”
  “父亲……”颜简璧握住颜共华粗糙而苍老的手掌,忍不住痛哭起来——她其实听姚铮派来为颜共华诊治的宫医说过,父亲此番受了如此打击,加上确已年迈,恐怕熬不过几日了。无论是对病重的父亲还是戴罪出征的兄长,她都只能千方百计地苦苦瞒住此事,将万千烦忧藏在心里而已。
  
  “好了……你快去收拾吧……”颜共华示意她退下去。
  颜简璧仍是不舍,正在徘徊之时,就听见外头一声“国君驾临”的声音——这多少出乎颜简璧的意料,她连忙揩了揩泪水,朝父亲点一点头,便向屋外走去。
  还未绕回自己的房间,姚铮已经跨过前庭的门槛走了进来,颜简璧躲无可躲,只有立在当场。姚铮见简璧眼角犹红,便知晓她适才哭过一场——他对于这位青梅竹马多多少少存有难以泯灭的愧疚之情,无论是有关谢扬还是有关远嫁,姚铮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她许多,此刻见到她的泪痕斑斑的颜色,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安慰之语。
  “国君。”简璧朝姚铮行了礼,打断了尴尬的沉默。
  “请起吧。寡人是来探望国尉的。国尉还好吗?”姚铮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简璧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咬住嘴唇又点了点头。
  姚铮长长地叹了口气,深秋的气息寒凉,将他的长叹哆哆嗦嗦地冻成了愁云惨雾:“寡人……算了,不说了,寡人去看看他。”
  简璧默默地又施一礼,打算就此退避。姚铮向前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忙叫住她道:“明日就搬去宫中吧,赐国姓等一应琐事宗伯那边还要给你安排下,早些过去为好,胤国的使节们也不能耽误太久。你嫁到胤国的礼制按公主来办,会派上大夫随行。”
  “诺。”
  
  “颜国尉这几日感觉可好一些?”姚铮在卧榻边坐下。
  “有劳国君费心……国事繁忙还特来罪臣这里,罪臣教出那样的不肖之子,弄得朝中出了这样的事,罪臣实在惭愧……”颜共华重重地咳了一声,起身下拜。
  “适才寡人去送了阿瑕,若是与柴国这一仗能够凯旋,前事朝中便自然消弭。”姚铮拦住他说道,“有谢将军领着他,国尉多少可安心些许——这也是寡人反复思忖之策,终难两全,还望国尉体谅。现在寡人唯有一事恳求。”
  颜共华挺起胸膛,他的呼吸犹如一片暮秋时在枝头瑟瑟颤动的枯叶,他看了看姚铮,逆光将他的身影剪得坚定而沉稳——似乎根本看不出他三年前才行过冠礼,全然是老成的国君,政事人心,没有一处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颜共华点一点头:“国君尽管道来,罪臣虽时日无多,但死不辞。”
  “国尉莫如此说,寡人所求恰恰是国尉撑过简璧出嫁这几日。”姚铮说道,“若是服孝之女三年内不得出嫁,国尉应该明白的吧。无论是为了简璧还是为了恒国,国尉都……”
  “罪臣知晓国君之意了。国君放心。”
  姚铮不再言语,他转头避开了颜共华的目光,望向窗外白得如同冰霜似的阳光——自古国君在如何蛮横,也只有轻易夺人性命之说,自己求着要臣下坚持活着,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自己更不讲道理的国君了吧。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呢。
  姚铮哽咽了一声。
  
  “国君。”
  “寡人听着。”
  “国君还记得当年在祖庙阶前,罪臣与国君说过的话吗?”
  “……寡人记得,不会再哭了。”
  “还有一事,罪臣也不免要求国君了。”
  “国尉请讲,只要寡人能为国尉做到。无论是关于简璧还是关于阿瑕的。”
  “瑕儿与简璧各有其命,若自己不好好保全,国君亦心有余力不足,罪臣虽教子无方,却并非为他们来求国君。罪臣只盼着国君若有余闲,也偶尔去看看先丞相的坟冢。”
  “……寡人……寡人记得了。”
  
  而颜共华最终没有违背对姚铮的承诺。
  在颜简璧的送嫁队伍离开一个月之后,颜府挂上了白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姚铮第五次抓起面前的竹简又烦躁地把它丢在长案上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雪厚着呢,世子可小心些!”这是殿外扫洒的宫婢的声音——昨夜夜中盈许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荡荡的洁白雪花自灰蒙蒙的穹窿落下,将天地映得越来越白,在这越来越厚的积雪中,姚铮竟有些辨不清是雪色将天地映亮了还是白天终于到来。 
  “我没事啦!”姚光轻松地笑起来,脆生生的笑声透着少年朝气,“国君呢?今日无朝事,国君醒了吗?在殿中吗?” 
  “便是没醒也叫你吵醒了,还不赶快进来,外头冻得很。”姚铮被他喊得没来由轻松了几分,抬高了声音喊道。 
  “国君国君!下雪了啊!” 
  姚光一边这样兴奋地叫嚷着,一边“啪嗒啪嗒”两声将脚上的厚底鞋屦甩在门外,然后几步小跑冲进了姚铮的视线之中。 
  姚铮打量了他几眼——显然是刚刚醒来就急匆匆跑过来的模样,虽然黑色的狐裘因为寒冷裹得严实,却连裼衣都忘了穿上,最外头披的斗篷也打着乱七八糟的结子,与其说是恒国世子,倒不如说像个从哪里刚刚打家劫舍出来。尽管没个正形,但姚光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直冲着姚铮喊着“下雪了国君不去看看雪吗”。 
  姚铮默不作声地一把将他拉过来——姚光一路跑过来手冻得像两块寒浸浸的冰,姚铮把怀里的暖炉焐在姚光的掌心里,沉下了脸色:“今日便罢了,下回再让寡人看到你如此随意地在宫里走动,便先罚东宫的婢子,一个也不放过。” 
  “是……是我自己……” 
  “寡人可不管是你自己跑的还是她们疏忽拦不住。你是恒国的世子,时时都要记住。” 
  姚光咬了咬嘴唇,抱着暖炉不说话了。 
  
  怎么如今自己倒像是楚椒了。姚铮不想太为难了十三岁的世子,便缓和了口气道:“你适才想说什么,看雪?” 
  “唔,第一场雪下得可真大,‘平地尺为大雪’,盈许城好多年没有过这么厚的初雪了。瑞雪丰年瑞雪丰年,不是国君常说的吗?”姚光指了指窗外明晃晃的雪色,又瞅了瞅姚铮的表情,片刻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国君不高兴吗?” 
  “没有。” 
  “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我还是以为国君不高兴了。”姚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寡人说没有。”姚铮说罢把手里的竹简第六次拿了起来。 
  姚光沿着长案慢腾腾地转了一圈,然后托着下巴深沉地说了一句:“国君,竹简是倒的。” 
  姚铮抄起竹简作势要敲他的头,姚光笑着连暖炉都滚到一边去了:“夷姑湖那边还没有新的战报吗?连盈许都下雪了,想必那边早已冰封了——今年冬季来得早,早前考虑的水战如今倒成了冰雪战了。” 
  “谢扬从长零郡调的兵不知受不受得住冰天雪地……”谢扬手上的疮症也很重,他曾经与寡人提起过。但这半句话姚铮最终没有说出口。 
  “国君要是忧心的话,不如自己去看看?”姚光没有太考虑,玩笑般地说道。
  “好。”姚铮作肃然状,点了点头。 
  “慢、慢着国君!这是和我说笑吧?!”姚光吓得顿时连笑容都僵住了,“那,那可是夷姑湖!” 
  “寡人知道那是夷姑湖,也知道距盈许有数千里之远。”姚铮把搁在角落里、束着黑色群鸟合鸣纹锦缎的竹简拿起来,“简璧来了信,寡人要送去给颜瑕。” 
  “……”姚光瞠目结舌,半晌之后才耷拉下肩膀,“哈哈”干笑了两声,“国君真是英明神武,心细如发,还能亲自给臣下送信,我愧不能及。” 
  “再说一句,寡人就把朝事都留给你一力承担。” 
  姚光老老实实地捂住了嘴。 
  姚铮叫了个宫侍命他把太医令找来,谁知宫侍还没走几步,姚铮想想又叫他回来,说天寒地冻,叫太医令依竹简行事,人不必过来了。旋即写了条竹简命宫侍带去,然后又问姚光道:“今日你见过贺淮了吗?” 
  姚光点点头:“出东宫的时候正巧郎中令要去卫尉府,国君想起找郎中令了?其实郎中令就应该常常守在国君身边嘛,像从前谢将军那样才对。国君如今把郎中令放在东宫,那这边怎么办?” 
  颜共华逝去之后姚铮迁了谢扬的官职,从郎中令迁至国尉,而郎中令如今由原先在国尉府理事的贺淮担任——这样的迁任看起来略显勉强了一些,但若是谢扬此次凯旋,便再无纷纭众议,姚铮拿捏了一下,还是下了决心。 
  “正巧寡人也想见见淳于重,去卫尉府吧。”姚铮站起身,示意宫婢过来为他换一身厚裘。 
  “我也随行么国君?”姚光抱着暖炉问道。 
  “不必了,你回东宫去罢,寡人已命内史中大夫过来了,寡人听你前日说要请教他。” 
  “哦。”姚光不情不愿地应了,“国君真的要去夷姑湖吗?” 
  “是。” 
  “那请国君把郎中令带去吧?路途遥远,国君莫非只想随意带几个人去?”姚光气呼呼地说道,“那可不行!请国君带郎中令去!” 
  “那你呢?” 
  “东宫有詹士足够了。而且外头还有卫尉和中尉不是吗?” 
  “你有此魄力,倒足见大了不少。” 
  “国君可别小看我,而且也别看轻了恒国啊!” 
  姚铮笑了笑,俯身摸一摸姚光的头发:“寡人明白。” 
  
  夷姑湖足足下了三天的大雪,今日终于雪霁,颜瑕却怎么也不想出去,他往帐中的炭盆里又丢了几块碎炭,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发往盈许的战报已经去了几日,目前情势胶着,恐怕也要等姚铮见了战报才能做决定。再者夷姑湖雪厚,一时竟也无攻城之法,颜瑕心下无底却又动弹不得,对着燃得正旺的柴火,都不免有些焦躁。
  他左右思忖一番,还是决定去谢扬的营帐中与他商议——总比一个人闷着要好。
  想到这里,颜瑕一把抓起榻上随意卷成一团的斗篷,正要要将它披到身上,就听见外头传来马车碾响的声音——车轮碾在雪上竟能发出闷响,可见此车并非轻车,而在一阵喧哗之后,居然响起了开营的声音。
  颜瑕悚然一惊:开营却没有向他通报,想必是盈许来的使臣,可前几日战报刚刚送去,怎么也不至于如此快就来了国君的消息。他料到来者恐怕不那么简单,连忙掀了帐帘向外奔去。
  外头果然开了营门,一辆轻车正朝营中缓缓而来,似乎为了遮挡来者,而少见地使用了车厢与车帘,马鼻上喷出的热气雪白雪白的,犹如一团团小小的云彩。颜瑕定了定神,才发现马车的驭手竟然是——
  “贺先生!”颜瑕一个激灵,下意识就喊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贺淮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驭手?那马车里的人……
  谢扬比颜瑕先了一步,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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