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此夜寒-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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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接再厉,又一次加快手中速度,瞬间连使两刀,皆是横砍,两刀分别冲着顾元戎的胸口与腰腹两处而去,被顾元戎将手中唐刀抵在右手小手臂上后,手臂一上一下,勉强用刀身挡住。
爱义。赫德立即用刀抵着顾元戎的唐刀,向前使劲,借着反劲刀刃划过刀刃,翻身绕过顾元戎的背面,同时两手举刀至肩部,一绕到顾元戎背后,便猛退了两步,大刀在他站定的一瞬,便冲着顾元戎的脊梁处落了下去。
在爱义。赫德意图绕到顾元戎身后的那一瞬,顾元戎就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奈何爱义。赫德实在太快,快到顾元戎还未侧过身子,便知道这一刀自己已然躲不过去。
他微微咬了牙,准备生生受下这致命的一刀。
却从爱义。赫德背后射过一支箭,角度刁钻的斜擦过爱义赫德肋下,命中顾元戎的左肩,那是射进巴彦王后心的铁箭,这种箭是特制的,力道极大,要配着百余斤的大弓使用,可穿透铁甲,是战场上专射地方统帅的。
但因为这弓箭不便携带,拉弓时动作会格外笨拙,所以很难见到有人使用。
顾元戎身上穿得不过一件皮甲,又哪里吃得住这样的劲道,几乎是箭矢没入肉的一瞬间便顺着箭矢的力道前冲了一步,而后直挺挺地扑倒在了地面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爱义。赫德那直取顾元戎性命的一刀落了空。爱义。赫德皱皱眉头,转过身来,对身后那位由人牵着马,带着一名手持百斤重弓的射手悠悠走过来的人冷冰冰地问道:“薄先生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现在还不能杀了他。”马背上的男子懒洋洋地说道,“可汗虽说下了此人不降便杀之的命令,可你若真的就这么杀了他,可汗不会高兴的。”
这名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头长发也不束起,只是任之凌乱地落了满肩,身上穿得是一件浅紫色的流云纹绫罗文士袍,外罩白色大氅,全然是汉人打扮,面容俊朗,却一脸懒散,衣衫不整。若说贺文渊算是放荡不羁,此人就已然有些放浪形骸的意思。
爱义。赫德闻言,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男子翻身下马,在顾元戎身边盘膝做了下来,他微微弯下腰,看着顾元戎卡白的脸,笑眯眯地说道:“顾侯爷好。”
顾元戎咬着下唇,隐忍着那从肩膀蔓延到全身的疼痛,那伤口实在是太疼,疼到他觉得全身一动不能动,眼前却在一阵阵发黑,他勉强抬眼看了看那男子,片刻后便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搭理那男子的意思。
男子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继续笑道:“在下薄敬,乃是姑苏薄家子弟,侯爷兴许听过在下祖父的名字,唔……他老人家叫薄敏学。”
闻言,顾元戎眼睛一睁,又重新看向说话的男子。
说起薄敏学三个字,所有人首先都会想起三十年前的江南“三方印”案,连薄敏学是丹青国手、印玺大家、一代名儒这事儿,都得给“三方印”这案子让个位置,第二次才能想起来。但这两件事其实是相辅相成的,若非薄敏学是丹青国手、印玺大家,也就压根不会有什么“三方印”了。
“三方印”,分别指的是仿大魏汇通银票上的“汇通四方”官印一方、仿汇通银票上“千山明月松图”画印一方、仿州府查账时封官府上送账簿用的“查清验明上达天听”官印一方,总计三方,这三方印又被叫做薄氏印。
五年间,通过这三方假印造出的假银票总计八百万两,江南道各州府做各式假账,贪污下百万两金银,具体多少,至今未能查得清。
薄敏学也许到死都在后悔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晚年耳根子软,收了两个州府公子做关门弟子,第二件事依然是耳根子软,见着两个十二三岁奶娃娃似乎很是好奇的缠着问了半年这三方印怎么刻,最后就只虎着脸说了一句“只许试着玩,不可带走”,就真的教了。
当那三方印被搜查出来,他说他是无辜的,大家信,可是没有证据,只有许许多多的证据证明他和这件事情又莫大牵连,甚至所有涉案人犯,都一口咬定印玺是他造的。他是无辜的,可是他永远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也永远不能平反。
他为他的耳根软付出了一个薄家,薄家男子全部被判了死刑,女子一概流放。
“我是遗腹子。”似乎看出了顾元戎的疑惑,薄敬笑着说道,满脸似乎的不在乎,“苍天不仁,以我辈为刍狗,我为何还要祭天礼地?我这一世辛苦,定要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才能偿还,顾侯爷,你说呢?”
顾元戎蹙着眉头,冷汗流了满额,他挣扎着存了半天力气,这才嘴唇哆嗦着说道:“与其灭天,不如补天,不过一家之恩怨,何须天下千万家偿还。”
薄敬一愣,随即大笑:“侯爷倒是好大义。”
说着,他伸手在顾元戎背上狠狠一拍,顾元戎闷哼一声,眼前立时化为一片漆黑,片刻后才缓过劲来,此时薄敬已站起身来,对爱义。赫德笑道:“请动手吧……还请将军看我薄面,给他留具全尸。”
爱义。赫德很是不耐的应了一声,将自己的刀改为左手提着,右手则从一旁捡起顾元戎的佩刀,对准顾元戎的后心,狠狠扎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薄敬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爱义。赫德的手。
“薄先生这是又怎么了?”顾及到纳古斯。贝格十分敬重薄敬,爱义。赫德虽可以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停了手,只是有满目的不耐。
薄敬笑道:“只是突然想到,若是你不杀此人,此人还有许多的用处。你且留他一命,可汗那里,我去说。”
此次先将巴彦王吾许孤立,借大魏人的手将可汗的这个心腹大患除去,而后把被巴彦王调来此处的大魏人一网打尽,这个计策就是薄敬一步步布置下来。
是他自信满满地在纳古斯。贝格面前说“顾元戎此人,擅长的是奇袭,讲的是出其不意,诡道之谋,这么大一个机会放在面前,他绝对会想办法抓住”;也是此人配出麻沸散,交给爱义。赫德,叫他投在巴彦王军中的水源里,解释说此配方会使人昏昏沉沉,却不会直接昏睡过去,可以助大魏人一臂之力。
爱义。赫德毫不怀疑,此人肚子里还有一堆诡计,随时准备着阴大魏人一把,也毫不怀疑,此人随时会想到阴大魏人的新计策。
所以他迟疑了一下,终归还是点了点头,收回了手,但终觉得很是不甘,有一股子狠劲无处宣泄,右手一紧,索性将握在右手里那一把顾元戎的佩刀一下扎进了他的右肩,看见顾元戎猛地一颤,便把刀又拔了出来,丢在地上,这才转头冷冰冰地对薄敬说道:“就再听薄先生一次。”
薄敬笑着作揖道:“多谢将军。”
爱义。赫德绕过他这一礼,低头看着地上的顾元戎,冷冷地哼了一声。
薄敬就笑眯眯地在一旁站着,一会儿看看满面不耐的爱义。赫德,一会儿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顾元戎,也不说话。
此地一时寂静下来,隔着那一道破败的军帐,喊杀金戈之声就此传来,十分清晰,但渐渐的,金戈相撞之声却越来越小,一声声呼喝越来越悲壮,爱义。赫德、薄敬与他们身后那几百维丹军士,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
“将军可得记得给他留几个残兵。”片刻后,薄敬忽然指了一指气息越渐微弱的顾元戎,笑着说道,“不然叫他冻死在这里,或是血流干了,可就白费力气了。”
爱义。赫德却一挑眉,“那得看大魏蛮子有没有那个命。”
话音刚落,一个维丹斥候一路小跑了过来,低声对二人说道:“大魏人忽然开了定寇关的城门,与可汗他们正面相战,大将军请将军速速回援。”
“围魏救赵,大魏定是佯战,贴身即走,完全不值一虑,大将军真是太过紧张了。”薄敬闻言,笑道。
爱义。赫德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
薄敬被他瞪得哈哈大笑,又作一揖,道:“反正这赵也救不回什么了,将军还是听大将军所言为好,也算看着大魏人演戏演得如此辛苦,卖他们一个面子。”
爱义。赫德懒得理他,只大声对后面的军士吩咐道:“传我军令,全军立即撤退。”
“诺!”
那些维丹军士齐声应了一声,提马向同伴的位置奔去,他们一边在战火中穿行着,一边大声用维丹语将爱义。赫德的军令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片刻之后,维丹军士便如退去的潮水,一片又一片的离去,半盏茶的时辰,已经全然失去了踪迹。
黄盛荣并不知道维丹人为什么突然撤兵,但维丹人撤走的刹那,他突然切身感受到了绝处逢生的那股子欣喜与庆幸。
这种欣喜与庆幸,一直维持到他看见顾元戎的一刻,才猛地退了下去,他去找人时,遥遥便看见顾元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汪着一滩血,不多,却也足够让一个人性命堪忧。黄盛荣被这幅情景吓了一跳,赶紧拖着一条伤腿一路踉跄着跑了过去。
“将军?!将军?将军?”黄盛荣伸手将顾元戎从地上扶起来,触手一片冰凉,让黄盛荣有些心悸,连忙唤了两声,顾元戎双眸紧闭,早已昏死过去,自然是不会回答的,黄盛荣又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那气息虽微弱,却一下一下带动着生命。
黄盛荣这才长出一口气。
另一个军侯一路追了过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黄盛荣说道:“校尉,算上你我,我们只剩下九十八名兄弟,将军也伤成这样,可怎么办?”
黄盛荣咬了咬牙,沉声道:“去拿维丹人帐篷里的伤药,我们包扎包扎,赶紧先退回定寇关。旁的事情,活了命再说!”
“……诺!”
他们还不知道,定寇关门口,此时也是一片腥风血雨。
……
元熙七年三月初,咸安御宇宫清心阁。
陈子烁一扬手,书案上的军报便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后,又顺着阶梯一路滚了下去。他阴沉沉地坐着,一个字也不说。
贺文渊悄悄用余光看看他,轻咳一声,低声劝道:“此次我军歼灭巴彦王部两万人马,砍下了巴彦王的头颅,自损统共也不过一万人马,倒也不算是兵败……”
陈子烁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加上之前几仗呢?!加上三十万人马的统帅生死未卜呢?!朕顶着朝中诸多压力,一直让他们与维丹人僵持下去,他们就给我僵持出这个结果!”
“陛下息怒。”贺文渊忙劝道。
“……”陈子烁深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半晌,用轻柔了许多的声音说道,“罢了。传朕的旨意,令纺城节度使秦慕天暂且监军,左将军就先退到纺城内地好好养伤吧。你再去太医院,叫金太医到纺城去看看,宫里的药材随他挑走带去,好好给安宁侯看看,纺城气候恶劣,别叫他烙下病根。”
贺文渊听完他这一番话,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拱了拱手,面上带着笑对陈子烁道:“臣就知道陛下对安宁侯是刀子嘴、豆腐心,终归是狠不下心的。”
陈子烁哼了一声,道:“就你知道的多。”
说完,他伸手指指地上的军报,一脸颐指气使地吩咐:“去,给朕捡起来。”
贺文渊如何不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打击报复,奈何,对贺文渊这种脸皮厚得比城墙拐角还多块砖的人来说,这点儿报复着实造不成什么伤害,他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诺”,又高高兴兴的将那军报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捧着放回了书案上。
这让打击报复不成的皇帝陛下,感觉更愤愤了。他嫌弃地挥了挥手,然后更为嫌弃地对贺文渊吩咐道:“快滚。”
“诺。”贺文渊应了一声,随即当真行了一礼,向殿外退去。
待他快走到门口了,陈子烁又说:“你还当真滚?!回来!”
贺文渊笑嘻嘻地又走回来,很是无赖地回答道:“微臣自来是很听陛下的话的。”
陈子烁闻言,哼了一声。他的手指轻轻敲敲书案,拖长了声音问贺文渊道:“曹老将军那里如何了啊?”
“回陛下,曹老将军押解叛贼班师回朝,还只是十日前的事呢,如今离咸安还有约莫至少半个月的路程。”贺文渊敛了笑意,认真地回答道,他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高将军并没有跟着一并回京,而是与曹老将军吵了一架后,独自往北去了。”
兴许是有曹容长偏袒,也或者是高未离自己却有能力,此次平“六国之祸”,高未离先是斩获颇丰,后又带着百名精兵一路南追了三百里,将已然逃走的陈子路生擒回朝。因立了大功,他连提两级,不但抵了先前被贬去的官级,反升了升,封了车骑将军。
陈子烁想了一想,挑了眉头,冷笑道:“他倒是好大的胆子,看来朕先前说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或者,他这是在逼朕收拾他?”
贺文渊不说话,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陈子烁的手指又在书案上敲了片刻,而后他悠悠地问道:“你可探听到他与曹老将军吵了些什么?”
“曹老将军先时并不许他离开,说高校将军这是擅离职守,军法难容,该判斩立决的,曹老将军叫高将军不要意气用事,平白丢了高家的脸。高将军便嚷嚷着说他要辞官归隐、解甲归田,这样军法便管不住他了。”贺文渊皱着眉,斟酌地说道,“曹老将军一怒之下,便命自己的亲兵将高将军关在军帐之中,哪想高将军夜半敲晕了亲兵,自己偷跑了……”
贺文渊偷偷看了看陈子烁的神色,微微放低了声音,道:“微臣以为,陛下即使想给高将军些许教训,也最好另谋机会,此次且看曹老将军怎么回复,而后顺着曹老将军给的梯子往下下便是。”
“哦?”陈子烁冷笑。
贺文渊斟酌道:“曹老将军本与顾家有些渊源,对安宁侯早前的身份,曹老将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故而与安宁侯一直有些间隙。先时曹老将军本已主动做出些冰释前嫌的姿态,但此次高将军这般不管不顾,依曹老将军与高家老爷子的交情,只怕对安宁侯又生新怨,若高将军再因此出些事情,曹老将军就更不能与安宁侯相和。现在毕竟还要曹老将军顶着大将军之位,若二人针锋相对,对朝堂安宁,对安宁侯只怕都有不利……”
陈子烁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咬牙道:“这笔账,朕会先给他记着。”
贺文渊忙道:“陛下圣明。”
陈子烁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
高未离端着药碗绕过素木的屏风。
他将青瓷的厚碗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挂好床榻边绸布的帘帐,而后伸出被药碗温得略烫的手指,贴住顾元戎的额头,待手指上的温度退去,才轻轻在顾元戎额上揉了几下,口中同时轻声地叫道:“侯爷?醒醒,吃了药再睡。”
顾元戎的眉毛蹙起,睫毛不住的颤抖着,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他颇有些茫然地看了高未离好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高未离闻言,无奈地笑道:“侯爷还没真醒过来吧?光今日,侯爷就已经问了末将三遍……这可当真是每次睡醒都要问了。”
一边说,高未离一边站起身来,他用一手扶着顾元戎肋下,一手托着他颈后,将他扶坐起来,再拿过一旁背着的棉被和垫子,让顾元戎倚在上面靠好。弄好之后,高未离又重新在榻边坐下来,端起药碗,用瓷勺舀了小半勺,吹了吹,送到顾元戎唇边。
因顾元戎两肩都带着重伤,这将近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