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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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怀王皱眉。
马棚密谋
马棚密谋 荀沃立即耸起肩膀缩脖子,装没听见。怀王本来就没听清楚,见他这样,也不打趣他了。两人多日未见,自然许多正事要说。这一聊,便把落竹忘到脑后。荀沃难得回来了,就不着急走。怀王多日蛰伏,确实在酝酿一场大战。探子来报,瓦剌王庭有变。
如今瓦剌的王本就是篡位得来的王位,朝野之中自然有不服他的。怀王正等着那边把事情闹大,好趁他病,要他命。荀沃办事谨慎,是个助力。怀王正是用人之际,当然要把左膀右臂都召回来。他们这一聊,就到了深夜。季一长知道荀沃回来,在自己帐中等了半天,没见同僚过来,心里想东想西,生怕他嘴不严,把落竹的事情说出来。心里有事,晚饭都没吃好,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劈头就问:“你跟王爷说了?”
荀沃困得直点头,胡乱应道:“说了。”
季一长恨不得掐死他:“不是让你先别说么!”
荀沃一下子反应过来,道:“我没说!”
“到底说没说!”
“我差点就说漏了,可是王爷没在意,我就拿别的岔过去了。”荀沃打了个大呵欠,说,“你脾气见长啊。”
季一长心里一惊,低咳一声道:“王爷按兵不动,我着急,脾气也不太好。”
荀沃眉头微皱,这次闭紧了嘴巴。
心里却不由纳罕——怀王按兵不动自有原因,为何季一长还跟着着急?是因为他担心怀王计谋不成,还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怀王龟缩不出的原因?
若为后者,季一长是怀王头号谋士,怀王为何不与他商量?
想起怀王那句“不要对第三者道”的嘱咐,荀沃脑子里打了个结。
这一日,落竹刷马正刷得人生无趣,寻思着弄点幺蛾子取乐,那边厢,却见邵龄挤眉弄眼冲自己使眼色。邵龄这人,性格是一等一的包子,见到军营里一条狗,尚且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落竹压根没当回事,继续刷子沾了水,使劲儿撩到马背上。
“咳——”
落竹的背一下子绷直了。
邵龄一脸“我告诉过你”的表情。
怀王今儿个,也是中了邪,在军营里转悠两圈,就转悠到了马棚。没想到,刚靠近就被甩了一身水。他有些郁卒,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什么霉,穿了件银白线的长袍子出来,转眼就成了癞子狗。等到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落竹绷紧的表情,乐了:“你记仇?”
落竹如今听见他的声音可再没了当初那种百感交集,唯一想做的,就是劈头盖脸打回去。听他这么问,冷笑道:“我不过多睡了一会儿,你就叫人打我半死,我不记仇,可能么?”
怀王乐不可支,觉得这人真是坦诚得可爱:“那你想如何?”
落竹斜他一眼,道:“跟你说了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怀王夺过他刷马的刷子,“你若是想打回来,也无妨,不过,有个条件。”
“你有毛病吧?”落竹指着他的鼻子,“你高高在上惯了,我不想跟你说话。我得干活,干不好又是一顿板子,我怕了你了。”
“你叫秦浮生?”怀王目光一凛,嘴角仍旧扬着,却笑得有些奸诈,“你并不喜欢军营吧?帮本王个忙,事成之后,本王给你自由。”
落竹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一眼,邵龄不知何时离开了。他挑眉看向怀王,道:“王爷也干这些营营苟苟的事儿?”
怀王不说话,只是笑,仿佛默认。
落竹便也笑,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可别叫我去送死,我也傻乎乎答应了。”
“既然是秘事,怎敢随便告诉你?”
“好吧,那你别说了,我不干。”落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回怀王手里的刷子,抡圆了手腕子,把水点子甩怀王身上。
怀王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他用玩儿一般的态度动作刷马,半晌,会心一笑。
这身影,像极了自己心里那个人。
要寻个不知情的人相助这个主意,早就有之。可为什么,就在刚刚那一刻,阳光下,看着这个背影,莫名觉得他比自己的任何一个亲兵都可信呢?
他也不过,是个来历不明,自称商贾的路人。
“落竹……”
随着这声喟叹一同落地的,还有落竹手中的刷子。
“你叫谁?”落竹问得战战兢兢。
怀王翘翘嘴角,道:“没什么。”
落竹却不能真的以为没什么,手里的刷子掉了,可没心思去捡。他想,自己应该没什么露馅的地方,叫怀王这么快就发现。
“你是商人,一定消息灵通,知道落竹公子吧?”怀王道。
落竹点点头。
“他刚没的那阵子,真是乱成一团。听一长说,到了夜里,王府顶上的飞贼一群一群,沾着血的飞镖往府里扔,个个都说要我偿命。这个我倒是信,来边关的路上就在驿站遇见个年轻人,往茶水里下了毒,问他为什么,他说要为落竹报仇。”怀王凄然一笑,“全天下都恨我,因为落竹公子在我手里,死了。”
“你活该。”落竹弯腰,捡起刷子。
“对,对!”怀王道,“我罪无可赦,唯有以命相抵。秦浮生,我是该偿命,可不是现在。陛下尚且年幼,瓦剌虎视眈眈。这仗,必须我来打,而且,我必须打赢。我要打得瓦剌十年不敢来犯,才能放心,去找落竹领罚。”
落竹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不想罚你,他在心里默默说,我只是不想见你。所以你不要来找我,你死了,也见不到我。
“帮我吧。”怀王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并不是非他不可,“让我快些,赢了这仗。”
“你有没有问过落竹,愿不愿你偿命?”落竹问。
“他已经不在世上了,我哪里去问?”怀王苦笑。
“他因你而死,必定心中有你。若是他不愿你死,你自作主张,岂不是又要惹他不高兴?”
“我叫他心灰意冷,他又怎么会不愿我死?只怕他心里,恨不得将我凌迟才够解气。”
“怀王,你还真是……不爱他……”落竹长叹一声,把刷子扔进水里,“说吧,叫我怎么帮你。可是我们说好,我帮了你,你也要给我自由。”
“这是自然……”怀王顿了顿,道。“为何说我……不爱他?”
落竹冷笑道:“我若爱一个人,必定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这个人。他的喜怒哀乐,冷暖饥饱,一眼便可看出。便是一个背影……”落竹下意识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便是背影,也烂熟于心,千万人之中,一眼便能认得出。个中滋味,你自己去品吧。过来跟我说说,叫我怎么帮你。”
怀王若有所思,仔细品味着“秦浮生”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刷马兵,竟把自己呼来喝去。
第二天,落竹翻着白眼,伺候怀王用早膳。
怎么想也想不到,怀王叫他帮忙的事,竟是伺候他。落竹大概清楚,这回跟在怀王身边伺候的,不是王小生,而是底下人从军中选出的。有些人一辈子征战沙场,都未必有这个运气,跟在主帅身边伺候一回,况且怀王又是个好伺候的主。伺候怀王这位,也是有些来头。听说昨儿个下午惹了怀王发脾气,把他给贬了。落竹到底不够神通广大,打探不出怀王用的什么法子,但几乎马上,他接到消息,伺候怀王的活,归他了。
邵龄一脸激动,拽着他的手不住晃,恭喜他祖坟冒青烟,马上就要飞黄腾达。落竹却心知肚明,怀王是故意叫自己过去伺候的。他八成暗地里谋划些什么,想找个在军营根基不深的,谁都不熟悉的生面孔好办事。放眼军营,还有谁比自己更合适?他甚至可以当着自己的面搞些阴谋诡计,反正自己看不懂。或者,他怀疑自己是瓦剌探子的话,这样也便于就近监视。
落竹看着面前慢条斯理喝粥的怀王,又翻个白眼。
喝喝喝,噎死你!
怀王当然不会噎到,甚至,他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挑眉看着落竹,道:“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身边伺候,我的心情就特别好。”
落竹一脸恶毒:“落竹公子真可怜。他在底下遭罪受苦,罪魁祸首却在这里喝粥幸福。”
立竿见影,怀王眼中的一点亮光,马上黯淡下去。
于是落竹寻到了克制怀王的法宝。
一纸敕令
一纸敕令 喝完粥,上一杯茶。这茶有讲究,是哪里哪里的山上土,哪里哪里的石中泉,哪里哪里的美人亲手摘的。落竹一闻这味就闻出来了,心里冷笑,脸上也没忍住,递给怀王时候,果然被问了:“笑什么?”
“行军在外,怀王还这么讲究。”落竹啧啧。
怀王把茶喝了一口,笑笑,也不言语。落竹收拾妥了,回来,见怀王目不转睛看着自己。那种脊背发毛的感觉逼得他无路可退,硬着头皮道:“你看什么!”
“你是第二个,敢这么讥讽我的。”怀王道。
落竹嘟囔:“你不爱听,以后我当哑巴不就得了。”
“不,我很爱听。”怀王目光灼灼,“你只当我是个普通人,由着性子说话,也无妨。”
落竹定了一定,忽然,暴怒:“王爷真是个念旧的人,一样的游戏,玩上八百遍也不腻味!”
“什么?”怀王不解。
落竹却不能再多说了。他总不能告诉怀王,他其实知道怀王那点小心思。他想着自己,却求而不得,就借着另一个人的一点点小动作,来接近。
今日他看着秦浮生的讥讽刻薄来想念落竹,昔日,他何尝不是吻着落竹的唇,来迷恋云柯?
落竹那点心软一瞬间全没了,看着怀王迷惘的表情都觉得可憎可厌,也不想再跟他说话,直接摔帘子走人。只剩怀王一个人在大帐里,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越想,越觉得似曾相识。一瞬间,脑子里那两根线一搭,忽然明白了落竹的意思。
只是,明白归明白了,他与自己素昧平生,自己与落竹云柯的纠缠知道的人也不过这些,他是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的呢?
另一边,季一长掀开帐子,荀沃在里头鬼鬼祟祟,不知做些什么。季一长凑过去,他也不避讳,大大方方把手里东西递过去。季一长只当他又写了一篇臭字,没想到匆匆瞟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季一长抬起头,惊道:“落竹公子真的活着?!”
“敢情你一直不信我!”荀沃很受伤。
季一长没空搭理他,手里头拿着的,是逐云城敕令的拓本。逐云城掌刑左使剑开的大印在上头盖着,逐云城左使以下,全体动员,寻找一个青年。敕令上头虽然没有画像,叙述得也非常模糊,看来是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不过,熟悉落竹的人,一看便能知道他是找谁。剑开跟落竹是什么关系,整个王府都知道。当初知道落竹死讯,王府首先防备的就是剑开,可千防万防,还是有一回,被钻了空子,叫怀王吃了个大亏。如今,剑开这一纸敕令,比什么都能够说明,落竹还活着。
季一长本来不信落竹还活着,私心里他觉得这人是个祸害,死了更好,所以即便荀沃告诉自己落竹活着,他也将信将疑。如今看到敕令,却有了千种理由,为落竹尚在人间寻找借口。
“我们……要不要告诉王爷?”荀沃问。
季一长提一口气,刚要说话,转念一想,把这口气松了,道:“暂且瞒着王爷。待大战过后,无论落竹公子身在逐云城,还是天下某处,只要王爷想找,总能找到。”
“那我用不用派点人,去保护落竹公子?”荀沃接着问。
季一长斜他一眼:“你知道他在哪里?你不是说他已经不在边城?”
荀沃第二天就把边城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没找到落竹的身影。他心里有数,八成落竹公子已经连夜走了。当时想着,走了好,省得在这节骨眼闹得怀王心神不宁,如今,却忍不住为怀王担个心。
万一人被弄到剑开那里,可就不好追回来了啊。
落竹再怎么生气,答应过怀王的事,总要兑现。怀王上午巡视军营,阅读兵书,又看了几封细作传回的消息,中午时候,端着饭碗冲落竹笑。落竹摔摔打打不理他,他也不说话,边笑边吃,仿佛心情极佳。吃完了,落竹给他撤碗筷,他更加笑得花枝乱颤。
“看你生气竟然这么有趣。”怀王道。
“变态。”落竹低声骂,余光扫到他腰间的玉佩,皱眉道,“那是什么?”
怀王把玉佩解下来,托在手中,这回落竹看清楚了,心里不由得就是一跳。
“定情信物。”怀王眯着眼,有点满足地说。
落竹没说话,可是知道,这才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他喜欢在腰带上栓个玉佩,压着衣角好走路。这枚算是他所有的玉佩里比较上等的一个,也忘了是怎么得来的,却十次有八次都把它拴在腰间。那时候跳崖,似乎腰间也正是这枚。原来怀王自作主张藏了起来,甚至,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是定情信物。
怀王等了半晌,预料中的讥讽并没有如期而至,望过去,落竹手里动作缓慢,神情复杂,竟一点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他有点意外,再一抬眼,正与落竹投过来的目光撞个正着。落竹最是无法抵挡这样一双眼瞳,干笑道:“是与谁……定的情?”
“秦浮生。”怀王欲言又止,终究一笑,道,“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你收拾了,就下去吧。”
落竹也不打算追问,就此退下。只是两人此后几日,虽然相安无事,但总像隔了层什么,充满芥蒂和防备。
因为伺候怀王,落竹的伙食住宿都升了一个档次。如今的帐篷里说是住十个人,实际上也不过住了五个。而且为人和善,一见就知道是伺候人伺候惯了,虽然还挂着当兵的头衔,为人处事,却跟个下仆差不多了。落竹有时候就把邵龄叫来,反正其余四个少有在帐中的时候,即便在,也不会说三道四。邵龄离了落竹,但落竹仍尽己所能看护着他,所以他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这一日入夜,邵龄到落竹帐中,神色却有些怪异。落竹知道他身体弱,却每天都吃不饱,故而留了些吃的给他。解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粗粮窝头很是热乎。落竹递一个到邵龄手中,却瞥到他领口里一个深红色的伤口。
“这是怎么了?”落竹指着那里问。
邵龄拉拉领口,接过窝头,咬了一口,含混道:“没什么。”
“谁又把你怎么了?”落竹一脸警惕。
邵龄抬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瞒不过去,索性认了:“打了一架。”
落竹愣了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笑声。笑够了,掐着腰手指邵龄:“就你?还跟人打架?!”
邵龄已经把窝头整个塞进嘴里,快嚼几口,咽下去,道:“你还记得碧绮丝么?跟你一同被抓回来的牧民之女。我偶然结识了她和她的家人,如今已经很是熟悉。”
落竹打从进军营,还真的把碧绮丝一家抛在脑后。想来,怀王也不会难为这家不会说汉话的异邦人。于是他道:“我还记得。她如何了?”
“很好,他们都很好。”邵龄道,“怀王并没有为难他们。”
“那你跟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落竹问,“他们不懂汉话吧?”
邵龄迟疑一下,道:“村子里曾经收留过一个逃难的人,后来他同本村的女子成了亲,就入了族谱。他是瓦剌族人,我跟他学过瓦剌话。”
“那你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