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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渊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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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八月十五,天气极好,秦淮河上的画舫花船,可是来来去去不断绝。除了王功权贵,剩余的花船,多半是青楼招徕顾客的杀器,可谓厉害之至。那天傍晚时分,慕青渊与朋友正在河边闲逛,忽的却从旁边窜出一个小孩,身材十分瘦小,借着不明朗的灯光能看到尚稚嫩的脸,大约也就是十二三岁上下。那孩子许是见他们这一队人多,左拱右拱就钻到了慕青渊与另一好友之间,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他说:“帮帮我躲躲这群坏人,要是被抓回去我可就惨了。言辞中恐慌之意甚浓,倒不似说谎。慕青渊向来心软,听得小孩声音微微颤抖,当下就决心帮他一帮。
  抬起宽大的袖子一挡,夜色中谁也看不清原来这后面还躲着人。不出片刻,果真有三个人沿街寻来,甚是焦急蛮横,慕青渊也被问及,三言二语挡了过去。那三人眼瞅这一群人均是侠少公子做派,便没多寻事,又沿着街寻走。
  待得那些人走远,那小孩才抖抖索索的从慕青渊袖子
  后钻出来,大眼睛眨眨,端得一副俊逸的好相貌。十三岁的孩子眉宇举止间仍旧带着稚气,抬起双手作揖的时候慕青渊觉得煞是可爱,小小孩子装大人,总是不像的。
  那孩子作了揖道了谢,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跟着慕一行人有些害羞的走了一路,直到到了解府门口,慕青渊与同路的人作揖道别,这才发现身后远远的一直跟了个小影子,藏在街角的阴影的,无助又心酸。慕青渊招手示意他过来,就着大门口的灯光,这才看清楚这孩子并不是自己想的流浪儿什么,相反他穿得十分精致,裁剪合体,颜色艳丽。本来救他就因为心下三分喜欢,但是自己横竖不能捡个流浪儿带回家的。何况这小子根本不是流浪儿的样子。
  慕青渊打算问问清楚再把他送回去,这般娇贵,多半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儿,贪玩怕被家人抓回去这才撒了个慌罢了。一问之下却惊了一跳,这孩子名叫宣白,原来是凤求凰的少爷。虽听说这应天府男风日盛,却不知原来男色已经跟女人的身子一般能买卖了。少爷不过也是个俗称,凤求凰乃是此地有名的青楼,住的不是姑娘而全是男子。此时的应天府上流,官商而上,全是攀比男宠,所以凤求凰的生意可谓蒸蒸日上,生意大了什么事都能出,宣白今天就遇到这么一出。
  富甲一方的米商范家少东范进,是凤求凰的常客,此人虽出手阔绰,但骄横跋扈,从不把人当人看,这里的少爷大多不敢接待他。接了他只怕钱没赚到俩反倒落下一身病痛,那才不值。这凤求凰里的少爷多半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小被卖到此处,另一种便是家中穷困,自愿出来挣钱的。宣白有个关系极好的少爷,名叫迟童,自幼失父,家中还有重病老母,只得出来挣钱养家。不巧今天这范进不知发了什么疯,偏偏就看上迟童,可怜迟童娇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一夜下来,待那范进走了,宣白才到房里扶了迟童,已经是不成样子。可恨那范进走的时候还道喜欢迟童这幅弱柳扶风样,隔天还来找他。若是隔天再来,迟童万万受不起这番蹂躏了。更心痛的是迟童却道这范进大方,一次给够了他娘半年的药钱,吃点亏无所谓。宣白悲愤交集,隔天范进来的时候,就在他酒里下了药,把这骄横少爷毒得不省人事。
  宣白本就生得动人,加上性格讨喜,在凤求凰也是红红火火的,所以出了这么大般事,老板依旧向着他,毕竟得罪一个客人,比失掉一棵摇钱树实惠得多。只是范家当然不干,派了人过来要人,宣白翻窗而逃,弯弯绕绕才甩掉了追兵。
  “谢谢你救我。”宣白又说道。
  慕青渊心中想,这小子可是得罪了范家,我要是再把他包庇起来,岂不是
  就跟范家结仇了?开口就打算问问他还没有别的去处,这小人精却抢先说道:“我知道我得罪了范家你不敢留我,只是我也没处可去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被抓到铁定就是死。不过贱命一条,倒是无所谓。
  说得轻巧,表情却是沉重。
  慕青渊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这里是解府,想必你也认识,你就这么确定我们跟范家没有来往?不会直接把你送过去?
  宣白突然笑道:“我们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谁不会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呢。我知道这里是解府,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救我。所以我就跟着你来了。
  慕青渊说:“只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件事我必须先给我哥哥说说,毕竟范家不好惹,何况我俩无亲无故,你好好想想,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
  宣白道:“不需要理由,你如果愿意救我。
  说这话的宣白在慕青渊眼里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十分可笑,但是慕青渊想,能说出这种话,肯定也是有了十分自信。先救着再说吧。
  回家将宣白安顿好,慕青渊就找解秋寒谈了这事儿。这时候慕青渊才知道,原来范家一直与应天府前主事有钱权交易,这才保持了范家一直首富的地位,但是前主事调走换来了解秋寒,这位仁兄向来是刚正不阿,滴水不漏。范家就一直怀恨在心,双方结下了不小梁子。这下倒好,自己无意间救的小孩子到头来居然算是本家的恩人。解秋寒十分高兴,称借这个机会将范家打压一下,灭灭其气焰。大半夜的还要去跟恩人道谢,慕青渊好说歹说拦下了:“人早就睡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往事(2)

  可怜的慕青渊又一次被架空,第二天起床到了院子里,就发现这二人已经详谈甚欢。再一细问,甚至二人连如何整治范家的计划都有了个大概。这下换慕青渊不放心了,而宣白的读心术再次将他的疑问堵在了喉咙里:“你救我的时候是什么理由,我帮你就是什么理由。放心,在下一届戏子,犯不着编这么长的故事来骗你。
  慕青渊摸了摸头很是不好意思,道,你二位继续谈,我去逛逛。自己横竖也帮不上忙,计谋什么跟自己简直沾不上边,心地善良毫无城府,可能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不知怎地慕青渊就有了种做了红娘的感觉,虽然在这之前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这位英明神武的哥哥会爱上另外一个男人,可惜他越来越发现,宣白是不一样的男人,他敏感细腻,古灵精怪,逗得人开心用得了脑子,这种人留在世上除了祸害广大男性估计也没有多少好处了。偏偏后来又出了巧合的事情,慕青渊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两人之间关系的改变。
  正当慕青渊想着明明是自己救回了宣白为什么自己就像局外人一般被二人排除在外的时候,范家倒是不怕死,明目张胆要人来了。
  虽然解秋寒此时为地方主要官吏,但是也不至于一手遮天,毕竟来的时间不长,加之行事刚正,全不似那些一天到晚拉帮结派的官吏遍地都是关系。而范家在这一代盘踞多年,尽管是正经商人,但各方面的关系多少年来时刻打点,关键时刻总是用得着。至少下面的官儿要是都反起来,这主事也是要烦死的。
  且范家所针对的并非是解秋寒,而是慕青渊。不知是哪里找来的人证物证,硬说是亲眼看到宣白下毒毒死范进,况且这次的事情确实是范进被人害死,范家没有先挑起事端,正当途径上状子,丝毫没有越矩,解秋寒只得硬着头皮审。
  凤求凰的小二一口咬定是宣白下的毒,并说自己在门缝里不小心看到了,这一点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另有解府家丁供出了慕青渊那天晚上带了陌生人来,查证之后表明就是宣白。一来是宣白的杀人罪成立,二来有慕青渊的包庇罪,慕青渊若是将罪责揽下,知情不报是肯定的了。但是慕青渊若是不承认,弄得不好还可能连累到解秋寒。这场官司本就宣白无理在先,饶是冷静聪明如解秋寒,一时也拿不定主义,只得以官府尚未调查为由,强行要求退堂,改日再审。
  毕竟闹得沸沸扬扬,宣白与慕青渊二人只得先压进大牢作嫌疑人待。这头解秋寒与陈忱日夜想对策,实在不行就把这事情强压下来,找人替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被这范家得了先尝了甜头还拿了把柄,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本来自己正正经经做官让你
  找不着空隙钻,我便不怕你。这事儿只怪自己大意。解秋寒心里也纳闷宣白来到的当晚,自己明明知道他杀了人,为什么还高兴的收留他,完全没有想到可能害了自己。可能自己当时过分的笃信自己的感觉,自己觉得这个人做事可靠,觉得这个人足够聪明。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个小孩子,经历再多也不能如成人般稳重。他尚需教导与历练。
  当与义父陈忱静下心来讨论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个死局并非无处可破。对面有证人自己也能有证人,范家的证人证词是真是假尚不确定,但是官府的主动权多多少少自己占优。手下带的老少师爷伙计也并非等闲,宣白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况,自己心里虽然急怒但是并不至于失去理智,杀人的后果他必然知道,因此事情做得更为细腻,出岔子的几率少之又少。有这做底,解秋寒放心不少,一来二去,找了另外的证人证言推翻了小二的说法。解府家丁也因为卖主求荣受了不少唾弃,最后主动供出了范家给自己钱要求自己做假证词。
  就此范进被杀一案最终成了无头悬案,饶是范家有钱有势,抓不着确凿证据却也无可奈何。何况此处陈忱坐阵,此等小妖魔鬼怪均入不得法眼。这算得漂漂亮亮的赢了一仗,只是与范家的梁子结得更深,以后保不住还有恶战。解秋寒有时又想回来,范家人虽然爱拉关系,毕竟生意人也是无奈,商不与官斗,是这个朝代公认的。要想生意好做,就必须先护好这群祖宗。况且范家毕竟是真真正正的失去了一个孩子,人命是无论如何抵偿不回来的。大家都不容易。
  解秋寒心里想这孩子果真是足够聪明,至少没辜负自己当时的期望。若不是事情做得漂亮,这场官司多半是打不赢的。当解秋寒去大狱探望宣白与慕青渊的时候,他看到宣白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草垛上,背影单薄萧瑟,跟那天与他侃侃而谈的宣白完全不一样。解秋寒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义务,让这个人永远只能在他面前露出这脆弱的一面,因为宣白这样使他动心,以前可能让许多人动心,以后将会让更多人如此,所以他不允许。他突然觉得宣白应该是他一个人的,拱手江山博君一笑,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为了让你快乐,我哪怕倾尽所有。从来不相信的一见倾心,果真是要亲身体会才能感受。
  多年后才得知,范家那时并不知道是宣白杀了范进,只是想找人偿命而已,而恰巧得知宣白与解家突然有了关系,这才想出当时那么一计想害解秋寒,只是儿子的性命换来的机会并没有让他们得逞,反倒白白送了命。天道有常,即使自己是受害的一方,但凡心怀不轨,终归要得报应。可喜天怜这青楼出身的孤苦孩子宣白
  ,除恶得好报,亦不枉这份侠义心肠。
  慕青渊讲完,见花九一直呆呆的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脸红。
  花九似慢慢苏醒了过来,道:“一生能这么拥有一份愿意为之抛弃一切的情感,岂不也是一件快事。人活一世,原本就没什么意义,只要活得开心,就不枉来一场。
  慕青渊看着天上漂浮的云彩说:“人家说两个人之间是相互的,能吸引对方说明你们是相似的,有足够好的你,才能有足够好的我,反之亦然。秋寒与宣白,大约都是那种足够好的人吧。
  马蹄与车轱辘的声音悠悠地和在一起,不紧不慢,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时间就仿似静止在这一刻。其实不管路有多长,要是能身边有你,一直走下去,也挺好的。


☆、教诲

  回了台州府,慕青渊便带着花九回去见了陈忱。把花九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陈忱得知花九是何奉贤的养子,连连感叹了世间事果真是因果轮回,慕家欠何家的,最后又流转到了下一辈身上。也道花九即是何奉贤之养子,又是慕青渊的兄弟,在他陈忱这里,自然也是要当义子看了。让花九不必将自己当外人,既来之则安之,回不去了就勇敢的向前看。与慕青渊一道在这里做事吧。
  花九自此在台州镖局住了下来,拿了与解秋寒慕青渊一般的地位,其他人对他都是尊敬客气得紧,所以这些日子除了略微担心何奉贤,其余来说是非常过得去的。
  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花九每天几乎是与慕青渊同进同出,一来熟悉地方,二来混个脸熟。慕青渊沾了义父的光,在台州府这片地界人脉广得可以,一天一处的走访,小半年下来也才走了百十户。要是想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这些都是必须的工作,花九心里都知道,所以从来十分积极。慕青渊天天带着小可爱四处走,心里也是乐滋滋的。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小心思干着这件其实无聊透顶的事情,破天荒的和谐。
  寻了个花九在家读书的日子,慕青渊独自去找了陈忱,仔细地说了在平遥与何奉勉的那番对话。
  那天倒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慕青渊与陈忱就坐在园子里的小榭中,有一搭没一搭,就聊到了这。陈忱听后沉吟了片刻,将桌上的茶壶拿起,倒了小半杯茶,端起吹了吹,然后又放了下去。慕青渊看到义父布满老茧的手,这是习武之人特有的记号。当年自己被送过来的时候,依稀记得陈忱跟父亲一样尚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却已是苍暮之年。只是练武的人终归是硬朗的,即使头发略微花白也显不出疲态。
  陈忱这时开口道:你六岁来我这里,已经是十八年了吧。
  慕青渊应道,确实已经是十八年了。
  陈忱踱到水边,望着塘里穿梭来去的金鱼,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慕青渊问道:“这么多年,我从未将慕家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慕青渊被问得一愣,从小到大,他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多年朝夕相处,陈忱却从没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过自己。但是这么多年的养育,瞎子也看得出来陈忱是真心待自己如己出,父母不可能害自己的孩子,若是这么做,必定有自己的理由。抬头对上陈忱的眼睛,慕青渊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你爷爷吗?”陈忱又转回了脸,背对着慕青渊问道。
  “当然记得……”慕青渊答,还没说完
  却被打断。这才意识到陈忱这句话好像并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讲一个故事的开头。
  “你爷爷还没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之时,就与我父亲是故交了。当时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任职,一文一武,默契异常。私交也非常好。但是你爷爷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可谓志于鸿鹄,为人也是聪明努力,家世也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后来坐上那个位子并非偶然。我父亲却不一样,他是个粗人,却也非常聪明,他知道自己若是入了朝,定是斗不过那些机关算尽的王公大臣,何况到了那个时候,肯定是身不由己了,与你爷爷的关系说不定也会因为一些原因崩溃,这自然是他不想看到的。所以后来你爷爷入了朝,我父亲便来了台州府,从朝中退下之后就开了这家镖局。这几十年中与你爷爷推心置腹,两家的关系一直非常融洽。再后来我也因着你爷爷的原因入过朝,与你的父亲的关系就与上一辈一模一样。相同的,我也选择的同样的路,只是我退得更早,因为我实在不喜欢那个勾心斗角的地方。也正是如此,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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