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江山-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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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进来的。”长久的沉默,陆啸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漠。
手心的汗沁出得愈发多了。莫云笙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二:“托五王爷假造的户籍。”
“你倒是有门路。”就算是讥讽,陆啸说话的音调依旧毫无起伏,眼眸深处却燃起了看得见的怒火。“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凡十五至三十,家中老幼有所赡养,无作奸犯科之行者,皆可从军。”莫云笙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我怎么不能来?”
陆啸刚要开口,却被面前人连珠炮似的提问堵了回去:“你此去北征,何日得以回返?一年?两年?四年?你在外驰骋沙场,我便得像个女人一般困在府中,每日望眼欲穿等着你凯旋?”他喉间发出恼怒
的声音,“陆啸,你把我莫云笙当做了什么!”
男人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他顷刻间便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淡淡道:“为什么不能,你心里清楚。”
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莫云笙的目光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因为我是南陈皇子?难道担心我与匈奴串通勾结,联合起来害你不成?在下何德何能,蒙勇烈侯如此高看!”他掰开陆啸刚刚因为走神而有些放松的双手,放在自己颈间,“若是心有疑虑,那便现在掐死我,也好一了百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滞涩得近乎凝固。陆啸的手顺着莫云笙的脖颈滑下,转而搭在他肩上。男人低下头,良久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战场之上人命最是低贱,瞬息间便是万千死生。不说寻常兵士,就算是统率三军的将领都不知自己能否平安归还,我也不能免俗。”那只手陡然收紧,力道大得近乎要将他的肩胛骨捏碎,“你习武才多久,便也敢贸然前来?若是……”陆啸的话戛然而止,突然得令莫云笙几乎怀疑末尾那两个字是自己的错觉。
迟疑着,他用双手捧起那人脸颊,将唇轻轻印了上去,并不深入,只是在表面上轻轻摩挲。陆啸身体一僵,伸出手臂将莫云笙拥紧。“我信你……”男人的双唇随着低喃轻轻翕动,“从未怀疑。”
听出那人话里隐隐带着的孤注一掷,莫云笙心里猛地一紧,竟有些疼痛起来。回过神时陆啸已放开了他,神色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我是玄韬军的统帅,必须以身作则。既然你以自愿入伍的方式投军,就必须遵从军中的规定,从一名士兵做起。”他一顿,声音中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柔和,“如果你依旧选择留下,我不阻拦。”
“我选择留下。”莫云笙直视他的眼睛,坚定道。
陆啸深深看着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最终男人只是用唇在他额上轻落一吻,低声道:“保重。”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帐篷内因被掀起的帘子而短暂透射进些微亮光,只一瞬又重归黑暗。莫云笙向后退了一步,靠着身后结实的牛皮,缓缓下滑,最终跌坐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动着,他以手覆眼,无声地笑了出来。
陆啸既然准许你留在军中,往后旁人再行反对便不是难事。莫云笙啊莫云笙,你又怎么好再厚颜讨要亲兵的位置。
手臂垂落下来,撑在地面上,帮着他一点点站了起来。莫云笙静静伫立了半晌,
抬手掀开帘子,以不输于那人的坚定步伐走了出去。
普通兵士又如何,他原本就一无所有,剩下的只有这条性命。他早已习惯过着赌徒般的生活,将自己仅剩的资本一次次押上。
是死,他便认命;是生,再赌一次又何妨。
承启元年七月初三,帝封勇烈侯为破虏大将军,使其北征匈奴。——《燕史,武帝本纪》
第二卷《冠盖京华》完
☆、第三十三章 棋局
啪。
一子落下,看上去错综复杂的棋局立见分晓。黑子的一条大龙被白子吃得干干净净,只能龟缩一隅,苟延残喘。
“许久不较量,五弟的棋艺又长进了。”将一枚墨玉棋子夹在指尖慢慢摩挲,容熙眼睛看着棋盘,语气和缓轻松,略带调侃,似是心情颇佳,“前几日被少涯杀得丢盔弃甲,想着从你身上捞回些信心,看样子朕是找错人了。改日应叫你们二人比试比试,分个高下。”
“皇兄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自是无暇顾及这微末之技。”容照面上懒洋洋笑着,目光深处却是隐藏得极好的戒备,一双眼睛紧盯着兄长的手指动作,似是要从中看出其主人的心计思绪,“右相惊才绝艳,胸怀经天纬地之能,琴棋书画亦是无一不精,臣弟怎敢与其相提并论。”
清早起来右眼皮便不停地跳,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宫里便来了人,说是皇上请五殿下过去叙一叙兄弟之情。这般欲盖弥彰的借口容照自是不信,然而两人在这鎏庆殿西暖阁待了已有一个时辰,他这位皇兄竟然真的只是与他喝茶下棋,偶尔交谈几句。思前想后自己近日来一切如常,并没有做出什么能够引起旁人注意的事情,容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难道……是那件事?他发觉了?
尾指不易觉察地抖动了一下。一个并不乐观的念头自心底浮上来,容照暗暗绷紧了神经。却听对面的帝王开了口,依旧是一副闲话家常的腔调:“近来事务繁多,无暇他顾,也没怎么过问五弟的情况,朕这做哥哥的可是失职了。”
“哪里哪里,承蒙皇兄心里还有臣弟一块位置,臣弟已是受宠若惊。”容照应答着,他觉得自己嘴角的笑有些发僵“皇兄帮忙挡下了御史台的诸多弹劾折子,臣弟还未好好谢过皇兄呢。”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犯不上拿来与你说道。”容熙轻描淡写地道,下一句却正中王爷心思,“比起为南陈太子假造户籍来说,那些罪名可是轻多了,五弟你说是不是?”
暖阁之内,刹那间一片死寂。
时节不过仲秋,这里是皇帝寝殿的西侧暖阁,四角点着金丝炭的炉鼎,屋内温暖如春。容照却觉得自己背后发凉,就连手中的白玉棋子都好似成了冰块一般。
“五弟啊五弟,你可知道‘过犹不及’四字是何写法?”容熙丢了棋子,玉匣之内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在一片安静的室内听得格外清晰。
他语带叹息,话到了结尾却透出几丝威慑,隐隐带着警告之意。
数种应对念头在脑海中纷纷闪过,容照咬咬牙,一掀袍摆跪了下来:“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知罪?”容熙向后斜倚在软靠上,半眯了眼睛看他,语气淡淡,目光却是幽深,“你何罪之有?”
“南陈乃北燕之强敌,莫云箫为其太子,臣不该助其混入玄韬军中。”容照已经恢复了镇定,声音平稳而诚恳,完全没有了往日飞扬跳脱的模样,“臣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还请皇上降罪。”
“驴唇不对马嘴。”容熙却不领情,淡淡道,“你知道朕指的是什么事。”
心头的不安越发扩大,某个猜测隐隐成了现实。容照却不再开口,言多必失,他宁可让皇帝自己说出来,也不要大意吐露了原本隐藏得极好的心思。
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想看看,皇兄究竟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对自己的盘算又了解多少。
“不想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容熙偏着头看他,“也罢,朕来问,你来答。宫九是朕的人,你一早便知道,是不是?”
定了定心神,容照答:“是。”
“陆啸宠着莫云箫,不肯叫他伤心,将南陈换了皇帝的事情一直瞒着,却不曾想被你说了出来。”容熙起身,越过容照在地上踱起了圈子,“他二人走后,你那一番话却是说给朕听的。是不是?”
“是。”
“你既知宫九是朕的眼线,依旧频频去他那里寻欢作乐,为的就是将自己的行踪明明白白暴露在朕的眼皮底下,让朕放心。”他音调毫无起伏,容照却恍然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轻叹,“宫九倒是个厚道人,特地挑了话题让你做解释。”容熙顿了顿,“就算他不说,你也会找个法子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出去。是不是?”
“是。”
“你想告诉朕,南陈病入膏肓,早已不是北燕的对手,就算莫云箫能回去并重掌权力,他若想要变革,自会与朝臣贵族产生冲突,内忧外患夹击,南陈只会是加速灭亡。朕信你的判断,从当年朕与容煦争位,你明着选择独善其身,暗地里却为朕吐露消息的时候,朕就相信无论是北燕朝堂还是天下局势,五弟都是洞若观火。”
如若我次次判断准确,如今也不必落得跪在这儿的下场了。容照腹诽着,神色却是谦恭:“皇上谬赞,臣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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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同样知道朕在顾虑什么……”容熙的步子不慌不忙,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容照心上。“皇上的心思,臣不敢妄加揣测。”他急急道,顾不得打断对方的话,“请皇上明察。”
“你此次帮着莫云箫入了玄韬军,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事。”容熙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说道,“陆啸治军极严,绝无徇私的可能;就算真的把莫云箫留在军中,也只会一视同仁,让他从普通兵士做起。如此一来莫云箫就算想刺探北燕军情,或是与匈奴勾结,也是有心无力。然而,”皇帝的语气突然转冷,那双黑底缎面绣龙纹的靴子在容照面前停下,“你错就错在,用这件事来试探朕对陆啸的信任究竟有多深。五弟的心思,皇兄可是猜对了?”
“……是。”冷汗悄然没入发间,容照自喉间挤出这一个字来。
“而且,你算准了朕会动心。”容熙面上已没了任何表情,居高临下,一双眼睛冷冷盯着跪在脚边的弟弟,“容照,你可知朕最恨旁人擅自为朕铺桥搭路?”
岂止是铺桥搭路,他恨的分明是容照揣测圣意,更恨的是偏偏此人算得极准。容熙不否认自己依旧在试探陆啸,从当初将其贬谪,到后来以太尉之衔相赠,再到往后的种种谋划;但容照这种自作聪明、越俎代庖的行为,却令他十分不快。
容照为何针对陆啸,他心中很清楚。天家手足之情素来凉薄,他二人表面一团和气,内心还不是互相防备?然而容照对他那表兄却是真心实意,处处为其谋划,这倒有些出乎容熙的意料。心中暗叹一声,他和缓了些语气,淡淡道:“朕在玄韬军出发前给了陆啸一道旨意,朔北军定然落不到鸟尽弓藏的地步,你大可放心。”
容照蓦地抬头,怔怔望着他;片刻才醒过神去,膝行后退几步拉开距离,郑重叩首道:“臣弟代朔北侯……谢皇兄恩典。”
“这会儿又成了臣弟与皇兄了?”容熙嗤了一声,却不多说,摆摆手道:“朕乏了,就不留你在宫中午膳了。退下吧。”
容照应了一声,低头起身,向暖阁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容熙漫不经心的声音:“今后,用不着和朕再耍什么小花招,没用。”
看着容照脚步一滞,随即飞快出门,消失在回廊之中,容熙复又在棋盘边上坐下,身体后靠,闭上眼睛。听到有人踏入房内的声音,他没有睁眼,轻声道:“少涯。”
方少涯在容熙身
边站定,并不开口,只是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
“我自打做了这皇帝,却是愈发多疑了。”容熙抬手搭在眼上,声音带着苦涩,“明知道这些人都不可能背叛与我,却依旧不肯松懈,怕是非要等到将所有权力都牢牢抓在手里才肯放心。将来史书上,怕是要落下‘承启帝性多疑,好猜忌,刻薄寡恩,惯于兔死狗烹’之言了。”
没有人应答。正当容熙觉得自己得不到回应之时,唇上却忽然覆了两片柔软,只一瞬,便从嘴角擦过。方少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沉静温和:“刻薄君王与佞幸丞相,岂非绝配。”
纵使天下皆可道此人不是,只有他方少涯不能。这人为何心心念念要将实权尽数归于手中,他再清楚不过,又怎舍得去苛责半分。
容熙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伸臂环住那人腰身,与他耳鬓厮磨。“少涯……答应我,将来你一定要走在我前面。”
我会亲手为你挑选墓地,看着你下葬,逼着太子发下毒誓,不去惊扰你的安宁,然后等着与你在九泉之下再度相会。哪怕是到最后一刻,也绝不留你一人孤单在这世上。
“恩,我知道。”
在奉天门外等了一个晌午,小顺子已是饥肠辘辘,终于看到自家主子从宫内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王爷,咱……”待看到容照从未有过的难看脸色之后,他知趣地闭了嘴。
容照无心与他计较什么,一甩袍袖上了车。小顺子不敢多言,跳上驾位驱车向王府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车厢一片寂静,静到让人有些心慌。小顺子心中挣扎半晌,还是决定鼓起胆子问问究竟是怎么了。谁知他还未出声,容照倒是先开口了,声音不冷不热:“皇上棋艺不佳,这是谁说的?”
“回……回王爷,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对于自家殿下问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小顺子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答道。
车厢里又没了声音。正当小顺子再次想要说话之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回应。容照的声音听上去恶狠狠的,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棋艺不佳?哈,皇兄的大手笔,哪是那小小棋盘能装得下的!”
☆、第三十四章 边城
已是九月,原本翠绿的原野此时也带上了点点枯黄,秋风过境,一片萧瑟,无边无际。
李三打了个哈欠,看着一行大雁自北向南飞过。他揉了揉肚子,上次沾荤腥是什么时候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城楼之上,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
这里是鸣沙镇,北燕离草原最近的一座边城。原本就不太繁盛的城镇,在经过年前匈奴人三番五次的袭扰之后,变得更加荒凉。十户不曾存五,留下的都是些穷人,有钱财有能力的早就拖家带口迁去了郡城;就算是背井离乡,也比死在草原蛮子的弯刀之下要好!
但对于他们这些驻军来说,倒是没什么分别了。就算镇中的百姓全部迁空,他们也得留在这儿守着。
“三哥,三哥!”叫喊声将李三从走神中拉了回来。抬头看去,自远处跑过来一个半大少年,个子不高长得倒很结实,一张圆脸红扑扑的,额头挂着汗。他喘着气,抹了把头上的水珠,将被长年摸得油光瓦亮的葫芦递给老兵:“三哥,酒来了。”
李三捞过葫芦喝了一口,咂咂嘴。酒很淡,说不出兑了多少水,还带着股苦味。他叹了口气:“越来越难喝了。”
“赵老爹说眼下生意不好,只能将就了。”少年挠了挠头。
“来铁蛋,你也喝点。”李三将葫芦抛了过去。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他也是渴极了,“咕嘟”灌下去一大口,酒水顺着下巴直滑进衣服里面。李三看着直肉疼,忍不住开口数落:“嘿,你这饮驴呢!给我省着点!”
铁蛋憨憨一笑,将葫芦递还给老兵,也学着他的样子,贴着墙根坐了下来。“三哥,我来前儿路过朔北军营门口,怎么听他们说要撤了?那咱们还在这儿守着不?”
“守着,咋不守着。咱哥俩可是这扇城楼的守卫,就算天天当个摆设,也是不能缺了的。”李三摸着葫芦,“冤家对头来了,可不撤怎么的。”
“冤家对头?”
“就是你小子做梦都想去的那玄韬军。”看着小孩听了那三个字立刻两眼放光,老兵咧开嘴巴,在铁蛋肩头捶了一拳,“瞧你那德行!”
“三哥说说嘛,朔北军和玄韬军咋成对头了?”铁蛋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