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不迫 by 凤重桓 年下-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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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容犹疑着望他。小狼潇洒而悲惨地一笑：「反正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三十余载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就是一个孤魂野鬼，没人爱没人要，可有可无，没了他大家的日子继续，多年之后，也不会有人想起曾经会分裂的萧容，那个红眼睛的淫狼的萧容。

投胎转世才是他的归处。在此之前，他也不介意牺牲下自己。

「容儿，借我身体，我有话跟萧复说。」

小狼对萧复感情复杂，但绝对不会像萧容那般恭敬顺从他。如今他要为他伟大牺牲呢，他必须向萧复彰显下自己的伟大。

「萧复，我消失后你要每天想我悼念我。」

萧复奇怪看他。

「我牺牲自己来救你，具体的事情容儿会告诉你。我要求不多，只要你像思念韩小贤那样思念我就行。」

要记住——曾经有一只鬼为了你甘愿牺牲。

太酸的话他说不出来，一说鼻子就酸。

「谁要想你念你？」萧复无情道，「你别乱来，我才不要整天悼念你一个白痴。」

「你就那么想死？」

「不想，可我也不要别人为我牺牲，我不想欠任何人情。」萧复皱眉，怎么就没人明白他的心思，他想活下去，可如果这需要一个人来牺牲他宁愿那人是自己。不是他太伟大，而是能为他牺牲的数来数去就萧容和小狼两个，换作谁他都不乐意。

跟萧容小狼两人相处这么久，感情已根深蒂固。况且……这两人要是牺牲一人，日后有什么好玩的！

他就算死，也只是肉体的消亡。据麒麟子说，灵魂还是没关系的……所以……呵呵，到时说不定他也成为孤魂野鬼每天跟着小狼到处飘，到处看戏看热闹——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啊！

他幻想着这种「美好」的日子，所以死不死对他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所以他们两人真的没必要为他牺牲一个，除非……

其中一个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萧复冷冷笑了，同情看着小狼——傻孩子，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萧容是要借此次事件顺理成章除掉小狼吗？

这个以灵体存在寄宿在他体内的不灭之魂？

不灭？

萧容有办法把他消灭——这样，萧英才能彻头彻尾成为他的人。

当晚，萧英来看萧复时，萧复信口说道：「萧英，你以前是不是找过让小狼消失的办法？」

萧英一愣——似乎有过，但是很久以前的事呢。

萧复笑道：「其实萧容也一直在找，似乎还找到了。」宫里藏书阁各种书籍都有，萧容看遍所有书，直到几年前才合上最后一本，自此再也未踏进藏书阁一步。

「萧容看你和小狼欢乐那么久，早就有除掉小狼的心呢。」萧复低喃着，他真不是挑拨离间，只是觉得这才是符合萧容的作风，「他一直嫉妒小狼，小狼总能轻易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换是我，也会想办法让他消失的。」

炭火被熄灭，温暖的房间里恢复暗沉。萧容不为所动，依旧对着火炉发呆。他要小狼去休息，准备救萧复的事宜。

与麒麟子协商之后，他准备将全部功力传给萧复，到时他功力尽失，死亡也只是一瞬间。麒麟子负责让他的灵魂不灭，安全地转生。

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传功给萧复，那人最后也会死。

天狼神功练成之后，人可天下无敌，长生不老，它也能救萧复。萧复小时候也曾练过天狼神功但失败了，千机散之毒未能全解，依旧体弱多病，但性命却是保全了。后来发生一些事让他再也无法修炼，萧容则代替他继续修炼。

在他初练天狼神功那会，萧复就向他坦白过：「日后若有必要，你必须将功力全部传我。但那时你会死。」

萧容没有拒绝，如果他拒绝他当时就得死。

如今，萧复早已没有威胁他的本钱，可却有二十多年的感情为资本。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用到小狼的一天。一开始他借身体给小狼目的的确不纯粹——利用他来做自己不敢做不想做的事，后来单纯过一阵，直到萧英出现，再难以单纯。

看着他和萧英夜夜寻欢，他不止一次想将身体收回。可都忍住了，出于私心——因为这正是他不敢做的事情之一。

他也曾找过让小狼消失的办法，后来找到了但他不会用，其一代价太大，其二他那时和小狼的关系好得很，就没放在心上。

他一面讨厌小狼一面又忍不住对他产生难以割舍的感情，小狼比任何人都接近他，也曾陪着独自一人的他，他是他生命的一半，可却因自己的私欲产生「要他消失」的心，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开始明白萧英心意，他每天既开心又懊恼，他开心萧英终于向他敞开心扉，懊恼萧英不愿接受他却接受小狼。

嫉妒与憎恶之火再次在他体内燃烧。这时他找到麒麟子，从他那听说到法子，没有再犹豫，他很快答应了。

将萧复接到天狼岛上修养，不用他再用内力调理，这样自己就能专心练功，尽快完成。可萧复不愿，没关系，还有天凰和麒麟子临时的解药拖延他的寿命。

破关那日，他恍惚了一阵，神功大成，他已是长生不老的体质，却突然觉得寂寞，身边没有小狼，空虚。

随后，小狼就来了与他交换身体。对方还在跟他赌气，两人也曾常吵架，但像这次这么久的赌气是头一遭。

他看着小狼心怀愧疚又心酸。他还是对他抱着一份感情与最后一点仁慈——麒麟子答应他会让小狼转生投个好胎。

他是时候重生结束漂浮不定的日子呢。

萧容安慰自己这样做是为小狼好，以荒谬虚伪的理由来搪塞自己的私心。

今夜他的内心又开始惶惶不安，他突然舍不得小狼离开，可他也放不开萧复，两者取其一，他必选萧复，不是对他感情更深刻点，而是更希望小狼离开点。

没有他他就能完整得到萧英了么？

不，萧英会暂时离开一阵，等多年之后，他老得再也逃不动时就把他接回来，永远在一起。

他说过，他有的是时间来等萧英回心转意接受他。

可这个时间必须依附小狼的牺牲才能得到。

他目光闪动，那里之前一直古井无波，今夜却像被投进一颗石子，涟漪波动，仿佛在诉说主人的心声。

黑暗的门口，一人站立那儿良久，屋里的人竟未察觉到他。

萧英暗暗叹了口气，萧容和小狼之间的事他不管，谁死了都跟他没干系！

他丧气地离开。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第一次把小狼当自己的儿子是在他快消失前的一天晚上。

翌日，一切顺利地进行，气氛想得尤为沉重。麒麟子设了一道阵法，小狼一输完内力他就启动阵法让他灵魂转生。

萧复被抬着进来，他睡了一宿，疲惫不堪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萧容要求的状态，免得他清醒着总不忘给他收拾一堆麻烦。

来看的人除了萧英没有他人，其他人都被萧英拒之门外，尤其冷天心，她在外面哭得肝肠寸断，两个儿子无论谁死都能让她苍老二十岁，萧复若死了她良心又对不起从小照顾她的杨天凤。

良心二字，可重于泰山可轻于鸿毛。

在萧容心里，则是时而泰山时而鸿毛。他以灵魂的状态出现，奇的是，走入阵法时，常人竟也可以看到他。

萧英吃惊看他，灵魂的萧容露出本来面貌——去掉一脸麻子的他的确美得惊天动地，完美无缺。

他望向萧英，嘴角勾起，微微一笑。萧英转过脑袋，无视他。

萧容再难挂住微笑，干脆作罢，还是露出该露的神情。

小狼从未见过如此凝重的萧容，也不禁跟着神思凝重。

他问麒麟子：「我投胎后的人家怎样？」

「好人家。」麒麟子简单三字。

「那就好。」小狼喟叹道，幽幽地瞥向萧英，狠了狠心又收回眼神，也装作看不见。那里无情无义无心无肺的老男人他小狼不认识！

「容儿，你要好好的。」

他最后说。简单的一句话触动萧容良心的最后一根弦，那弦一直紧绷着，被小狼轻易拨断。萧容睁大眼睛，抽气望着小狼走向萧复，将他屈腿盘起，输送全身功力……

萧容就这么看着，看小狼体内的功力一点一点流入萧复体内，萧复逐渐转醒，意识开始清晰。

小狼的容颜产生变化，先是人皮面具龟裂，露出底下丑陋的本来面具，眼角开始出现皱纹，一点一点蔓延到额角，鬓角……头发开始斑白，皮肤开始苍老……他的功力散去，青春不再永驻，相反，肉体迅速老化而去，不久后他就会死。先是肉体的消亡，再是灵魂。

萧复一醒来就没好事，他意识到是小狼再救他后，尖叫一声：「谁要你救？我才不要天天想你！」

他挣扎着起身，小狼措手不及，现在的他压根拦不住萧复。

萧复踉跄着向阵法外跑去，麒麟子镇定看一眼，冷静喝道：「拦住他。」

这里能拦住他的人除了萧容没别人，萧容上前拦住，萧复却穿透他的身体而过，末了，还厌恶地对他道：「萧容，不要拿我当借口。」

是的，萧容就是拿他的命来当消灭小狼的借口。

小狼的灵魂晃晃悠悠地飘出来，他也不知怎么就飘出来呢，清醒时自己已经飘在空中呢。

大家不解地看着这一幕，麒麟子依旧很冷静：「中途断了，肉体排斥外来入侵者，毕竟你才是正主么。」他指着萧容，「要么你接着上，要么现在停止，功亏一篑。」他又望向萧复，「我成全你，来世给你找到好人家。」

萧复笑嘻嘻，显然很满意。

麒麟子又补充道：「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怎样？」

萧复立马拉下苦瓜脸：他才不要转世当女人！恶！

麒麟子最后催道：「快点，没时间呢。」

这个阵法得耗费他多少精力？下次再重新耗精力启动阵法可就得轮到一年半载后，到时萧复早化成灰呢，也省事了。

一切变化太突然，萧容愣在当场。计划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牺牲自己？救萧复？

他闭上眼睛——爹，请告诉我。

靠在门外看热闹的萧英眯上眼，随口道：「救吧，我会天天想你。」

萧容蓦地睁开眼睛，坚定道：「好。」

萧英呼吸一窒，耳边还能清晰听到萧容的话：「爹，记住你说的话，天天想我。」

……

一切结束后，萧复昏倒了，麒麟子累倒了，小狼呆傻了。

唯有萧英垂下眸子，投下一片阴影，忍不住低声道：「笨蛋，我说笑的。」

才不会当真，谁要天天想你？！

他萧英才没那么傻，天天去想一个……死人。

那之后，萧英又离开了天狼岛一次，这次没有人阻止他。

韩小贤登基为皇，慕容长生抛下一切杂事又和他混到一起，方文也从琅琊教逃出，三恶人重新走到一块，只是一切变得不一样呢。

慕容长生见到他第一句话就问：「你跟你儿子怎么样呢？」

萧英笑道：「我儿子啊……没呢。」

方文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萧英无所谓道：「不用担心，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忘了。」

他答应过萧容会天天想他，可他做不到。死的人不会再回来，活的人又何必沉浸在悲痛的回忆里？

他萧英从来活得没心没肺，记性也不是很好，有些事一旦过去了他便会选择遗忘。萧容也不例外。

或许他对他动过情，这份情他哪天想起来也会追忆一下，可要永远惦着这份情他做不到。

正如之前所言的，谁能撑到最后谁才能真正掌握萧英。

从十五岁到五十五岁，整整四十年，他都在外面飘泊流浪。琅琊子曾经说过，如果他哪天倦了累了就回琅琊教去，那儿永远为他留一席之地。

可他却选择回到天狼岛，这个不属于他但有他牵挂的地方。

牵挂一贱狼，它的儿子茁壮成长，目前正要与妻子打造第二胎。

牵挂二萧大萧二，没了二爹爹他们还有大爹爹奶奶二娘，龙尘影还跟他一起。

牵挂三琅琊子，他隐居在这多年，早已生根发芽离不开了，准备到死都要在天龙夫妇那里蹭饭吃。

牵挂四萧复，他活了下来，之后体虚就在岛上休养生息，还拜麒麟子为师，不再是无所事事地混日子。

萧英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见韩小贤？」

萧复当没听见。

「韩小贤很想你，整个人都变了。」

萧复晃晃脑袋，还是当没听见。

萧英叹息着：「麒麟子，我师兄说你蒸发这么多年再不回去圣殿都要长草呢！」

麒麟子望着爱徒萧复，命令道：「你代我回去。」

萧复对他咧嘴一笑，又朝萧英道：「你儿子墓前也快长草呢。」

萧英来到他的第五个牵挂前。萧容的墓前其实很干净，萧复天天到那里打扫，天天到那里想他念他。至今回忆起来还像在做梦，还像一场玩笑。萧容、那么强大的萧容竟这么戏剧性地消失了……可这是事实。

麒麟子也说：「这对你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的确解脱了，至少那之后他再也不会为感情一事伤透脑筋。

他怔愣在墓前，墓碑上还贴着小狼为萧容所画的画像，上面还有萧复的题字：「爱卿容儿」。墓志铭一片空白，等着他来提。萧英看到这滑稽的墓碑失笑，那两个人……死了都不让萧容清静。

萧英这时才想起一个人，问后面跟上来的萧复：「小狼呢？」

「他？」萧复面色沉重，「那次之后萧容的肉体迅速老化，小狼附身之后就没脸见人躲起来呢。」

因此，萧英那次走时小狼也不拦他——他那时的尊容又老又丑恨不得自毁容颜来得干脆！

再后来——

「他苦心修炼一日进步千里，如今容貌已恢复的差不多，那原来的一脸麻子也掉了。」

萧英疲倦地叹气：「谢谢你萧复。」

萧复道：「哪里，要不是我萧容也不会走得那么唐突……」

「……这就是命运吧。」

萧英在墓前坐了下来，他真的很累似的，满脸疲惫，风尘仆仆。他倚靠在墓碑上，脸贴着冰冷的石碑，那儿仿佛传来萧容身体的温度，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萧复望着他，自言自语呢喃道：「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不会，因为萧英已经没有这份精力。流浪了大半辈子，到了该定下来的年纪。

此后，他在后山住下来，也隐居在此。每日陪萧复打扫萧容的坟墓，看见那张可笑的萧容肖像他会忍俊不禁，然后苦涩，接着又会想到小狼——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每天跟着琅琊子乘一帆小舟，躺在上面晒太阳，在湖里飘飘荡荡摇摇晃晃。常常睁眼望着太阳，直到眼睛被阳光刺激得泪如雨下。

他还会去打扫龙远尘的墓，会在那杵上一上午来回忆龙远尘的音容相貌，最后得到的结果除了模糊还是模糊。

他就是这般无情的人，真怕哪一天，他真的连儿子都忘了。

天空开始飘雪，鹅毛大小的雪花浩浩荡荡地洒下，很快覆住萧容的墓碑。萧英站在他墓前，一动不动，望着漫天雪花湮没墓碑，冷却他的心。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声响。

「爹。」

轻柔的声音叫唤道。萧英愣在原地，忘了回头。

小狼一步一步走近，「是我。」

他的声音语气吐字都像极了那个人，萧英听得心猛然狂跳。转过身，抖落身上的白雪。那人在雪中冲他微笑。

恍惚间，他以为他见到的是萧容。若不是他血红色的眸子透露主人的身份，他真以为站在面前的是萧容，而不是那匹傻狼。

「小狼？」萧英轻声问。

「不是。」他笑道。

「……」

「爹，我现在改名呢。」

他兀自说下去，「我现在的名字……也叫萧容。」说着，他的眼眶开始酸涩，「爹，我要代替容儿好好活下去，从此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