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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江山此夜寒-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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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然看得出来,陈子烁是真的喜欢林玦,故而林玦不喜欢男子,陈子烁便不点破这个意思,也不强迫他,由着林玦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便是有一日点明说破,两个人居然真的在一起了,陈子烁也会千般小心万般谨慎不叫别人知道,因为不想叫林玦担上佞幸的名头。
  这才叫喜欢。
  而旁的人,说好听了,不过是皇帝陛下的床伴,说得难听些,其实就是玩物。
  “那你就应该清楚,朕自己都舍不得下手的东西,能由着你们这些脏的、臭的往他身上贴么?”陈子烁说得平静而温柔,却格外叫人惧怕。
  他话说得难听,奈何顾元戎早叫他寒了心肠,如今那五脏六腑已是顽石般冷硬,再难叫陈子烁的刻薄言辞伤到半分。
  “给朕离林玦远一点儿。”陈子烁拉着顾元戎的头发,把少年清俊的面容扯仰起来,方又有说道。
  顾元戎强忍着头皮疼痛,“诺”了一声。
  陈子烁便满意地放了手,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吩咐道:“给朕宽衣。”
  “诺。”顾元戎也就只能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应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不过是那些床上的龌龊事情,换了个好听的名头,叫芙蓉帐暖、倒凤颠鸾,而陈子烁在将顾元戎贯穿的那一刻,冷冷笑着说出的一句“别以为朕要重用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终于让那凉薄虚伪从温柔缠绵的影子里彻底挣脱出来,狰狞笑了。
  ……
  天色未亮,顾元戎便醒了过来。
  方才的梦中,面目模糊的男子又一次出现,一声又一声地质问他这般肮脏的东西,还有何面目依旧占着一个顾姓,舔着脸做着顾家子弟。
  因面目难辨,也不知这男子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生身父亲,还是舍子保他的爹爹,反正无论是谁,这一句一句,都足够叫顾元戎惭愧难当,无言作答。
  于是他惊醒,而后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一动也不想动,什么也不想想,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已化为一搓香灰,且是人去楼空后,独自在炉中冷去的那种。他便消极地摊着,似乎等着何时一阵狂风刮过,将他吹做乌有。
  他其实知道这个梦不过是自己心生,以爹当年对他所述,爹与生身父母都是心里疼他的,若真在天有灵,得知他身不由己,并不会如此怪罪,但他就是会将自己魇在其中,不得解脱。
  “陛下?陛下?”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门口响起一阵轻轻地敲门声,这才将顾元戎从恍惚中惊醒。
  睡在外侧的陈子烁也在这声响中睁了眼,睡意很快从他面上退去,“何事?”
  “陛下,该起了,否则要误了早朝了。”孙景致在门外恭敬地答道。
  陈子烁撑着身子坐起来,吩咐道:“知道了,进吧。”
  说完,他侧过身子俯视了顾元戎一眼,道:“今天下午朕叫孙景致来传唤你去清心阁,朕有事情要你办。记得穿件轻便些的衣服。”
  “诺。”顾元戎应了一声,也起身穿亵衣披外袍,准备送陈子烁出去。
  陈子烁被伺候着收拾妥当,看了站在床边的他一眼,“不必出去了。”
  被流淌而下的东西弄得十分尴尬地顾元戎忙又应了一声“诺”,而后就地行礼道:“元戎恭送陛下。”
  “嗯。”陈子烁随意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待到下午,孙景致果然到桃蹊阁来传唤了顾元戎。
  顾元戎是按了吩咐早早准备好的,故而旨意一到,他马上便能跟着孙景致走。只是为了避免太过刻意,假装准备了一下,这才跟着孙景致去了清心阁。
  清心阁的木门一开一闭之后,顾元戎定睛往里看去,却见阁中除了陈子烁,还跪着一个穿着麻衣粗布精瘦的中年人。
  他有些奇怪,却也没多说话。
  待顾元戎行过礼在一旁站好,陈子烁便问那个中年人,“图案记好了?”
  “回陛下,草民记好了,绝对不会错,而且要做旧,陛下的吩咐草民都记得。”那中年人立即答道,语气很是谄媚。
  陈子烁点了点头,“那便开始吧。”
  而后他转过头来,又对顾元戎吩咐,“到屏风后面去,把右半面衣服脱下来,让先生帮你把顾之武将军长子的标记‘补’回来。”
  顾之武将军长子。
  这几个字一从陈子烁嘴里冒出来,顾元戎的脑袋就“嗡”了一声。
  他的身体本能地服从了命令,应了“诺”,进了屏风,解开衣带,褪下右半面的袍子系在腰间,后又按照那中年男子的请求跪坐下来,由着那个中年男子烧针、调颜料,在他的肩胛骨处开始纹身。
  他的脑子却在想,陈子烁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自他名义上的爹死了之后,顾元戎便以为这件事情再无人知晓。
  而顾元戎也并不想被其他人知晓。
  毕竟在顾元戎心里,他的身份,是他难以严明的羞耻——他一个出卖色相的男宠,哪里还有颜面说自己是忠良之后,以至顾氏的辉煌功业蒙尘,顾之武大败百越的功绩失色。
  纵使身不由己,纵使顾家祖宗不会怪罪,他自己也不想如此。
  “好了。”半个时辰之后,那中年男子收了针,抹了抹额间汗迹,而后对顾元戎讨好地笑道,“大人且在此候着,草民去禀报陛下。”
  顾元戎点点头,“辛苦了。”
  那中年男子向陈子烁禀报过后,万金之躯便在屏风边儿遥遥打量了一番,距离虽远,看得却细致,而后陈子烁点了点头,道:“下去找人领赏吧。”
  “诺。谢陛下。”那中年男子忙谢了恩,退了下去。
  陈子烁待中年男子走了,才又道:“把衣服穿好,朕还有一件事情。哦,记得,你那纹身是自幼便有的。”
  “元戎记住了。”顾元戎边说,边手脚灵活地穿好衣衫,而后出了屏风,在清心阁正殿上跪了。
  陈子烁待他跪好了,才问:“冯有昕那贩私马的主意,是你出的?”
  “回陛下,是臣出的。”因谈论的是正事,顾元戎立即自称为“臣”,而不是暧昧称呼自己的名字。
  “既然是你出的主意,便由你去做。若是做的好了,朕正好数功并赏,让你到大魏真正御敌的那八十万大军中做个校尉。哦……到时候朕假意彻查你身份的手脚也动的差不多了,你顾家本就凭功勋封了侯的,朕自然也该恢复爵位,赏个京中的宅子给你。到时去了你男宠的身份,你便不用在宫中住着了。”陈子烁悠悠道。
  顾元戎心中竟有几分快要难以抑制地欣喜,他不由捏了一下拳头,才道:“谢陛下。”
  陈子烁道:“先别高兴,给朕办事去,若办成了,奖赏下来,再谢朕。”
  “诺!”
  “下去吧,这两日注意些,别叫你背上好好的顾家标志废了。”
  “诺,臣告退。”顾元戎忙行了礼,退出清心阁。
  清心阁前有一十八级台阶,顾元戎走到一半儿,便看见一个期门军士捏着一个红绳编的平安结走上来,平安结的穗子上沾着一点儿血迹。
  “顾军侯。”期门军士见着他,停下来行了个礼。
  顾元戎还了个礼,趁机偷偷又打量了那平安结两眼,期门军士没发现他的动作,也就没多想,两人行过礼,便各走各的去了,但顾元戎已经知道,那平安结,是方才给他纹身的中年男子的。
  又是一条人命。
  他竟有些麻木的心想。

  第九章

  凤桐是大魏与维丹边境处的一个小镇,恰在两个州府交界之处,这两个州府,一个是谷州,一个是涣州,而这两个州府,没一个管凤桐百姓的死活。
  这倒不是因为凤桐穷,大魏边关最有名的一个贩私马的市场就在凤桐,连带着许多私货也在此处贩卖,每日往来的银钱不计其数,但正因为如此,凤桐的亡命之徒十分的多,毫不夸张的说,运到此处贩卖的物件,很多都是从商队那里劫来,或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官府想从这些亡命之徒手中抠出银子来,无疑是痴人说梦,弄得不好,连官差的命都得搭进去。
  实际上,凤桐就算出了命案,两边的官差衙役都没人肯来。
  久而久之,凤桐便成了大魏境内赫赫有名的不太平的地方之一,两个州府也就更不愿把凤桐算在自己辖境内。
  如此恶性循环,待到如今,凤桐已经算是大魏边境一个方寸大的小国,大律法纪在此处一概不适用。
  人命道德?在此处连一文铜钱都不值。
  顾元戎的目的地,却正是这个人命不如纸的凤桐。
  他带着分别叫张瓒、徐胜新的两个羽林军士,紧赶慢赶,从咸安走了整整一个半月,又拿着圣旨在涣州联络了边关守将,这才到了凤桐镇,在客栈之中安顿下来。
  他们三人一路行来风尘仆仆,到了客栈之中,第一件事是填饱肚子,安慰一下每日j□j粮填喂的胃,第二件事便是要了水沐浴。这又是吃又是洗的折腾一趟,便用了大半个时辰,等三个人收拾整齐,从房里出来,就看见店小二跑过来,说是马不在了。
  顾元戎他们一行骑得是官驿里的驿马,比不得军马,却也值不少银子,有人窥探不足为奇。奇的是店小二半点没有要赔马的意思,自然也不慌张,甚至还有些似笑非笑的,叫人一看便猜到他是同伙。
  果然,别说大魏律法,连寻常道理,在这里也算不得数。
  顾元戎板着脸,看了店小二一眼,点了点头道:“哦。马不在了。”
  “是,客官的马不在了,也不知给谁牵了去。”那店小二脸上带着浑不在意地笑,又重复了一遍。
  顾元戎斜眼看他一眼,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自己去找?”
  店小二笑而不语。
  “那便怪不得我了。”顾元戎说话时眼睛分毫未从店小二身上移开,只是向后一伸手,对身后的羽林军士道,“张瓒,刀。”
  顾元戎活了将近十七年,大多数时候都乖的像只猫,但这不代表他其实真的好招惹,他如同被收服在笼中的猛兽,向主人露出肚皮,向笼外围观他的旁人展现温顺懒散的姿态。可假使真得要他一战,他皮毛之中藏着的利爪尖牙,马上便显了出来。
  顾元戎笑着从张瓒手中接过一把马刀,抽刀出鞘,使出几分力气,随手丢远。
  这间客栈中供人居住的屋子一概在二楼,屋门外三尺远处搭了个栏杆,栏下便是一楼大厅,专供人吃饭饮酒。顾元戎看似随意丢出的马刀,贴着身子勾住了店小二肩上搭着的白毛巾,而后便从那栏杆上掉了下去,“哐当”一声,插在了大厅正中的黄梨木桌子上。
  大厅之中饮酒作乐的声音随着那刀插入桌的闷响,一顿。
  坐在黄梨木桌子旁、背对顾元戎一行人的壮汉第一个回神,他一挑眉,将手中的大酒碗往桌子上一顿,冷哼道:“这是哪个兔崽子,竟敢打扰爷爷我喝酒?”
  “我。”顾元戎说着,前冲两步,一手撑着木栏杆翻了下去,他控制身形,宛如一只海燕般,极快的从那黄梨木的桌子上空掠过,再站在地上时,马刀已收在刀鞘里,别在了身后。
  他对着那壮汉一抱拳,朗声说道:“打扰了几位好汉喝酒,还请见谅。只是小弟的马丢了,小二哥不肯帮忙找,小弟无法,只得换个粗鲁些的方法问问。不知是哪位大哥误牵了小弟的马?”
  那壮汉打量顾元戎两眼,不以为意地笑道:“哦,可是三匹混血的西域马?”
  “正是。”顾元戎应道。
  壮汉一挥手,厌烦道:“你们这些中原人,说个话拐弯抹角,文绉绉、酸溜溜的,什么误牵了。爷爷明白告诉你,你那马是爷爷我和店主黑来分了。”
  顾元戎点点头,一手扶了马刀,笑道:“那好汉可否将马还给小弟?”
  壮汉哈哈大笑,仿佛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你这小白脸倒有意思。第一次来凤桐?你到大街上去问问,哪门哪户吃进去的东西,会平白给你吐出来?”
  “若小弟以银钱来赎呢?”顾元戎问道。
  壮汉端起那装酒的海碗喝了一口,毫不犹豫地说道:“纹银千两,概不讲价。”
  顾元戎看着他,笑道:“几位……未免也太贪得无厌了些。”
  “哈哈,贪得无厌?你的东西在我手里,规矩就是我来定,看你穿戴也不错,一千两白银也拿不出来?”壮汉不屑道。
  顾元戎道:“拿得出来拿不出来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拿是另一回事。如今一斛米不过两贯钱,也就是二两银子,有时还换不到二两,你空手套白狼,张口便是一千两,赚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都是废话!一斛米值几贯钱与我何干?”
  那壮汉此句话一说完,众人便听“铮——”的一声,也不知顾元戎是如何出得刀,又是如何移动的步子。总之眨眼之间,顾元戎已站在桌上,而那马刀也已架在了壮汉脖子上,张瓒、徐胜新二人随即从楼上翻身下来,亮出武器,一时剑拔弩张。
  顾元戎笑道:“那你的命值几贯钱与你有关否?”
  “爷爷我的命再是值钱,你个小白脸拿的走吗?”壮汉挑眉道。
  “一试便知。”
  壮汉从刀背处使劲,一把拍开马刀,自一旁抓起一把藏刀,笑道:“你若胜了老子,便还你的马。”
  顾元戎一挑眉,翻身出了客栈,“地方太小,出去再比。”
  壮汉道:“出去便出去,爷爷我也嫌这巴掌大的地方太小,看爷爷我如何剃了你这奶娃娃的黄毛。”
  张瓒、徐胜新二人连带着那壮汉的手下都是一惊,纷纷追出去看,却连那两个人的衣角都没看见一片,也只能扭过头来各自防备着,等着二人回来。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壮汉率先黑着一张方正的大脸进了客栈,他看了看与张瓒、徐胜新二人互瞪的七个手下,更觉一阵恼怒,大声喝道:“切图,去吧那三匹马放回来!”
  顾元戎跟在他身后挑帘子进来,听见这句话,一拱手,笑道:“谢了。”
  “愿赌服输罢了。”那壮汉仰着下巴,垂着眼睛看着个头只到他肩膀的顾元戎,依旧一脸傲慢,而后他十分敷衍的也拱了拱手,道,“老子哈格鲁,今日虽然输了,日后却未必不会再打你的主意,小心些。”
  “在下顾戎。”
  壮汉嗯了一声,对一旁小心翼翼站着的掌柜道:“这笔买卖虽黄了,你的那份银子不必还了,今日亏的本,老子自己全付。”
  掌柜唯唯诺诺地赔笑道:“谢谢哈爷。”
  壮汉不理会他,只是对那一众手下道:“走。”说罢,便率先出了客栈,那七个蛮族大汉随即跟着走了。
  “顾军侯果然好身手。”徐胜新走上前了,拱手行了个礼,而后低声赞道。
  顾元戎笑了一下,道:“别拍马屁了,走,我们去马市上转转。”
  张瓒、徐胜新两人立即应了,随即便要跟着顾元戎出去,却有一汉人文士打扮的男子伸手将二人拦了下来,那男子约莫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留着山羊胡子,穿一件浅色的圆领袍,很是温文尔雅。
  他笑着作了个揖,礼毕之后方道:“几位侠士好身手。”
  顾元戎立即还了一礼,“不知先生是有何事?”
  “在下李方回,见侠士方才勇斗强匪,十分仰慕,固而想请几位饮酒小叙。顺便……问问几位想做的生意,在下可否帮些小忙。”李方回笑道。
  顾元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侧了一下脸,就见两个维丹人并四个汉人坐在一桌,此时正看向他们。见顾元戎看向这边,那打扮略华美些的维丹人还举起酒杯对他们笑了笑。
  “在下顾戎……不知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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