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寄微-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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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式微的目光也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哈哈一笑,道:「啊呀,真是好久不见啊,胡侍读!」
大约是深知我计较秉性,如今如此大方,紫式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我又笑道:「怎么,把我二哥囚禁了几年,到底还是不敢下手吧!」
我说得挺大声,好像完全没有顾及一旁众人全体石化的表情。
我凑近了紫式微,仔细查看了一下,道:「不是吧,真没下手……」看到紫式微满面尴尬地样子,便砸砸了嘴,道:「那太可惜了啊,胡侍读!」
我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手一伸搂住,笑道:「这是今年的探花郎,不错吧! 」
紫式微似乎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勉强干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李可,道:「挺漂亮。」
我搂着李可的肩,道:「我的新情人,有空出来吃饭!」
我曾想过很多次,倘若我与紫式微重逢会是个什么样子,因为太怕在他面前丢了十年的感情,还要在他面前再丢人,曾在心里练习了一遍又一遍,本王素来末雨绸缪,如初一见面果然大功告成。我与二哥同在,紫式微还是第一次从二哥的脸上把目光移到我的脸上,也算是补了过去一点小小的遗憾。
我看着宫巷里重重的宫门,对身边的人说:「对不起,我以后不再任性了,听你的话,老实走路,规矩说话,不再让你难堪,做你喜爱的人,只喜爱你一个人。」
李可转过神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跨过重重宫门,飘然远去。
紫式微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突然又占满了我的生活,元宝拿着大扫把赶过他,吆喝着护卫下过黑手,他还是日复一日跑到我的王府里来。
他每次一来,我便让元宝掩护着跑到李可那里去。
李可依然如故,虽然我与他的绯闻已经是大街小巷人人皆知,我是风流成性,西夏皇朝是人皆知,但布衣寺卿探花郎的名声大约是叫我给毁了。我其实心中忐忑不安,但他似乎还是风骨依旧,我顶爱他这一点,你看着他似乎怕人闲言闲语,但其实当真闲言闲语来了,他也依然故我,很能担当。其实我有的时候觉得,我这人做事畏首畏尾,倒是李可有一点真丈夫的气息。
二哥回来了,我大大地松了口气,觉得皇奶奶这件事情总算可以解决了。
他说话,凭洛川寻那小子还能不听么,我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了一把狗尾巴草去瞧二哥。二哥还住在当年的太子府,我自然轻车熟路,直奔书房,发现紫寻居然也在,他卸了皇袍,穿了一身青衣在给二哥涮火锅,刚瞧上去的一瞬,我竟然还认为这前尘往事不过是一层烟,烟散了,我们依然还在昨天。那时的元英觉得要得到一个人感情,也不是一桩难事,觉得那个人的心正在向我慢慢靠近,靠近一点再一点,我与他有太多时间,终归有一日,他发现心里面只有我的足迹,毕竟这里只有我用心开过荒。
二哥从书卷上抬起头来,对我微微一笑道:「来了,一起吃饭吧!」
我也不客气,让当今圣上伺候着,这种美事也不是天天都有,我大马金刀的坐下,对紫寻道:「阿寻,给我也来点肉。」
紫寻温和地微微一笑,依模依样也涮了一份放入我的盘中,对他这种涵养与忍耐,我真得是佩服几乎要崇拜的地步。我吃了几下,便装作随口闲聊一般,道:「二哥,现在反正也是阿寻当皇帝了,你跟奶奶那点纠纷我看也就算了吧,冬天这么冷,如今奶奶住在西郊这么个地方也不是常事,我看你这里也挺大,给个院子她老人家住吧,毕竟她年纪也都这么大了。」
二哥没说话,像是在认真地看书,隔了许久,等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紫寻温和地对二哥道:「殿下,我去让人上点菜。」
二哥淡淡地道了一声好,等他出去了,二哥才从书上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迟疑地道:「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我大叹一声,心道我何尝不知你做不了主,光看你这么半个时辰都没翻过一页书就知道了。
我郁郁地从太子府出来,在房里发了一阵子愣,外面又是一阵喧哗,我一气之下将门打开,指着硬是要闯进来的紫式微道:「你到底有完没完,我不想见你,你难道不明白吗?」
紫式微站在哪里,说真的,他长得真不太好看,眼睛常常半眯半睁,仿佛永远也睡不醒,一眼看上去,永远是一幅穷困潦倒的样子,但是我却又最喜欢他那种仿佛身无分文依然能笑傲江湖的洒脱。只是却不知道他洒脱的只不过是对我元英,世人对自己上心的东西莫不趋之若鹜,哪里会潇洒的起来。譬如我元英,苦苦等候一个人的感情十年,自认为装得潇洒,却连元宝都瞒不住。
我看着他,淡淡地道:「紫式微,我不想见你,只不过是觉得咱俩玩不到一块了,我如今有了新人,你也见过,原本我就喜欢他的,如今重逢,我可不想令他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
紫式微站在那里,许久,才道:「寄微,倘若你心里没我,咱们做对朋友又有何妨,你喜欢李可,只是李可是不是喜欢你?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我大怒,掀眉道:「紫式微,我元英做事只做自己喜爱的事情,不喜爱跟你做朋友,喜爱李可做情人,这两样都与你无关。」
紫式微略略低了一下头,道:「我并不是故意来招你生气,也许你不信,我回来后第一次踏进这里,突然想起很多事情,想起我们一起吃的鲁饭,我给你念的三字经,仔细想起来,原来我在这里是最快活的,我其实一直都在期待能回到这里。」他哧笑了一声,似乎有一点自嘲,道:「佛家说顿悟,不知道这算不算。」
我微微扯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道:「你最快活的事情,未必是我最快活的事情,我元英最快活的事情永远是明天玩的那件事情,最爱的……永远是眼前的人。」
我知道紫式微有一点不太适应,他像根木柱子似地站在那里,这是自然,谁会曾想一个爱了他十年,对他喜爱谁从来不闻不问,一如既往,原来有朝一日会这么绝,这么狠。
我一拂袖径直而去,听到身后元宝追了上来,一回头,道:「你跟来做什么,还不把他撵出去!」
元宝迟疑地道:「王爷,我看他的样子好像你刚才说的话他似乎剐心似的疼,让他缓一会儿吧!」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会念旧情,我元英做事爱计较,他叫我疼了十年,我便不能叫他疼一时,去,撵他出去。」
元宝见我正在气头上,哪里还敢迟疑,立即招呼着护卫去撵人。
我则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着老马头为那株稀奇的苗子搭了一个棚子,把我精心收集的白琉璃都拿来用了,我暗斥了一声,没想到我王府里最奢侈的东西居然是老马头。我弯腰一瞧,大冬天里,棚子下那株怪苗还真结出了果子,红通通的,透着一种玉似的红润,好奇心大起,上去摘了一个,略略擦了擦,大咬了一口,起口只觉得一股酸意直逼脑门,酸过之后又似有微甜,但仔细琢磨,到底酸大于甜,可是却又说不出来的可口,似乎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也许是为了那股子久久散之不去的清新,又或者是可以等候的那一缕回甜。
第十四章
大理寺总是光线不足的样子,李可穿了一身官服,神情淡淡的,有一种出尘之感,倒像是阎王殿里坐了一尊菩萨,我想到这里,不由在心里描绘了那幅图画,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李可抬头,那双眉毛下的眼睛看上去略略带了一点慎怪,道:「晋王无事,下官可以给你挑两本书瞧瞧。」
我一听书,立刻摆手道:「要不得,要不得,我昨个儿瞧书瞧得眼都疼,今日要歇歇。」
李可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
我仔细想想,李可真是有不少长处,可其中最大的一点就是他从不勉强别人,这一点长处跟本王倒是有那么一分两分相似之处。我想到此处,哈哈一笑,道:「亦然,本王找着知已了。」
李可举手研墨,淡淡地道:「是失而复得的那位吗?」
我一愣,方才转过神来,先是一滞,但随即一喜,道:「亦然,你是在吃醋么?」
李可抬头,脸色沈了下来,好端端的一张白玉的脸突然布满了刹气,我一时有一点懵了,只听他冷冷地道:「晋王,李某虽然不过是一小小的探花,但却也不是一个可以由得别人调笑的人。」
我连声道:「亦然,我决无调笑你的意思。」
李可脸这么一沈,随即似乎想到与我这浑人较劲多没意思,自嘲笑了一下,便不再理会我,我见他气消,立即接过墨块,讨好的替他研起墨来。
我边磨边道:「亦然,你信不信,我现在心里最想的就是这一刻能这么长长久久下去就好了,我宁可一直在磨墨,而你一直在写字。」
李可的笔一顿,虽然随即又提笔写了起来,我看着那朵凝在字面的墨花,心里微微一笑。
夜里元宝给我加了一床被子,又添了一个火炉,我皱眉道:「你嫌你王爷火气不够大么,要弄得这么热燥。」
元宝道:「王爷,今晚大寒,可能降雪,明儿不知道又要冻死多少路人,今晚你多盖一点,防着晚上骤然大寒,病了就不好了。」
我拥着厚实的被子,看着窗外,心里忽然想起了住在西郊的皇奶奶,不知道她现在的下人知不知道今晚要大寒降雪。这么一想,心里就像是放了一只猫一般,挠得我五脏都难受。
也许是念着便会来什么,半夜时分庄仲庭再次不期而来。
「皇太后病了。」
我大吃一惊,道:「皇奶奶怎么会病,她不是有人伺候的么?」
庄仲庭冷笑了一声,道:「寄微,你说这话好对不起你父王给你留下的字,皇朝里的人情冷暖,你不知道么,听说皇太后是生生冻病的。天气这么冷,她住着那么大的屋子,居然连一个火盘也没有!倘若不是她的贴身宫女秋娘拼死夜逃出来送信,我们这些人恐怕连太后早薨了都不知道!」
太后病了,我缓缓地在窗前坐下,看着热融融的屋子,想到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在一个寒冰的大屋子里瑟瑟发抖,我心里便是一阵抽紧。我抬手头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庄仲庭怒道:「寄微,你还要想?!等你想好了,只怕太后也要不成了!」
我无力地道:「你要救太后,无疑是要在紫寻口里拔牙,无论如何要想好,否则只怕要中圈套。」
庄仲庭冷笑了一声,道:「寄微,你拿这个借口还想搪塞我多久,我可以告诉你,根据宫中密报,紫寻最近根本无心政务,已经有密旨要求组一个可以临时摄政的内阁,而且差人几次下江南,看上去他的游心可比其它的要大多了。」
紫寻要下江南,我心中一喜,二哥到底还是出手帮了我一个忙,这个时候除了他,谁又能把这头笑面虎诓到江南去呢?我腾地站了起来,道:「好,我们就找个恰当的时候动手。」
庄仲庭见我终于松口,大喜,他微有一些哽咽地道:「元氏兴亡都拜托你了,寄微。」
我听了,长叹了一口气,道:「表哥,你还把我当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王爷吧,我要去救的仅仅是我的奶奶,不是用来振兴元氏的大人物。」
庄仲庭也微微叹息了一下,道:「寄微,你总是想要置身事外,又总是被牵涉其中,总要去做言不由衷的事情,也许整个西夏皇朝里,最不自由的就是看似最自由的你。报歉,寄微。」
我抬头与他相看一笑,道:「这世上,谁又能真得能独善其身呢?!」两人这么一对视,似乎都回到了童年,池塘柳树下山盟海誓的那一瞬,满心的相知与相信。
我转过了头,道:「我这府里也复杂的很,表哥以后倘若不是必要,就不要来了,有事我会留下信号给你会面。」
庄仲庭良久不言,我转回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屋里唯有碳火点点红光,哪里还有他的踪迹,我微微一笑,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世上有一些人,错过了一次,便终身错过了,有一些人错过很多次,却终是能在起点相遇,大概这就是缘份。
我跟庄仲庭,从来不是一对有缘的人。
我虽然没有实权,但到底挂着三骑营兵的将军名衔,隔日让元宝去得月楼买了一点上好的竹叶青,令人推着就这么去营地慰问三军去了。营地将士见了我,都是一脸震惊,想想我做了他们将军五年,才露过一次面,发表了关于酒杯与酒壶之间的关系便再也没露过面,如今突然从天而降,换我也是惊吓大于惊喜的。
我不在的时候,一直是副将于丰代管,如今似乎又来了一个新副将,要说起这位副将,那可是紫寻面前响当当的红人,这人便是与紫寻相交于微,一直追随他直到造反的顾冬青。
我看他一脸的愣相,也难怪会随着赤手空拳的紫寻谋逆,可偏偏愣头青,十个有九个运极好,还真让他当上了开国大臣。顾冬青识字有限,也没什么军功,紫寻要想把他提到一个什么位置,只怕他也坐不稳。于是紫寻便让他来了我这三不管的军营里,一是可以挟制掉元氏最后一支在明的军队,二可以让他来这里学点东西,三可以杜绝一些老臣子腹诽他任人唯亲,可谓一举多得。
顾冬青与我并不陌生,见了我倒也热情,大声道:「十九殿下,你终于来了,我一直都等着你请我吃酒席呢!」
我哈哈一笑,指着身后的马车道:「这不是来了。」
顾冬青跑过去挑了一坛,拍开上面的封泥,不过嗅了一下,便面露喜色地道:「殿下,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了!」
「你这小子的嘴巴倒是识货。」我笑骂了一句,他这么一嚷嚷,刚才还有一些拘谨的将士们哪里还按捺地住,纷纷跑过去挑了一坛,一时之间我的大营便成了酒会。
坦率地说,我喜爱这些军人远胜于朝堂上那些之乎者也的酸儒,他们喜欢就喜欢了,恨就恨了,来来去去都不牵扯,洒热血抛头颅,从不计较身后之名。我微微叹息了一声,顾冬青拿着一碗好酒过来,道:「殿下,来来,冬青与你干一杯。」
我举过一碗酒与他对饮而尽,只听顾冬青笑道:「殿下,说实在的,这么多皇子当中,我最喜欢你。」
我略略愣了一下,笑道:「何故冬青如此抬爱我?」
顾冬青道:「十九殿下,你的好处有很多,但我最喜欢你一是一,二是二,不虚,实在。」
我听了,抬碗又饮了一碗酒,道:「十九殿下我满饮这碗酒,就当谢过你冬青的赞赏。」
「干!」顾冬青自然豪迈的又痛饮了一杯。
二车的竹叶青都喝完了,我似乎兴致来了,笑道:「来人,给我再快马送二车酒过来。」
我话音一落里,大帐里立时便是一阵欢呼,我举着酒碗道:「饭可以吃不饱,但这酒却能喝不足!」
众将士连连点头,均笑道:「没想到王爷酒中豪杰。」
我听了哈哈大笑,起初众人还不觉得什么,但却觉得我笑了许久还不停歇,不由都诧异地向我看来,我眼含热泪地道:「说什么豪杰,那是各位将士抬爱了。有谁不知道我晋王不过是个空壳子,图有虚名,如今元氏气数已尽,这个晋王爷何止虚名,简直是别人眼里的笑话……」
于非连忙起身搀住我,道:「王爷,你醉了。」
我推开他又饮了一碗酒,手一指老天,道:「老天,若你不的把我生成皇家,我必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