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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欺少年穷 by: 廑渊-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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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醉这一语,声音低沉,有种落雪的沧沧凉,配着所说内容,无端让祁薄阳有一种长叹的冲动。

        此念一出,他便知此又是如前不久观天地而怆然一般,以外物伤情是为大忌,万万不可再犯,当即敛了情思,静气凝神,旁观其变。

        宣识色行步间,那一双赤裸在外的脚,不比沈醉的踏雪无痕,反深深地踩入雪中,只是眼见,也让人难免有一种寒凉入骨之感。

        祁薄阳看了一眼,觉一阵凉气直入心间,不觉打了个寒颤。

        沈醉笑意讥讽:“明明不灭体已经练至第九层,寒暑不侵,何必再搞这些有的没的。”

        待走近了,祁薄阳才看清宣识色的面容。

        他眉峰如刀,眼神明亮,鼻梁挺直,唇形丰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虽然祁薄阳没有在他的眼角看到细纹,而他的皮肤亦是光洁紧绷,但少年却能一下子判断出对方绝不是个年轻人。

        那种面上无悲无喜的情怀,绝非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的。

        宣识色听了沈醉那句带了讽意的话,也不动怒,只稍抬了抬眼皮,似已疲累至极:“我心所愿耳。”他的声音清清泠泠,如流水无色无味,却让人过耳难忘。

        “呵。”沈醉笑了一声,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是——我就愿意你管得着吗?

        他也并非什么无事找事的人,方才一问不过算是个招呼。

        风卷着细雪,而宣识色站在这如疾如狂的风雪中,衣衫神色俱都一动不动。

        他转动头颅,动作中夹着一丝生硬,那目光移至祁薄阳身上之时,身上的疲累似乎一扫而空,本就明良的眼神更是亮上三分:“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

        沈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斜跨一步,恰挡在了少年身前:“他再好也与你无关。”

        宣识色的嘴角似乎扯了扯,也许动作太过微小,无法分辨:“怎会无关联?若是他入了太虚道,三十年之后……不,只要二十年,只要二十年,这天下便可能只剩下太虚道一宗。如此大事,怎可能与我没有关系?”

        他说到后句的时候,眼神蓦地炙热起来,透过沈醉身影看着祁薄阳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烧起来。

        甚至于原本如水的声音也多了些许滚烫。

        沈醉眼帘微垂,似是根本不愿见他这模样,沉声道:“废话许多做什么,你要杀人我要保人,做过一场算数。”

        宣识色闭目长舒出一口气:“我们都老了,撑不了多久,而这少年人却还年轻得很。”

        无论是醒挽真还是宣识色,或是昆仑山上的叶抱玄,即使看来不显年纪,但既然成名多年,被称为绝顶高手,这年龄自然也已不年轻了。宣识色没有多少自怜自艾的情绪,他说出这话,只是说给沈醉听的。

        虽说古往今来,天资逆天之人常有,但如祁薄阳如此,百年也不知能有几个。而醒挽真和宣识色之所以能放下颜面,在知道有沈醉护着的情况下,仍然亲自前来,便是因为他们根本赌不起。

        待得二十年之后,祁薄阳正当壮年,而他们这老一辈的高手却一个个驾鹤归去,门中乍然少了一个高手,慌乱在所难免。

        而有了祁薄阳的太虚道,等于有了第二个叶抱玄。找不到如祁薄阳一般天资之人,祚山和大悲寺便已经算是输了。

        可沈醉只一句:“与我何干。”

        宣识色抬头看着天空的眼神之中,透着慈悲:“到那时,大荒便乱了。”

        沈醉仍然只一句:“与我何干。”

        “蓬莱世外清净之地,你何苦沾染凡尘?”宣识色似在惋惜。

        第十一章:日晚往江北

        “夫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你我俱在炉中,醒挽真自言身在尘世浮沉,我亦不敢妄言脱了凡尘。蓬莱岛听来清净,可作为海外之首,哪里能得真正清静?”

        沈醉手负于身后,长发如墨,身姿挺直,不似凡俗,纵是说出这一番话来也不见丝毫势弱之相。

        “岛主言重,既为凤凰城与扶摇天之首,身担如此大责,怎能轻易至大荒赴险?况且……”宣识色早已恢复初时平淡之色,“太虚道与你海外并无瓜葛,扶摇天又远在漠北,岛主何必为他叶抱玄谋划?莫非说……”

        他微睁大了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莫非说,叶抱玄……”

        沈醉打断他的话:“太虚道当年与我一门交好,已逾千年。其中交情,祚山和你大悲寺怎能相比?”

        宣识色摇头,状似悲痛:“怎可以私情乱事,若他入了太虚道,那时……”

        他面目上慈悲之色愈重,似想见了将来血火之灾。

        祁薄阳耳听着这些,隐约中明白了沈醉送他去太虚道果然另有图谋,甚至与几十年后的大荒局势有密切关联。之前宣识断言,却被沈醉打断,那未说完的话,或许才是事起只因。

        沈醉冷笑:“我都说了,我身在海外,大荒便是天翻地覆,也扰不得我,想这许多做什么。”

        “你……”宣识色眉间含痛,本深重的脚步却兀地轻巧起来,一手平平推出,掌心泛着浅淡金光。

        沈醉脸色凝重,一只手掌亦是从袖中探出,毫无花巧地迎上了对方。

        口中却不停:“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光头的个个可恶,最喜欢做偷袭的事情。什么大悲掌,分明是背后掌才对。”

        宣识色脸色不变,与他对了一掌,二人俱都后退了一步。

        “若是往日,我不是岛主对手,可如今岛主内伤未愈,恐怕……”

        沈醉不屑:“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祁薄阳却是在宣识色说出那一句“内伤未愈”之时,心中大震。之前沈醉救他之时,看来全无异样,便连重兆也说他根本未受伤,怎如今宣识色会说他内伤未愈?

        宣识色与重兆相比,自然是前者的眼力更胜一筹。

        沈醉自说了那话,又道:“我十年来观沧海有感,创了一套掌法,从未与人用过。此次恰见寺主,与我试手如何?”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对方回答,手掌翻起,宽袖划空如水流,似缓实快地向前击去。

        本是极简单的一招,袖手推移之间,无声处见恐怖,如有日月凌空,其下沧海浩大,浪起潮涌,无可比拟。

        自然伟力,世间之人谁能相阻?他这一套掌法,本因观沧海而起,动作之间,见者无不如见沧海,心弱惶惶。

        宣识色脸上的异色不过一瞬,复又不见,脸上神色慈悲,仿佛见阿鼻而不忍心痛,悲色愈甚,掌上金光愈烈。

        所谓大悲掌,心中有大慈悲之人用来,摧枯拉朽,威力更甚。

        沈醉一掌方完,一掌又起,其势如水不绝,绵绵不断之中,一层层力道叠加,增至一个恐怖的程度。

        宣识色尚是首次逢着这种另辟蹊径的掌法,初时威力不甚大,却是逐步累加,直至无可抵挡。

        若之前曾遇到过这种掌法,他必能有所对策,此时却是一筹莫展。

        沈醉瞥见他面上难掩惊诧,轻声道:“用大悲掌之人心无杂念,方能发挥出至大威力。可你如今的心境,却是破了。”

        宣识色面色乍白,便在此时,对方那一只看着普通的手掌已经印在他的胸口。这一掌威力之盛,竟连他练至第九层的不灭体都无用。

        沈醉收掌而立:“不久前醒挽真打我一掌,我养了许多功夫才好了大半。如今你受我一掌,却不知何时才能好全。”

        “咳……”宣识色唇角泌出一丝血迹,眉头紧皱。

        沈醉功力比醒挽真高,而他的功力却不及沈醉,两两对起,他此时的伤比之沈醉那时还重上许多。

        “我对你们大悲寺的人实在喜欢不起来,想吐血便吐,何必苦撑。到时内伤加重,可就糟了。”

        沈醉话语刻薄,宣识色仿佛被他话语所激,当真吐了一口血,其内还夹了内脏碎块。

        即使如此,他依旧身躯笔直,除了方才的皱眉之外,再无其它异色,,闭目略作调息之后,开口道:“这一场是我输了。”

        沈醉极高兴地拍手赞道:“这时候倒是比醒挽真爽快许多。”

        对他的赞赏视而不见,宣识色转身离开。

        那身白衣转眼便消失在雪色之中,只能听见远远传来的话语。

        “几十年后大荒劫难,岛主有见,不知会否于心不忍?”声音低弱,却能入耳不散。

        沈醉垂眸冷笑,祁薄阳见他这模样,不觉问道:“你的伤……还没好?”

        “不用怕,再不会有人来寻你了。”沈醉摸着他的头,柔声道。

        他答非所问,祁薄阳正想再问,却忽觉四肢力道如被一瞬抽走,绵软无力,原本明晰的思绪乍然紊乱,眼前一黑,再站不住脚。

        沈醉眼见他如此状况,心中惊急:“糟了,未想到竟会是这时候。”

        即使事出突然,他却出手迅速,托了对方后背,拦腰抱起少年,身形急转,迅捷如闪电,乍眼望去,连人影也瞧不清。

        他之所以不说伤好与否,自有其原因所在。却未想到方才一话说错,满盘尽毁,现如今只希望那秘法的影响会小些了。

        虽已入了太虚道地界,但毕竟地处荒僻。边陲小镇罕有人至,唯有一家客栈。兼且年久失修,梁木腐朽,飘散着股霉味。

        外间正在飘雪,这客栈虽不是什么顶好去处,但对于此时的沈醉来说,也已足够。

        屋内烧了许多炭火,维持着融暖的温度。

        少年于床上静躺,面目有些苍白,外表看着并无大碍,却不知到底如何。

        沈醉站在边上,神色淡淡,让人难以判断他在想些什么。

        忽听得床上传来一声极小的呻吟声,他心念一动,俯身看去,正见少年睫羽颤了两下,唇齿微张,悠悠睁开双目。

        他眸子微有狭长,许是睡得久了的缘故,颇为水润,睁眼看他的时候,光晕流转,漂亮已极。若是平日里,沈醉必定觉得这双眸子十分讨喜,可如今眸内神色在初时的迷茫之后,却转变成了另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心中咯噔一下,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了。

        他坐在床沿,拣了只软枕搭在少年的脑后:“你觉得可还好?”

        祁薄阳略起身子,靠在枕上,动作稍有僵硬:“还行,就是……觉得没力气,有些累。”

        他嗓音沙哑,沈醉为他端了杯水,喂他慢慢喝了,眼见着原本干裂的嘴唇渐渐润泽起来。

        “这正常得很。前段时间你太过紧张,此时松了心神,自然觉得疲累,”沈醉稍顿了顿,方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觉得其他不妥?”

        他问得迟疑,祁薄阳抬眼便见他脸上神情略有不安,也不急着回答,反问他:“秘法解了是不是?”

        沈醉不打算瞒他,点了点头:“解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极注意少年的神色变化,却发现对方的神色并无什么异样波动,只一双摆在外面的手,握得极紧。

        “你问我的不妥,问的是那影响可对?”祁薄阳紧紧盯着他的眼眸。

        沈醉也不遮掩,点头承认。

        “除了身体之外,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少年闭目,缓缓述说,“先前我觉得便是心内感情澎湃,形于外时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可如今,我却觉得……快疯了。”他说着这话,握紧成拳的双手之上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忍耐什么。

        沈醉暗道不好,以此想来,那秘法压抑情感极为厉害,若是一朝得解,却比原先还剧烈些,便如奔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祁薄阳看着虽还算镇定,其内的状况却必定十分糟糕。

        果然少年不过刚说出这话,神色便显癫狂,豁然看向他,双眼睁得极大,肩膀以一种极小的幅度颤抖,初时啜泣声音极小,渐渐声起,面上泪水纵横,目中似蕴有无尽悲切。

        沈醉只略一犹豫,便俯身将少年拥入怀中,轻抚他的背部,纾解他的情绪。

        “爹不在了,都是因为……我……我还杀了人,很多人……好多血……都是血……”

        祁薄阳声音哽咽,几难成语。

        沈醉知他现在诸多情绪混杂,脑内混沌难辨,也不多话,只在动作上略作抚慰。

        许是哭累了的缘故,他声音渐息,沈醉声线更是温柔:“莫怕,等到了太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却不想他不说这话还好,祁薄阳甫一听闻,便猛地抬起头:“你送我去太虚道是为了叶抱玄?”虽面上仍残有泪痕,但情绪显然已经稳定许多。

        他话中没有多少好意,甚至对叶抱玄有着浓浓敌意,沈醉一时哑然,不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说为了叶抱玄……倒也不差,”他想了想,觉得既已到了如此境地,便是说了也没什么大碍,“他比之另两人年纪都大些,寿元将近。若没有可传衣钵之人,几十年后,太虚道处境十分危险。”

        却不想祁薄阳根本没有因为这话而放松下来,反而目中异色更重。

        他蓦地伸手拉下沈醉,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脑袋埋在对方胸膛,声音闷闷:“所以,你全是为了叶抱玄。”

        祁薄阳此时并无多少力气,可方才爆发出来的力量却不小,沈醉猝不及防被他拉下身子,还担心压着他不得不支肘缓了下力道。

        “若太虚道危险,我蓬莱岛也脱不了。”他边说,边试图挣开对方手臂,怎料到对方还有些力气。他试了几番,对方就是不放,既然又不想用力太过伤了他,这打算只好作罢。

        祁薄阳过了良久,才道:“你把我当什么?”

        沈醉颇有些诧异地张嘴,一时还真不知如何回答:“……故人之子。”

        他这话刚说完,祁薄阳已经一把推开他,叫道:“所以你就可以把我送给别人?”

        沈醉自觉刚才一番对话歧义甚重。

        祁薄阳与他相比,武功差了许多,更遑论他如今全身无力,那一推根本没什么威力,沈醉只因意外而略晃了晃身子,便已经站稳在床边。

        “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让我为你找个好师父,你看如今大荒,可有比太虚道更适合你的?”沈醉问他。

        祁薄阳垂头低语:“爹不在了,我不想你也不在。”

        沈醉温声言道:“我一直都在……”

        祁薄阳根本没有听完他这句话,便已跳下床,扑入他的怀中:“我……不想离开你……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低头看见少年双脚仍赤着,沈醉想到……之前大事不妙的预感果然没错。

        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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