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清秋挽云歌-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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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易水寒喊道,付青云却不停下,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中。
易水寒提起剑,转身对云章说:“我去找他,你待在这里,黎明之前我若没有回来,你便先去红莲谷取药。我识得去红莲谷的路,到时再到谷中会和!”
“啊,我!”云章话未出口,易水寒便骑着马匆匆追入山林中。
第陆拾伍回 风卷云涌邈千山
易水寒一去便是一个时辰,云章坐在火堆旁,却迟迟不见人归来。等着等着便也乏了,本想小憩一会儿,但再次睁开眼时已是黎明。
雪已停,这时的风总比夜晚更冷。晨光与云如浮在蔚蓝天幕下如同薄如羽翼的丝。
马踏过的痕迹也被昨夜的雪所覆盖,云章放眼看着远处延绵的连珏山,身旁唯有留下来的几份干粮,还是几日前在山洞中烤的肉,好在天气寒冷尚且能保存多日,不过云章实在无法入口。
此刻应当只身继续前往红莲谷?云章看着不远处拴在树桩上的马,茫然的看着山林。
云章不愿走,只他一人实在太匮乏勇气,但想连珏山就在前方,殷山堂更是距此地不远。云章纵然千万个不愿,也还是收拾了东西骑上马背,策马朝西南方行去。
这时大雪封山,若走林中图个近路、恐怕比官道更加寸步难行,云章也唯有绕回官道,快马加鞭向红莲谷赶去。付青云目前的状况最多再拖两三天,更是万万不可耽搁。
即便昨夜没有易水寒的那番话,云章也不信那徐庄周的为人表象。
西京门之事才是最大的蹊跷,那掌门分明不会武功,却统领着昔日鼎盛过的西京门,而后是司马遥的出现,更是看得出徐庄周与西京门之事的关联。这样一个人,纵横朝野、更是拿捏着江湖门派的权利,若说他无意于任何事,有谁人会信?
或许他昔日果真值得令付青云仰慕,但如今却绝不是那样的人了!
云章策马向前疾驰,纵然是赴向世人所谓之命运,只要尚有一线可能改变眼下的一切,他便绝不会不转身离开!
而此时,京城内已平定了紫宸殿之事,市井杂口也总算有了些消停,听从外乡来的旅人说,昨夜那场雪纵横三千里,更是狂如席卷。这夜雪并不安宁,也着实令人无端的心里发慌。清晨连店家也迟缓了开门的时辰,整座城池一片银白,如孤城一叶,落木萧萧。
有人或许坐于楼中独酌听雪,有人或许看寒梅独傲辗转不眠。这场呼啸而过席满世间的尘雪,似乎帘幕一般将山河笼盖,等待另一场轮回的安然、碾碎今昔故颜繁华。
太子李瑞已经回到宫中,他此次出行随是隐秘的,但却还是被那皇子李庆安瞧出了端倪。当李瑞刚刚遣走了侍卫,回到行宫稍作整顿再去紫宸殿见驾时,李庆安便不顾宫女阻拦夺门而入。
旁人都看见李庆安一身衣服尚不整齐,连发上金冠也没有佩戴,大步走进来满目的戾气,脚下咄咄生风。似乎是听闻了消息,丢下手上的事便立马过来了似地匆忙。
李瑞放好了东西,转过身去,扬起笑容正要说话,李庆安却迎面一掌掴来,啪的一声响后,殿内立马寂静无声,一旁的宫女们都看傻了眼。
李瑞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动怒,他只是看着一旁的地上,额前的发丝垂下微微遮住了眼角。那些宫女虽见过三皇子李庆安是如何找太子李瑞麻烦的,但却也不见他真的动过这太子,如今竟是毫无征兆的打了下去,这下再没人敢吭声。
李庆安胸膛因愤恨的起伏着,对李瑞怒骂道:“真够不要脸,和你那只配做下人的母亲一个样!你以为你在父皇面前谗言几句父皇便会听信于你?!不过是名存实亡,不把你给废了贬为庶民已是便宜了你,如今你还得寸进尺了起来?!”
李瑞换换的别过脸,面上依然还挂着笑容,从容的说道:“不知本宫何处做错了事得罪了三皇子,三皇子愿训诫,本宫自然虚心领教。不过今日本宫刚从宫外回来,实在有些乏了,三皇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李瑞依然井然不迫,他挂得住脸面,也不在乎李庆安同他撕破了脸。这样说已是李瑞所能做的最大退让与忽略,但李庆安既然打得下去,自然不会就这样走了的。
李庆安厉声道:“看不出你还真有点手腕,懂得如何去讨好父皇了?!那个用蛊毒的付青云,原先是救过皇兄你的命吧?那么现在他在刑场上公然逃跑,被通缉在外,皇兄此番出宫可是去与他串通了?!”
李瑞泰然自若:“本宫是奉密旨出宫,个中详细就不便与三皇子叙述了。”
李庆安深吸一口气,“料你也不会说,不过你现在不说并不打紧,我自有法子让你说!”
李瑞理会他,直接举步向殿外走去,作势直接前往紫宸殿,却被李庆安拽住了手臂。
“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让你再去父皇面前妖言?”李庆安冷冷一笑,挥手间一群他府中的侍卫涌进殿内,将李瑞围在其中,“你继续做你的笙歌幻梦岂不更好?偏偏你要耍小聪明与臣弟相争,实在自讨没趣了。皇兄,你便去臣弟府邸的地牢中做客吧!”
李瑞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阴森的看着李庆安,说:“三皇子,本宫此次出行乃是奉了父皇的意思,若不能即可前去面圣,这罪名,莫非是三皇子替我担当?”
“皇兄大可不必担心,皇兄回宫一事无人知晓,父皇自然也不知。”李庆安挥了挥手,示意的说道,“请太子殿下上马车,切莫怠慢了,这好歹也是一朝太子。”
李庆安转身走出了殿内。但却觉李瑞越加不寻常。
李庆安心想莫非这太子还是有些脑子耍了些花招,但却又觉得此事定不会这样简单。莫非……这人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方才那阴沉的表情,才是他隐藏最深的一面?如此不可不防,更不可姑息,但若真是这样,这人,岂不是心机深沉太过可怕了吗?
李庆安摇摇头,坐回马车上。他不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哪怕深知不能有这样的想法。但李庆安自幼与母妃在皇庭之中,他无法想象失去母亲、幼年被所有人唾弃的李瑞,居然真真愿意隐忍至今,不露声色,甚至在更深露重的月夜,都不曾流露出任何感怀。
车轮碾过一层积雪的地面,铺开两条青黑色的长线,渐渐驶出了宫门。
第陆拾陆回 风卷云涌邈千山
李庆安面色随和在李瑞面前坐下,这里是他府邸的一处厢房,许久未曾使用。门外正站着李庆安和贵妃心腹的几名护卫侍从,屋外堆着那些前去宫中劫走李瑞的那伙人的尸首,这便是要灭口了。
李庆安总算未曾失态,这便是他自己心中所认定的胜算吧。李瑞看着他,心头冷笑。
李瑞道:“三皇子打算让本宫在此静坐到何时呢?”
“皇兄无需着急,臣弟命人准备了一些糕点茗茶,与一盘青玉棋子。臣弟便在此,陪同皇兄消遣这一个午后好了。”李庆安笑着,挽袖将一旁侍卫呈上的糕点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皇兄不必担心,臣弟并未有其他想法。这些糕点可都是臣弟府邸才有,是御膳房做不出的味道。”
“三皇子言笑了,三皇子应当知道本宫不爱甜食,不擅对弈。”
“臣弟还真是忘记了,还请皇兄见谅。”李庆安呵呵的笑了笑,“既然皇兄不爱吃这些,臣弟让人退下去便是了。皇兄不擅对弈,臣弟愿陪皇兄促膝长谈。”
他此番又是在作弄,李瑞无意与他争端,淡淡地说道:“本宫无话可说。”
李庆安低头一笑,在抬眸时方才的温情满溢此时已如冰封三尺,“你不是有过天的本事,能令父皇待你推心置腹吗,怎么现是一副束手无奈的模样,你这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那双眼睛,李瑞看着如此熟悉。或许旁人以为李瑞与李庆安并非一类人,李瑞让人觉得他心善心静不拘世俗名利,而李庆安却为人刁钻不依不饶。但李瑞却看得出,这番不愿出局的执意与自己的欲念这样相同。
世人总是如此,殊途,但终将同归。
“我岂不是你想的那般宽厚,你的局设的不错,但却太过自我。”李瑞索性也弃了称谓,注视着他的眼睛,静静的说,“我赌你会输,你信吗?”
李庆安扬手,李瑞却并未躲开,李庆安转而将杯盏摔在地上,怒道:“败犬,如今别人只当你出宫为皇上办事时死在了山里,尸骨无存,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只问你一件事,皇上让你出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瑞不语,此事尚未定局,况且李瑞自己又何曾不是胸有成竹。但今日所受的,改日当加倍奉还。
李庆安现在并不能动他,无法再对他动怒,只道:“这并非我所愿,你若肯实说了,待我得到父皇旨意,你尚可世禄奢富、驱毂振缨!”
李瑞看了一眼窗外,笑道:“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你真的会放过我吗?”
李庆安一把抓住他的领口,道:“我为什么要怕你?是你器欲难度吗?就凭朝堂上根本没人把你放在眼里,我便可以将你视作蝼蚁草菅!”
“弑兄弑父,这罪名三皇子应该也担待不起。”
“我且不急着与你计较,你休想坏我的事,父皇那边我自有方法,你就等着瞧好了!”
李瑞抬手将李庆安的手覆住,向旁推开,“你与我之间虽无应有的手足之情,但都是皇室嫡亲,我且奉劝你最好收手,你的母亲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目光窄浅,看不透朝堂暗流,且不说与我,你与别人相争,也实在自不量力。”
“住口!贱‘人!”李庆安愤怒的将他推倒在柜子上,柜上摆放的花瓶字画噼噼啪啪的散落下来,瓷器盖碗碰到地上砸的粉碎,“呸!去你的皇室嫡亲,你也配和我相提并论?!怎么,你那卑贱的母亲就目光宽广,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李瑞撑起身子,手掌中被一块瓷片扎破,一道血痕划在地上,他低声的笑着,说:“那么三皇子的母亲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的右手骨骼天生错位,若不是仰仗你母亲求人换来的地位,三皇子的右手还真是保不住了。”
李庆安被提及痛楚,右手手肘一阵剧痛。那时他出生,右手却无法挥动,还被人视作妖孽,母妃连同家族险些抄斩,好在有名医懂得错骨衔接并且修合,过去多年总算有了转机。但却因为此事,一直被人挂在口上,才让李瑞得了先机封为太子。
李庆安气的握紧双拳、浑身颤抖,扑过去疯了似地扯住李瑞的头发大喊:“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是残了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那贱‘人母亲,难道不是靠着媚颜惑主!把父皇迷得晕头转向,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三皇子说的真好,媚颜惑主,只可惜三皇子的母妃已是徐娘半老了!”
“你……你这家伙……”李庆安顺手捡起一块瓷片,对着李瑞的右手狠狠扎下去,“贱‘人,我倒要看看,你没了右手,还有人立你为太子吗?!”
站在门口的侍卫见李庆安已被李瑞的话刺激的癫狂,赶忙跑进去拉开了他,“主上!主上冷静一点,现在万万不可伤了他啊!”
李瑞捂着淌满血的右手,躺在一片破碎的瓷片血迹中,皱眉沉闷的细碎哽咽着。或许是动及筋脉,李瑞因强烈的疼痛而意识模糊渐渐涣散,直至完全昏迷过去。
不知不觉间已到夜里,灯影阑珊,云开雾散,半夜钟声低鸣,响彻城池。
这里总充斥太多猜忌,适时总需有谁来提点方能彻悟。只是这世上,怕是没有这样游‘走世间指点迷津的人吧,若是有,只怕也不是凡人了。临深履冰,纵然生于帝王家、衣食无忧,却依然要面对尘世的种种纠葛。
李瑞缓缓睁开眼,手上的伤口紧绷着,似乎是换药包扎过了。
他看向站在门口看守自己的侍卫,迷迷蒙蒙的低声说道:“水……我要喝水……”
那侍卫见他醒了,便从一旁的桌上拿起杯子,倒上一杯已经凉透的碧螺春,说:“太子您请稍微迁就着吧,主上正是恼火,被您气晕了过去,得等他醒来下了吩咐,我才能给您换一杯热茶。”
李瑞抚着额头,皱着眉,声音甚是无力,“大胆……我是一朝太子,谁敢对我如此?若再敢这般,我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这太子看起来大概是睡昏了脑袋,有些神志不清了。那侍卫无奈的说:“那您想如何啊?我奉命守着您,若是我离开了,主上可是会责罚我的。”
“混账东西,滚开……!”李瑞一把推开他,身子向前倾去,一下便倒在了地上,却仍然抓着地板向前匍匐着靠向桌边想拿去茶壶。
侍卫没有法子,干脆将他扶上‘床,说:“是了是了,您现在头脑不清醒,我去给您泡茶,您好生歇着,我很快便回来了!”侍卫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从外扣上一把玲珑锁。接着那细碎轻缓的脚步声渐渐行远了。
按着走路的步法与声响,定是有一定武功且轻功不错的人。李瑞从床‘上站起来,跑到门前轻轻推了推,只听见几声金属碰撞的声响,便知道外面已经上锁了。在去看窗户,却都被木板钉死,仅剩的通风窗也被加上了锁。
而府邸的另一便,李庆安沉沉的从床‘上坐起,正看见外面那侍卫端着茶壶急匆匆的走过,便喊道:“站住!”
那侍卫应声折返到他面前,说:“主上可是醒了,您气血攻心,已睡了许久了。”
“你这是做什么?”李庆安指了指他手上的茶壶,“我不是让你看着李瑞吗?!”
侍卫道:“他似乎伤得较重,醒来后一直意识不清,便说着要喝水,冷水不行,还得要热的。不依不饶的,我见他昏昏沉沉的站也站不起来,便加上锁出来泡茶了。”
李庆安冷笑着坐起身,说道:“没见过这般娇贵的,带我去看看他吧。”
“是。”侍卫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搀扶着李庆安。
但刚刚走进西苑垂花门,便听见厢房那边传来一声重响,接着便是碎木落地的劈啪声。李庆安心宣不妙,推开那侍卫跑向软禁李瑞的厢房,只见窗户被撬开,一块石砚掉在地上,李庆安面色发白,明白了李瑞“神志不清”的样子分明是装出来的,心中怒火三丈,转身一脚踹开那侍卫,“废物,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该死!又被摆了一道!连这种伎俩都看不出,我们家族还培养你这种废物做什么?!”
那侍卫跪在地上,沉着脸说:“是,属下愿意受罚!”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他一定走不远,你去召集人手,一定要看住宫门口!收敛动静,切勿让别人察觉了!”李庆安匆匆转身去牵马。李瑞若是回到宫中,这事便理不清了。
等到屋外没了动静,李瑞方才掀开床底出来。好在一切还算顺利,李瑞不禁长舒了口气,顾不得身上的尘沙,匆匆从后面被藤条缠满的柴门离开了此地。
第陆拾柒回 风卷云涌邈千山
正是临近夜色,寒风凛冽,京城东西两市之间,距夜市的时间又太早,百姓大都不愿冒风在街上游逛,此时又是该饥肠辘辘的时候,路人早早的便找到了栖居之所饮酒暖身了。积雪尚未有人扫去,马蹄踏在雪地上噌噌的伴随环佩铃铛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