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记-第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梅娘道:“那人令我,在府中取一样东西给他……”
忽听头上一人声音道:“我猜那东西是一枚石头令牌,是也不是?”
这一句话入耳,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抬头向上看去,见大厅梁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少年,十八九岁年纪,身着藕合色夹纱衫,头上一个亮银冠儿,鬓上却斜插了一朵火红杏花。他见众人抬头,便笑嘻嘻地抱拳,团团作了个四方揖。众人错愕之间,卜一凡已然长身而起,叫道:“甚么人?”一面向后挥手,登时奔过数十名侍卫,各出刀剑,挡在魏国公赵晞身前。
那少年笑道:“啊哟,卜先生好没记性,我是你家国公爷下帖子请来的客人,哪能一些些工夫,就忘记脱了?”卜一帆听到他最后一句,依稀露出江南口音,心中一凛,道:“你……公子难道是姑苏集闲庄来的?”
那少年笑道:“还好还好,总算还记得。”自怀里取出了一个信封,手一扬,平平向卜一帆飞来。一名护卫手臂一长,伸手接过,转身交给了卜一帆。卜一帆见那鎏金信封上一行墨迹“书呈姑苏集闲庄主人”,正是自己手笔,一颗心登时放下了一半。一面拆开信封,一面便向那少年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与集闲庄俞庄主如何称呼?”
那少年道:“在下俞敏。俞庄主么,那是我伯父。” 他似是十分爱笑,便是不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地,看来也满是笑意。
卜一帆道:“俞庄主何不亲来?”
那少年抬起手来揉了揉鼻子,笑道:“我伯父嫌路远,派我来传个话儿。偏我路上走得慢,迟得一刻进来,吃饭台子都收啦。”
卜一帆见那信封里果然是魏国公府的请帖,心中疑虑去了大半,道:“国公爷最是好客,俞公子远道而来,岂可不尽地主之谊?立时传话下去,在东厅备筵。”那少年只笑着摆手,道:“不必啦。又不是饿死鬼投胎来的,哪里就急到这个样儿?咱们还是接着先头的话,说下去罢。”他打扮斯文,言谈举止中却带了三分浮滑无稽。卜一帆心中纳闷:“集闲庄乃是江南武林头一等的门户,历年见过几个俞梦得的门人,都是端谨持重,那才是名家子弟的气派风度。他这侄子却不大像样。”说道:“如此,请俞公子下来入座议事。”
那少年笑道:“好的。”左掌在梁上一按,身子斜转,轻飘飘地落下地来,当真是轻若鸿羽,堕地无声。座上众人俱是识货的,见他这一手轻功大是高明,无不心中暗喝了声彩。
蓦然间劲风声响,一人向那少年身前扑去,五指成爪,抓向他腰际。那少年吃了一惊,右足向后踏出,上身略仰,一臂平舒,一臂略张,端端正正抱了个守势,正是集闲庄名满江湖的“落云三十二式”之“孤云出岫”。
卜一帆吃了一惊,叫道:“休得伤人!”孰料那人只是虚晃一招,手指只到了那少年身前半尺,便即凝招不发。赵晞笑道:“唐先生冒撞了,还不快给贵客赔礼。”原来那出手突袭的不是旁人,正是那胖胖的富商唐维。
话音未落,唐维已长揖到地,笑道:“俞公子,唐老儿有眼不识泰山,您切莫见怪。”俞敏楞了楞,旋即唇边涌出笑意,道:“唐先生,你一个行商的,身手倒好,敢是要同我切磋一下武功么?”心道:“这贼商贾精细得很,信不过我言语,便出手试探。”
唐维满面堆笑,道:“岂敢,岂敢!唐某久闻集闲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在荣幸异常。但此间商议之事重大,公子在梁上久了,谈话想是都没漏下。唐某心想,有道是‘小心不为逾’,冒失出手印证一下,也好教国公爷和这里诸位放心。”一面拉了张椅子,毕恭毕敬地请俞敏坐下。俞敏大剌剌地坐了,接过茶杯。唐维又道:“适才公子猜那物是石头令牌,可是自俞庄主处听来?”
俞敏点头。上首的魏国公赵晞便道:“不知俞庄主可有甚么话交待传达?”
俞敏眼望赵晞,似笑非笑地道:“就是三句话,我如实说了,国公爷你可别恼。”赵晞笑道:“但说不妨。”
俞敏道:“我伯伯说,第一,国公爷你问的事情是有的,但个中详细,不便对你说;第二,国公爷有心对付那鬼面怪人,集闲庄却欠了那人的人情,又得罪不起国公爷,只好当缩头乌龟,两不相帮;第三,集闲庄的玄石令早丢了十几年,国公爷要看,这会儿也变不出来,只好派我给您老叩头请罪了。”说是“叩头请罪”,可没半点要起来的意思,身子如扭皮糖般粘着椅背,又将左脚搁在了右膝上,一点坐相全无。
赵晞听他说出“玄石令”三个字来,再无疑虑,心道:“这人果然是俞梦得派来的。哼,集闲庄人才济济,偏叫了这么个小流氓来,说的话没一句恭谨,那是摆明了削我面子来啦。”他城府甚深,心中恼怒,面上却仍是一派和蔼,说道:“原来集闲庄的玄石令已不在了,可惜,可惜。”顿了一顿,又道:“这里对付鬼面怪人,原也不指望集闲庄襄助。俞庄主有两不相帮一说,已是足感盛情。”
俞敏笑道:“我伯伯虽说两不相帮,但我既来了,打打眼,出出主意,那也是可以的。”赵晞心道:“谁稀罕你这小鬼出力?”笑道:“多谢。”不再理他,转头向杨继武等众人说道:
“方才说到那怪人遣梅娘来盗取的,正是那先皇御赐的玄石令。此令共分八枚,自李唐以来,数聚数散,辗转易主。到得先皇一朝,大多湮失民间,宫中所存不过三枚而已。除了圣上自留,便是宁王爷和先严各得赐一枚。物虽小,却是非同小可。”
杨继武道:“我也听说过这玄石令。故老相传,乃是当年张天师传道作法所用。可那不过是民间异闻、以讹传
2、第一章 。。。
讹罢了。这八枚令牌存世已久,谁也没得见它们显过甚么神通。那怪人要取得此令,却不知要作何为?”
赵晞踌躇一刻,道:“这一节关系重大,诸位涉身其间,却是不可不知。我曾听先严说道,令牌是圣教灵物,如今正统式微,世人才不知它的妙用。倘若有得道之人持之,当可施展法力,便是移山填海,倾国灭种,也不过是一弹指间事。”
其时宫中尚奉道教,风气所及,民间信者甚众。这里众人听他说得郑重,不免将信将疑。杨继武喃喃道:“果真有这等灵通?可……那人武功极高,看来却并不像……不像个修道之人。”俞敏接口道:“是啊,道士若生成他那般吓煞人的相貌,如何说得人相信他是神仙,买他的丹药?”
卜一帆道:“那人要取得令牌,若非为己所用,那便是处心积虑,要陷国公爷一个丢失御赐之物的大不敬之罪了。”众人默然。俞敏摇头道:“那也未必。那人的本事既如你们说得那么大,当真要跟国公爷过不去,动动手脚还不容易?这里又不是皇宫内院,我这样三脚猫的功夫都混得进来,他那样的高手哪里进不了?又何必远兜圈子,陷害个甚么劲儿!”众人心道:“这人说话虽然放肆,却也有些道理。”
梅娘道:“俞公子所言极是。试想那怪人为我等所办之事,无不是常人所难为,而迄今所求的这唯一一事,便是取得玄石令,可见这令牌干系重大。他取得令牌后要为何事,只怕非我等想象能及。”叹了口气,又道:“国公爷与妾身在这一件事上百般思量,始终不得其解,故而才请各位前来相商。”
唐维道:“梅夫人,这里各位虽都是同那人打过交道的,可那怪人行事百般诡异,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嘿嘿干笑两声,又道:“单只一件,各位都是在身陷绝地、但求一死的时候得到这人匡助。他却又是从哪里知道咱们的处境,回回好赶在要紧关头、前来救人?是在咱们身边伏下了眼线,还是当真是神仙掐指能算?”
这一句击中了众人的心病,良久,杨继武道:“国公爷虑的是。这怪人若非鬼神,便当真是图谋者大。”
俞敏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座中诸人间一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地一笑,道:“梅夫人,原来你不肯偷玄石令给他,转身却又告诉了国公爷——你不怕那怪人说你忘恩负义么?”
梅娘正色道:“俞公子,天下恩大不过父母,但便是父母,也不能令子女做悖德败行、欺君罔国之事。那怪人于我纵有恩惠,然国公爷已是我夫君,玄石令又是主上恩赐,如何能有欺瞒盗窃之事?且玄石令关系天下苍生,那人忠奸未明,岂能轻易交付?”
俞敏笑道:“是,梅夫人所言极是。”心道:“你们接下来要商议的,自然是如何对付那瘟神爷了。那怪人既神通广大,凭你们几个人,鬼头鬼脑,料来也想不出甚么主意。小爷另有要事,还是先撤为妙。”站起身来,笑道:“国公爷,我伯伯交待我快去快回。如今天将要黑,我须赶着出城,咱们就此别过罢。”
赵晞尚未开口,唐维已踏出一步,挡在了俞敏身前,道:“且慢!这里人商议之事,若被那怪人得悉风声,可是大大的凶险。俞公子,请你发一个誓来,决不向旁人泄漏在此听闻之事。”
俞敏笑道:“唐先生,我回集闲庄回我伯伯的话,难道也不能提这里的事?”
赵晞道:“集闲庄下,俱是信义任侠之人,这誓么,发不发也罢了。”唐维道:“俞公子,不是在下信你不过,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冒不起这个险。”俞敏肚里暗骂:“你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道我是三岁小孩儿,看不出来么?”笑吟吟地道:“那是自然。今日在此听闻之事,倘若我出去跟第三个人说了,俞敏吃个馒头噎死,喝口水呛死,走在路上,一个跟头跌死。”他是苏州口音,绵软柔糯,这一串子贫嘴贫舌的恶誓说下来,众人虽是心事重重,却也忍俊不禁。
赵晞笑道:“有劳俞公子带话,就说我这里多多拜上俞庄主。”一面抬手示意,立刻便有手下人托上来一盘金银,又有红纸包裹的一个小盒。赵晞道:“些许盘缠,权作公子路资。礼物简薄,请俞庄主笑纳。”俞敏笑道:“多谢,多谢。”一五一十收起了钱礼,向门口走了两步,忽地又回过头来,笑道:“国公爷,常言说‘闻名不如见面’,我伯伯背后说你的话,看来却是冤枉了你。”赵晞道:“原来俞庄主对我已有考评,不知如何?”
俞敏道:“我伯伯说:‘魏国公气量偏狭,你过去说我的话,切切要记着说得客气恭谨,可别气坏了他。’不过我看国公爷你就算肚里着恼,面上还是好声好气,送钱送礼的打发,气量实在大得很啊。”
赵晞听了这番言语,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只道:“俞公子谬奖。行好,不送。”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在唠唠叨叨铺垫了一万多字以后,主角终于登场了……
根据大家的提示,把俞庄主的名字改了 :)
3
3、第二章 。。。
俞敏出了魏国公府邸,外面天色已黑。他在街上走了半圈,到了一处僻静角落,不见身后有人跟来,便从怀中取出了那红封的纸盒,开启一看,乃是一扇玲珑莹洁的玉牌,一面雕琢了几朵兰花,一面是四个篆字:“清正雅意”。玉牌不过一寸来长,托在手中却是宝光流动,心道:“魏国公气量小,派头倒是不小。这个坠子,少说也值得五六百贯。他又给了我那些金银盘缠,这一趟走得虽没大赚,却也不亏。”
将玉牌揣入贴身荷包,心中思量一番,到底还是折了回来,重新到了魏国公府西角门上,眼见那看门之人背转了身子,立时飞快地跃上墙头。他轻功了得,一起一落间,便掠过两重房舍,落在檐前,辨明了方位,刚要前行,忽听得轻轻一声门响,一个人走了出来。
俞敏一见之下,由不得大喜,暗道:“正没处找你,乖乖的好娘子,自家长脚走出来。”原来这人正是梅娘。夜色下但见她云鬓高耸,轻纱薄堆,犹若神仙妃子一般,手中提了一盏灯笼,光华朦胧,照见她艳丽的颜色,虽离得甚远,依然瞧来动人心魄。俞敏心中大赞:“这小娘当真美貌之极,她要是到弄玉坊来做生意,虫虫姑娘的头牌就保不住了。只可惜嫁了个半老不死的国公爷,一朵鲜花插在老牛粪上了,可惜,可惜!”
却见梅娘提灯走入花园,沿着石子漫的小径袅袅行来。俞敏眼尖,瞧见她另一只手上托着个半尺来长的锦匣,心中一动,当下蹑手蹑脚,在蔷薇架子后走了两步,寻到个缝隙,立定了望去。见梅娘在园心石鼓凳上坐下,将灯吹熄,所在之处房内灯火不及,便是一片黑魆魆地。
俞敏心道:“这小娘黑灯瞎火地守在园子里,定是在等甚么人。她这会儿孤身一人,我要不要便把那盒子抢来瞧瞧?”正忖度间,忽然眼前一花,已多了个黑衣人影。俞敏吓了一跳:“这人好快的身法。”刚刚转过这一个念头,目光已落到那人面上,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手死命按在了嘴上,才没叫出来“哎哟”一声。
俞敏心中怦怦直跳,转过身来,心道:“天下哪里有这般丑陋的人脸?我的娘哎,这可不是地下的恶鬼跑出来了罢!这梅娘等的居然便是他,胆子可是不小。”
却听梅娘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地道:“东西在这里,你收好了。”俞敏听到这一句,好奇心立时压过了惊惧,探身又往那蔷薇架的缺口里望去。只见那丑陋不堪的黑衣男子自梅娘手中接过锦匣,跟着便揭开了匣盖。俞敏一心要看一看那锦匣里的物事,奈何黑灯瞎火,隔得又远,说甚么也瞧不清楚。
梅娘道:“是不是?”那人点了点头,道:“谢谢你。”他一开口,俞敏不觉又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心道:“这家伙是个僵尸鬼,还是在三九寒天冻死的僵尸,这会儿嗓子眼里的冰块还没化干净。”
梅娘道:“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那人不答,过了一刻,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你欠我的,都还清了。”
梅娘急道:“你……等一等。”站了起来,似欲拉那人衣袖。俞敏不敢去瞧那人面容,眼光只瞧着他身子,也不见他如何抬步侧身,已向旁退开半尺,避过了梅娘手指。
梅娘道:“你听到了那些话,心里怪上了我,是不是?当着那些人,我只能这般说法,那些话……你怎好当真?”她先时在厅中说话,一言一语,无不端庄自持,这几句却是声音发颤,显是心中情急。那人道:“我知道的。” 梅娘顿足道:“你……你知道甚么!”
俞敏越听越奇,心里只叫:“奸|情!这两个人之间,必有奸|情。小梅娘要找野老公,那也不奇,不管她怎么富贵,守着魏国公那个老头子,‘银样蜡枪头’,总归快活不起来。可找甚么人不好,却偏找上了这个僵尸鬼?”
只见梅娘眼中泪光莹莹,泫然欲涕,低声道:“你……你救了我性命,我这辈子都听你的话。你道我只是因为先时发下的誓么?不是的,便没那个誓,你说甚么……你说甚么我都去做。”
这几句话语调柔软甜腻,连花篱后的俞敏听着都有些心动,忖道:“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