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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望断江山-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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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舆。
  接管城防,在城中四处安排了值哨巡夜的士兵,令其他人去城外驻扎,这些事情自有麾下偏将负责,不劳陆啸一一过问。他在郡守府邸安置下,刚刚将这一日的军务处理完毕,便见到秦展兴冲冲地进来:“那南陈太子这次总算有了点威风,不再是一副受气包样儿。我看啊,他若是再忍下去,那姓马的老头迟早得骑到他脖子上!”
  陆啸搁了笔,安静等待他继续说下去。秦展在一旁坐下,眉飞色舞地讲道:“这可是我蹲墙角听来的。你给他们分的那西院似乎是弃置了很久,需要收拾出来才能住人;那马元都不知有什么倚仗,竟然让那些侍从们先为自己清理出一间屋子来。谁知道平日一言不发的太子这次却不再忍了,疾言厉色将那老头狠狠训了一通。”他学着莫云笙的腔调冷冷一笑,“‘马大人可否为我解惑,这将要与北燕和亲的,究竟是我还是您啊?’姓马的当时就哑巴了。”
  陆啸听了
  若有所思,开口问道:“那些使臣与随侍,平日里也对莫云箫不恭不敬?”
  “咳,表面功夫做得挺足,转个身估计就变脸了。”秦展不屑地撇了撇嘴,“尤其那姓马的,眼底的轻蔑藏都藏不住,明眼人一看就清楚。南陈的皇帝糊涂,派了个使臣,还是糊涂。”
  他二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响。陆啸双眉微皱,站起身来。秦展走过去开了门,向外喊道:“出什么事……”他的话戛然而止,声音变得凝重起来,“将军,你来看看!”
  此时陆啸已走到门前。顺着秦展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城中西北角的方向,一束火光冲天而起,将黑夜照得犹如白昼。
  暴民作乱。
  安阳的百姓倚仗着对这片土地的熟悉,对这些来自敌国的不速之客们展开了报复。刚刚开封的粮仓被烧毁,闲置的衙门之内被扔进了许多死去的鸡鸭,鲜血涂抹得遍地皆是。不断传来小股士兵受到攻击的消息,虽然无人死亡,却有不少人受了不轻不重的伤。这些百姓以自己能尽到的最大努力,来表示对于新主的拒绝。
  有人带着火把在四处奔走,不多时都汇聚在郡守府邸门前,吵嚷不休。陆啸与秦展向着大门走去,迎面跑来一个偏将,低声禀告道:“将军,生事的暴民已全部捉拿起来,我方将士伤了百十个,但丢不了性命。敢问将军,该如何处置?”
  陆啸刚要开口,忽地一挑眉,越过偏将肩头向其后方看去。
  自西院那边有几个人影,正向这边行来。为首的少年穿着件天青色长衣,肩头披着黑狐皮短氅,四周跳动的火把在其身上笼了一层温暖的柔光。他似乎是听到了偏将的询问,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刻向着这边望了过来,恰好对上陆啸的目光。一瞬间莫云笙似乎有些闪躲,却立刻又坚定了下来,与他坦荡相视。
  那句“斩首示众”在口中兜转了几圈,又被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去。“投入天牢,枷号示众三日。”陆啸收回目光,吩咐偏将。
  “是。”偏将应道。得了命令他却没有离开,回头看了看在不远处停下的莫云笙,有些为难地低声道:“启禀将军,暴民虽然已经捉住,但这安阳城的百姓们却都聚在了门前,吵着要见他们被送往北燕为质的太子殿下,说是要问问,为什么要将淮郡拱手送人。”
  为质……
  陆啸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前几日南陈昭告全国的诏书之中,确
  实写的是将太子莫云箫作为质子送往北燕,用这最后一条遮羞布来掩盖将自己儿子推出去和亲的丑事。而他们这些日来一直急行军,并无揭穿的闲暇工夫。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莫云笙,少年望着大门之外喧闹不休的方向,神情有些焦虑;似是觉察到自己的目光,立刻垂下眼帘,又复变成那般木然的神色——这似乎是他最常露出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就让太子殿下和他的子民一见吧。”
  听到门外的百姓要向自己讨一个说法之时,莫云笙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直到秦展推着他向前走,他才回过神来,面上终于浮现出在人前少有的惊慌。少年有些茫然地四下望去,常宝咬着嘴唇望着自己,眼里噙着泪光;马元都走在最后,脸上竟似是带了些幸灾乐祸;秦展咂巴着嘴,表情颇有些复杂,却是一言不发。还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人始终站在火把照耀不到的阴影处,神色晦暗不明,他只能感觉到那双淡漠的眼睛一直在牢牢盯在自己身上。
  红木大门被守在两边的士兵拉开,更加密集的火把将门前的一块空地照得通亮。失去了阻隔的喧哗更加清晰地传入莫云笙耳中,乱糟糟地在他脑海中盘旋,一声声皆是控诉。
  “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为什么要丢下淮郡?”
  “为什么要把这里让给北燕?”
  为什么?国家大义面前个人乃至一个地区都是微不足道的,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然而同样作为无辜牺牲品的他,无法将这个道理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一个字都做不到。他看着那些反绑着双手,被士兵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们,看着那些围在旁边,满面悲愤的妇孺老幼,仿佛是在看着他自己。
  百姓们辨认出他的身份,很快安静了下来。一名被搀扶着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向着莫云笙深深一揖:“敢问太子殿下,我淮业两郡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才要被拱手相让给北燕?求太子殿下给这两郡数十万百姓一个交代!”说着,老者一掀衣服下摆,竟是颤巍巍跪了下去。
  “求太子殿下,给这两郡数十万百姓一个交代!”呼声如浪潮般涌起,人群由内向外,陆陆续续,全部跪了下来,“求太子殿下,给这两郡数十万百姓一个交代!”
  近千人的殷切目光,都集中在少年身上。莫云笙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嘭嘭跳动着,剧烈得近乎要崩溃。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怎样说才能平息这些被祖国抛弃的百姓的哀痛。他不是太子,不会将治国之道娓娓道来;他不是谋臣,没有舌绽莲花的能耐;他不是武将,做不到振臂一呼激励众人的情绪。他只是个被漠视的,不受宠的皇子,深宫一十七年,只教会他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的存在。
  “诸位……回去吧。”他最终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和往日大相径庭,却在周围的一片安静之中听得格外清晰,“都请……回去吧。”短短十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安静渐渐变作死寂。莫云笙看着百姓们的眼睛,里面的期望渐渐褪去,涌上来的是无比的悲愤与失望。
  “我不服!”一个被压在地上的汉子突然跳了起来,“凭什么朝廷打了败仗,这苦果却要我们老百姓来吃!”他被两个士兵死死按住,依旧挣扎着抬起头,双眼通红,恨恨地盯着少年,“这里在淮水关外,可你们这些京城的老爷们可是在三重关之内!凭什么你们挡不住北燕的,却把我们赔出去做抵偿!什么狗屁质子,去北燕呆个三年五年,等朝廷好话说尽了不还是能回来,说不定还要再搭上几个郡……唔唔……”
  那汉子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压着他的士兵堵住了嘴。没有人再说话,但看向少年的眼神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哈,什么质子,他就是个被推出去和亲,要嫁给北燕皇帝的男妃!”
  阴阳怪气的声音陡然响起,清清楚楚传入所有人耳中。莫云笙悚然回头,马元都站在大门遮挡的阴影之内,脸上满是恶毒的笑容。
  “什么男妃?”“嫁给北燕皇帝?”“男人嫁给男人?”“贵族老爷们的把戏……”“呸,真恶心!”
  少年脸上残存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由最初的信任,变作失望,再变作怀疑,最终蜕变成□裸的蔑视和鄙夷。他想堵上耳朵,想闭上眼睛,想蹲下来蜷缩成一团,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他受千夫所指的地方。可是他不能,为了早已半点不剩的皇族尊严,他必须站在这里,继续承受那些越发不堪入耳的话语。
  陆啸依旧站在火把照不到的暗处。从这里他能看见少年惨白的侧脸,眼帘低垂,睫毛铺下浅淡的阴影。紧抿着的双唇已经绷成了一条直线,半分血色也无。同样苍白纤细的手指曲曲伸伸,似是要抓住些什么,可那动作却是说不出的无
  力。他的身体在颤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男人的想法在下一个瞬间得到了应验,少年晃了几晃,向后倒去。
  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踏出了那片阴影,站在了莫云笙的身后。陆啸能明显地感觉到,少年在靠上自己的那一刻身体猛然放松了下来。他本能地伸手扶住其肩膀,让莫云笙不至于跌倒下去。
  刚刚还在吵闹着的百姓因为陆啸的突然出现,声势顿了一顿。男人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缓慢扫过全场,与他四目相对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低下头去。
  少年靠着自己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陆啸看着顷刻间顺从下来的人群,被无缘无故舍弃,牺牲,拱手送人,前途未卜的恐惧令他们愤怒,而这无法宣泄的怒火,却全部倾倒在了莫云笙,一个比他们境地还颇有不足的人身上。
  不过……以他的身份来说这番话,着实太讽刺了些。
  “我是陆啸,北燕军的统帅。”他终于开口,不出意料地在人们眼中看到了惊惧,“自今日起淮业两郡连同淮水关归于北燕,官员不日抵达,在此之前,这里由我总管。这些人,”他扬了扬下颌示意那些被绑起来的汉子们,“枷号示众三日后释放。逃民,杀无赦。”
  莫云笙怔怔看着这一切。这些人前一刻可以那般肆无忌惮地谩骂自己,后一刻却在绝对权力的镇压之下顺从得如同羔羊。男人站在他身后,支撑着他发软的双腿和身体;体温透过便服轻易传递过来,他却觉得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一般。
  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松开了。莫云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陆啸拦腰抱起,转身面向宅子之内。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在受到男人铁箍般手臂的禁锢之后聪明地放弃了这一举动。
  “将他们驱散,从城外再调些人进来。”陆啸向秦展吩咐道,“若是再有人寻衅生事,当场格杀。”说罢,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张皇失措的马元都,向东院大步走去。
 
    ☆、第四章  牺牲

  对下属们极度诧异的神情视而不见,陆啸抱着莫云笙,径自入了书房之内。
  双脚再度踏上地面,莫云笙立刻松开了男人的手臂。他整了整被压出些细小皱褶的衣衫,向着陆啸拱手一揖:“今日多谢陆将军解围。”他神态镇定,声音平稳,若不是脸上的血色还未恢复过来,看上去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陆啸看着少年依旧低垂的眉眼,半晌简短道:“坐。”
  莫云笙也不推辞,依言在椅上坐下。陆啸走到堆放着军务的桌旁拿起一张字纸,向少年示意:“你可知这是何物?”
  “云箫不知。”
  “这是一封诏书。”陆啸将那张纸放下,“六皇子莫云箫除太子衔,送至北燕为质;柔嫔仙逝,皇帝伤悲,追封其为贵妃。”他走向莫云笙,每说一句话便逼近一步,“立其子,七皇子莫云笙为储君。”他停住脚步,俯视着面前的少年。
  听到这个消息,莫云笙不由得一阵恍惚。母亲死了,在死后得到了她生前梦寐以求的贵妃头衔;六皇兄顶替了自己的身份,依旧稳稳坐在太子之位上。只剩下他,不但没有补偿,就连最后剩下的一点东西也被剥夺了去。
  至少史书上会记载,继承皇位的是七皇子莫云笙,不是么?他想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都没了力气。眼帘越发低垂,少年盯着面前男人的玄色袍服,轻声道:“多谢将军相告。”
  “失去头衔和失去身份,哪个更令人愤怒?”陆啸平淡地开口。
  “云箫不明白将军话中之意。”莫云笙道,手指在袍服上抓出细小的褶皱。
  良久的沉默。陆啸突然伸出手来,捏住少年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他微俯下了身去,紧盯着那双带着惊诧与戒备的眼睛,用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事情的语气说道:“既然不明白,为何不敢抬头看我?莫云笙,你的眼里,还藏不住任何东西。”
  他随即便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之内,蓦地燃起了狂烈的怒意。
  莫云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句话如同一把利刃,轻易刺入他的外壳,剥去他的伪装,将血淋淋的伤口彻底暴露在外。被人看穿的羞耻混合着这两个多月积压下来的各种迷茫,恐惧,悲哀,愤怒,诸般种种一同堵在心口,他觉得若是不把这些情绪宣泄出来,自己一定会发疯。
  “那陆将军觉得我
  应是何等表情?”少年嘴角扬起冷笑,“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还是痛哭流涕?我是莫云箫如何,是莫云笙又如何?一个被舍弃的牺牲品,可以任意被轻视被羞辱,却不能任意反抗,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北燕人眼中,是我还是皇兄又有什么分别?”他猛地拍开陆啸的手,“反正只是个玩物,不值得您陆大将军多费心思!”
  听出他话间充斥的自暴自弃,陆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放下手臂后退几步,面上依旧是一片漠然:“你已是自轻,纵使旁人劝说千遍万遍,也是无济于事。”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明白一样!”莫云笙失控地咆哮出声。他霍然起身,向陆啸步步逼近,一时间两人似乎调换了角色,“你陆啸官拜北燕统帅,扫荡南陈如入无人之境,何等威风!南陈一败涂地,上至皇帝下至庶民都被你欺压着抬头不得,只能予取予求!没错,这里是敌国,这里的百姓是敌人,你所作所为无可厚非!”少年的语气蓦地平静下来,微翘的嘴角却带着自嘲的悲哀,“那么,能否请陆大将军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不值一提的贡品?”
  此时两人正相对而立,之间距离不过一寸;少年仰着脸,毫不退避地与陆啸对视。他的眼角微红,先前泛起的水光被硬生生遏住,化作一层浅薄的雾气笼罩在那双眸子上面。双肩在颤抖,不知是出于激动和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无需刻意去看,陆啸也能想象到那双手定是在袍袖的遮掩下握紧到指节发白。莫云笙的这副样子令男人想起了少时去郊外打猎所见到的受伤幼兽,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硬要做出凶狠倔强的样子。
  垂在身侧的右手微抬,想要轻抚其眼角,拭去那层雾气;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陆啸不禁哑然,手臂悄无声息地落下。第一次在与人对视中率先移开目光,他转身行至桌前,将那一纸诏书在烛火上点燃:“七殿下即将成为北燕皇妃,是两国交好的重要见证。陆啸身为北燕臣子,自要周密看护,以保万全。”
  他说话的腔调虽无起伏,莫云笙依旧从中听出了公事公办的冷淡,和先前较为随意的口吻截然不同。少年无心多想,冷冷嘲讽道:“交好的见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割地,赔款,太子下嫁,这竟是要两国交好,难不成是南陈错读了陆大将军的一片苦心?”
  陆啸没有响应他的质问:“夜已深,请殿下回房歇息。”
  莫云笙还待开口,对方却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分明是无意再谈下去。这一晚先是百姓起事,随
  后自己无端受难,陆啸出手解围又将他带至此地,件件皆是始料未及;压抑多日的情绪宣泄出来之后,留给他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疲惫。一直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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