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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充耳前朝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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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兰笑意深了些,微微颔首。
  小莺兴奋地往前挪了挪,主人和善让她不再拘谨:“不过在宫里做事总出错,又口无遮拦,宦官们担忧我总有一天惹出乱子,就趁中丞大人成昏的当口把我调来了。”
  像在说什么好事一般,秋兰忍住笑。不久前自己还与她一样,眼下却恍如隔世。
  “你与我性情投缘,今后我当你是我女弟,有何要求对我但说无妨。”
  “啊……主人果然言中了!”
  秋兰闻言,眼里立即有了光彩:“主人他如何说?”
  小莺微微扬起嘴角,学治焯口吻道:“她与孺人性情相仿,想来更易走近罢!”说完“噗哧”一笑,“是对小窦说的。”
  秋兰心中五味杂陈,她倏地站起身移步往外走,侧头对小莺道:“你也来吧!先前忙于照顾……我对这邸宅还不熟悉,你我四处转转,也叙叙话。”
  小莺忙不迭地站起身。
  明艳日光下,草长莺飞,朱栏廊外,庭院一片绿意悦人心怀。
  秋兰一路赏景,小莺口齿伶俐,倒也让人不感到寂寞。小窦则是寡言少语,被秋兰问,也不过说说园中风物名字和掌故,言语流畅可以听出之前就有所准备,不知是否也被他特意交代过。
  院内多竹,微风拂过便会远远近近地听到沙沙的竹枝摇摆。
  “……用作横吹,想来余韵绵绵……”
  记忆中的言谈,令秋兰略拧眉心。回廊的尽头,一条小溪横贯视野。
  “这是……?”
  “这是 ‘流丹溪’,源头为 ‘飞莺瀑’,溪边小榭叫 ‘梨落’。”
  “梨落?”秋兰看了看溪边几株枝叶繁茂的梨树,花期已过,如今只有想象白色梨花漫天飞舞的景象。
  “梨落让人惋惜万千,取此榭名不让人难过么?”
  “小窦不懂。”
  秋兰眉梢微微一动,他的随侍也不懂他?他真身究竟藏在何处?自己许嫁的那个人是谁?如今认知的人又是谁?
  她把目光转移开来,远远看到花圃后一座二层的黛瓦阁楼,平坐下的部分被特意加高,如阙,又如望楼。
  小窦顺着她的目光,有意提醒:“那座楼阁无室名,主人立了规矩,凡他在,任何人不得入内。”
  “可是……”小莺犹疑插嘴,“那里不是叫 ‘丧魂室’么?小莺听说前段日子主人在里面安置过一位受了伤的公子,到主人成昏那日才离开的罢?”
  小窦望了她一眼,并不多言。
  秋兰示意小莺继续,她便接着道:“据说主人曾为了照料他彻夜不眠……”
  “住口!”小窦忽然低声打断。
  小莺吓了一跳,秋兰狐疑地看着小窦,小窦却看向别处,也不再言语。
  越是这样,秋兰的疑惑就越是强烈。那个人自己受那么重的伤,也不见他放在心上,却对另一个人彻夜照料……就当他是义助友人,那小窦又何必遮遮掩掩?
  像是预料到什么与己相关的不吉之事,秋兰皱眉凝望着那栋阁楼,良久未再动。
  ◆◇◆◇◆◇◆◇◆◇◆◇◆◇◆◇◆◇◆◇◆◇◆◇◆◇◆◇◆◇
  听到柳阳丘归途中得来的消息,阿斜儿破了世袭之例,被封为左大当户,已迁至单于庭修习兵法,备受重用,不管怎样,关靖心里总算放下一块巨石。
  此后几日,关靖静下心来养伤,也幸得卞扶风二人精通药理,除了箭创还需再调理外,其他伤口都已痊愈。
  柳阳丘是让人敬重的儒士,谈吐温和,见识广博。卞扶风虽然言辞犀利,对事物的见地却也往往正中肯綮。二人崇尚中庸,儒家的浩然正气和君子的坦荡作为都让关靖十分欣赏,二人间与常人不同的情意,他也很快接受下来。
  三人合居同一毡帐。白日里,卞扶风外出采集药材,柳阳丘便留下照顾关靖,否则就换过来;夜晚一同谈天说地,相处融洽。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
  比如提到关靖背上的伤,卞扶风说有三道刃痕特殊,与其说是伤痕,不如说是为了治伤才下的刀。
  “……一个姓 ‘治’的。” 
  “姓 ‘治’的?”柳阳丘微微撩起眉梢,“公子是说被廷尉当作窃贼行了笞刑,一个姓‘治’的人救下了你?”
  “……唯,请了太医来疗伤。”
  柳阳丘眼中露出不解的神情:“听说他是一个除非危及性命,否则连自身伤病都毫不在意的人啊……自然,倘若公子所说的是御史中丞,治焯大人的话。”
  柳阳丘透露的内情,令关靖皱起眉头:“是他。”
  明明知道对方的名字,却闭口不提,柳阳丘察言观色大笑起来:“他可不姓 ‘治’,普天之下哪有姓 ‘治’之人!”
  “普天之下能让此人伤到 ‘危及性命’的,也寥寥无几,”卞扶风整理着药草,插嘴笑道,“公子不必挂碍。”
  “挂碍?挂碍他长命罢了!”
  没由来的一句赌咒让言谈陷入僵局,卞、柳二人对视一瞬。不是救了他么?自然,若是追究治焯身为近侍,明知关靖是刺客竟还挺身相助,的确够蹊跷。但就关靖而言,怎么也不该说出让救命恩人死这种话。
  或者发生过令他难堪的事?
  卞扶风思索着问道:“关公子昏沉数日,当时可有内服汤药?”
  关靖一怔,模糊的记忆中,好像的确有那么几幕是自己咽下苦药,但……忽然,他面色一烫,浑身僵固变成陶俑。
  二人又对视,眼色中似猜测到了什么,但见他这副神情,只好绷住不再调侃。过了一阵,关靖却打破沉默重新开口。
  “不姓 ‘治’,柳兄可知他姓什么?”
  话音一落,二人相视大笑。
  “关公子,我明白了,”卞扶风眼中忍俊不禁,“你们,不,至少是治焯大人对公子你,有了非同一般的情意。”
  “……卞兄!”关靖脸色一变。
  柳阳丘眼中也漫溢出笑意:“此言差矣!”
  关靖感激看他一眼,却听他对卞扶风道:“在我看来,这二人是相互在意得紧罢!”
  关靖:“……”
  因为关靖的怒,两人反而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过了半晌才消停。
  柳阳丘最后似不经意说道:“他姓什么,关公子不妨找个机会当面问。”
  他垂目与卞扶风一同忙碌,关靖却看到他笑意未尽的眼中浮现忧悯之色。
  其他时候少有这般尴尬,三人极少提到自己的过往。直到听卞扶风说,他次日便要离开,一路向南到大汉关市待沽药材,柳阳丘显而易见的离愁别绪,让帐幕之中不再如往常轻松。
  身上的伤在恢复,关靖夜里都睡得很沉,这一日也一样。直到半夜里被一声炸雷惊醒。
  时近小满,雨水渐渐充沛,雷声也越发频繁。关靖听着近得像从毡顶上传震下来的雷声,紧了紧身上薄被。
  忽然察觉身边不对。
  三人本来同卧一榻,可此刻身边空空荡荡。
  接着他听见帐外缠斗之声。
  出了何事?是盗寇还是刺客?
  他拿起榻边的赤炀,轻手轻脚撩起毡帘朝帐外走去。
  “哗!”一道白色的闪电从天上直贯而下,天地被点亮,闪同白昼。
  轻声绕到帐后的关靖,瞬间被一幅景象震颤。他惊得倒退两步,仿佛触碰到滚烫的铁水一般。
  黑暗之中,两具裸/露的身体在激烈交缠,仿佛太极之中的阴阳鱼,气息吞吐,毫无间隙。周边茂草被成片压伏,发出被碾碎的呻/吟。
  随时要断掉的喘息,耳鬓厮磨的亲昵,渴盼将对方吞噬般贪婪沉醉的神情,随着每一道闪电的贯下都清晰落入了关靖眼中。
  他木然静立一旁,眼前景物洪流般倒转,仿佛回到那个眩晕的混沦突然明晰的时刻,有那么一双渴热的眼睛,透过如水的月光凝视着他,燎然如火。
  惊雷声中,他望着那合而为一的两具身躯,明明周围的一切都在喧嚣,颅内却是从未有过的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吉金:精度纯良美好的青铜。
  洗沐:汉官每五日一个休假日,用以沐浴。
  左大当户:匈奴官职,位于左右骨都侯之上,而左右骨都侯又在千夫长之上。自骨都侯起,都是世袭制。
  

  ☆、卷十六    城西风雨

  一片浮云低低移过。
  本在阳光中的青瓦殿顶、苑中花草、卵石走道,都次第被缓缓降临的阴沉覆盖。
  “御史中丞大人,请留步!”
  退朝出宫的路上,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如此招呼,治焯头也不回加紧步伐。
  “小火你给我站住!”
  治焯只好停住脚步,转身见礼道:“原来是陛下。”
  “原来你听得见!”刘彻冷冷喝了一声,迎着那双波澜不起的眸子,他一面踱步走近,一面道,“近来宫中又出了怪事,侍御史们诚惶诚恐,昔日难得露面的御史中丞,近一月来日日进出兰台,把天禄阁、石渠阁和麒麟阁的史书翻了个遍!”
  他已走到治焯面前:“这是何故?”
  “成家立业,”治焯不看他,刻板套话道,“家已成,自然要多投注心力于本职,以报陛下隆恩。”
  “哦,那为何并不参看百官奏章,倒是私自造访史官?”刘彻的口吻兴味大于责难,“以及退朝、巡夜后,整日游荡在市井之中直到夜深人静?”
  “敢问陛下还知晓什么?”
  “出去转转!”刘彻并不介意对方答非所问,露出亲近的笑容,“我近来被憋坏了,不像你,娶了妻还能自在过活。”他说着抬手拍了拍治焯的肩。
  治焯牙关默默咬紧,刘彻掌力当然不大,可他的肩背已有锐痛牵扯起来。
  由于先前由水河间替他称病请告,刘彻并不知他受伤之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后果难以想象。
  “让去病陪陛下罢!他近来岂非因为武艺高强,又进退得体而得到陛下愈加赏识么?何况,既是侍中就该……”
  “听起来像是在争风啊!”刘彻煞有介事地拧起眉头,“那么我给你加官进爵可好?依先前的打算,接替石建为郎中令如何?”
  治焯听罢,话也懒得再说了。
  刘彻见他明显不快,暗笑了一下:“去病他去卫青处了,过几日启程前往大宛,今日说是去听受舅父教训。”
  治焯沉吟着,或许跟从前一样,不会出什么事。
  “如此犹豫不决,简直像个妇道之辈。朕已失去一位 ‘贤人’,难道要再失去一名‘贤臣’不成……”
  “即刻就去么?”听到“贤人”二字,治焯打断刘彻,“请吧陛下!”
  长安西市热闹如常,行人如梭。
  杜康酒肆的献艺倡伎中,近来一名唤做“芰荷”的乐倡很受富商捧爱,琴技、歌喉以及容貌,连路边庶民都说得宛若天外女仙。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刘彻兴趣浓厚。
  “凡脂俗粉罢了。”治焯抬头看看天色,敷衍了事。
  “哦?”刘彻淡笑,“能得小火此等评价的女子,只怕世间少有,我该如何是好?”
  “……公子既有兴致,不如亲自鉴赏一番。”
  “天也留客,善!”
  入夏后,杜康二楼隔座的竹帘已统统取走,以便室内通风。一眼望去,二楼酒客不多,但随着室外飘下零星小雨,二人踏入杜康后,就不断有人进入。
  “说罢,究竟何故?”落座窗边,酒保刚一离开,刘彻便劈头问道。
  “……公子所言何事?”
  “我听说二月末,两名武士在长安被人刺杀,交手不过两回。”他紧紧盯着治焯,“因为他们是刘嘉的人?”
  治焯眼神微微一滞。
  刘彻接着道:“听闻他们死前羞辱良家子,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被杀罢?”
  治焯看向窗外,眼里随天光飘入越来越浓厚的阴云,嘴角却微笑道:“唯,我杀他们仅为取乐。”
  “胡言乱语!”刘彻眼神凌厉,“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个!小火从前岂是管旁事之人?我无法想象你路见不平就会出手。”
  一股风从窗棂处贯进来,随之带入的雨点“唰唰”激起一阵寒意。
  治焯无言以对,幸而酒保端了酒菜上来,他分意环顾,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四周的桌案边已坐满了人。
  “二位客官,芰荷尚在梳妆,多有怠慢,请莫怪!”
  刘彻挥挥手让酒保退下,治焯倒了一点酒放到鼻下嗅了嗅,再用竹箸搛起一点菜放入口中。
  “站住!”他放下竹箸,不动声色地叫住自己早已熟知的酒保,“不用让她来了。”
  风拂过黑绸的窄袖,他抱着剑站起身,声音透过窗外隆隆响起的闷雷,更加阴郁,也更加清晰。
  “想死的有几人,放马过来!”
  一声不明来源的哨响,楼下的板门被关上了。“当当!”天色郁黑,酒肆四角放了灯盏,此时骤然熄灭。
  接着是酒保的身体在不远处瘫倒。
  刚辨出那是弹弓射出的槐砂弹丸,就听见三面同时响起短促强劲的弦声,密集的箭镞随之夹带着“嗖!”响扑面射来。
  治焯闪身挡到刘彻前面,掀起木案抵挡如雨的飞矢。一连串震麻手掌的“笃”声之后,铁镞深深浅浅穿透了案面。
  是弩机。
  得先隐蔽起来。
  这样想的时候,治焯已挥剑斩断了支挂窗的撑杆,再挑断了紧系竹帘的麻绳,窗扇“呼”地合上,竹帘随即垂下,二人所在之处笼进一片黑暗。
  未想到如此短的距离内,对方用的竟全是远程兵器。
  除非近身,否则只能在原地白白等死,可刘彻让他根本无法离开。
  “陛下小心!”低低地一声嘱咐,治焯猫腰拉过几张坐席递给退到墙边的刘彻。尽量缩小被瞄准的范围,厚实柔韧的竹篾能稍微抵挡一阵。
  敌明我暗。
  但好像得到了一个指令,瞬间其他窗户也纷纷被效法阖上。弩机虽不再发射,却紧接着感受到地面传来微弱的颤动。
  四座就像是黎明之前那一刻,充斥暗透幽光的黑暗。
  鬼魅般的人影正悄然逼近,治焯单膝跪地屏气凝神,一面防备可能再次射来的暗器,一面准备对付随时可能降临的袭击。
  ◆◇◆◇◆◇◆◇◆◇◆◇◆◇◆◇◆◇◆◇◆◇◆◇◆◇◆◇◆◇
  开始了。野兽。
  轻轻抽出腰间的佩剑,这是一旁的刘彻看到微光里,治焯压低身子时脑中的想法。
  每当替他长剑出鞘时,他都能嗅到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平日是没有的,可一旦自己有危险,他就立刻化身兽人,诡异凶残。
  这种时候,他从来不会输。
  刘彻笃信治焯,可当他透过坐席的缝隙环顾,却心里一落,此次刺客数目也太多了。
  眼睛渐渐适应了暗沉的光线,可以看到对面角落里的几个人根本纹丝未动,木梯上却正轻轻地从楼下踏上更多的刺客。
  恐怕酒肆里的客人都是,总共不下三十人。逼近的身影个个壮实彪悍,且身手轻盈,敲上支挂窗的淅沥雨声在二楼宽敞的室内显得嘈杂无比。
  不远处抽腰刀的声音。
  刚传出来,就只见治焯猛然膝盖发力往前疾跨一步,黑暗中一线由下划上的白光,“嗤!”随即转成从左至右的红线。
  身体轰然倒地的声音,血腥气浪扑面而来。
  四周骤然微亮。
  “哗!”窗外一声惊雷,地面上已赫然地有了三具尸体。
  “当当当!”三枝铁箭随即被治焯挥鞘劈下。
  必要的防备给仍在逼近的对方带来了机会,“喝——!”革靴重踏着地面冲过来,几弯月牙状腰刀急速斩向治焯的头肩。
  治焯双手持剑,身子无力落下似的一倒,随着骤然拧转下坠的力度,从右向左斜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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