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仁-七朵水仙花-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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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星
人原本就是在星星上出生的
暂时居住在这颗叫做地球的星星上
因此,任何一个人,都具有星星般美丽的心灵
生命尽管有限,依然不断用微笑和爱向他人散发光芒
“您喝点儿什么?”
飞机沿着灯光照亮的跑道起飞后上升到几万英尺的高度,机体恢复水平,空中小姐们一齐推着饮料车走出来,向顾客投掷她们的微笑。
吴雨舒坐在头等舱紧靠窗户的07A席上,从身穿制服、金发碧眼的空中小姐手里接过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她旁边靠过道的位子上坐着一位男士,双手抱胸,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空中小姐认为他睡着了,便留下一张写着“如果您需要,请随时招呼我。”的字条,推着车子往后排走去。
这是1998年9月2日的晚上,这架正飞掠欧洲夜空的客机刚从夏尔·戴高乐机场起飞,目的地是汉城,明天早上在汉城金浦国际机场降落。
在头等舱的乘客中,雨舒是最引人注目的,褴褛的牛仔裤,泛白还带着流苏的夹克上衣,印第安人戴的那种大而沉重的耳环,花里胡哨的粗项链,涂成暗褐色间草绿色的眼睛和嘴唇,染得像朋克一样的头发,看上去像个嬉皮士,似乎不应当坐在这么昂贵的头等舱里。
但她的五官长得沉静、漂亮,炯炯有神的双眼显示出坚强的个性。她悠闲地一边品着手中的威士忌,一边戴上坐位旁配备的耳机,依次试了试扶手上的几个选择键,在众多的爵士乐、英语流行歌曲、法语歌曲和韩国歌曲当中选择了旋律流畅的Stevie Wonder的新歌。
“室长,您看报纸吗?”
坐在前排的一位同行者把折好的报纸递了过来。
雨舒刚在法国处理了一宗业务,顺便在巴黎逛了一个星期。
虽然只有二十六岁,她却已经在新四洞拥有了一家独立音乐工作室。她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取得这样的成就,除了自身的才能外,母亲在经济上的全力支持也起了很大作用。虽然是G·M工作室的主人,但性格豁达甚至有些霸气的她却不肯接受董事长的称呼,而选择了室长。
雨舒在大学里的专业是实用音乐,从大二就开始独立创作冰激凌和汽水的广告歌投放市场;毕业后独立筹建了G·M工作室,在直接面向市场制作的同时,还与韩国第二大综合娱乐集团J…Star签约,负责其唱片企划,全力承担其新人歌曲的作曲、编曲及录音制作。几年来,她创作的歌曲已有八首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她本人也成了广告音乐界和音像行业人人称道的名人。
这次来巴黎是为今年冬天就要播映的电视连续剧制作背景音乐的,该剧正在巴黎拍外景。虽然只是一个星期,但对雨舒来说却是一次千金难买的休假,她不失时机地忙里偷闲好好休息了一下。现在她的G·M工作室的业务扩展到了电影音乐领域,业务量越来越大,另外她还有一家从大三就开始经营的设在成均馆大学附近的现场演奏咖啡馆,平素难得空闲。她具有充沛的精力和超凡的能力,这是公认的事实,然而即便如此,咖啡馆的事情她仍然几乎没有时间过问,两年前就完全托付给了大学同学全南希。
吴雨舒能比同龄人至少早七八年在社会上站稳脚跟,还得益于她比男性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冲劲和豪爽的性格。她公司的职员、客户、歌手们喜欢称她为“黑手党”,雨舒觉得这个称呼比“经理”或“室长”更令她愉快。在年轻歌手中还流传着另一个称呼——“惹不起小姐”。
雨舒摊开报纸,正打算从手提包里拿出眼镜来,飞机晃动了几下,就又把报纸收了起来。眼睛似乎有点儿疲劳,她轻轻揉了揉眼眶,把头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看来得跟空中小姐要眼罩了。
她睁开眼睛,伸长脖子,环顾机舱,没有看到穿制服的身影。
雨舒身高一米六七,身材苗条而匀称,头发后面剪得很短,前面却像发怒一样竖了起来,仿佛在宣告:“别惹我!惹我生气可不是好玩的!”她的坐姿和眼神,隐隐透出坚强敏锐的性格。
雨舒轻啜了一口金色的威士忌。过去的一个星期全都是在巴黎度过的,可以说对这个城市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
在罗浮宫、国立现代美术馆、克吕尼美术馆、毕加索美术馆、罗丹美术馆花了四天时间,然后花了两天时间转了转埃菲尔铁塔、凯旋门、香榭丽舍大街、协和广场、巴黎圣母院和凡尔赛宫等名胜古迹,短暂日程的最后一天去了蒙马特尔高地。
白色圣心教堂后面是小小的帖特广场,流浪画家们聚集在那里作画,可能因为是闻名全球的胜地,手掌大小的一张画也价值不菲。雨舒当然不是买不起,却因缘巧合地获赠了一幅四号大小的油画。
在那条路上的一个咖啡馆里,雨舒经不住随行人员的怂恿,一时兴起,在一群外国人面前弹着吉他唱了一曲苏灿辉的《一叶落》。雨舒的歌唱实力是早已得到验证的,大一时已经凭借自己创作的歌曲闯入了大学歌谣节的决赛,获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她在咖啡馆里唱的这首题目念起来有点儿绕口的歌充分表现了她优美的嗓音和超凡的演绎能力,感动了在附近作画的一位老画家。
老画家送给雨舒一副从蒙马特尔高地上俯瞰巴黎的油画,画面上淡红色建筑物鳞次栉比。雨舒想起那幅高水平的画,嘴角露出会心的微笑。
她向路过的空姐又要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之后,陷入了沉思中。其实这次本想去看妈妈的。妈妈是爵士钢琴师,住在瑞典。雨舒考上大学的那年,妈妈对她说:
“这些年来我也算尽了做妈妈的责任了,从现在开始走自己喜欢的路可以吗?”
妈妈二十多岁时在纽约学习钢琴和爵士乐,在那里爱上一个男人,生下了雨舒,不久就离婚了。纽约的十年留给妈妈的是爵士钢琴师的学位和蹒跚学步的雨舒。妈妈性格活泼、细心,而且勇气十足,回到韩国后,她独身一人全力抚养雨舒,使她成长为一个有才能、有冲劲的人。
妈妈教雨舒学习钢琴和大提琴,这是最基本的,并且让她从小学习跆拳道、网球、游泳等健身、防身的运动。雨舒不仅喜欢音乐,也喜欢体育运动,高三时已经练到了跆拳道三段,通常情况下,对付一两个男人,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用旋风般的踢腿和乘虚而入的要害攻击在十几秒内把他们打倒在地。
雨舒几乎从未感觉到生活中没有父亲的空虚和失落。
据妈妈说,父亲后来当上了纽约大学的教授,跟一个美国女人结婚生子,生活得很幸福。回国后,妈妈在汉城的一所女子大学当现代音乐教授,前些年遇到一位瑞典的流行小提琴手,两人相爱了。雨舒上大学那年,妈妈征得了女儿的理解和同意,飞去了瑞典。刚开始,母女之间一个月至少通两次电话,现在一年也就在特别的日子里通上一两次电话而已,比如两个人的生日。
雨舒完全继承了母亲的性格和才能,很早就取得了经济上的独立。她的学费,只有大一是妈妈从瑞典寄来的,之后就完全自立了,凭雨舒的才能,只需要施展一小部分就能赚到足够的学费。她和妈妈虽然不在一起生活,但关系非常密切,像亲姐妹一样,彼此信任,互相支持。无论是作为一个女人的人生还是作为一个人的生活,两个人都有足够的能力,这点她们自己比谁都清楚。
在戴高乐机场,雨舒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太遗憾了!你这孩子,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
“对不起,妈妈!巴黎紧紧抓住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啊。哈哈——下次再去看妈妈吧,到时候玩个痛快。”
“也没办法了,你马上就回韩国了吗?”
“嗯,飞机三十分钟后就起飞了。”
“好吧,过些日子一定得找个机会见见面,知道了吗,我的女儿?”
“……妈,你过得幸福吗?”
“当然了,也不想想我是谁!你呢?”
“我?最近很快活啊!妈妈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
“了解,了解!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别忘了给妈妈打电话啊!”
“怎么说这么泄气的话,简直不像从妈妈嘴里说出来的!我一个人闯荡世界更有趣啊,现在我已经完全成人了,钱也赚得不少。”
“了不起!”
“妈妈也很了不起!万事如意,妈!”
“好,你也一样!万事如意!”
“嗯,再见!”
电话就这么挂了。
从十九岁开始雨舒就是一个人,这样的经历使她变得更坚强。虽然身为女人,整个世界都告诉她要小心谨慎,端庄沉静,做个乖女孩,她依然我行我素,凭借自己的能力来武装自己。现在这个世界,讲求的是实力,还分什么男女?实力超越了性别的界限。“我的确身为女人,但在此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社会人,是一个领域的专家!”这是雨舒的人生座右铭。“世上无难事,皆因不努力!若遇不可能,努力变可能!”这是韩国特种兵的队训,而在雨舒的G·M工作室里,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句话。
吴雨舒迄今为止一直是目视前方跑步前进的。身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奋斗,即使有能力也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年轻的女人。雨舒付出的努力是旁人的两倍甚至更多,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有些疲倦了,最近心里常常掠过凉飕飕的风。
虽然雨舒一直夸耀自己是计算机头脑加上钢铁身躯的组合,但偶尔也会感觉到寂寞。
男人……?结婚……?
每到这种时候,这些话就像铁锤一样猛击着她的心。在这方面,雨舒跟母亲确实一模一样,基本上没有所谓的适婚年龄,如果真的出现了一个值得她为之疯狂的男人,如果她真的希望跟那个男人一同入眠,一起迎接飘着咖啡香的早晨,她就会毅然决然地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不会有丝毫犹豫。
或许因为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她就算半个社会人,一直在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到现在为止,不用说刻骨铭心,就是令牙齿酸酸的爱情也还没有经历过。周围常常有喜欢她的人,但没有一个能跟热烈的爱情联系到一起。
雨舒心里并不着急,她认为爱情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东西,尽管无法预料到来的时候,但一定会来到。一旦开始,就要不顾一切,爱得轰轰烈烈,哪怕会因此心碎,她都有心理准备。当然,恐怕还是不能跟自己的工作分开。
她的问题是遇到的男人到底要多么出色。“多么出色”意味着这个男人在精神上、经济上、性格上、审美眼光上……方方面面都要超越雨舒。可是,能满足这些条件的男人果真存在吗?这确实是个问题。有一点毋庸置疑,雨舒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但是,在某个地方,一定存在吧。
不管是草鞋还是金鞋,都有各自的另一半。
雨舒一直努力工作,把这当成迎接轰轰烈烈的爱情的准备。事业与爱情虽然是两码事,但事业的成功作为她的背景,必然会为她增添光彩。
她的爱情是有原则的,她认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自身要具备一定的力量,可以对男人,不,对对方不要求任何东西。有了这种力量,才能把爱情培育得更加美好,即使最后的离别时刻到来,也能洒脱地握手告别。她的这种想法是妈妈言传身教的结果。
雨舒曾经思念过父亲,但从来没有怨恨过他,这是因为妈妈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父亲一句坏话的缘故。
“只是因为爸爸走的路和妈妈走的路岔开了而已。爸爸曾经爱过妈妈,妈妈也爱过爸爸,这就足够了。当然有点儿对不起你,但希望你能明白爸爸和妈妈都是活得堂堂正正的人,并以此为骄傲。明白吗?”
雨舒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妈妈对她说了这番话。
雨舒爱妈妈,那个拍着自己肩膀扑哧笑了的妈妈。如果妈妈只是因为爸爸跟她分手了就说爸爸的坏话,等于是在说她自己对爱情的选择是愚蠢、偏狭的。妈妈之所以能活得这么洒脱,正是因为妈妈具有经济上和精神上的自立能力,即使一个人生活也安排得井井有条。从雨舒的今天来看,妈妈教给她的不是作为一个女人该如何生活,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生活方法和生存方法。
雨舒抿了口威士忌,脸上漾起笑意,她想起了两个还不错的男人。
这两个男人都对她说过:“让我成为你独一无二的男朋友吧!像我这样,是不是够条件做你的男人了呢?”其中一个是刚进大学时认识的,另一个是毕业工作之后遇到的,现在还在跟雨舒相关的领域工作,跟雨舒的关系也很亲密。
他叫章容哲,是广告片导演,是广告界响当当的人物,今年二十九岁,身材像熊一样魁梧,衣着随意,留着一脸络腮胡子,那是他的招牌。别看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旦开始工作,却变得精明强干,尤其是在几天几夜不睡觉是家常便饭的广告片拍摄现场,越疲倦眼神越亮。
一句话,他是个专家,虽然不能说韩国广告界全部扛在他肩上,但绝对是中流砥柱之一。雨舒跟他合作制作广告音乐已经有三年了。雨舒人长得漂亮,所以看上去狠劲、有点儿不彻底,而这位章导演一看外表就有原汁原味的狠劲儿,事实上他的心很细,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雨舒一直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可是,认为他不错和爱上他还不是一码事,只是认定在人际关系中可以成为合作伙伴或朋友,从来没想到要把他当成自己独一无二的恋人。
他也曾约会过雨舒,但即使在那种时候也像开玩笑一样,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不知道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出击,还是因为没有感受到其他人所说的那种命中注定的吸引力,或者他还没有达到雨舒所要求的男人的出色程度,到现在雨舒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管怎么说,两天前章容哲还打来越洋电话,半气恼半玩笑地责问雨舒为什么不声不响地一个人飞到了巴黎,看来回国后他一定会就这个问题揪住不放的。
挂电话前他威胁雨舒说一定要给他买礼物才行,结果雨舒因种种原因没有买,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担什么心啊,简直都不像吴雨舒了!章导演这个人,那么贪吃,好好请他吃一顿问题就解决了。
“哦……可不可以打开窗户呢?”
“?”
问话的是似乎一直在睡觉的邻座。
雨舒照着机票上的座号找坐位时,他已经闭着眼睛坐在那儿了。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漂亮,虽然长相并不是雨舒喜欢的类型,但确实好看,雨舒承认这一点,并乐于欣赏。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儿拘谨,视线射向雨舒左侧关着的窗户。
“现在是晚上啊,什么都看不见……”
“啊哈,有一样东西,正因为是晚上才看得清楚啊!我在网上查过今天的天气情况,这一带的空气能见度非常高。”
这是什么话?晚上能看得见什么啊?
一时间雨舒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没话找话跟自己搭腔,因而产生了一丝不快。而且,他笑什么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突然睁开眼就要求自己打开机舱内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