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町物语-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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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贑仁接下来的这番话,顿时令他不得不更加用力的将头碰到地板上,以及其惶恐的声音道:“臣有罪……”
“朕并不喜欢听这种事后认错的话啊,右大臣大人。”贑仁说着,眯起了漂亮的眼眸,“说起来,朕这个天皇真是做得可笑。名义上的至尊,却是不得不应付在公卿和武家人之间,随时为了保存自己的位置而必须小心翼翼。”
“臣惶恐!” 对方越来越直白的话句句切中要害,鹰司信辅说话的声音也越发的颤抖了起来。
“朕知道你们也为了维护公家的权益做了不少和将军大人意见相悖的事。亦知道你们在这三年里期盼着朕能够回来重新拿回属于公家的权利和威严。但是啊,右大臣大人,你觉得你们有足够的实力和那位将军大人相抗衡吗?”说着贑仁伸手拾起了面前碟子里装着的草饼道,“比起这个草饼来,鸡蛋显得要坚硬许多,然而比起这个鸡蛋来,石块则是更要来得坚硬。在朕的眼里,公卿贵族中的诸位就如同这草饼,而朕如同这鸡蛋,将军大人就如同是石块,不管草饼和鸡蛋如何的努力,在石块面前,依旧是脆弱得不堪一击。且不说在朕父皇在位的那些年,五摄家族就已经因为分裂而势力削弱,就算五摄家族依旧还是当年的实力,连当年不过是一介武将的前任将军都斗不过,又何来谈得上能和现在如日中天的幕府政权一争高下呢?不估摸自身的能力,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将朕推向风口浪尖,就好似硬将鸡蛋拿去敲石块一般的行为,实在是令朕不得不怀疑在朝中的那些公卿和右大臣您究竟有什么样的企图……”
“陛下,万不可这么说……臣等有罪是事实……但是并未曾有过如此忤逆的想法!”
见他是真的如同嘴里说的那样惶恐的跪在自己面前,那头更是紧紧的触着地面不敢抬起,贑仁不由得笑出了声:“呵呵,这个朕是知道的。即便是嚣张到那位将军大人的程度,也不会夺了朕的位,自己称帝。更何况身为公卿贵族的你们,不管权势再大,也是依附在朕这个天皇的皇权之上的棋子。”
“臣知道……”
“似乎右大臣大人对于朕说的一切都很理解。但是朕不明白,右大臣这样的元老级人物,为何却又突然不懂得‘善奕者谋势;不善奕者谋子’的道理。”
话到这里,贑仁没有再说下去。而,同时,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和诡异起来。鹰司信辅咽了口唾沫,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身上的汗越发的出得多,湿透了衣衫。
事实上,对于鹰司信辅而言,更多的,他觉得自己是尴尬。
自己是在前任右大臣意外身亡之后继任的,那时眼前的这个少年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介未成年的孩童,之于政务一窍不通;更何况前任天皇在任时,自己又经办朝中大事,加上这位上殿在继承天皇之位之后便是三年的守制,朝中大权除开了将军大人,便是以自己为重,而正是这种现状,所以他擅自的决定了要选谁家的女子为皇后,并且没有将此事上呈,这一切源自他依旧当眼前这位上殿还是那个十二岁的孩子……
然而……孩子会说出“善奕者谋势;不善奕者谋子”这样的话来吗?
想到此,身上的冷汗是出得越发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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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大人!你看……”
突如其来说话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喀拉”一声之后,纸门被人推开了。此时原本光线显得有些昏暗的房间豁然开朗了起来,同时,寒风也裹着雪花卷了进来,让原本就已经全身汗涔涔的鹰司信辅猛然的打了个寒战。
出现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用素色发带绾着黑色长发的清秀少年,他身着藕色卷草云纹的直缀袍,酱色长裤,脚上的沓履上沾着尚未融尽的雪块,长弓则是跨在肩上,左手提着两只灰色的野兔,只是那原本有些兴奋的脸,在看到自己的父亲跪在一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少年面前的时候,顿时黑了下来。
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贑仁,少年反手将纸门带上,然后将手中的猎物扔到地上,抓着鹰司信辅的手,道:“父亲,你在做什么!?”说着,便要将他往上提。
鹰司信辅抽回自己的手,喝道:“不得无礼!这是……”话说一半,他注意到贑仁将手中的扇子合上搁到了唇边,意思到对方是不打算让旁人知道身份,他又不得不把话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对于他的话少年虽然感到不解,但是见到父亲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心中不免得更加的恼怒起在一旁坐着的贑仁来。他是不管这个人是何等的身份,让生病的父亲这样跪着,令他感到十分的不爽。
“没什么。你把东西交给你母亲吧,然后赶紧的去换衣服。”说着,鹰司信辅十分抱歉的起身将少年推攘出了房间外,并不顾少年的吵嚷拉上了纸门。
听着少年在外面十分不满的嚷嚷着,贑仁皱眉问道:“他是……?”
“是臣女鹰司霞染。”
贑仁诧异的看了他半晌,才回道:“女儿?”
“是。因为内子对她宠得有些过分了,所以她的性格有些像男孩子……刚才的冒犯,请陛下您见谅。”
摆了摆手,贑仁道:“不,并没有什么。继续我们的话题吧。”
见他并未打算追究女儿的无礼,鹰司信辅稍觉放心。在微微的清了清嗓子后,他道:“臣……觉得十分的愧对先皇和陛下您,所以,请陛下对臣下进行惩戒,这样臣下才会觉得心安。”
“那么,除目式上朕能见到右大臣大人您了?”
“是的。不单是除目氏,之后的射礼和赌弓仪式上臣也会在。”
“没有右大臣相伴,任何有趣的集会,朕也会觉得无趣。现在得到右大臣大人您这样的回复,朕也觉得放心了。”说着,贑仁合上手中的扇子起了身,“那么,朕先告辞了,右大臣大人您请多多的保重身体。”
“陛下您不打算用过晚膳吗?”
“朕出禁中并未有人知道。虽说这几日将军大人不会进禁中来问安,不过晚膳的时候,朕进食菜单会上报,所以,必须要在晚膳之前赶回去。过几日,朕回再来探望。”
说话间,他推开了纸门走了出来,迎头看见的已经换做了苏芳色唐衣的鹰司霞染,只是对方那头漂亮的头发依旧是用发带高高的束在脑后,眉宇间还隐隐的透着怒气,似乎还在不满之前的一切。对于她那颇为不满的脸色,贑仁礼节性冲她微微的欠身,然后低声的道了一声“我走了”便跟着侯昱往大门走去了。
看着这二人下了渡廊,在庭院间留下一前一后的足迹,桃若夫人面带微笑的扯着女儿的衣襟,伏在女儿的耳边低语着。而伴随着母亲的话,鹰司霞染的脸色渐渐的由晕红变成苍白,紧随着就是她十分夸张的大叫:“母亲!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母亲觉得他挺好的。”
“母亲大人!这种事简直是太荒谬了!!!”扔下这句话,鹰司霞染忿忿的扯回自己的衣襟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孩子,最近是越来越不懂得规矩了。”见她这般对妻子说话,再想到她之前在里间那样对着天皇的态度,鹰司信辅不由得有些怒上心头,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您身体不好,还是好好的躺着吧。霞染的事,我会说她的。”桃若夫人一边劝慰着丈夫,一边将其扶回房间。
“你就是太宠惯着她,只怕到时候闯了大祸事也不得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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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在贑仁上牛车的时候,侯昱在他如是说。
“恩。他说他过几日会参加除目式,不过想要让他将五摄家的权利交出来,恐怕还得多费些精神。”
“陛下您可真是会挑软柿子捏。”侯昱说着也跟着他上了牛车,并放下了竹帘。
“虽然朕比较中意另外一个大柿子,不过那个还不到成熟的时候,若是此刻吃了,恐怕不是涩嘴那么简单了。”
“基本上,陛下您知道这样的道理的时候,也就平常最美味果实的时刻不远了。”
“希望如此。”贑仁笑着看他,“介时朕一定不会忘记侯昱先生您的。”
“那么臣便先行谢过了。”
说完,侯昱掀开帘子吩咐小童将牛车赶往禁中。
第七十章
县召除目式定在正月的十一日~十三日,是是朝廷最为热闹的时节,太政官通宵达旦的开会以决定各国国守的述任或替换,而相关的人员也通宵积聚在宫门之外以等待消息,当然,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同时进行的就是关于宫中女官的更换之事,只是右大臣的突然出现却是让原本信心满满的公卿们顿时泄了气,因为右大臣带来的消息是,在将军大人拟定武家少女名单之前,进宫侍奉的女官暂时不更换。由于这个消息是右大臣大人亲口颁布的,这倒是更加证明了今上天皇想要挑选一名武家女子作为皇后的决定并不是只是说说那么简单。
这样的大事,自然,在随后在踏歌节会上,这件事成为了公卿贵族们讨论的话题。整个宴会上,议论声不断的混杂在女官和公卿们的拍子声中灌入贑仁的耳中,其中多是不满和抱怨。
然而比起这些来,令右大臣更为不安是耳听得这些抱怨,却是那位沉默着不发一语的小天皇。他读不出对方嘴角那讳莫如深的笑意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那是比起恼怒来,这种沉默,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宴会举行到一半,贑仁托醉离席。
入夜时分,温度越发的低,走在渡廊上,风从没有遮蔽物的四方,卷着雪片刮了过来,令前面执着灯笼的女官们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贑仁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听见了一阵歌声。
典内侍见他停下来了脚步,也停下来听了一会,而后道:“似乎他们在唱催马乐了呢……”
“应该是吧。”贑仁漫不经心的回着典内侍的话,瞟了一眼那灯火亮堂之处后,继续往前走着。
此时,在他的身后,歌声,从紫宸殿的方向传来,那是舞人们唱着歌从仙华门出发了。歌词,很熟悉,是《催马乐》中的一支。
是祖父最爱在夜深的时候对月吟唱的曲子……几时,也曾在宫中听过父亲唱过……
持杯而饮;饮酒而醉;那尊贵的故林然?
今宵来访;履步阑珊然?
今宵来访;惊为物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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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凉殿,女官们在挑旺火盆里的木炭之后就已经被贑仁遣散了,临出门的时候,她们将手中的灯笼挂在了殿前,微弱的灯光映衬着殿外那燃烧得旺盛的篝火,让贑仁清晰看着那些在低冷的空气中飞散下来的雪花还未及地,便被火苗舔舐得连痕迹都不剩下。
那原本低声吟唱着的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去了,变成了女官们拿着卯杖追闹着击打背部的嬉闹声,贑仁抬头看向了悬挂在自己御座上的木槌,那是在伊势神宫的姐姐按照节会送来的吉祥之物。
伸手将那木槌取了下来,贑仁把玩着在系在木槌把上的五色丝带,用食指卷绕着,松开,然后再卷绕,再松开,如此这般反复着,直到那《催马乐》的歌声又再次响起。
那是一个男人在吟唱,他的声音低沉平缓,顺着风从清凉殿东面传来,其间似乎还有扇子击打地板的合拍声。只是在着和别的大殿比起来显得冷清的清凉殿里听起来,这歌声诡异而又哀伤。
持杯而饮;饮酒而醉;那尊贵的故林然?
笑了一下,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浅酌着,几盏酒入腹之后,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贑仁眯着眼想要看清楚殿外那轮已经近浑圆的月亮,却不想月亮被云霞遮了面颊。
然后,他开始合着歌声轻声吟唱起来,那些曾经顽劣嬉戏,以及被疼爱呵护的记忆随着歌声一帧帧的从眼前闪过。
有些意兴阑珊,更也许是有些酒意微醺,以至于那一曲未终,泪竟先落,连手中的酒盏也不自觉的从手中滑落,酒洒了一身,酒盏顺着地板滚了出去。
没有起身,甚至连身子都懒得动弹一下,贑仁眯瞪着眸子看着那酒盏滴溜溜的滚出了内殿,却在某人的脚边停了下来。再然后,他看着来人弯下身子将那酒盏拾了起来,把玩着,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将军大人不是说今天不参加踏歌节会吗。”看着来人,贑仁笑着道。他记得这个男人差人来说过今夜要在花之御所宴请家臣而不来的。
足利異熾微弯了身子,将手中的酒盏放到了他的面前,低声道:“恩,说过。”
“那将军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许是因为喝了些酒的关系,贑仁说着这话的时候,带了些孩子气的笑。
没有说话,足利異熾伏下身,轻柔的抚弄着他的鬓角。
来这里做什么……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他看来,这踏歌节会,虽说是正月里的五大节会,但是依旧不过是一群旧贵族附庸风雅的无聊集会。
没有推开他的手,贑仁有些出神的听着从清凉殿的四面八方传来的乐声。
“你喜欢这曲子?”
淡笑了一下:贑仁回道:“以前,经常听祖父唱。”
“权大纳言的歌声,听说十分的优美。”说着,足利異熾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并斟满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
面对着突然递过来的酒盏,贑仁并没有拒绝。足利異熾看着他将酒盏举到那唇边浅酌,看着那原本有些发干的嘴唇在酒液的沁润下变得红润,他觉得自己心中似乎开始有一种情绪在滋长。
这种情绪,有些莫名,有些焦躁,也有些似曾相识……
一杯饮尽,再次之时,却已经不是酒入腹,而是人的唇落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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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未曾停过,从盤涉到苏和香,从飞鸟井到饮酒乐,一直反复不断的从四面八方的涌进清凉殿,最后不约而同的化作了那个在清凉殿中伏在少年身上的男人口中吟唱出来的句子:
今宵来访;履步阑珊然……
今宵来访;惊为物狂……
伴随着那低沉沙哑的音色,男人左手粗糙却修长的手指,轻拂过贑仁两片锁骨之间,随后是衣物摩擦的声音。歌声随着温热的嘴唇滑过额头和冰凉的鼻尖,戛然而止与那带着微醺酒味的唇瓣之中。
酒,似乎往往总是在特定的时候扮演某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