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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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春见竹佳关心孟陵,心中大喜,忙不迭道:“陵公子去河内散心,过几日便回来,公子莫要担心。”
“这样……”竹佳淡淡应了句,伸手抚过琴几上琴谱的纹路,手重重垂了下来。他果然还是生气了。
☆、触犯龙威
是夜。德阳殿内歌舞升平,鼓乐声震。竹佳被带到内殿,等着刘宏传唤。
大多歌姬舞姬和乐师都在内殿,只中间隔着道纱帘,朦朦胧胧的几片剪影,倒比看到真人还要旖旎。
竹佳端坐在墙角,神色黯然,只呆呆盯着面前华丽却又异常普通的琴发呆,与这一室靡声笑语分隔成两个世界。就在此时,一个太监走进内殿。目光逡巡一圈后,在竹佳身上落定。他没有见过竹佳,可这一室人中,唯有此人出尘的有一股宫中养不出的灵气。
“竹佳公子吧?”那太监期许的看着竹佳。见竹佳点头,脸上立刻绽出朵花来。他将一张纸笺递给竹佳,“这是公子待会要奏的曲目,公子看一下。”
竹佳接过来,看着上面写着“卷阿”二字,眉目间染上一抹晦色。那太监谄笑的望着竹佳,“竹佳公子,这个可以吗?”
竹佳点点头,那太监立刻笑着退了出去。竹佳看着那太监离开,手中的纸笺立刻团成一团,弃在一旁。
主殿内的舞姬又一批退去。竹佳抱着琴缓步走到殿内,安然坐在琴几旁。他的步子不快却也不慢,可那短短几步,却像是走过一个光年。殿内静的可怕,甚至连呼吸都静止。
刘宏歪歪扭扭的坐在正位上,斜靠在身后女子的怀中,年轻的脸染上几分惨然的白,一副纵欲过度的颓然之态。这是竹佳第二次见刘宏,与第一次相较,他依然,只是身后的人不是孟陵。
刘宏定定看着竹佳,身子不由坐直。美人他见多了,可出尘的人却没见过几个。孟陵是一个,面前的青年便是他见到的第二个。与孟陵截然不同,竹佳是水,是死水。他一派祥和波澜不惊,可湛蓝的颜色却让人挪不开视线,心潮狂涌。
张让看着刘宏看直的眼,嘴角溢起抹笑,他压低身子凑到刘宏耳边,“皇上,今晚送去华光殿?”
刘宏痴迷的看着,刚要点头,脑中一个激灵,突然想起来孟陵。他摇摇头,“不必。”说罢给了张让一个眼色。张让立刻拔高声音,“竹佳公子,请吧!”
竹佳抬眼看张让一眼。张让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从竹佳眼中看到蔑视。不及思量,琴声忽起,卷阿的音调徐徐响起。刘宏倒回身后女子的怀中,闭目享受。忽然琴声一转,琴音立刻换了另一种音调。那音调一起,整个大殿内全是抽气声。他们睁大眼睛看着竹佳,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是徒劳。
刘宏蓦地睁开眼,脸色铁青。他从身后女子怀中挣出,一脚踢翻了面前矮几。他胸口上下起伏,瞪着竹佳。竹佳面不改色的继续弹,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才收了手。
刘宏冷笑的看着竹佳,微眯的眼睛透着冷冽的杀意,“你刚刚弹的什么?”
“桑柔。”竹佳颔首,声音请冷冷的,没有丝毫惧意。
“是谁让你弹的。”刘宏继续发问。
竹佳回道:“我自己。”
“好!好!”刘宏连说两个“好”字,突然从上座走下,急速步走到竹佳跟前,接着朝竹佳的肚子踹了下去!他脸色因愤怒变得通红,看着倒在地上痉挛的人,他大声呵斥:“凭你也敢斥责朕!”
竹佳倒在地上,脸色煞白,额上冷汗簌簌往下落着。刘宏胸口狂烈的起伏,“来人!”
门外的宿卫听到刘宏的声音,立刻走了进来。刘宏指着竹佳,“此人胆大妄为,把他给朕拖下去……”刘宏本想着让人将他打死,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顿了下来。他突然想起孟陵对自己的改变全因他的出现。若他有什么闪失,孟陵再回到最初,那这近三年的时间,岂不白费?想到此,刘宏把话压下去,却又觉得难泄心头之恨。他眯眼看着竹佳那双白皙的手,嘴角溢起一抹狠厉,“既然是这双手惹了祸,那朕便不予追究竹佳公子的过错,不过……”刘宏冷笑的拉长尾音,“这双手却该好好整治整治。”说着缓步踱回高位,淡淡道:“把他给朕关起来,好好管教管教这双不安分的手。”
“刘宏!有种你杀了我!”竹佳本以为刘宏会直接下令杀了他。哪知却是要毁了他这双手。于一个琴师来说,手便是他的命。与其毁了这双手,倒不如要了他的命。所有的平静全被打破,竹佳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沦陷。他奋力挣扎着,嘶吼着,刘宏冰冷的声音再次刺向竹佳的耳腔,“这个声音,朕也不想再听到。”
所有的声音都远去,竹佳被拖出大殿。他紧闭着嘴唇,舌头一点点塞进牙齿的中间。他一点点使力,血腥味弥漫在口腔。架着他的两个宿卫听到一声咕噜的声响,其中一个立刻伸手捏住竹佳的下颌,迫他张开了嘴。
那宿卫冷眼看着竹佳,“皇上不让你死,你当你死的了吗?”说罢朝另一个宿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不知从哪拿出一团布,立刻塞进竹佳口中。竹佳挣扎的想要吐出嘴里的东西,忽觉颈后顿顿一疼,接着便没了知觉。
☆、受刑
竹佳是被冷水泼醒的。那水冷的异常,像是特地从冰窖捞出的冰初初化开似的。竹佳病体未愈,这一下只让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了口气,刚要挪动手脚,却发现自己四肢呈大字张开被固定在一个铁板上,嘴里绑着根布条,压着舌头,布条已经被浸得湿透。感到身体的禁锢,竹佳瞬时清醒过来。他稍作挣扎,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带着得意刮过他的耳廓,“竹佳公子,您醒了?”
竹佳侧目去看张让一眼,缓缓合起了眸子。张让哼哼笑着,“您不想理我不打紧,我可是奉皇上之命来伺候你的。”张让说那伺候二字说的异常的用力,他紧盯着竹佳,试图从面前男子的身上找出一点害怕,可是没有。
竹佳的心已经沉入谷底,他的身上除了冷水,还有冷汗。他努力保持着呼吸的平静,却害怕的闭着眼不敢睁开。
张让咬牙看了一旁的狱官一眼,那狱官立刻会意将东西拿了过来。张让看着狱官捧着的布包里一排排粗细不一的针,精光自微眯的眼中射出,好似毒蛇口中喷出的毒液。他先抽出一根细针,缓步走到竹佳跟前,在铁榻边蹲了下来。
张让没有立刻把针扎下去,他用针尖抵着竹佳的手背,若有似无的触感游走在竹佳的手背,然后顺着食指一点点的移向竹佳的指尖。
竹佳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紧咬着牙关,手指僵直。张让看他一眼,针尖放在了竹佳食指的指甲缝隙那里来回摩擦,竹佳的眼闭的更紧,他甚至都感到自己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怕。
张让见竹佳如此,嘿嘿笑着,“竹佳公子,我问你几句话,你若老实回答,今晚便放你一马。”
竹佳不支声,只听张让缓缓道:“那日在客栈,弹琴的究竟是谁?”
竹佳依旧不做声。这次张让的声音冷了几分,“说,是谁?”
竹佳喉结滚动,吐出一个字,“我。”
“不识抬举!”随着张让的怒斥,细针毫不留情穿过指缝。竹佳惊叫一声,手不自主的想要往后缩,却被紧紧卡住。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终于睁开。他盯着张让,脸色煞白。舌上压着布条让竹佳说话变得很奇怪,“你分明是在公报私仇!”
“哼!”张让笑眯眯的欣赏着竹佳的痛苦,“我公报私仇又如何?”说到此,张让的神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最看不惯你这样的人!明明那样落拓了,却兀自清高着!”说话间细针咻的拔出,立刻插入了中指。竹佳挣扎的越发厉害,指尖痛的让他失了理智。他哭喊着,“放开我,放开我!”
张让笑着转动着细针,竹佳痛的痉挛。他笑看着竹佳的痛苦,继续发问,“那日弹琴的人和你什么关系?他和你说了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竹佳浑身打着颤,却依旧咬着牙不肯承认,“弹琴的,是我。”
“我倒要看你硬到几时!”张让说着对一旁的狱官道:“你去那边伺候着点儿,咱们竹佳公子骨头硬,不让他吃点苦头不行!”
“诺。”那狱官应了一声,从布包里抽出一根针来走到竹佳的右手边。听出张让话中的意思,竹佳的右手攥成一团,任那狱官如何使力都没有办法打开。张让骂了那狱官一句没用,从布包中抽出一根粗一点的针,迅速嵌进竹佳食指的指甲缝,接着一点点向上掀了起来。
竹佳痛苦的□,可四肢被缚,动弹不得,除了痛苦的嘶喊,竟再做不出任何反抗。张让一点点使着力,待那整片指甲掀下来,竹佳已经痛晕了过去。张让叫人用水连泼了三次,竹佳才恢复了一点神智。张让依旧用针在竹佳中指的指甲缝里打着转,而另一边,狱官也终于将竹佳的手摊开。
那狱官看着竹佳好看的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竟忘了下手,直到张让催促,才反应过来,将针狠狠插了进去。
“啊!”竹佳原本就很虚弱,这一下把他所有力气用尽,再次昏死过去。
张让狠狠拍了竹佳的脸颊两下,将他中指插着的那根细针拔了出来。他将针丢在地上,对那狱官道:“我明日再来,你们小心伺候着,皇上可还没说要他的命!”说罢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回了宫。
德阳殿的宴席依旧继续,竹佳触怒皇上的消息已经传遍内宫。兰陵阁内,庆春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阿香来回踱着步子,嘴唇咬的发白。
“阿香姐姐,怎么办啊?”庆春拽着阿香的裙摆。阿香懊恼的抽回裙摆,愤愤瞪了庆春一眼,“你现在立刻闭嘴,不许说话,让我想想办法。”
庆春立刻抿住嘴,盯着阿香。阿香在屋内打着转,来回几圈后,右手攥拳击在左手手心,喃喃道:“但愿他能撑到公子回来。”说罢便从兰陵阁冲了出去。
阿香一口气冲到德阳殿的附近,却也不敢太过靠近。她在附近踱着步子,等了良久,终于见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阿香紧盯着那行人,目光在最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上落定。她立在远处,待那行人走近,她朝着那人轻唤:“秋儿!秋儿!”
秋儿闻声朝阿香的方向望过来,她看了眼前面的人,踩着碎步走到阿香跟前,“你怎么在这?”
阿香抿嘴笑笑,“我大哥在里面吗?”
“何郎中吗?”秋儿蹙眉想了想,不确定的点了下头,“我没太在意,应该在的。”
阿香听秋儿如是说,一下子升起希望来。她握着秋儿的手,“你待会进去的时候和我大哥说一声,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
“你怎么谢我?”秋儿嬉笑的看着阿香。阿香立刻把自己的那对红豆耳坠摘下来塞进秋儿手中,“就知道你打着这对耳坠的主意。”
秋儿收下耳坠,欢喜的回到德阳殿。掩人耳目的走到何进背后,轻声道:“何郎中,阿香在外面等着你。”
何进皱了下眉,心中疑惑。阿香虽和他同在宫中当差,可她向来不会找自己,莫非出了什么事?心中这样想着,何进和旁边的人打了个招呼,出了德阳殿。
“大哥!”阿香看到何进,满心的委屈一下涌了出来。何进把阿香拉到树影下,伸手帮她擦去眼泪,“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大哥,你帮帮竹佳公子吧!”阿香抓着何进的手,一开口便让何进结了舌。何进甩开阿香的手,低声呵斥:“你发什么疯?他在大殿上弹桑柔,皇上不要他的命已是格外开恩了!”说着轻推阿香一把,“你快快回去,别叫人看到了。皇上现在刚刚平复下来,再叫人听到你这样说,简直是找死!”
“大哥。”阿香含泪看着何进,“只要别让他太难过就好,求你了!”
“你!”何进看了阿香半晌,悠悠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在宫里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辩儿已经两岁了,你打算何时让他认祖归宗?”
“大哥。”阿香想到幼子,心底一软,微垂下头,喃喃低语,“再等等,再等等。”
何进叹了口气,对阿香只有无奈。三年前阿香还是宫女,被刘宏临幸后本该一飞冲天,她却突然从宫里逃了出去。原本新宠该在皇帝心头牵挂一阵,可搜罗了三千佳丽的后宫,怎会让刘宏有思念的空当?不出三日,刘宏便将这个人的存在忘得干干净净。哪知那次阿香有了身孕,十个月后产下一子,取名为辩。何进将阿香再次送入宫中,本欲让阿香借机上位,哪知她入宫一年毫无建树,竟甘愿委身在兰陵阁做一个小小的宫女。看着幼妹通红的眼,何进也不好再去逼迫,只淡淡点了下头,“我尽量。”
阿香见何进点了头,心知自己有负哥哥所嘱,有些羞愧的垂下头。何进轻推她一下,“回去吧。”
阿香点点头,走了两步回身看何进一眼,“宋皇后待我很好。”说罢便匆匆跑开,不一会便没了身影。
何进看着阿香消失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宋皇后遭人陷害被废,宫里的人说,她的身子已经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归心似箭
孟陵躺在客栈的软榻上,手中淡绿的瓷瓶在烛光下显得异常的耀眼脆弱。就像人的生命,光华闪耀,却一个不小心便会坠落,再想珍惜已来不及。他深吸了口气,将瓷瓶纳入怀中,侧身合起眼,脑中思绪纷扰,下山时的画面在眼前晃荡。鹤卢先生的脸逐渐放大,发出一阵深刻的叹息。他把那瓷瓶交到孟陵手中,只道:“此药非逼不得已,不可轻用。”然后叹息着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便摆手让孟陵下了山。
“自作孽,不可活。”孟陵喃喃低语,眼角闪过一滴晶莹。突然胸口一阵痉挛,痛的连呼吸都变得凉薄起来。
“竹……佳……”孟陵紧捂着胸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竹佳,第一次有了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当晚孟陵便启程往洛阳赶去。明明疯了似的想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却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孟陵一路狂奔,一路上换了四匹马,终于在第二天城门关闭之前赶了回去。回宫后孟陵便赶往听竹轩,可到了听竹轩门外却又踯躅起来。
听竹轩没有点灯,夜色中显得更加沉寂。孟陵踱着步子,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竹佳已经睡了,却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他,哪怕一眼。在门外思虑半晌,孟陵终是轻手推开门,蹑脚走了进去。
穿过前殿,孟陵一路行往偏殿,越走心中疑窦越大。听竹轩太安静了,静的只有孟陵一个人的呼吸声。孟陵吞了口口水,手心冷汗渗出,血液倒流,竹佳的床上空空荡荡。
“庆春!庆春!”孟陵喊了两声,不见庆春过来,如昨晚一般,胸口一阵痉挛,痛的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兰陵阁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静默的围坐在铜灯前。今日何进来找过阿香,竹佳的刑是张让亲自上的,没有人帮得了他。只是竹佳的状况很不好。左手的指甲被掀了三个,右手虽完好,可每个指缝都插了针,并且竹佳的身子很弱,从昨晚开始便发起热,一直不停的说着胡话,照这样下去,不用两天,定会折磨的把这条命搭进去。
“阿香姐姐,竹佳公子真的会死吗?”庆春的脸上挂着泪,却不敢哭出声。他抽抽噎噎的看着阿香,第一次发觉“死”这个字就在身边,如影随形。只要一句话不对,也许立刻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安逸的呆在孟陵身边,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