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作者:子言获麟-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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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背景之上,还衬着玄色的天空中,一轮玉盘似的明月。
这时他低下头,向身边的人问去:“公子,那些名字是……”
正这么说着,回身望了一周,却不见宣于宴的踪迹。
诧异之时只听一个带笑的声音牵着足音从身后传来:“这里。”
他回首,看到了手中提着一盏精致华灯的公子宴。
“公子,这是从哪里弄来的?”鲤觉得有趣,轻声问道。
“一路上有不少买灯笼的商贩,你没看见?”
鲤没说话,淡然而笑。
他见烛火从油纸面上透了出来,照亮了在细骨上犹自浅翔着的一尾红鲤。
他拾起垂在灯下的纸片,却见公子宴那镌着英气的字迹在纸上游离,延生出泛香的墨痕。
纸上写着的是一个人的名字:祁锦鳞。
鲤的睫羽倏地一绽,正要抬头问他蕴于其中的内涵,却见公子宴提着灯笼走到了灯火较为稀疏的树枝旁。
“鲤,你说挂哪里好?这里如何?再高我可挂不了。”他回首嬉笑。
“便由公子。”
于是他见宣于宴携着温和的笑意,小心翼翼地将写着他名字的灯笼挂在了树枝上。
他见他的名字,在一尾游鱼之下,因四处灯火的渲染与跳动而微微轻颤。
他随到他身畔,轻启朱唇:“公子,为何要在树上挂灯笼,而且写上人的名字?这有什么说法?”
“在这棵树上挂灯笼,必须是月圆之时。用月圆象征天空、圆满,天长之意。榕树根植于地,根须落下更与土地纠缠,地久之意。由一人将恋人的名字写在灯笼下挂在树上,是在祈求天长地久。”
一语方歇,鲤俄然惊异地看他。
“……恋人?”
“嗯?哪里不对?”公子宴轻浪地坠着唇角的戏谑笑意,“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么?”
“我……何时答应公子了?我答应公子什么了?”素来沉静的他不由得拧眉轻唤。
“你若点头,就当我三个月的恋人,”宣于宴笑着说,“不点头,就当我一辈子的恋人啊。你不是……没有点头么?”
“你……!”他气急之下连敬称都忘了加,恨得发慌地向他那边靠去。想起曾经挨过的两拳,宣于宴见势赶紧躲避,嘴角漫出的却是止不住的一片笑声。
错开几步跑到榕树的另一头时,宣于宴乐不可支地停下了脚步,赶上来的鲤正要忿然出言,他们的注意力,却突然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引了过去。
从那一隅,首先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耳光,而后,一个少年怒不可遏的声音,陡然从人群中掷出:“滚——!!!”
鲤与宣于宴循声暼到了不远处的两人。
喧闹引来了旁人的观望。
站在中央的少年的叫骂声有些尖锐刺耳:“你这杂种竟敢调戏到本少爷头上!知道本少爷是谁吗?竟敢用你的脏手碰我!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华衣的少年肤色极白皙,紧蹙的眉宇凝成冰雪,却掩不住眼中迸出的火也似的狂怒,清秀俊逸的面庞,因怒意升腾而扭曲变形。
“你……我、我以为你是女人,所以才、才……”那容貌有些猥琐的男人被他的气势所压,自觉是得罪了不可招惹之人,顿时便如缩头乌龟般紧缩了语气。
“女人?!你给我睁大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少爷是不是女人!下次再敢让我遇到你,我就把你的手剁掉!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喂狗!!!给我滚!!!”
“是、是是是!”那男子慌忙蜷缩着应了,连滚带爬地逃窜而去。
周围的人见了,纷纷私下议论着,窃窃低笑。
“色胆包天,却连男女都分不清,着实可笑。”
“只是那小先生长得的确像个女人,不仔细看了,真有些分不出来。”
“长得倒是蛮清秀的,不过脾气忒大了些。当然啦,遇到这种事,谁都会发狂。不过看起来,那小先生出身很高贵呢……惹不起的人呐。”
鲤不解地看着宣于宴专注地望着那人的样子,落言:“公子认识他?那人是谁?”
宣于宴直直地注视着那掸了掸衣袖,手指拂过紧蹙的眉心,然后走向卖灯笼的商贩处的少年,低沉地回眸问鲤:“还记得当日我忘带玉笏上朝时……在宫门外,与我和焕起了争执的人吗?”
鲤霎时惊住,不禁又向那身姿单薄的少年投去了一眼。
宣于宴说:“就是他……靳于息之少子——靳玥。”
第43章 夜游(二)
鲤和宣于宴在古榕这一头窃视着那个提着灯笼,往这边徐徐走近的少年。
月夜之下,他那剥去了怒气的细致容颜,与孱弱的身躯,如蝉褪下的空壳,虚弱而乏力。只因轻柔地拢上了些火光,他淡无血色的薄唇,才显得少了些病态与颓靡。
在榕树那一头,他独自一人挂着灯笼,身边没有一个侍从。
他将那灯笼系上树枝的时候,眼光滑过了纸片上的姓名,面容之中,竟显出了一缕如玉的温柔。
然而他手指一颤,绳索未稳灯笼一倾,里边的烛火,刹那间就缠上了单薄的笼身。霎时,火焰窜了上来。只在须臾之间,便将纸制作的灯笼侵吞尽。
火炎如莲,吞食了他的灯笼,也将纸片上的人名,炼做了永恒的灰烬。
靳玥突然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坠落在地面上的细骨,那灯笼留下的残骸,静静地伫立了许久。
而后一滴泪珠,突然从他微挑的眼角,一径碎了下来。
似乎有莫大的痛苦席卷全身,他捂住自己的唇,凝眉呜咽,像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无辜孩子,心窍之间残着的情愫郁结不散,解不开的悲戚惶惶地上演。
“你……不在……连这种龌龊的人都敢欺负我……”
“你……为什么就不能回来……?”
宣于宴惊诧万分。
不论是他或是鲤,都难以料到,在前一刻尚怒不可遏、盛气凌人地暴怒着的男子,片刻之后,竟会流露出如此脆弱,而又稚气的一面。
在宣于宴心里,他对靳玥的印象一直与朝中大臣的评价极为一致,即,病态,而又歇斯底里。
如今可见,他的确喜怒无常,行为奇异。
然而他似乎在内心深处,藏着什么难以自恃的过往。
但宣于宴对此并没有兴趣。
他之所以如此在意靳玥的出现,是因为前两日辛垣焕秘密托人从宫中传回了关于深衣之事的消息。
据宫中线报,事发前两个月,靳玥曾只身出入后宫。而他的所到之处,正是楚桐夫人的门庭。
宣于宴想着,不觉便攥紧了手。
鲤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走出去,直直地朝向靳玥。
他往前随了一步,却又停伫,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跟着他,是否能够出现于靳氏之人跟前。
而他也并不想靠近,任何姓靳的人。
靳玥正痛苦地落泪之时,察觉到了宣于宴的到来。
他一抬眼,见是对方面容,原本的悲伤旋即化作了莫大的愕然。
靳玥后退一步便霎时满面潮红,赶紧抹了泪。
“议郎,能在这里相遇,真是巧啊。”宣于宴冷漠地笑着,从眼角斜下不屑的碎光。
靳玥见了他便极不自在,不得不合袖行礼。
他想到方才的动静,已让周遭的人都注意到了他,那么公子宴自然也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一念及此事,他便恨得暗暗咬牙,同时,亦克制不住从心底涌上的窘迫与羞赧。
“想不到议郎居然也会到这里来,究竟是哪家女子能让议郎如此上心,独自前来祈求姻缘,倒是令我好奇。她可真是个……幸福的女子啊。”宣于宴故作笑脸,谑然出言。
靳玥心里清楚他是在挖苦自己,忿忿一横眉也不多说什么,只回:“公子也是如此……听闻公子身边美姬如云,任是数也数不尽,那么不知是哪家女子能够独得公子垂爱呢?”
宣于宴哈哈大笑。
笑罢他阴沉了神色,唇角却还砌着一点寒冷的轻蔑。
他毫不相关地说:“议郎今日独自外出,穿得也着实寻常了些。”他围着他慢慢走着,上下打量,然后缓缓地说:“依我看,绛色并不适合议郎。”
“微臣敢问公子高见。”
“议郎肤白胜雪,我想……若是一件……露草色的深衣,必衬得起你俊俏的容颜。”
一道锐利的触感,突然侵凌了靳玥的内心。
他睁大双眼的同时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一个,懂得伪装自己的人。
那一切,宣于宴看在眼里。
靳玥狠狠一咬唇,须臾便垂首,冷汗涔涔地说道:“露草……那样清丽的颜色,终究不适合微臣,微臣怎当得起?”
“不,议郎过谦了。我说适合就适合。”宣于宴阴阳怪气的调子合着言辞中的暗示,让靳玥如芒在背地钉在了原地。
正在这时,靳玥的眼光突然扫到了在宣于宴身后的鲤身上。
他霎时,没有抑制住眼中的错愕。
视线与靳玥对上的那一刹那,鲤倏地有一种被刺到之后,心口紧缩的感觉。
靳玥的唇角轻轻颤了一下。
“是……鲤?”
靳玥那么一说,鲤和宣于宴,都感觉十分惊讶。
他知道这是鲤,那么便有两种可能。一则鲤的身份的确是靳玥泄露的,二则宣于静央与鲤的事件一经闹出,靳氏之人果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
靳玥此言一出,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他分明可以假装不认识他。
是故有些事态心知肚明,宣于宴觉得不需再隐藏什么,于是他突然端正了声调,忽地问他:“议郎,这么说,你靳氏果真……知道鲤的存在了?”
谁知这时,靳玥的回答却出乎他俩的预料。
靳玥狠狠地咂唇:“他们如何,与我无关。请公子不要把微臣与他们相提并论。”
宣于宴愣了半晌,而后却笑:“你们不是一家人?如何不相提并论?”
岂料靳玥随即反诘:“那么同样身为公子,敢问三公子是否愿意与二公子相提并论?”
宣于宴霎时怒道:“你……!”
“所以公子是……可以理解的吧?”靳玥突然笑得有些凄厉,一字一字地咬着音,说道,“那个家族究竟如何,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宣于宴和鲤并不知道靳玥与靳氏的关系,更不知道他背后的事。
因此在他们耳中,这话来得突然,且令人无法措置。
是故宣于宴轻咳了一下,不得已地打了个圆场:“看来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靳玥没说话,却撩起眼睫望了驻足于一方的鲤一眼。
然后他问:“公子……长公子果真要大婚?”
背后的宣于宴冷冷地笑了一瞬,回答:“都已经筹备快半个月了,还能有假不成?”他说话时,从斜睨的眼神中递出了蔑视与忿然,心里念着:“恐怕正是你与楚桐夫人做的好事,才致使事情走到这一步来。”
岂料那个面容倦怠的少年忽而黯淡了神色,低声说道:“是吗……其实都是可怜人……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人……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宣于宴无法理解眼前的男子错落的语言。
能够对露草色的深衣有如此明显反应的人,必定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但他不解。
不解何以理应是为罪魁祸首之一的靳玥,会突然为自己陷害的人表露出同情,及一种感同身受般的情感。他分明如此笨拙,不懂得隐藏自己。那么难道他此时的落寞与同情,也是真的?
靳玥不是宣于宴所能理解的人,而一旁的鲤,也完全无法洞悉眼前之人的真实思想。
末了,靳玥结束了三人之间奇异的静默。
“不知公子是否还有要事,若无要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着的时候甚无神采,宣于宴回过神来之后,也遗忘了一开始见到他时,内心的剑拔弩张,于是微微颔首。
“如此……微臣告退。”他推袖而行,然后虚空地蹑过了灯笼的细骨。那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之中渐渐隐去,仿佛空灵的落英。
第44章 夜游(三)
“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无端而莫名。”与鲤在河畔走着的时候,公子宴拧眉说道。
鲤一直抿唇不言。许多内幕他并不知晓,关于靳氏的事情,他一听便会缩起自己的神经。
“算了,这种事,回去再想吧,”宣于宴摇了摇头,而后笑着,突然揽过了他纤细的腰肢,“难得和你出来夜游,怎么也得快乐一些。”
他最讨厌他轻薄的举止,奈何对方屡教不改,任是说什么,也不听取。
于是他轻轻推他,引眉而颦,牵着薄唇说道:“公子……这里可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
“嗯?你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们就去寻一个静谧之处如何?”他笑得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恋人不就应该亲昵一些么?”他说着,全不在意鲤和他人的眼光,将他的腰收得更紧。
于是惹来了途径的男女的闲言闲语,以及奇异的目光。
鲤下意识地将脸错开,不去会逢那些人的张望。
“你看……公子闹够了没有?”他不禁涨红了脸,恨恨地说。
宣于宴却是一副令人生恨的笑得得意的尽兴样子。
正当这时,有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
“哎呀,公子?”
他们循声而望,只见身后娉婷地立着的女子眉眼如画,面妆精致,金钗带出的碎光洒在盈盈如洗的发间,曼妙而风骚的体格收拢在华丽而花纹繁复的衣下。香艳的脂粉气息,从衣褶之间循着夜色熏了出来。
此一时她因讶然而浅浅将手指覆在唇上,半开着唇角,见了那贵公子,既惊又喜。
“常夏?怎么是你?”见了身后的女子,宣于宴明朗地笑了起来。
“哎呀呀,奴家还怕是认错了人,没想到真是公子。”女子流眄而笑,纤细的兰花指半掩在溢出银铃般笑声的绣口之上。
鲤是局外之人,伫立一隅,疑惑而仔细地看着他们。而那女子说话时的轻佻眼色,令他生出了莫名的反感。
常夏轻轻瞟了鲤一眼,当她用腻腻的声音笑着对宣于宴说话时,时不时地打量着他:“这位漂亮的小先生是谁?今日随着公子的,居然不是辛垣先生,可真是奇怪。”
“焕可是个忙人,哪能像我这么悠闲的。”
“是了。前些日子碎嘴的姐妹们和奴家还说着呢,公子好些日子不来看我们了,所以就连时常来接公子的辛垣先生也见不着,真是令人徒增悲切。我们原本来打了个赌,想看看谁能最先把辛垣先生抢到了。可惜现在连公子带先生,人影都见不着了呢。”常夏边说边笑,虽则貌美如花,但一指一拿,一颦一笑之间,却皆着风尘之气。
鲤不自觉便微微后退了一步。
宣于宴显然沉浸于与她对话的乐趣之中,顷刻便笑:“你们若真能把焕钓上钩可得第一个告诉我,这可是改天换地的大手笔。话又说回来,原来你们平日里商量着要抢焕,却不抢本公子啊。这可真是让人伤心。”
鲤眉头轻蹙,宣于宴玩闹的话,令他莫名地心有起伏。
女子柔声嗔道:“哪里的话,公子可是大家抢都抢不过来的呢。可惜公子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前些日子对人好时,真是往骨子里去疼人,晚些日子遇上了另一个,便又忘了之前那一个,成天和别人好得连个缝儿都没有,真是活活地折磨人,姐妹们都怨着呢。都到现在了,净月她们还在埋怨着公子的薄幸。而且……公子多日不来看奴家,怕是把奴家也扔到脑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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