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草不黄-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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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君,颜国尉领兵时,小臣的确为国尉之驭手,千军万马之中亦不曾出错。”贺淮挽住缰绳,马车缓缓向前。
“颜国尉为将时,统领士卒总是冲锋在前——寡人很是敬佩,想来那时亦多亏了贺郎中令方能突入敌阵。只是今日寡人却没有颜国尉那样的英勇果敢,唯剩一点弓弩之技乃是颜国尉亲授,却依然要烦劳贺郎中令驭车向前了,能驱车至最前方吗?”姚铮终于将那柄强弩上好了弓,注视着前方问道——他看见队伍向前急奔时扬起的雪粉和泥泞,随着战鼓的节奏落下。
“最前方?谢将军之前?”贺淮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自然。若是能再往前便更好——在贺郎中令看来,能行至多前面?”
“敌阵正中亦可办到,直到国君喊停。”
“那便出发吧。”姚铮大笑着说道,“看到敌阵中的那辆驷车了吗?立着的中将披着白色斗篷的那辆驷车,向那里去,一切有劳贺郎中令。”
“诺。”应声而起的,是马车车轮下迸溅开来的落雪。
但还未等贺淮驾着车冲到那辆驷车旁——车子只是在颜瑕稍微分神瞪大眼睛的目光中超出谢扬的车数人之远,对方为首的中将已经大喊出声:“今日烈城之战,寡人在……”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就连谢扬、颜瑕乃至贺淮还尚处于“柴国国君居然也亲临烈城”的讶异之中。
锐利的、划破冬日夷姑湖畔寒风的箭矢带着唿哨般的刺耳声响,稳稳地扎进了他的眉心。
灰白色的箭羽接住了此刻天空中降下的第一片雪花。
天地阒然,又在倏忽之间被姚铮的吼声打破:“柴国国君石肩已死,可我恒国国君姚铮仍在!恒国之士为寡人速夺烈城!斩杀敌首者人人有爵!”他举起手,紧握着的弓弩划出弧线一道。
谢扬的手几乎要抖起来了,他未等姚铮话音落下,已经夺过正在驭车的颜瑕的缰绳,用力一甩,战车猛地朝前冲去。
恒国士卒突入柴军阵中,将原本已经被异变惊得手足无措的柴军冲得四分五裂。
姚铮内心一片空白,也不知该不该得意,他正想冲身边的贺淮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却突然被旁边伸出的一只手拽进了另一辆车中。
姚铮滚进车里才看清正是谢扬拽了自己一把,他正要大骂,当头却被吼了一句:“你还敢喊那么大声!不要命了吗?!对面一支流矢过来,就轮到你死了!”
“叫寡人‘国君’!”姚铮不服气地嚷道,转身去提剑。
谢扬没顾得上与他打趣,一巴掌拍过他的后脑勺,另一边却将冲到轮下的柴卒挑开去——姚铮第一次见他用矛,还是最长的九矛。往日行走宫禁,为了便宜,谢扬自然是腰间挂剑。不过他用起矛倒没有半分生疏的模样,狠利果决,猎猎有风,姚铮不知他什么时候学的。
“适才国君说‘斩杀敌首者人人有爵’,小臣没听错吧?”旁边的颜瑕喊着问道。
“寡人说的话,什么时候让你误会了?”
“国君可要记住这话!”颜瑕一边说着一边跳下车去,“国君身先士卒,小臣敢不拼命?只若是杀多了,国君可别忘了多赏小臣千金!”他的剑上猩红流淌,回头时笑容却尤为张狂。
“那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姚铮扬起缰绳,横剑将飞来的箭矢打落。
眼前是红色的血,在白色的雪花中纷扬,温热与寒冷交错在一起,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姚铮却感到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快意了。谢扬在身边,恒国的士卒在身边,他是一个国家的国君,所有人与他一起,而不是盈许城里独自一人地承担一切难以忍受的痛苦与屈辱。
“谢扬!忘记告诉你了!断粮不过是玩笑话!”姚铮在混乱的战斗中大声喊道,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其实亍郡的粮草,明日就会到了!”
“闭嘴!”谢扬抄起长矛,又挑穿了一位柴卒的心脏,热血喷溢而出,正溅在他的脸颊上。
这一战竟只打了两个时辰,谢扬便领兵突破了烈城的城门——偌大的烈城,此刻竟有些空城的景象了,原先城中妇孺俱已悄悄迁走,城中除了伤兵已无其他,姚铮命士卒开了粮仓,倒还有些存粮,他粗粗算了算,还能供上十日左右。一场厮杀下来,士卒们早已肚饿,姚铮便也不再发号施令地说些空话,只是交待了若有投诚者还是给一条活路,恒国士卒各自生火做饭去吧。
“国君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柴国国君?”谢扬给姚铮添了一碗粥,问道。
姚铮懒得理他,撇嘴不说话。
“国君这又怎么了?”谢扬哭笑不得,“小臣又冒犯国君了?”
“哪里敢说你冒犯寡人啊——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寡人不也得听你的?适才你不是让寡人闭嘴吗?”
“……”谢扬把头埋下,忍得浑身颤抖。
“你还笑!”姚铮见众人都远远避着饮食,便暗暗给了他一拳,“竟敢当众让寡人闭嘴!寡人的确是让亍郡迟几日再调运粮草过来,以防真有什么不测,也……寡人不是信不过你、信不过恒国将士的意思,只是你们为恒国拼杀,怎么能让你们饿死。”
“小臣明白。”
“明白你居然敢让寡人闭嘴——不许笑!”他感到脸上似有一道干涸的血迹,便拽过谢扬的衣袍来擦血。
“……”
“你刚才问寡人如何知道那人是柴国国君石肩的——其实直到他喊出‘寡人’之前,寡人也不知他就是石肩,但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又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若是把他射杀了,柴国军心一乱,必定自溃。但竟料想不到,石肩倒也是个有勇气的人,跑到烈城来亲自督战。”姚铮说道,“只是比起寡人来,缺了点谋略。”
“……小臣以为石肩并非缺少谋略,只是国君比他更多了……嗯……更多了勇气而已。”
姚铮当即又给了他一拳,在谢扬擦着洒落在衣袖上的粥汤的时候,姚铮突然问道:“阿瑕呢?怎么一直不见他?”
“怕是……”谢扬叹了口气,“怕是又在寻城中有没有失落的襁褓孤儿了。”
姚铮放下粥碗,竟也说不出话来。
“即便找了又怎么样。世上也就只有那么一个颜错吧。”半晌之后姚铮说道,“却不知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颜错离开时才七岁而已,七岁的孩子一人孤身上路能够如何,姚铮不敢多想。自己与颜错并未曾谋面过,但只听谢扬说起,也感到颜瑕对这孩子所费心思之深,颜错的离去,最难过的只能是颜瑕。
姚铮也只有像谢扬那般,长叹一声而已。
烈城之战的全胜并没有缓下恒军的脚步,稍作休整之后姚铮便下令长驱直入——柴国国君之死实在令整个柴国都有些措手不及,而更令他们齿冷的却是随国并没有出兵相助,以至于恒军有如摧枯拉朽一般,一月之内竟突入了柴国国都武阖,自此,柴国不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姚光将手中的捷报丢到案上,长吁了一口气,殿中的灯光晃得他有些难受,便命宫人们开了殿门,凉飕飕的风刮进殿中,姚光拢了拢衣袍,才觉得清醒了一点。
捷报是姚铮亲笔所书,言辞中不乏得意之情,如今武阖已经攻下,恒军也要凯旋,姚铮嘱咐姚光做好准备去王都谷声一趟,一来是例行的朝觐,二来也要得天子诏命,恒国收了柴国之土地才算得上名正言顺,分郡的计划也要向天子禀明才好。其实如今战乱四起,并无哪国的诸侯还像国君这样看重天子,姚光不知是由于与天子同姓的原因,还是另有其他缘故。
不过即使现下准备好,也只有等国君回到盈许之后,自己才能够出发——在走之前先卜个吉凶也好。他想到这里,便起身往殿外走去。
太卜栾息正欲下星台,在点起手中的灯笼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栾卿请留步。”
栾息回过头,见世子姚光正罩着又厚又重的斗篷站在他后面,仰着头露出笑容,落于地上的那部分,在台阶上拖曳出一道雪痕。年轻的太卜连忙向他行礼:“太卜栾息拜见世子。”
“栾卿快请起。栾卿是在观星吗?”姚光问道。
“世子慧眼,适才小臣的确在观星象,现下却要下高台了,不知世子可有事吩咐小臣?”栾息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姚光拍了拍斗篷边上的积雪,露出了银线绣的小龙纹,“栾卿先说说适才夜观星象,看出什么了吗?”
栾息有些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回世子的话,恒国之分野,客星将犯君星。”
“哈啊?!”姚光几乎跳起来,“你是说国君他……明明是捷报啊!”
“世子误会了,国君倒……倒算得上平安无事。”栾息干咳了一声。
“那什么客星犯君星的……”姚光狐疑地看了栾息一眼,又抬头望天。
“世子。”栾息将自己的手掌挡在姚光眼前,“世子,非礼勿视。”
“……”姚光骤然间明白了什么,顿时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世子?”
“咳咳。”姚光赶紧回神撇开话题,“我想让栾卿为我占上一卦。”
“世子想要占龟还是占筮?”
“据闻占龟更准一些?”姚光问道。
“古人云‘筮短龟长,不如从长。’的确如此。”
“那便占龟罢。”
“世子占何事?”
“远行。”
“诺。”栾息拱手应诺,“世子请随小臣进殿。”
“栾卿,如何?”
“若是单指远行便是大吉。不过……”栾息顿了顿,“世子大约要带人回来呢。”
“啊?并无此准备。”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准备啊——不过这并非坏事,世子不必太挂心了。”
“多谢栾卿。”
“小臣告退。此夜已深,还请世子早回寝殿。”
姚光点点头,与栾息一起出了殿门,高台星悬,栾息忍不住再一次看了看穹窿,然后骤然停住了。
“栾卿?出什么事了?”姚光察觉到异样,赶忙追问道。
“恐怕国君回朝时也会带一个人。”栾息的语气有些沉重。
“虽然还在亍郡,但到底有些恒国的气息了。”姚铮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对亍郡的郡守郑期说道,“郑大夫功劳不小啊。”
郑期本是司农丞,原籍乃千里关,父亲在千里关的一个小里中做里正,母亲却是柴国亍郡人,姚铮便是看中了他母亲的原籍,于是派他做了亍郡的郡守。郑期对经营税赋之事极为熟悉,当年姚铮命他过来时,郑期先向年轻的国君讨了亍郡、繁城、柘城和峢地免五年赋税之令,姚铮觉得此举尚可便同意了。如今这些新归恒国的诸城乡民都极为感激,竟从未出现过姚瑥治国的反叛之事。
“这是国君思虑周全,小臣不过是按部就班、奉命代施恩泽而已。”郑期恭敬地行礼道,“亍郡粮仓中尚有国君送来以备军中用度的粮草,不知……?”
“柴国刚刚归入恒国,两月征战下来恐怕已极为穷困,不如就由郑大夫代劳,送往各郡吧。治粟内史那边寡人回盈许时会吩咐的。”
“诺。郡中已清过客舍,请国君下榻暂歇。”
“有劳郑大夫。”
融雪之时尤冷,姚铮无心在亍郡城中行走,便缩在客舍的榻上休息——亍郡的客舍自然比不得盈许的宫殿富丽宏大,但小小的房间却拾掇得整洁明朗,纤尘不染。姚铮不由得想起当年少府里虑对自己说过的话:“郑期筹算快而准,少府中无一人可及,即便国君不与小臣说起他,小臣也准备向国君推荐此人去治粟内史那边,自然了,国君想让郑期去亍郡也极为妥当。只是有一点——郑期素好整洁,每日来少府做事,总要里里外外理上好几遍,国君也知小臣是除了少府事务,其余琐碎向来懒怠,上次小臣畏热又忙着理账,脱了一件外袍就丢在地上,便被郑期说上好几日,只这一点小臣实在熬不住。”
彼时姚铮听了里虑所言,登时乐不可支,只开玩笑说他再这么懒怠,怕是少府的匠作钱粮迟早要弄成一笔糊涂账。现在看来,里虑的话倒是事实。
他正出神地凝视着窗外屋檐上滴落下的雪水,却听得有人叩门:“小臣谢扬求见国君。”
“进来罢。”
谢扬今日着了一领棕黄的鹿皮裘袍,看起来愈发显得温暖,他攥着一卷布帛走进屋中,未等姚铮发问便笑道:“这是柴国舆图,小臣粗略看过一遍,其中错漏不少——这些日子随国君也算在武阖与烈城之间来回走过,小臣便想凭着印象将这些错漏改过来。”
姚铮招一招手,示意谢扬把舆图在自己面前铺展开来。
谢扬在舆图上指出一处给姚铮看:“比如这里——”
“慢着。”姚铮按住他的手,“不如由寡人与你一起来改它,相互看着也免得出错,若是谁先错了——就下个赌注吧,若是你出错了,你回盈许之后便留在去淳于重手下做卫尉丞,卫尉之下有兵卫,现下宫中有多少兵卫,你便给寡人训练出多少能够带兵的上将。”
谢扬笑了笑,点头道:“诺。那若是国君先错了呢?”
“唔。”姚铮很是认真地想了片刻,“虽然说寡人不可能出错,但还是给你一个赌注,若是寡人先错,下次出征两军对阵之时,寡人便为你擂鼓。”
“噗!”谢扬笑起来,“小臣可不想要这个做赌注。”
“那你要什么?”
谢扬抬起眼,姚铮可以看见其中酽酽的光芒:“国君不会输的话就先不说了罢。”
姚铮未免被他瞧得一阵心虚,不过谢扬倒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把适才指出的那一处错误说完了。
姚铮扫了那舆图几眼,伸手指了一处。
这两位都是少见的博闻强识,一位是千军万马中杀伐决断的将军,一位是于宫闱外朝中处变不惊的国君,反应自然快得不相上下,你来我往一时竟也忘记了天寒地冻。但毕竟错漏有限,在谢扬犹疑着指向一处并说“境城的东边有一处树林。”
“这下可错了!”姚铮大笑着抓住谢扬的手,“明明在西边,你忘了当时我们路过境城的时候,夕阳正从林子尽头落下。寡人要立时给淳于重写信,告诉他寡人替他找了一位了不得的卫尉丞……”他似乎许久没有这么笑过,也不顾谢扬直直瞧过来的眼神,只是纵着自己边笑边说,结果话还没说完,他按住谢扬的那只手就被对方反手握紧了。
姚铮下意识就喊道:“你干什……”但他没有说完——谢扬就着握手之势,隔着柔软的布帛舆图,探身将他吻住了。
天光跃动,檐上的旧雪融得益发快意,淋淋漓漓地滴落下无数澜澜水珠。
这还真是白日宣yin。
姚铮抽出最后一点精力,气呼呼地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姚铮迷迷糊糊地感到脚睡得有点麻,他缩了缩脚,却又在动弹之间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国君醒了?”语带笑意的声音一听便知是谢扬的。
姚铮顿时面色不豫,忍气吞声地在心里唾弃了一句,然后沉着脸艰难地转过身,谢扬正席地而坐,拿着一卷竹简默诵着。姚铮目力奇佳,稍稍一掠而过便知道他看的是《孙子》——敢情这兵法不止用在战场上,倒也能在寡人这里攻城略地了。
“国君?”谢扬把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