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此夜寒-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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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对自己说:
顾元戎啊顾元戎,你原先得以做一个被发配边关的罪臣之子、一个做粗使杂活的奴隶已是幸运,后来得蒙宜川侯与容碧长公主的恩惠,才能读书识字、演兵习武,如今陛下降下恩典,竟然让你到军中去搏一个功名,真是多大的恩惠,你有什么可不满的呢?如今你竟能站在阳光底下、能站的顶天立地,你该偷笑才是!
顾元戎扯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他摁了摁自己莫名疼痛的心口,退后两步,低头站好。
屏风之外,陈子烁两手拉着林玦的双手,笑道:“好了,林玦你先回工部办差去吧。朕要带着顾元戎去见冯有昕那个狗东西去了。唔……我们如今不在一处念书,你也要经常来此处看看朕才是,朕……朕挺想你的。”
“诺。”林玦低头道。
其实林玦也知道,陈子烁对他,恐怕不止是对年幼玩伴、至交好友的好感,但是这种感情是什么,他并不愿意细想。陈子烁不说,他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挣开陈子烁的双手,后退两步,行礼告退。
待出了清心阁,下了楼梯,林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深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然后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扬长而去。
而陈子烁目送他离开之后,略略愣了一会儿,方唤道:“元戎,出来吧。”
“诺。”顾元戎忙应了一声,快步从屏风后走出来,在陈子烁面前跪下道,“陛下有何吩咐?”大抵是站得久了,这一跪,他的膝盖居然有些麻。
陈子烁微微挑眉,笑道:“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回陛下,元戎不小心听见了,元戎知错。”顾元戎恭敬道。
如若从未看见陈子烁对林玦笑过,便会以为此时微笑的陈子烁已经叫笑得温柔,但是见了陈子烁对林玦那种真正温柔的微笑之后,别人才会知道,此时陈子烁的微笑充满的不过是冷漠和疏离。
他带着这种疏离而冷漠的微笑蹲下身来,轻轻环着顾元戎,伸手摸摸他的头,“乖,你没错,朕是故意让你听的。不过,朕既然让你听了,便要你一字不漏的把朕的意思记清楚了,知道吗?”
“元戎知道。”顾元戎无比冷静的感受着陈子烁充满虚伪温情的拥抱,无比冷静地回答着陈子烁的问话。
陈子烁满意地笑道:“那你记住了,今天这场比试,不许失败,日后,也最好不要有失败。朕比较喜欢有用的元戎。”
顾元戎的睫毛颤了颤,他垂下视线,冷冰冰地答:
“诺。”
第四章
已是日晚时分,桃蹊阁内,顾元戎一人独坐榻上,手中捧着一把极为漂亮的唐横刀。
那横刀已被他抽出一半刀身,因着烛光的照耀,刀刃泛起寒光,透露着丝丝杀气。即使是一个不懂刀的外行人,也能从刀身那种流动的杀气重感知到这是一把绝世的好刀。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刀身是精铁打制,烧刃纹流畅漂亮,刀鞘与刀柄则皆为上好的水曲柳所制,也不知用什么处理过,木料呈现的是漂亮的大红色,刀鞘与刀柄都包着铜,如若细细看去,刀鞘中央的那块铜饰之上还雕了一只极为威严的吊睛大虎,正回首长啸。
横刀是陈子烁晚间赏与他的,以奖励他连胜八场、入了羽林军一事。
陈子烁当时告诉他,这刀原是前朝战功赫赫的孟栖一孟老将军的兵刃,孟老将军过世之时,将此刀赠与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下属、左将军顾之武,后顾之武被人揭发通敌卖国,判了满门抄斩之罪,这把刀便进了大魏国库。
未料想三四年后,刑部查出顾之武是被人陷害的,顾之武的案子翻了案,这位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的青年将军,却早已化为了乱葬岗中的一具枯骨,甚至连他唯一的血脉——顾家年方未满周岁的小公子,也死在了牢狱之中。
先帝为顾家上下安葬之时,犹豫许久,终究没把此刀一并葬入墓中,而是转赠于当时已经身为太子的陈子烁,要他引以为戒,莫要辜负忠良。
陈子烁说:“先帝的教训,朕自会铭记心中,但是一把好刀藏于库中,日渐老去,总是可惜,这朝中的将军,没人配的上这把刀,你与顾之武将军同是顾姓,也算有几分缘分,朕便把这刀赐与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将来能让这把刀,饮一饮胡虏血。”
而后便把这把刀赐给了顾元戎。
顾元戎在灯下细细赏完了这把刀,而后将刀收回刀鞘,又看着刀身轻轻笑了笑,“岂止是一个顾姓……”
“公子?”杞柳在卧房门外轻声唤道。
顾元戎闻声,一边儿将刀放回刀架,一边儿道:“进来。”
杞柳这才开了门,手中端着个木盘子,里面是羽林军大红色的战袍长裤、快及膝的皮长靴和玄色的皮甲,茯苓跟在她后面,手中端着一铜盆的水,最后还有一个端着皂角和毛巾的万东阳。
入了门,茯苓和万东阳去一旁将洗漱的东西放在木架子上,杞柳则把木盘子放在了榻中间的小桌子上。
“沉死了。”杞柳假嗔道。
顾元戎笑她,“那你让万东阳拿就是了。”
杞柳并不接他的话,而是接着抱怨道:“公子你也是犯痴,这后宫之中那家的娘娘、公子不是眼巴巴往陛下身上贴。公子你可好,乐呵呵的往外面跑,跑也就跑了,咱们公子不是一般人,是不该困死在这深宫之中,可您也选个好些的地方,干嘛非去军中吃那个劳什子的苦。”说着,从盘子之中取出那件战袍在顾元戎身上比划,又将长裤展开了比。
顾元戎冲着茯苓和万东阳直吐舌头。
“这回总算是改对了。”杞柳拿着衣服满意地说道。
而后她抬头看了顾元戎一眼,又皱着眉头继续啰嗦道:“军中是十日一次沐休,期间衣服被褥有什么不舒服了,就托人回来说,奴婢们再送过去。”
顾元戎连忙点头,“知道了。”
杞柳蹙着的眉头却未解开,她看着顾元戎,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杞柳姐姐您可行了,都快成孩子他娘了。快让公子洗漱吧,明日得早起去军中呢。”万东阳忙解救顾元戎于水深火热之中。
杞柳这才罢了,专心伺候着顾元戎洗漱睡下。
躺下的时候顾元戎想:这种有人关心着的感觉,真好。
第二日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顾元戎早早起了,穿过一道高墙,进了大臣们出入的前庭,又从前庭南面的一道偏门出了宫,冯有昕已在宫门前候着,见他来了,便将人接了去羽林军的军营。
陈子烁没去送,因为顾元戎出宫的时候他在上早朝——即使今日是林玦出使,且这一去十年八年不会回来,陈子烁也不会抛下早朝去送他,何况出宫的只是一个顾元戎,何况他每十日还要回来一次。
而事实上,也没人期待他会去送,后宫之中,谁不知道陈子烁的欢情薄,所以杞柳他们没有期待,顾元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工具,更不会去期待。
冯有昕斜眼去看顾元戎。
十六岁的少年端坐在矫健的黑色骏马之上,他五官俊秀,身姿挺拔,两腿修长笔直,他腰佩长刀,红色战袍,黑甲黑靴,头盔之上一簇红缨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摇晃。
于和煦的晨光之中,顾元戎骑马行走在咸安城中的景象,竟分外好看。
冯有昕轻咳了一声,道:“哟,小子马骑得不错。”
顾元戎眨眨眼睛道:“将军谬赞。”
“总是酸溜溜的。”冯有昕摸摸鼻子,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今年也不过是二十五岁的年纪,长年生活在军中,性子比较纯良耿直,说话直接,但是是个好人,就是有些武痴本性,有时显得傻乎乎的。
冯有昕驾马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道:“待会儿到军中之后,你与我比试比试可好?前天看得手痒,奈何有陛下在,我不敢下场,今日来战个痛快。”
“那在下就先多谢冯将军请教了。”顾元戎笑道。
“看你瘦瘦小小的,我让你一只手如何?”冯有昕挑衅道。
顾元戎回道:“不必,将军照实来就好。”
冯有昕见他不上火,也不甘心,偏要继续挑拨,又道:“嘿嘿,那可是称了我的心意了,不过,若是你输了的话,可不许哭鼻子啊。”
“……”顾元戎不想理他。
待这两人到了羽林军营,众军士都还没来得及开始议论顾元戎,冯有昕已把他拉到了演武场之中,让顾元戎速速选武器,他自己则随手抽了一把长剑。
顾元戎见他选剑,想了一想,便在一旁拿了一把仪刀。
仪刀与横刀皆属唐刀四式刀,刀身最宽不过三指宽度,整个刀是直的,自刀柄至刀尖渐渐变窄,砍人时劲道极大。但演武场里的刀剑兵刃都是以较重的硬木所制,又用布条在刃上缠了许多道,尽可以使力,绝不会入肉出血,顶多发狂使蛮力时留下青紫一片。
“请吧。”冯有昕在顾元戎面前挽了个剑花,而后笑道。
“请。”顾元戎说罢,双手握刀,做起手式。冯有昕却不动,意思是让顾元戎先手,顾元戎也不和他客气,一刀横劈过去,全做试探。
冯有昕见他这一招,随意向后退了一步,手中懒懒地将长剑一竖,当做抵挡。
他这样,仗得是自己力气大,知道顾元戎不会硬碰硬和他比力气。果然,顾元戎身体一扭,将这一刀生生收了回去,想来他出刀时也并没有使尽力气。
冯有昕见缝插针,顺着他扭身的动作,长剑一横,一剑刺了过去。
未料想顾元戎身子极柔韧,居然在扭身的动作里再向旁边一让,终究让冯有昕这一剑刺了空去。冯有昕连忙收剑,转而再刺,顾元戎却已经转过身来,一手向下摁住冯有昕的剑侧,一手单手握刀,以手肘抵住刀背,借着身子的重力斜削冯有昕腰腹。
冯有昕哪儿能让他得逞,双脚使力,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顾元戎也赶忙转势,反手握刀的右手将仪刀一翻,凌空一刀顺着冯有昕翻身的走势反劈过去,逼得冯有昕用剑在地上一撑,翻得更高。
他二人一来二往,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百八十招。
而羽林军的演武场四周,已站了一圈的军士围观,其中不乏交头接耳的。
“这是谁啊,怎么招惹上校尉了?”
“不知道……哎,你知道吗?”
“我怎么不知道,这小子姓顾。就是这小子,前日把我们入宫八个人都撂倒了,功夫真是不错。就是可惜了了,这么个人居然是皇帝的男宠。”
“呸。”
“呸什么啊你?别说,这身手真不错。”
……
这些交头接耳入得顾元戎耳中,不乏诛心之语,此时此刻的他却置之不理,他只是抓着手中的仪刀,聚精会神得应付着冯有昕的招式。
如此过到第八百二十六招,冯有昕才将长剑顶在了顾元戎细长的脖颈之上,而顾元戎的刀也已夹在了两个人的胸腹之间,仪刀的刀刃紧紧顶在冯有昕的腹腔之上。
“哈哈,果然是后生可畏。”冯有昕后退一步,随意地一转右手,将手中的长剑收在右臂之后。
顾元戎随即也将仪刀收好,转而冲着冯有昕抱拳道:“多谢冯将军指教。”
“互相指教,互相指教。”冯有昕挥挥手,另一只手随意一挥,便将手中的长剑掷回了武器架中。而后他转身,对着围观的军士道:“看什么看?啊?没见过比试的啊?!”
众人立时欲做鸟兽散。
冯有昕却不依了,“跑什么跑?日后上了战场敌人来了你们也这么跑啊?你,你,还有你,快给老子滚回来,你们以为刚才你们满口喷的粪老子没闻到臭味啊?!日后大家都是同僚,有这么说自己同僚的吗?!李家七十二式枪法给本将军练一百遍,没练完哪儿也不许去!你说什么?没错!上茅房也不许!”
顾元戎在他身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第五章
陈薇芳坐在清心阁的案几之后,捧一杯洞庭碧螺春细细品着。
今日她身着一件茜色花开并蒂纹的齐胸襦裙,配了鸭卵青的披肩,显得整个人更为活泼艳丽了些,兼之人本就长得漂亮,保养的也好,所以看着不像一双儿女二十四岁的母亲,倒像是二八年华的待嫁少女。
陈子烁在刑部转悠之时,就已听闻陈薇芳在清心阁里等他,故而看见陈薇芳也不惊奇,只是笑眯眯地在清心阁门口喊了一声:“阿姊?”
陈薇芳闻声站起来,给陈子烁请了个安:“臣妾参见陛下。”
“阿姊不用客气。”陈子烁笑着冲陈薇芳摆了摆手,自己进了清心阁,在案几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陈薇芳闻言,又坐了回去。她微微歪了歪头,笑着看陈子烁自己端起紫砂东坡壶倒了一杯茶,“弟弟来猜,阿姊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猜不到。”陈子烁想也不想地回答。
陈薇芳无聊地努了努嘴,评判了一句:“无趣!”说罢,从袖袋之中摸出一枚穿着红绳的玉牌放在几案上,推到了陈子烁的面前。
“这是什么?”陈子烁伸手将那薄薄一枚玉佩捻起来,左右看了看,玉佩上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龙凤纹和一个古篆的“顾”字,他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顾元戎的?”
陈薇芳笑着点了点头。
“那阿姊把它给朕做什么?”陈子烁随手将玉佩丢在案几上,转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陈薇芳依旧笑着,伸手将差点落下案几的玉佩接住,复又放了回去,继而抬头问道:“弟弟以为这只是普普通通一枚玉佩么?”
陈子烁看着她,等待下文。
“这枚玉佩曾在顾之武脖子上挂了二十三年,直至十六年前,顾家小公子满月之时,顾之武才当着满座亲朋的面将这枚玉佩取下来,挂在了幼子的脖子上。他当时说过,这枚玉佩只传他顾家长子。”陈薇芳一边儿品着香茗,一边儿悠悠说道。
陈子烁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羊脂玉的玉佩,不以为然地问道:“朕怎么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顾家的老奶妈当时辞工回乡照顾年迈的婆婆,故而逃过杀身之祸,陛下不信,尽可以去问。”陈薇芳不紧不慢地说着。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顾氏一族有一门远房亲戚,因祖上娶了戏子为正妻,与顾氏宗族闹得很僵,后被寻了错处逐出宗族。到了顾之武这一辈,家中的独子叫顾忠义,很有些文采,奈何此时已是家境贫寒,上京赶考之时又被人偷了盘缠,险些饿死,多亏外出游历的顾之武救命,后来顾之武又一路帮衬打点,才让他做了个六品的大理司直。”
“他比顾之武大两岁,待到顾之武落难之时,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小的一个儿子比顾之武的独子只大一个月。顾之武对顾忠义恩同再造,顾忠义觉得自己不能对他坐视不管,他也没别的能耐,他思来想去,决定帮顾之武保住一个独苗,他是开枝散叶了的,少一个亲儿子也没什么关系,故而顾之武被判满门抄斩之时,他便借着自己大理司直的身份,偷偷演了一出赵氏孤儿。”
“可他与顾之武的关系这么亲近,别人怎么能留下顾忠义这么个祸患,虽然顾忠义做事谨小慎微,却还是被拿捏了一个错处,举家流放,终究是妻儿四散,彼此生死不知。真是成也顾之武,败也顾之武。”
陈薇芳将紫砂茶杯放在了几案之上,慢吞吞地说道:“因驸马家原先与顾家有些不俗的交情,顾忠义便把这玉佩交给了驸马,当时他知道陷害顾之武一事的幕后主使根本没有除尽,也不敢说要为顾元戎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