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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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滚开!你们都滚开!”眼前是一张张难以辨认的红唇白脸,耳畔则充斥着那种不怀好意的奚落笑声,似银铃咭叮,也似鸟啼洽洽,噪得他两耳轰鸣生响。杞昭缩成一团抱膝后退,仿似见得何种毒蛇猛兽一般直把自己逼入床榻角落,竟带着哭音道,“你们一个赛一个的丑,朕才不要你们!”
“皇上莫怕!今夜过后,皇上便与国公一样,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才不是那样的人!”榻上少年蓦地使力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踉跄跌于地上,又踉跄往门外跑去,“朕这就去证明给你们看,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性''器的冲撞蓦然而止,床榻上的男女仍是叠股相缠,于拦腰遮掩的锦被下,身无寸缕地拥抱在一起。
四唇毫厘相距,四目柔情相望,一概胸膛起伏,深深喘息。她将身子再打得开些,纤纤腿腕箍于男子腰际,宛若一柄打开的桃花扇面,不遗余力地姣好美丽。一眼不眨地凝视着眸前的男子面容,抬手轻柔地、往复地摸起他的脸颊与嘴唇。偶有一滴汗珠滑过他的挺拔鼻尖,打在了她的脸上——那张苍白瘦削的面颊现出极淡极淡的红,额头浮着一层薄薄的汗水,洇湿了他的眼睫,也洇湿了他刹那白去的鬓发。
苑雅扶着温商尧的耳侧,将他的脸完全收在自己的颈窝里。隐约听见一阵哭喊与趋步之声,不安道:“似有人在屋外……”
温商尧阖起了眼睛,皱了皱眉:“不管他。”
不过眨眼工夫,便有阵阵捶门之声传来,还夹杂着带着哭音的吼声:“温商尧!朕命你马上出来见驾!”
苑雅惊怕不已,又道,“好像……好像是皇上……”
“温商尧!”喊声持续不断,浑似要将淮王府内的所有人都引来一般,“温商尧!你出来!”
杞昭一面高声叫喊一面握拳擂门,忽地门竟开了,收不住的一拳直接擂在了门后之人的胸口上——仰脸一看,正是温商尧。
女子的唇红擦在了那两片毫无血色的唇上,顿令整张病态常驻的面容返出些许昔日的风华无俦。头发全然披散一如水墨淋漓,可鬓边却分明络着两束白绸似的发。衣襟大开之下,光裸白皙的胸膛赫然可见一道可怖的剑伤。温商尧神色淡薄,似毫不介意此番衣衫不整的模样为少年天子看见,又背身往屋内走去,道,“陛下何必扫人兴致。”
少年天子也随之进了屋,对塌上以锦被遮掩身子的女子恶声道,“你穿好衣服,出去!”待苑雅裹起衣裳羞怯跨出门去,杞昭又向温商尧道,“你口口声声为天下苍生,为黎民百姓,朕看你是以权谋私乐不思蜀了!你!你!你……”一连掷出几个“你”字,已是双拳捏碎一般牢牢紧握,浑身颤栗不休。
“臣是男人,”可眼前男子仍是一派不以为然,他将倒扣的景泰蓝茶具翻转过来,替自己斟了半盏茶。轻轻咳了一声,道,“但凡男人,遑论贵胄还是平民、达官还是富贾,只要见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便会想要与她亲昵。”
“心爱的女子?你说……心爱的女子?”想起苑雅的粉黛不施与银篦素衫酷肖母亲唐乔,杞昭心头万般委屈,颤声道,“朕、朕不准你喜欢别的人,谁都不行!就连朕的母亲都不行!”
视线未落于少年,眉眼陷于一片窗棂阴影之中,他轻旋起指间茶盏,“陛下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你分明知道朕的心意,你分明知道朕喜欢——”话未毕便已为对方猝然打断。将茶盏重重拍于案上,震得茶液四溅而出。温商尧面色湛寒,冷声道:“臣不知道!也望陛下将这有违伦常的念头忘诸脑后,自此不要再提!”
“朕知道男子与男子也能做那事情!你若想要与人亲昵,朕也能给你!”催情香的效用在此刻达至巅峰,杞昭神思不清地摇晃上前,几下便将自己脱得赤''裸干净——身体白皙单薄,宛然可见胸前肋骨;两条腿倒结实带肉,笔直修长地收在了窄小的胯''下;两腿之间的小棒槌红润可爱,已然昂起了头,随少年的走动一翘一翘。
温商尧怔立不动,愕然见那满脸不知愠怒还是哀伤的少年来到了自己身前。
“朕是天子,朕现在令你只准喜欢朕,别的人一概不准喜欢!”杞昭呜呜咽咽哭出声来,浑如疯魔一般,抓起那只冰凉不带温度的手就放向了自己胯间,胡言乱语道,“朕这里胀得难受,不要别人碰得!你替朕摸摸就好!”忽又探出双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踮脚凑上头去狠命地吮吻起他的嘴唇。本想仿着他先里亲吻自己的样子,也将舌头探入他的口里。可温商尧始终眉头微蹙而双唇未开,杞昭几番想要探入自己的舌叶,都被拒于他的齿扉之外。心下一急他当即力于牙齿一气儿乱咬,直将那两片薄唇咬得破损出血,舔进满嘴的甜腥味儿。
这瘦弱少年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一时竟也推不开。担心他这般狂暴地乱吮乱咬反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温商尧终于阖起眼睛。打开双唇探出舌叶,缠卷着对方的舌头收入自己口里,温柔地施以舔触吮吸——这一举动果然令杞昭心满意足,整个人不再痉挛颤栗,安然投入对方怀中。
待全神贯注于亲吻的少年不再狂躁乱动,温商尧慢慢扬起手刃,朝向他的后颈劈下一掌——力道拿捏得精妙之极,绝不至有半分损伤于少年的颈骨。还未来得及轻呼一声,杞昭即已昏厥不醒。
温商尧以拇指揩拭唇边血渍,俯下眼眸看着倒于怀中的裸身少年——狭长上扬的眼眦似一笔将要拖入鬓角的墨,染着血迹的唇微微撅着,更衬得肤白如纨,神容纯真无瑕。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摇了摇头,落下一个自嘲的笑来。旋即又将他揽向心口,一如当年将那个雪白团子裹于怀里那般。
那头淮王世子饮得醺醺大醉,信手招了两个貌美歌姬伴寝,一宿不曾醒来。待日上三竿爬起身来,听得府中人等神色淫猥地聚头窃窃私议,一见自己却又立马憋笑不语,心中已疑了七八分。
尚在门前即看见妻子破天荒般端坐梳妆,目光也不望向鸾镜,只是眼眸低垂,随意将一头乌黑长发绞起又散开,如是循环往复,一脸不知所想。
昨夜的情''欲如此炽热缠绵,似春雷始鸣的惊蛰,蚕丝绵纩似的细雨就这么延绵不绝地下在了她的心里。
简柏修猛一把扶上妻子的肩膀,怒声道:“你昨儿夜里去了哪里?!做了甚么?!”
“我……”苑雅拙于扯谎,只得低下眼眉将脸别向一侧,避着夫君那双须臾便会喷出火来的眼睛,怯声道,“也是……也是爹爹的意思……”
“你这不要脸的娼妇!贱货!”简柏修扬手便给了妻子一个巴掌,手掌阔长而力道劲猛,一刹便将她嘴角打出血来。他扬声怒吼,俊朗面孔也因曝出额头的青筋显得怪异可怖,“不管是谁的意思,在他碰你之时,你便该抵死不从,咬舌自尽!而今你让我成了乌龟王八、天下人的笑话,竟还有面目苟活于世?!”反手又给妻子一个巴掌,揪起她的头发即将她狠狠撞向柜角。
施淳正于此时跨入门来,见得简柏修这番摧花折柳的暴行,当即出声劝道,“世子万不可动粗!万不可动粗!皇上昨儿夜里不知怎么就晕了,国公正在探视于他,莫将他惊扰了来!”纯似沸油入火金星四溅,简柏修当啷一响抽出腰间长剑,厉声道:“来了正好!淫人''妻子,我还怕他不来!”
“世子稍安勿躁,世子妃可立下大功了!”山东镇守样貌敦厚,一双不大的眸子却生得极是狡狯,两片枯槁的唇生生挤出一丝暗昧的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方才王爷对卑职说,只要世子妃再陪他一晚,莫说不用再捐那三百万两白银,这淮王府侵吞赈灾钱粮的事也可一笔勾销……”俯下眼眸看了看跪于地上的美人,虽满面的泪痕血污仍不掩眉眼间的那份凄楚动人,愣是教那最耿直清正之人也不免见之馋涎三尺。施淳挠了挠面皮,又堆起一个谄媚的笑道,“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世子妃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这一宿相伴竟抵得上国库一年的盐税!”
“你住口!”施淳的讪笑奉承不但丝毫未能平息简柏修的妒火,反令他更感奇耻大辱,恨不能当即以手中精钢宝剑将温商尧大卸八块,“反正迟早是要反的!若朝廷向父王追究侵吞赈款一事,十万鲁军自当借这个因由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又与一女子何干?!”
“世子小声说话,小声说话!”施淳谨慎地望窗外探视一眼,见无异样,方才又压低声音道,“这会儿起事绝非良机,王爷的意思是,难得这从不近女色的温商尧会因世子妃与昔日情人相似而动情,不若就做他一个顺水人情……”他极寡地勾了勾嘴角,忽又俯身朝跪坐于地的苑雅恭恭敬敬行上一个大礼,“卑职向世子妃行此一大礼,谢世子妃为齐鲁百姓舍身造福,免了兵戈相向生灵涂炭!不过,王爷说此事也断不能勉强,若世子妃不愿委身求全,自当再寻别的法子。”
“苑……苑雅……”苑雅捂着被自家夫君打得火辣通红的脸颊,不由又想起那冰凉手指轻轻抚摩脸颊的感受,竟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你、你莫不是被他跨弄得好生快活,戏假情真了?”见妻子咬着下唇不答自己的问话,简柏修瞳仁渗出血色,扬臂便向苑雅劈出一剑,“我砍死你个荡''妇!”
幸得千钧一发之际,施淳扑上前去高托起男子持剑的手腕,冲跪于地上的美人喊道,“世子怕是真的动怒了,世子妃还是暂避为好!”
苑雅骇得切了,匆忙起身,似那脱茧的蝶般裙袂翩翩逃出屋外。简柏修一把推开阻挠自己的施淳,复又提剑去追。一脚踏入院内,便看见自己妻子在与那个男人说话。玄色披风款款飘摆,男子的修长手指轻托起美人的莹白面颊,微微蹙眉相视,目光极致温柔关切,一如和风温煦,令人陶然。
只觉满腔的妒意怒火全被此景搧动而起,手腕倾出十成劲力,径直向温商尧的喉颈要害处刺出一剑——
☆、43、吴钩碎斗鸿门宴(下)
精钢长锋的剑芒刚戾劲猛,浑似一道白光飞出袖间,直逼颈喉而去。简柏修不欲剑下留人,这招气势慑人的“燕婉之求”只图趁其未曾戒备偷袭得手,一击取下温商尧的项上人头。
恰于此时跨门而出的简奕见了大惊失色,高声大喊:“柏修,住手!”
侧身相对的温商尧眼眸稍稍一瞥,轻出一掌将身前美人推往旁侧,随随意意身形一挫,便避开了简柏修不遗余力的一剑。
简奕又是高声喊道:“放肆,柏修!还不快住手!”可杀红了眼的淮王世子哪里肯听,浓眉倒竖怒目而视,翻身提剑又刺——简柏修不单生得拔硕轩昂,剑法确也精妙,挥手又是一气呵成连使几招。缀有琳琅衣饰的华裾翩然若飞,身形矫若金虬蟠龙穿梭云端,惊动了一众家丁婢子涌出围观。
可温商尧不慌不忙也不出手,除却闪避之时一足稍许移动,另一足始终未曾离地半寸。
简柏修自知不是对手,又因对方这般晏晏含笑不放于心的模样而更感羞怒,于是大喝一声,转而飞身扑向愣愣立于一侧的妻子,朝她的头颅劈出一招“穷巷荆扉”——眼看这绝色美人即将消殒于她夫君的长剑之下,玄色披风陡然拂摆,未及眼眨,他已挡于苑雅身前。
温商尧以左手两指夹住那银光夺目的剑刃,往自己的颈侧略微一收,就将不愿任剑柄脱手的持剑之人拽前数步。右手并指如戟,于对方肘弯、腕管的多处经脉运力点下。指力细劲绵畅,连串动作迅疾不过风过烛熄。左腕复又旋出一道圆弧劲气,霎时脱于指间的青钢宝剑便似软鞭般打了个回旋,直直弹击于简柏修的胸口。
那回击的力道看似软绵温和,实则重顶千斤。只觉胸腔一阵巨疼似有碎裂之虞,简柏修口溢鲜血被震出一丈开外。落地时又止不住地往后滑出数步有余,狼狈跌坐在地。
淮王世子何时于大庭广众下受过这种羞辱,哀嚎一声便要以断剑引颈自刎。然则右臂刚欲使力,方才被点中的腕脉登感十倍于金针探穴的酸麻,尚未将刃口引向自己脖颈,手中的青钢宝剑即已“咣当”掉落地上。
鬓发已似蚕吐新丝,瘦削面庞苍白更甚。瞑目轻喘良久,温商尧缓缓移步近前,俯眸看了一眼满面涨红的简柏修,蹙眉摇头道,“我若如你这般年少力壮,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自寻短见。”
简奕大骇失色一个踉跄跌下石阶,大步蹭蹭赶上前来,口中连连唤着,“柏修年少无知,还望国公恕罪!”
“无妨。王爷今夜可得再与我觥筹共饮,不醉不归。”见得简奕颌首不迭,温商尧屈指掩于唇前轻咳数声,复又向埋首俯跪于地之人捎去含笑一瞥,“不过我有些担心,世子如此急躁易怒,刚戾不逊,将来又如何承嗣淮王爵位,统率齐鲁百姓?”
简柏楚正巧跑出屋外,童颜含笑,扬声唤道:“义父!皇帝哥哥醒了!”待少年及至身前,温商尧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义父这就随你去看他。”
“为个女人便癫狂入骨,不知身份!不识体统!”简奕见了柏楚面上尚存几分笑意,再看柏修已是大为不悦,当即厉声叱出,“莫说一个女人,纵是淮王的爵位,国公倘使有心取去,也当双手奉上才是!”言罢,掉头对惊魂甫定立于身后的苑雅道,“也算你几世修来的造化,国公不嫌你残柳之姿而向我开口要你,明日你就随皇上的车马一同回京罢。”
“我是续弦再娶,你是休夫另嫁。”温商尧将犹带惊骇之色的美人拉向自己,倾下脸庞轻拭她粉颊的晶莹珠泪,柔声笑道,“相配得很。”
她已从简奕与施淳的暗地讥弄中探知,这个男人两鬓的发并非为己而白。可又有何干系?她从未见过这般用情至深的男人,丈夫的酒色无度常令她自认是那檐前野鸟,墙隅桃李,无人闻知与问津,于匆匆春风中兀自唧啾秾艳,又于重重秋霜中兀自垂死谢零。
苑雅仰起脸来望着那双咫尺之处的深长眼眸,那聚成一束的温柔目光似一盏烛,一阙诗,却远比任何天冥地暗中的光亮、骈偶辄韵的词句更燎照人心,斐然成章,直催她舍身忘死地去偎近,去依靠,去做那“何辞死”的比目,“不羡仙”的鸳鸯。
这倾城美人终是含泪点了点头,听凭自己的切真心意,将整个身子埋入男子怀里。
眼睁睁望着妻子于满院的家丁婢子前投身他人,而自己却束手无策。简柏修埋头向下哭吼出声,泪水流入口角,满嘴海水之咸,胆汁之哭。他以拳头狠狠砸地,砸得皮绽血出,滴滴触目的腥红溅落青砖。
简奕叱其胡闹,不单令其奉茶谢罪,更令其闭门思过。连番羞辱一如哽喉鱼骨,背上芒刺,素来骄横气躁的淮王世子岂肯白白咽下。何况,即便非是这般睚眦必报的寻常男子,也断难容得他人舐糠及米夺去自己的妻子。
趁夜色静穆夜雾缭绕,将三尺长剑换作袖中匕首,简柏修藏匿于温商尧卧房外的灌丛之后,耐心候着他与父亲饮宴归来。
一丛黑影从他身后向他迫近,猛然搭手于他肩头。
“你如何还阴魂不散了!”回眸见得来人,简柏修大喘口气,恶言道,“你不过是我父王的一条狗,休得再簧舌相劝!”
“莫非世子想趁国公与世子妃云雨缠绵之时刺杀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